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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第31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去。玉川书屋

    “七娘子有什么话想吩咐,但说无妨。”还是叔霞先打破了沉默。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的纯真无邪。

    七娘子望着她的笑颜,一时也有些发怔。

    连二十岁都没有到!

    小小年纪,就做了大老爷的通房……

    不过,她也的确不敢小看叔霞。

    这三姐妹里,论美色,论手腕,都是这个最小的妹妹更出色些。

    “倒是想问问你两三年前的一件往事。”七娘子就笑着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叔霞不过是个目击者。整件事和叔霞一点利害关系都没有。

    自己问起的话,叔霞应该会说实话吧?在抬房这件事上,自己可是结结实实卖了一个人情给这三姐妹。

    叔霞果然莞尔,“原来是这件事……七娘子怎么忽然就想到了这多年前的往事?”

    “前几天不是收到了三姨的信?”七娘子不动声色,和叔霞并肩过了万/花/溪上的小竹桥。“说是许家表哥在前线打仗……我倒一下就想到了这件事。”

    叔霞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却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有信。

    “这事,您还真只能问我。”

    也不知为什么,叔霞的眼底就有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时候我正好在浣纱坞前看风景,您也是知道的。您和六娘子过去的时候,咱们还说了几句话……”

    提到往事,她唇边现出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就好像当时发生的不是一桩惨案,而是一件趣事一样。

    “倒是也巧,过了一炷香不到,表少爷就与五娘子一头说笑,一头进了园子。我还记得表少爷手里就玩着那把小刀,阳光下明晃晃的,看了人心慌,一边走,他还一边与五娘子说话,说‘这把刀是从倭人工匠手中重金买来的,锋利无匹’……一头说,两个人一头笑,就渐渐地往假山上走,看上去很是和睦,就好像亲生的兄妹一样,亲亲热热的。”

    “就在这时候,轻红阁方向走出了一个人,看形容和七娘子很像,却换了一身衣服。我心底就暗暗的奇怪,七娘子怎么穿了这么一件不合身的短袄,虽然粗看着没什么,但只要细看就能发觉,整个大了一号,难道七娘子是在哪里碰脏了裙子,不得已,才借了这么一身来穿么?”

    当时七娘子和九哥年纪都还小,没有长开,七娘子换了男装,也是雌雄莫辩,连二太太都很难把他们分开。

    “则正好当时表少爷也在向轻红阁走去,两个人就打了个照面,表少爷倒笑起来,问她,‘你怎么也来逛园子?杨棋,平时看你闷得很,倒不大进百芳园里走动的’。”

    “五娘子就笑着说,‘是啊,杨棋,你怎么也有这份闲心?’表少爷就笑五娘子,‘好的不学,偏偏学了我们男人的粗犷,喊谁都是指名道姓。’”

    “九哥就只是笑,没有说话。表少爷好像有点生气,说,‘不搭理我?哦,对了,你又不怕高,也不怕火,也不怕水……你总怕刀子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就把玩着那明晃晃的匕首,走近了九哥。”

    叔霞就在浣纱坞前站定,惬意地冲着阳光眯了眯眼,“表少爷越走越近,九哥脸上倒是有了些惊惶,表少爷看了,越发笑起来,他背对着我和五娘子,我们只听得到他的笑声,唉,七娘子,我在深宅大院里住久了,很少听到那样开朗的笑声,一时就想到了老家村子里的那些时光。”

    七娘子就慢慢地咬住了下唇。

    叔霞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明白。

    “表少爷一边说话,一边在手里如车轮一样地转着匕首,一时,又把匕首探到了九哥跟前,隔了一条小溪,我也看不出他在做什么,大约,是在九哥身侧缓缓地用手指擦拭刀锋,有些吓唬九哥的意思。”

    “九哥却十分的生气,推了推表少爷的肩膀,就要走开,表少爷就笑了起来,侧身堵住了九哥,道‘你不认输,就不能出去——杨棋,我说的什么来的,总有一日,我要你认输给——’”

    叔霞又抿唇一笑,“表少爷这话,我听了倒是大有意思,正在凝思,他却又大叫起来,声音里的痛楚之意,十分浓厚,右手就是一甩,血就飞了出来。五娘子和我都吓了一跳,五娘子就赶上前去,表少爷却叫道,‘你别过来!仔细别伤了你!’一边,又柔声劝慰,‘把刀给我——你仔细伤了自己!’”

    “我和五娘子都害怕出事,就都疾步过去,却又不敢靠近,怕争斗起来,被刀锋误伤,只看到表少爷和九哥扭打了起来,表少爷手上流了好些血,滴滴答答的,洒了一地,一边扭打,表少爷一边叫,‘你疯了?杨棋?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疯了?伤了我?你就不怕你母亲……’”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九哥一下闷哼了一声,又是两声脆响,刀子和一把小小的银剪都落到了地上,表少爷立定了喘息个不停,又弯下腰查看九哥的情况。五娘子吓得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问,‘怎么回事,七妹怎么忽然发疯了?你们没有事吧?’”

    饶是七娘子也对当时浣纱坞前的情景揣想了好几种可能,事实依然让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叔霞就迎着七娘子的讶异笑了笑,笑容里也有几分意味深长,“表少爷一边抽冷气,一边说,‘没有事,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伤到哪里’,血却一点点地从他指缝间滴下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七娘子就也跟着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问,“真没有大碍?”

    叔霞脸上现出了一个狡黠地笑,“这我就没有看到了……反正,表少爷后来也的确没有提到手上的伤不是?”

    “五娘子又去查看九哥,就惊叫起来,‘七妹,你的脸!你的脸!’”

    叔霞的语调也渐渐凝重起来。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九哥摸了摸脸颊,摸到一手的血,居然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表少爷喘息了几下,抬起头恨恨地说,‘这个死丫头忽然发什么疯!’我就匆匆忙忙地上前探了探九哥的呼吸,还好,只是吓晕了罢了。当下就着急着要张罗把九哥抬进浣纱坞里。五娘子一边哭,一边又问表少爷,‘七娘子怎么忽然就发了疯?’她手上沾满了血,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怕。”

    “表少爷听了,却低头捡起了那把小剪刀,一下扔进了万花溪里。瞪着五娘子和我说,‘你们记着,是我拿刀去逗七表妹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她,又伤着了自己!’”叔霞就又冲七娘子笑了笑,“我当时可不知道表少爷为什么这样说,但却也不敢不听他的话,后来,我才想明白……表少爷身份贵重,如果我如实说出事情经过,恐怕受罚的反而是‘七娘子’。七娘子,你道我想得对不对?”

    七娘子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凤佳当年的说辞,虽然委婉,但是其实等于是承认了自己是那个主动寻衅滋事,把玩闹上升为血案的元凶。

    可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对错还真不好说。

    许凤佳固然不该挥刀吓唬九哥,但九哥……九哥的所作所为,又哪里能说得上是无可指摘呢?

    尤其当时对许凤佳而言,刺伤他的人是庶女七娘子……庶女和嫡子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冲突……

    也难怪他知道伤者不是自己,是九哥后,会那样的惊讶了!

    以九哥的身份,他大可不必把黑锅全背下来……大太太又怎么舍得罚九哥?就算大太太舍得,大老爷都舍不得!

    七娘子就轻轻地甩了甩头,放弃去猜测许凤佳背下黑锅的用意。

    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没准人家早就忘了这码子事。

    不过,叔霞既然肯坦然说出往事,就又给她的计划多添了几分胜算。

    ……只是九哥……

    真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

    进了轻红阁,找了三姨娘以前的衣服穿上,就能说自己是女儿家了?

    不过,这事也应该是有人在后头帮助九哥……否则他自己怎么可能梳起女儿家的发髻?

    可惜九哥身边的人早换了几拨,这孩子又始终不肯说明这件事的真相……

    算了,谜团越多,越好做手脚。有时候,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以一重又一重的假象,来遮掩最简单明了不过的逻辑关系?

    你欺负了我姐姐,我就要报复你。

    九哥的动机无非就是这一句话而已,就算他未曾明说,七娘子又如何能不晓得?大太太又怎么能猜不到?

    不论对错,无关是非,只是一个孩子心底最朴素的护短。

    而恰恰这句话,是永远也不能露白的。

    养了十年的孩子,心心念念的不是养恩,却是自己的双生姐姐。

    为了双生姐姐的一点小小委屈,不惜算计表哥……

    这样的孩子,又叫大太太怎能放下心,信他不会一朝得势,就把令来行?小小年纪就这么有主意,谁知道他心底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

    大太太和九姨娘之间的那些往事,眼下是水过无痕,等到九哥当权的那天呢?会不会被翻出来重新算账……

    以大太太的多疑,又怎么不会由此生隙,开始猜疑防备自己的养子?

    恐怕也是心痛于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看透过九哥吧。

    说来说去,还是七娘子没有应付好,叫九哥以为自己是个受气包……

    她长出一口气,把无奈深深地埋进心底。

    又笑着关心叔霞,“也站了一会了,还是先进屋歇着吧,我就先走一步了?”

    叔霞也笑吟吟地谢七娘子,“七娘子常来坐坐……我们三姐妹都念着您的好呢。”

    七娘子远远近近,也卖了两个人情给这三姐妹了。

    七娘子投桃报李,“十二姨娘也要保重身体,给我们杨家多添弟弟妹妹。”

    叔霞抚着肚子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些天腰腹又隐隐作痛……”思及七娘子的身份,又忙止住了话头,“谢七娘子的吉言了!”

    两人就在浣纱坞前分了手,七娘子转身过了小竹桥,回了轻红阁前的小径。

    远远地望见了叔霞进了浣纱坞,她才低沉轻唤,“出来吧!”

    立夏就从墙角冒了个头。

    不紧不慢,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出了小桃林。

    七娘子不禁莞尔,“亏你想的出来。”

    百芳园里虽然也有单设净房,但离轻红阁究竟远了。

    走到这里忽然内急起来,进墙角方便一下,虽然不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也亏得立夏想得出以这个借口遮掩。

    立夏也回了七娘子一个笑。

    比起送琼花时的故作镇定,此时的她,可说得上若无其事了。

    “怎么样?”七娘子问。

    立夏笑而不语,微微点头。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绕上了去小香雪的青石径。

    79遗毒

    今年的年景特别不好。

    腊月底苏州就热得和夏天一样,草木都纷纷出芽。才进二月,一场冻雨倒浇下来,大江以南今年的果树是全都绝收了。

    “这还好下得早。”大老爷和大太太感慨,“若是等到插秧时节再来这一场雨,天下就真要乱了。”

    西北战事如火如荼,江南这边消息虽然还没有传遍,但也隐隐有了些动乱的风声。今年要再歉收,即使是江南,怕也要有人了。

    大太太更关心的却是许凤佳的安危。

    “听说西北一带已经开始缺粮了?”她问大老爷,“也不知道凤佳那孩子能不能顶的住饿,以三姐夫的脾气,恐怕是不会厚待他的……”

    平国公许衡治军极严,手底下带出的兵竟是直有岳家军的遗风,这样的人,指望他对儿子有什么特殊待遇,简直是天方夜谭。许凤佳的几个庶兄随父亲练兵的时候,吃住甚至要比一般的军士更差,否则许夫人又何必气成那个样子?

    大老爷似笑非笑,“许家又来信说结亲的事了吧?”

    大太太不禁有些嗔怒,白了大老爷一眼,没有做声。

    西北的战事,并不能说很顺,北戎是有备而来,大秦却是仓促迎战,虽然平国公指挥若定,是挡住了北戎入侵的脚步,但粮草是有些跟不上了。

    这一战若败了,许家可就要栽下去了。

    在这个时候,许夫人想要多结一门强援,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说,多年来许家可没有少照拂杨家。

    大老爷也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场子,“许家这门亲事,现在可不好应。至少也得等凤佳从前线回来了再说,不然这万一……”

    大太太倒是没有和大老爷抬杠的意思,默然认下了大老爷的意思,这才问,“本家查账的人上路了吧?”

    “春天路不好走,到苏州至少要五月了。”大老爷叹了一口气,“今年江南的年成看着也不会太好,库里的粮米,又肯定要调到西北去。只盼着能有个收成,别叫江南百姓饿肚子……”

    江南百姓饿了肚子,官府又拿不出米粮赈灾,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大太太也不禁念了几句佛。

    “只盼着平平安安把今年过了,也就好了。”

    这一次北戎来势汹汹,一旦突破了边境防线,进关掳掠,那就是多年来未有的奇耻大辱了。

    朝廷里关于太子和皇长子的角力,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太子能不能出阁读书,也就看这一仗,平国公是胜还是败了。

    二月初的这一场冻雨,冻坏了才出的小芽,也冻坏了随寒暖添减衣物的百姓。也不知道从哪里冒起了头,一夜之间,苏州城就染上了风寒,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个个都打起了喷嚏。

    “失踪已久”的小神医权仲白,也终于在此时恰到好处地重新现身,与欧阳家携手免费施放药汤,一时间活人无数,有了小菩萨的美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也都竞相请他上门扶脉,一时间就连没病的人家,都要找些病出来请一请小神医,当作炫耀的资本了。

    不过,要说脸面,全苏州城自然也没有哪家的脸面比杨家更大。连杨家相请,权仲白都来得不情不愿,别的人家,又有谁的面子能比权家更大?

    大太太自从生了五娘子,就坐下了嗽喘的毛病,一忙一乱,很容易就不思饮食,嗽喘不止,春秋之际更是常常卧病在床。欧阳家的方子吃了几年,也渐渐不那么效验了,这一遭犯病,自然想起了权仲白,想要换个方子吃吃。

    权仲白于是就又一次进了杨府。

    就连三娘子、四娘子都放下架子,和六娘子站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议论权仲白。

    这几年大老爷公务繁忙,没有陪大太太去光福,她们自然也少了去赏梅的机会。就没能见识玉面小神医的翩翩风采。

    大太太却很绝情,淡青色的帐幔围得严严实实的,从正院一路围进了堂屋,几个女儿家只能在帐幔后头挤挤挨挨的,抢着看一眼小神医的步伐。

    七娘子就含笑听五娘子描述几个姐妹的样子。

    “叽叽喳喳,小雀仔似的!好像几辈子没有见过男人。”五娘子很不屑。

    七娘子不巧也正卧病在床。

    立夏在这场席卷全城的风寒大潮里也不幸中标,家去休息了几日,痊愈了一回来,倒是七娘子也倒下了。

    也说不清是不是从立夏那里过来的病气。

    这么一点小病,自然用不着特意劳动小神医。不过既然已经请动了权仲白,七娘子也就蹭上了被小神医亲自问诊的福利。就连九哥脸上的旧伤都被安排了就诊。大老爷的算盘也算是打得响了。

    “这一次是父亲出面说项,拨了三千斤常用药材给欧阳家制药行医,散给来往行人……小神医才肯出诊!”五娘子说起来也不禁咋舌,“这三千斤药材算起来,也值大几千两银子呢!”

    虽然出诊费付得多,但说到底,又不曾从杨家的库房里往外抬银子。

    七娘子就笑,“也是做好事……今年天气反常,春天的桃花汛来,又要有瘟疫了。防范于未然,也是好的。”

    又问五娘子,“权二少爷是要先进浣纱坞给十二姨娘扶脉吧?”

    五娘子就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想请权二少爷给娘扶脉呢,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十二姨娘今早就到堂屋候着了,就等着给权二少爷扶脉呢。”

    “五姐学问见长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都说出来了。”七娘子就笑着逗五娘子。

    五娘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就你嘴巧,不许我也引经据典?”

    话尤未已,七娘子又轻咳起来,白露连忙过来把她按在床上,嗔五娘子,“七娘子正闹嗓子疼呢,您就别逗她说话了。”

    五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再有恩科了。”

    今年如果平国公大捷,自然是会有恩科的,反之就难说了。

    也不知道五娘子怎么又惦记起了恩科。七娘子眼神微凝,没有搭腔。

    春日里阳光和暖,肆意地洒在五娘子脸上。

    五娘子今年也有十一二岁了,豆蔻少女的风情,就好像含苞的桃花,一遇着阳光,就一点点地舒展了开来。

    “权家二少爷,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五娘子似乎沉浸进了自己的思绪里,“说到美姿仪,他还排不上号……”

    她就望着窗外的云彩,怔怔地出起了神。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白露好奇地给七娘子使了几个眼色,七娘子都微微摇头。

    很快,院子里就喧闹了起来,几个老妈妈急匆匆地进了东里间,不由分说,就放下了床头的帐子。

    “还请五娘子回避。”又有人客客气气地把五娘子请出了东里间。

    七娘子啼笑皆非,只好隔了一层如云如雾的纱帐目送五娘子。

    两个老妈妈就一左一右,门神般站在床边。白露和立夏都被吓得不敢上前。

    大老爷办事,果然是官味十足。

    没过多久,权仲白就进了屋子。

    堂屋的两个二等丫鬟为他拎着药箱,又捧了文房四宝……俨然是一副名医的派头了。

    两个老妈妈就咳嗽了一声,“请七娘子伸手。”

    七娘子于是只好把手伸出了青纱帐外。

    权仲白就在床边早备好的圆凳上坐了下来,伸手扶脉。

    由始至终,他面容肃然,目不斜视,一脸的魏晋风流不知何处去,余下的只有一团认真。眉目微凝,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去了他晨星一样明亮的双眼。

    丫鬟们把迎枕垫到七娘子腕下,权仲白就轻轻地将两根白玉一样的手指,搭到了七娘子腕边。

    他的脸色忽然就明朗了起来,唇线稍稍一撇,竟哈哈笑了起来。

    一笑之下,眉眼间风流尽展。屋内竟似乎亮了起来。

    “是你啊!”他哈哈一笑,“小姑娘,这才没几个月,你又病了?”

    两个老妈妈面面相觑,一时竟也没有开口。

    七娘子只好轻轻一咳,“偶感风寒,让世兄见笑了。”

    权仲白就活泼起来,“还当是哪个娇养的小姐,连给公主扶脉都没这么大排场!原来是你这黄毛丫头。”

    就瞥了两个老妈妈一眼,“都退下吧,留两个丫鬟侍候笔墨就是了,这么点点大的小姑娘,也用得着这样讲究?”

    权仲白支使起人来,格外就有一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味道。

    毕竟是富贵乡里滚出来的人。

    两个妈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出了门外,一并连主屋的两个二等丫鬟,都退了出去。——犹自还隔着窗子,依依不舍地张望着小神医的背影。

    七娘子也半坐起了身子。

    隔了一层薄薄的幔帐,权仲白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随手一搭七娘子的脉象,他就直起身抱怨,“这不就是城里正流行的风寒?到慧庆寺门口领一帖药回来煎,早都好了。”

    白露就奓着胆子,“那可是免费散给白身百姓的……”

    “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样都是人,又有谁更高贵些。就是皇上染了风寒,我还是开这个方子!”权仲白就在桌边坐下,挥毫写起了药方,“索性也开一个太平方给你,几个月没有诊脉,你的元气像是又弱了些。怎么这么不知道保养?唉,我也懒得再说你!”

    七娘子心头不由得一动。

    她就问白露,“怎么还不给权世兄倒茶?”

    这倒是白露失察了。

    白露连忙出了东里间。

    屋内便只剩立夏一人服侍。

    七娘子就问权仲白,“权世兄,你看着十二姨娘的胎,保得住吗?”

    权仲白玉一样的手腕,就停住了。

    他瞥了七娘子一眼。

    纵使隔着幔帐,七娘子也看出了这一眼里暗藏的打量、算计与揣摩。

    到底是出身大家……就算天生的放荡不羁,这细心可是一点没少。

    “恐怕难了。”权仲白也不过是顿了顿,就漫不经心地答。“我看连这个月都很难过去。”

    “那权世兄对十二姨娘可说了实话?”七娘子禁不住就追问了一句。

    这件事对她的计划太重要了。

    权仲白又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笔缓下了书写。

    “我要这么说,恐怕她就连今天都过不去了。”他回答得很认真,也很坦承。

    那一股带着轻忽的玩笑戏谑,已不复见。

    七娘子冲权仲白笑了笑,“我懂了,多谢世兄……”

    权仲白就又低头写药方,唇角微微抿起,十分的认真。

    没有多久,就写就了两张方子,起身递给了立夏。

    “一张是风寒方子,吃了两贴也就能好了。还有一张,是治食欲不振、思虑过甚的。”他板着脸,语气正正经经,“用法这上头都写好了。”

    竟是就要抽身而去的意思。

    七娘子忙又问,“请问世兄知不知道,世间有一种毒,应当是无色无味……或许带了甜,能让人逐渐消瘦、面色暗沉、眼珠浑浊、咳嗽难止……”

    权仲白这样的神医,并不是说请就能请得到的。

    再说,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乱嚼舌根的人……索性就问一问也好!

    权仲白却是脸色一变。

    有了几分恍然大悟的意思。

    “难怪……难怪……”

    他几个大步又回到了床前,一把抓起了七娘子的手腕。

    “我就觉得有几分不对……”他闭目低吟,缓缓地坐了下来。“难怪你先天不足……不对!这脉象……”

    他蓦地抬起头,一把掀开了床帐。

    仔仔细细地端详起了七娘子的脸蛋。

    那一双如流水似云雾,似乎永远含了一股风流的眼睛,就直勾勾地在七娘子的脸颊上巡睃着。

    七娘子不禁有几分不自在。“权世兄,我说的不是自己……”

    “这我知道。”权仲白心不在焉地低吟,“舌头伸出来。”

    七娘子就乖乖地伸出舌头,含糊不清地道,“真不是我自己……”

    “我知道。”权仲白又抓起了七娘子的手腕,闭目细细地扶起了她的脉象。

    过了一炷香时分,他才睁开眼,望着七娘子。

    又叹了一口气。

    眼里已经盛满了同情。

    “中毒的人是你生母吧?”

    还是这样爽利……

    七娘子坦然承认,“是,不过,怕是产后才服的毒……”

    “我知道。”权仲白又说了一遍。

    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权世兄怎么什么都知道?”七娘子就想开个玩笑。“您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姐弟的脉象为什么这样不同,你的脉象这样清浅……小小年纪就有损伤元气的迹象。你弟弟恐怕才出生就被抱走,所以一直没有吃上生母的奶水吧?”权仲白就垂下了眼,没有和七娘子对视。长长的睫毛就好像一扇门,把思绪关在了里头。“七姑娘,你的生母虽然是生产后才服了毒,但你却吃过她带毒的奶水……你身上,也带了这种毒。虽少,却也会逐分逐寸地侵蚀你的元气,叫你渐渐地比常人更虚弱些。”

    他又自失地一笑,“倒是我疏忽了,如此看来……你竟不是疏于保养,而是精于保养了!像你这样的孩子,不知多少都在襁褓里就已夭折。”

    七娘子终于没有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80谣言

    权仲白的到来,在杨府也算是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浪。

    大太太常年忧思郁结,这哮喘怕是好不了了,权仲白开了几张太平方子,又嘱咐大太太平时少用心,多笑些,心里有事的时候就煎一贴药来吃吃,总归就是要舒心静气,少思少虑才能少病少痛。

    又给十二姨娘开了两贴安胎药,嘱咐她卧床静养,没事的时候,就不要下床走动了,哪怕胎动得厉害,也不要随意下床。

    十二姨娘自然深知厉害,听说当时就吓白了脸,直接回床上躺着了,几天都没有下地,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

    他自然也没有声张七娘子身上带的毒。

    “这药虽然号称神仙难救,但也终究不过是难救而已。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在江南又遇到了这样一贴……”权仲白的眼神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夜空里低垂的两颗星星,“以上好的老山参做引子,连着服几个月我开的药,化解你身上的余毒,够了。不过,这方子还是你自己收着吧,什么时候方便吃了,什么时候再吃……”

    七娘子就低眉谢过了权仲白的好意。

    权仲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七娘子的头顶。

    “你过得也不容易!还是那句话,少思少虑,笑口常开,才是养生之道……”他的一声叹息只长出了一半,就又收住了。“说是这样说,又有几人能以养生为要?”

    又过了几天,京里发了急令,权仲白便收拾行囊,与欧阳家的几个年轻良医一道,上路往西北去了。

    府里一时也多了几股氤氲的药香。大太太吃了权仲白开的太平方子,果然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浣纱坞里的十二姨娘却是越发的不妥了。

    二月末,胎儿已经不大动弹了,一天也难得有什么动静,十二姨娘心慌气短,又请了良医来扶脉,还请产婆来摸胎心……

    胎心已经弱得快摸不出来了。

    大老爷一脸的阴霾,见了谁,脸上都没有一丝的笑。

    府里自从七娘子、九哥这对子嗣降生后,就一直没有再添人口。

    八姨娘一尸两命,十二姨娘又是这个样子……这一胎纵使能保得住,纵使是个男婴,也没有什么用了。

    府里又悄悄流传起了三姨娘的往事。

    三姨娘也就是这几个月去世的,她去世的那年,桃花破天荒晚了十多天才开,轻红阁里的早桃花,变成了晚桃花。

    今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看都进了三月,轻红阁外头的小桃林里,也只结了些小小的花苞,也都是还没有开,就露出了颓相。

    这时候就没有人想起二月初的那场倒春寒了。

    人心喜事,这种谣言,传播的速度一向是很快的。

    三姨娘的死因,也很快被翻出来,嚼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不就正是因为坏了大老爷的子嗣,才被大老爷活活打死的么?

    听说前几年九哥受伤的那事,也是因为三姨娘作祟,迷住了九哥的心窍……

    这话,终于还是传进大太太耳朵里了。

    大太太大发雷霆,捉住了几个嚼舌头的仆妇,全都远远地打发到庄子里干粗活去了。府里的声浪,这才为之一收。

    明面上是止住了,私底下,谁知道下人们嘴里都嚼的是什么蛆!

    大太太就派人把七娘子找来说话。

    七娘子吃了几贴权仲白开的药,的确是渐渐地好起来了,不过,行动之间还是露了怯弱。

    才和大太太说了几句话,就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道歉,“冒、冒犯母亲了。”

    大太太面色柔和地摆了摆手,关心七娘子,“小神医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这样子一天好两天病的,也不是个办法,总要开几贴太平方子补补身。”

    “小神医倒是开了几贴,不过,小七想着不必那么费事。”七娘子就有些不好意思。

    大太太笑了,“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回头你只管把方子给梁妈妈,让她给你配去。眼下不保养好元气,日后就更吃亏了。”七娘子心底思绪万千,面上却露了笑,“哎,那小七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就又你来我往,母慈女孝地亲昵了一番。

    大太太就向七娘子诉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一股歪风邪气,没影子的事都传得这样逼真。”

    七娘子微微露出踌躇之色,大太太看了,心中倒是一动。

    “三姨娘去世的时候……”七娘子就带了些犹豫地开口,“小七还在西北,也不晓得这里头的事有几分的真。不过,这青年夭折的亡人,心里说不准也就带了几分怨气……虽说咱们是不信的,但保不住家里有人信。光是靠堵,怕是……”

    就算大太太平时不信这些神啊怪啊的,想到这几年来府里连着出的几件事,都有些发寒。

    先是九哥,大事小事,就没有一年让人省心。

    八姨娘又难产,一尸两命……现在十二姨娘肚里的孩子,又是摇摇欲坠,一付保不住的样子。

    就连九哥,都是假托了女儿辈的排行,借了二房早已去世的九娘子的排序,又拜在了寒山寺住持膝下做寄名弟子,才能长到这样大。饶是如此,一路也是磕磕绊绊,不是天灾,就是人祸的……

    鬼神之说,在古代深入人心,大太太所谓的不信,也不过是不过分迷信罢了。

    这事传得这样有眉有眼的,又怎么容得她不信?

    大太太眉宇间就带上了几分恐惧。

    “法事也是年年做,难不成,还要找几个道士来驱邪?”她就轻轻拍了拍桌子,“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份人啊!小七!”

    虽说连皇家都有御用的天文生,但这种事毕竟不登大雅之堂,被人抓住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辫子。大老爷一个“私德不修,迷信鬼神”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七娘子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几年府里也的确是多事。”她状似感慨,“就算太太心里、我们心里是不信的,也还是做做法事——下人们毕竟还是迷信这个的,到时候人心惶惶,出了什么事都往这鬼神二字上推,也不像话。”

    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太太就叹了口气。“也是,这种事,越是不许人说,反而越是当个话头来提。索性先不理,过几个月再好好做一场法事,也请几个风水先生来指点指点,去去晦气。”

    七娘子就告辞了出去,又打发白露去看望十二姨娘。

    “要有人问起,就说没想到十二姨娘不能久站,那天和十二姨娘谈得入了神,倒是对不住十二姨娘了。”七娘子就仔仔细细地嘱咐白露。

    白露听得很认真,又问,“见了十二姨娘,该怎么说话?”

    七娘子沉思片刻,缓缓地道,“多说些九哥读书的事吧……再安慰安慰十二姨娘,说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九哥也一定会多照顾这个弟弟。再告诉十二姨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算孩子不幸流产,她也还年轻么,又被抬了姨娘,以后的日子,还有盼头。”

    白露眨了眨眼,细细地品味着七娘子话里的意思,却怎么都揣摩不出七娘子的心思。

    也就拿了几碟子点心,装了个食盒,进了百芳园里。

    七娘子又和立夏说话,“把这两张药方给梁妈妈,就说是权二少爷说了,这药方最好是经年累月,常常喝了才效验的。可惜方子上的药材都名贵,梁妈妈若是为难,就先送几两,吃完了再问她要也一样。”

    她就拿了三张重新誊抄过的药方,给了立夏。

    立夏接过来看了一眼,扬了扬眉毛。

    七娘子就叹了口气,有几分疲惫,“虽说梁妈妈和我们也不是没有交情,但是职责所在,大太太若是要看,这张药方她是一定会给大太太过目的。”

    立夏就恍然大悟,也陪着七娘子叹了口气,“真是步步为营……”

    事关身体,七娘子当然不会等闲视之。

    在古代,医疗水平算不上太先进,生病是件很痛苦的事。就算在现代,健康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权仲白留下的这张药方,她是一定要吃的。

    回想起来,七娘子也不由得有些暗暗后怕于权仲白的大胆。

    也不晓得先把立夏遣出屋子里……万一立夏是大太太的人,她的位置岂不是又尴尬了几分?

    倒不是不信任立夏,只是这种事,毕竟是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又想到那时候在屋里,他明知道有人在帷幕后头窥视,却还是一下决了九哥的伤口有蹊跷……

    梁妈妈很快送了药材进来,分量虽不多,却都是上好的。

    东北的老山参、五味子,西北的枸杞子、西当归……

    又握住七娘子的手,说了老半天的话。

    “小小年纪就有不足之症,真是命苦。”梁妈妈一脸的关心,“权二少爷扶过你的脉,说了什么没有?”

    “倒没有说什么,还是说先天不足,后天思虑过甚,元气亏损。”七娘子应付自如,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梁妈妈。“妈妈忘了,两年前权二少爷到江南,就说过我和九哥都是先天不足……”

    梁妈妈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倒是没给九哥开一样的太平方子。”

    “也有,”七娘子忙道,“去年香雪海里,来给我扶脉的时候,权二少爷也顺手给九哥开了的不是?”

    梁妈妈终于释然。

    “也是,虽是双生姐弟,但到底没有从小在一块儿。”她就笑着又安慰起七娘子,“还好是遇到了这样的神医,一眼就能看出你的不对来,多吃几贴补足了元气,到底还小呢,落不了什么后病的。”

    两个人又客气了一会,白露就送了梁妈妈出去。

    出了院子,在去向正院的夹道里,梁妈妈拉了拉白露的手肘。

    “权少爷真是这样说七娘子的?”她脸上带了一丝疑虑,“说她只是先天不足、多思多虑?”

    白露微微一怔。

    “倒是,两年前就说过这样的话了。去年在香雪海也是这样说来着,五娘子、六娘子那时也在屋里,都听到的。”她据实以告。

    梁妈妈又打量了白露几眼。

    彻底放下心来。

    白露这丫头,她是自小看着长大的,白露是不是在说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样说,就算权家公子是看出了什么不对来,也没有告诉七娘子喽?

    也是,七娘子毕竟还小,权二少爷可不知道,她人小鬼大……

    她就笑容可掬地辞别了白露,进了主屋。

    仔仔细细地把七娘子和白露的回话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半眯着眼,听得很仔细。

    一时又嗽喘起来,梁妈妈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捧了痰盒。

    “想来也是,虽然七娘子有几分心机,但这么大的事,她若是知道了,面子上又怎么能不露出一点点端倪?”大太太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叹了口气。“权二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这样名贵的药材,说开就开。百年老山参给一个小孩子家家做太平方子?倒叫我心底有些猜疑起来。”

    梁妈妈只有陪笑,“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权二少爷不是还让您平时少思少虑……再说,怕也是因为七娘子先天不足,所以才开了这样大补的药材。”

    大太太就慢慢地点了点头,又自叹息,“少思少虑,说来容易做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