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30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出话来了。dierhebao”白露就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七娘子床边。“我这回过去,头两次都没有碰见她爹娘,问了邻居,也只说是去庄子里养病了……我就留了个心眼,今儿晚上吃饭的辰光过去,果然见着了她爹娘。”
立夏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白露身边,侧耳细听白露的叙述。
“头两回我没能进他们家门,进去了一看才觉得古怪,按理说,他们家上上下下,如今就是处暑他爹有活,还有个病人……怎么都要透着一股穷气,却不想,处暑的爹娘打扮得竟很齐整!我就生了疑心……”白露的声音越来越小,“稍微问了几句,才晓得处暑年前就去世了。好像是在庄子上没的,因为是腊月里,一切从简,也还没敢告诉太太知道!”
白露话里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七娘子不禁沉思起来。
过了片刻,又问,“那你去看过小雪没有?”
白露就叹了口气。
“小雪也病了!”她颇有几分伤怀,“倒是没有去庄子里。家里紧巴巴的,也没有钱请医延药……不过挣日子罢了。精神头倒是还好!”虽说这年代死生无常,少年夭折,也是常有的事。但从九哥屋里出去的这两个大丫环都先后生了病,处暑更是没两年就去世了。
也太蹊跷了吧……
两个大丫环都没有说话。
立夏倒还好,她与小雪、处暑终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面露沉思,寻摸着里头的不妥而已。
白露却是又伤心,又有几分恐惧。
九哥屋里的那一口黑血,一直没有找到主人。
如今处暑去世,小雪病了……七娘子又重新过问起了这件事。
恐怕处暑和小雪的家人,要受到牵连了。
七娘子一时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今晚继续放你一晚上假,不用你上夜了。”她笑着安顿白露,“回去歇着吧,带回来什么好吃的没有?”
白露就笑了,“知道您爱吃糟鱼!给您带了两坛子呢!”
“倒是有心了,回头代我谢谢姚叔姚婶。”
七娘子又和白露聊了几句家常,就放白露回住处休息了。
立夏就上来侍候七娘子洗漱,又安顿她半躺下来,里里外外的忙着关窗闭户、收拾洒扫。
七娘子斟酌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
“立夏,你过几天再回家轮假成不成?这几天就说你身上不好,懒怠走动……”她放软了声音和立夏商量。
立夏毫不犹豫,“听凭姑娘吩咐!姑娘让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七娘子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像是问立夏,又像自问,“你说这事儿,到底是处暑做的呢,还是小雪做的?”
立夏顿了顿,才道,“这,奴婢就想不透了……”
“是不是,还得问了才清楚。”七娘子自问自答,“也只有问了才清楚……”
76审讯
第二天早上,立夏就派上元去向梁妈妈解释:自己身上不好,想缓几天再回家休息,和上元换了轮休。
梁妈妈自然不会有二话,还派人来问立夏,要不要请良医进来为她诊治。
立夏就和七娘子感慨,“梁妈妈着实是个热心人。”
七娘子好笑,“如若咱们还在南偏院度日,你看她还有没有这样热心?”
深宅大院就是这样,跟红顶白,乃人之常情。
如果七娘子这几年来不是慢慢地得到了大太太的信任与宠爱,梁妈妈都不会准她给自己的丫鬟轮流放假。
受宠的,万事皆顺,不受宠的,举步维艰……
要把这个局面维持下去,就得靠七娘子自己的努力了。
早起进屋服侍大太太吃过药,又陪她闲话了一时,吃过中饭,大太太就赶七娘子回去休息。
“大过年的,也自己歇一歇,和姐妹们玩笑玩笑。我也要午睡了。”
七娘子也只好笑着恭敬不如从命了。
才从屋子里出来,迎面又撞上了达哥、弘哥。
“二哥、三哥。”七娘子不敢怠慢,礼数周全地招呼过了。
达哥和弘哥笑眯眯地和七娘子打了招呼,“七妹妹上哪儿去?”
“回去午睡。”七娘子笑,“母亲才刚睡下,二哥、三哥倒是来得不巧了。”
达哥就稍稍露出了些赧色,“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弘哥却不管那么多,咋咋呼呼地拉着达哥。“找五姐姐说话去。”
弘哥与五娘子的生日只差了几天,若是抛开过继的这点矛盾,两人的性子倒也都是爽快利索一路的。
七娘子眼神一闪,对弘哥的评价倒是高了几分。
这孩子看着天真,其实心里门儿清呢。
毕竟也是十一岁的人了……
七娘子没有再搭理两个堂哥,带着白露回了西偏院。
白露也有些不忿,“这见天的往咱们家跑,还知道害臊……”
“也是身不由己。”七娘子随口感慨了一句,就把话题又转到了小雪身上。“你看着小雪还好,能下地走动吗?”
“这倒不难。”白露沉吟着,“就是显见着瘦了下去,身子骨很弱!倒也没有到起不来床的地步。不过……要传她进来问话,可就要过了人眼了。”
七娘子也不禁感叹,“住在西偏院,什么都不方便。”
闻弦歌而知雅意,七娘子问起小雪,当然是想要见一见这个关键人物了。
要瞒过大太太的耳目来办这件事,可不容易。
七娘子沉思片刻,又看了看白露。
“梁妈妈有没有歇午觉的习惯?”她就问白露。
白露一怔,反射性地瞟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容色平静,一脸的理所当然。
白露也就自然而然地回,“冬日天短,干妈素来是不睡午觉的……眼下怕是在边厢休息,等着太太午睡醒了再进去回事儿。”
“那就请梁妈妈过来一趟。”七娘子吩咐白露。
白露清脆地应了一声,出了屋子,缓缓进了通向正院的小径。
七娘子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对自己也越来越不客气。
从前觉得七娘子和自己,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邻居。虽然七娘子的衣食住行,都是由自己打理。但她却从来没有干涉过自己的行动。
眼下,七娘子是把自己当成了丫鬟来看待……和她说话时,就渐渐地带上了吩咐的口吻。
白露微微一笑,就加快了脚步,进了正院。
她也本来就是个丫鬟,自从进了西偏院,她的得意与失意,也就都由七娘子的际遇决定。
以七娘子的为人处世,恐怕日后,自己跟着七娘子沾光的日子,有的是呢!
白露很快就把梁妈妈带进了西偏院。
梁妈妈也不无诧异。
七娘子对她虽然客气,但平时也很少有人情托到她跟前。
说起来,大太太身前两个当红的妈妈,七娘子还是要和王妈妈熟稔些。
也是自然的事,当年那小半年一同看家患难与共的经历,就使得两人之间自然而然要走得近一些。
但这两年来,借着白露,梁妈妈和西偏院也是有来有往,有了些情分。
“七娘子。”梁妈妈未语先笑,就要行礼。
“梁妈妈千万别和我客气。”七娘子也是一边笑,一边抢前几步,亲手扶起了梁妈妈。“耽搁您休息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白露就上了好茶来。“干妈喝茶……”
梁妈妈不由得格外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这丫头,她是从小看到大的,会认白露做干女儿,就可见两家的关系多密切。
白露也一向很得她的喜爱,进了正院,非但没有给自己丢脸,还爬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在大太太屋里,也就只在立春一人之下罢了。
却因为不愿做大老爷的通房,想方设法出了正院,进了西偏院……
这样有主意的一个丫头,不到两三年的时间,就被七娘子收得服服帖帖的。一副全心全意为西偏院做事的样子。
七娘子真是有本事!
连大太太那样多疑好猜忌的性子,几年来都渐渐对七娘子放下了心防。
梁妈妈就对七娘子又多了几分客气,也觉得身下的圆凳,不是那么舒服了。
尽管是大太太身边受宠的妈妈,对着姑娘,也要有个下人的样子……
“今儿请妈妈过来,其实是有事要麻烦妈妈的。”七娘子却没有注意到梁妈妈的异样。“梁妈妈想必也知道,处暑去年腊月里去世的事吧……”
梁妈妈顿时就惊讶了起来。
“还有这样的事?”她提高了声调。
七娘子就一长一短地将处暑的死与小雪的病说给了梁妈妈听。
梁妈妈久在内宅打滚,又哪里会品味不出这里头的蹊跷?
“这事……还是得告诉太太一声。”她眼神连闪,“恐怕……”
七娘子就长出了一口气。
“梁妈妈,您也知道,小七眼下看着风光,其实……还不都是因为九哥?”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望着梁妈妈。
这倒是七娘子的心底话。
“七娘子这话说岔了,”梁妈妈呵呵直笑,“您是因为九哥进了正院不错,可太太爱重您,那是因为您自个儿的好!”
两个人又客气了几句,七娘子才小心翼翼地往下说,“这事虽然是肯定要告诉太太知道的,但若是没有查出个子午寅卯来,不免又要让太太觉得是小七多事。把过往的不愉快,又翻出来说……再说,现在母亲还病着,也不好添了心事……”
梁妈妈也觉得七娘子说得有理。
这种事一向是很难说的,未必处暑和小雪不是因为被撵出正院,没了脸面,羞恼成疾。
万一大费周章,打墙动土地查到最后,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以大太太的性子,是肯定会迁怒于七娘子的。
“那七娘子的意思是?”梁妈妈不由就征询起七娘子的意见。
“我想先问问小雪。”七娘子坦然告知梁妈妈,“能问出什么,再向母亲说明,问不出什么,这事儿也就悄悄过去了,不会惊动什么人。”
这是两全的稳妥法子,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要提审小雪,就得靠梁妈妈安排了。
平时正院里来往进出的婆子媳妇,都是由梁妈妈一手调配的。像小雪这样没有差事的小丫头,也只有梁妈妈有这个能力,能悄悄地把她领进西偏院。
梁妈妈的笑容就更深了,“七娘子想得是,太太身上不好,我们就要为太太分忧……您想着什么时候把小雪接进来都成,就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了!”
七娘子就笑着和梁妈妈又唠了几句家常,待大太太午睡快醒,才把梁妈妈送出了屋外。
白露和立夏都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七娘子就解释,“这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瞒人的地方,说起来,当时这一口血,还是吐在西偏院里的。”
七娘子要过问,也有过问的立场。
立夏就似懂非懂地下去做活了。
白露犹豫再三,还是发问,“还以为您想借题发挥,把这事栽赃到二太太头上……”
白露也不是傻瓜。
这一年多以来,七娘子、五娘子、九哥三人与二太太之间的暗潮汹涌、三个侄少爷的回归……都似乎暗示着大太太在择嗣上,又有了些动摇的倾向。
大老爷对九哥的学业又是一天比一天上心……
这里面的事,白露虽然是丫鬟,但也能咂摸出味道来。
她还以为七娘子在这个时候关切起了小雪和处暑的事,就是为了从往事里找到突破的机会,把二太太指使四姨娘下毒的事闹大,让二太太颜面尽失,大太太也就不好再提过继的事了。
这主意虽然不能说不好,但未免粗糙了些。
大太太又怎么会看不透背后的主使者?
七娘子微微一笑,白露看问题,始终还是粗浅了些。
她就指点白露,“前几年二太太也想着过继的事,那时候,怎么不见大太太听她的?”
白露就嗫嚅,“还不是九哥……”
还不是九哥擅自穿上女装,闹出了这么一摊子事,让大太太惊觉自己手心里的小男孩,也早有了自己的盘算?
宠九哥,本来就是因为他跟在大太太身边长大、亲近大太太。
遇事自然而然就会站在大太太这边。
可浣纱坞前的刀伤事件,恰恰就证明了九哥根本不是性格软弱之辈。小小年纪,就已经会以自己的脑袋瓜子思考问题。
更可虑的是,他为了给自己的双生姐姐出一口气,就不惜栽赃表哥,竟是一点都不顾惜大太太和许夫人之间的情谊。
许凤佳对外是背了这个黑锅不错,可对内又怎么会瞒着自己的娘?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许夫人又怎么会没有怨气?
这一个不好,就是让平国公府渐渐和杨家离心的契机。
许夫人这几年来不就缓了提亲的口气……
就算和浣纱坞前的事无关,大太太心里,恐怕也都已经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吧。
这么小就这样毒辣,这样缜密,这样疯狂,这样聪明,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到时候,大太太又拿什么来节制这个承嗣的儿子?
一步错,步步错,就因为当年一个心软,没有斩草除根除去九姨娘,大太太和九哥之间,天然就有了一块心病。
这疑心再一犯,怀疑的种子就不禁抽根发芽……
到底还是九哥年小,行事轻浮,给了二太太可乘之机。
所以,二太太才会拼了命的鼓吹自己的两个儿子,“老实得很,都是耙耳朵”,“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不懂事的很,还需要大伯多多教导”。
“所以,我们就要让大太太对浣纱坞前的那件事,做一种不一样的解读。”七娘子笑了。“这才是治本的办法……对二婶下手?”
那也是下一步的事了。
正月初八下午,也是众人午睡的时点,小雪被两个面容冷硬的妈妈带进了西偏院。
“七娘子。”她低眉顺眼,礼数周全地在七娘子跟前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行了大礼。
七娘子不由升起了一丝不忍。
两年未见,小雪简直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原本讨喜的大圆脸,已经瘦成了瓜子样,深陷的双颊、暗黄的肤色……
竟是如九姨娘去世前那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尤其是原本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如今竟是昏黄暗淡,满布血丝,叫人都不忍和她对视!
也难怪白露提起小雪,竟是那样的惋惜了。
她就叹了一口气,冲立夏使了个眼色。
立夏就有几分生涩地上前招呼着两个妈妈,出了堂屋,进了下人居住的西厢招待。
七娘子起身把小雪带进了西里间。
白露亲自把守在门外。
两人一时竟是相对无言。
“处暑去世了!”
七娘子想来想去,还是开门见山。
小雪的身子明显一震。
“就是去年腊月里的事,还没有来得及报给太太。”七娘子就端详着小雪。
小雪一直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作出垂首听命的样子。
不过此时,她脸上闪过的万般思绪,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听说已经病了有好几年了,自从出去就病了……去年白露去探望她,处暑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了!”
七娘子不动声色地补充细节。
尽管小雪神色复杂,但看起来对处暑的死,她是一点都不意外。
“处暑……也可惜了!”小雪动了动嘴唇,半日,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七娘子神色一动,才要继续套问。小雪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连忙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尽量掩盖掉这不雅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才红着脸向七娘子请罪,“实在忍不住……冒犯七娘子了。”
七娘子心中一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伸手握住了小雪的手。
小雪的手冷得像冰。
她终于无法抑制地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不是病,是毒吧!”
这话又浅又急,倒不像是在问小雪,反而像是在自问了。
小雪凄然一笑,竟坦然认了下来。
“七娘子说得是……照奴婢猜想,这应该是毒了,分量,可能还不轻……”
一颗大大的眼泪,就滑下了她枯瘦暗黄的脸颊。
“那天是我没有听出七娘子话里的意思,不该吃那碗酥酪……”
七娘子已是完全明白了过来。
其实自从知道了处暑的死讯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正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就算一个运气不好,病重不治,也万万没有两个都是一被撵出正院,就生重病的道理。
但让她惊骇的却并不是这件事。
急剧消瘦、面色暗沉、眼珠浑浊、咳嗽难止、体温骤降……
77、拼图
七娘子勉强收摄心神,冲小雪笑了笑。
“坐吧!”她的语气温和了不少。“恐怕要你一直站着,你也站不住!”
小雪面露感激,缩手缩脚地在七娘子下首的小几子上坐了下来。
“的确是没有这个力气……”她略带了几分辩解,“要不然,也不敢这么没规矩……”
七娘子心中暗叹。
早几年小雪在九哥屋里服侍的时候,心里又哪有规矩二字?
就算七娘子原本不怎么喜欢她,此时都要有三分的可怜了。
“处暑这丫头,手段倒是挺巧的。”她就沉吟着提起了往事。“你是什么时候才觉得不对劲?”
小雪面露黯然。
“那碗酥酪特别的甜,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那天下午用净房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她就断断续续地诉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回想起来,当时也是处暑推说自己头晕眼花,想吃些果子。我才舍了脸面为她到小厨房讨要吃食。”
“才进了小厨房,就见到曹嫂子在做酥酪……我也就仗着九哥的名头拿了一碗,想着九哥吃就罢了,不吃倒便宜了我和处暑……”“回想起来,就是处暑接过盘子,把酥酪摆到柜子上的时候动的手脚……我想了千万遍,也就是那一刻她有动手的机会……”
曹嫂子当然没有问题,否则九哥早就死一万遍了,有问题的既然不是小雪,那就是处暑了。
七娘子沉吟着,没有立刻答话。
小雪也惘然自失地笑了笑,又续道。
“虽然那时我就明白了过来,是处暑要害九哥,但……我又有什么凭据呢?”
“东西是我拿回来的,若不是姑娘提醒了一句,还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就算我嚷出来,处暑也是干干净净的……我又该怎么分辨?”
“好在那碗酥酪吃下去,也就是喷了一口血,便没有别的异常。我匆匆擦了地上的血,就和处暑一道回去了。一路上她好几次偷看我的脸色,我们都是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我反倒觉得清清爽爽,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对。我想,她就是被买通了,怕也不敢下什么太烈性的毒药,不然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没有想到,这药见效却是这样的慢……寻常大夫谁也说不出不对来,只说我是气血两虚!哼,处暑自从被撵出来就再也没有上门找我解释,她是吃定了我会吃这样一个哑巴亏。我又能分辨什么?若不是七娘子是个明理的,能给我一个座儿,我倒是宁愿认了命,免得叨登起来,还被她家反咬一口,连累了我的弟弟妹妹。”
像小雪这样的见识,恐怕也只能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吧。
毕竟,处暑才是那个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嫌疑的人。一旦闹大了,小雪家里又怎能讨得了好?
处暑也都算是机关算尽了!
七娘子不由在脑海中搜寻起处暑的形象来。
却只记得那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平时寡言少语,要比小雪内向得多。
再没有想到,就是她布下了这条简单又缜密的毒计。若不是自己当时多了一句嘴,若不是小雪也的确嘴馋。
恐怕九哥现在就是小雪的这幅模样了!
七娘子打了个寒颤。
心底就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愤怒。
大宅门里,就算心底有再多的事儿,见了面,脸上也都只有笑。
就算理智上知道二太太一直汲汲营营,想要把九哥从嗣子的位置上拉下来。看着她对小辈的慈爱,对长辈的恭顺,七娘子在情感上,都很难对她生出真正的憎恶。
现在就不一样了。
这毒药见效这么慢,发作得这样隐秘,当然是名贵又难得。
而这样的毒药,当然不是四姨娘能拿得出来的。——要是四姨娘能拿得出来,恐怕也早就用在大太太身上了!
除了二太太,谁舍得把这么名贵的毒药用在九哥身上?
若是处暑真的得了手,这时候把几个少爷送回苏州,岂不是正好慰藉了大太太的伤痛?
要不是自己那天警醒,二太太早就得手了!
七娘子一下就理解了大太太对九哥病态的保护欲。
她也一下就理解了王妈妈那天的惊吓。
只要有一点点疏忽,九哥就可能半路夭折。也难怪大太太要把九哥放置在眼皮底下才安心了。
可大老爷如果知道有这种毒药的存在,又怎么会放任二太太继续在九哥身边出现呢?
七娘子浑身发冷!
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能走到今天,不过是靠着自己的运气。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除掉二太太!
二太太不除,九哥永无宁日不说,杨家的局面,也永远平静不下来!
小雪还在絮絮叨叨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想。
“奴婢后来就想,这毒药应当是非常名贵……恐怕从头到尾,也就只有这一贴!”
小雪这几年来,肯定是把全副心思都花在了琢磨这件事上。
肯定要比七娘子想得更透彻。
七娘子就凝神细听她的分析。“怎么说?”
“您想,这府里要和咱们正院作对的,也只有两个人。”小雪又咳嗽了起来。
七娘子不禁轻拍她的背。
就好像服侍九姨娘一样……从上到下,在胸腹处缓缓的摩挲。
“多谢七娘子……”小雪果然就很快舒坦了过来,“这两个人手里,哪怕是有两贴这样的药,也都早用了。奴婢虽然在家养病,但也听说,这几年二太太常来拜访……”
只要能找到第二贴这样无色无味,近乎无敌的慢性毒药,恐怕二太太都会找机会给九哥下药吧。
七娘子又觉得不对。
这几年二太太虽然常来走动,但九哥也已经换到了自己院子里吃饭,曹嫂子又把小厨房把守得风雨不透。
有限的几次共餐,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九哥还总坐得离二太太八尺远。
九哥身边的防卫,看似松懈了下来,其实还是外松内紧!
“你说。”她不动声色。
听听小雪的看法,也好做个参考。
“再说,奴婢听娘说过……这大家小姐出嫁的时候,都会从娘家带一贴这样的毒药出来,是预备着到了娘家,赏给那些个不听话的通房的。这种事毕竟不光彩,多半都是自海外重金搜罗来的毒药,无色无味,见效却极快。又怕小姐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这毒药也只会给一贴……”小雪唇边就挂上了冷嘲。“奴婢想着,这减量来用,也不过就是二贴的量吧?一半给了香姨娘生的九娘子,还有一半,倒是便宜了我……”
小雪这几年琢磨出来的思路,倒也真不无道理。
七娘子不禁就想到了九姨娘。
大太太和二太太到底是拐着弯的表姐妹。
连陪嫁过来的毒都是一脉相承。
九姨娘也用了半贴,这余下的半贴,大太太是早已用没了,还是依然攥在手心呢?
小雪说的,应当都是真话。
她也没有必要再骗自己了……毕竟这个解释,倒是把当年的所有疑点都解开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酥酪里有毒,所以她才坦然地吃完了一碗酥酪。
也正是因为这一口血喷得猝不及防,她才没有把血迹全擦干净。
否则处暑又怎么会这么早就去世,又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答案终于找到了,尽管这答案已失去时效,因为当事人的死亡而不再重要。
“照你这样的说法,倒是我害了你。”七娘子就收敛了心绪,浅浅淡淡地开口。
毕竟如果不是七娘子的那句话,恐怕就算是小雪想要偷吃酥酪,处暑都会想办法让九哥来吃下这碗毒。
小雪一个机灵,忙不迭地表起了忠心,“姑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能为九哥挡掉一劫,是我的荣幸!”
七娘子微微一笑。
荣幸不荣幸的,牵扯到性命的时候,还有谁当真?
不过以小雪现在的处境,她也的确不敢有什么怨怼。
“你家里还有几个妹妹吧?”她问。
小雪不由得一震。
“再过上两三年,府里又要放一批丫鬟婚嫁了……虽然九哥的院子是不能了,但六娘子身边,我倒是能说说情的。”
七娘子也不等小雪答话,径自低沉地道。
小雪眼里就现出了泪意。
像她这样,因为有了嫌疑被撵出来的丫鬟,是不会有什么脸面的。自然也谈不上照拂姐妹。
小香雪的油水虽然比不上正院,但也是人人称羡的好去处。
如果不是七娘子照拂,小雪是想都不敢想,自己的妹妹还能有这样的体面……
“奴婢谢过七娘子的照拂!”她顿时翻身拜倒,给七娘子磕起了响头。
都是在府里过活的人,又怎么不知道七娘子如今在正院的体面?
不要说把一个人安排到小香雪,就是安排到正院,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现在的正院于小雪而言,只怕也和龙潭虎||狂c|,没什么差别了吧?
七娘子看着她一边磕头,一边极力忍着咳嗽的可怜样子,心底也不大好受。
“起来吧!”她俯身亲自拉起了小雪。“还有事儿没有嘱咐你呢!”
看着小雪的病态,使得七娘子也已失去了绕弯子的兴致。
也是九姨娘一样的可怜人啊……
“但凭七娘子吩咐。”小雪却并不太讶异。
两年前的往事,处暑一死就被叨登了出来……七娘子肯定也有自己的用意。
否则,又何必许她好处?不治她的罪,都是撞大运了!
自从知道了七娘子要见她的消息后,小雪是一夜都没有睡着。盘算的,就是这里头的利弊得失。
糊弄过去,固然可以自保,但七娘子失望之余,未必不会迁怒于家人。
说实话,也许有被治罪的危险,但想来以七娘子的性子,又哪里会巴巴地要翻腾出两年前的往事,只为了治一个小丫头的罪?
再说,七娘子的性子,下人们也知道得很清楚,一向宽仁大度……不会叫人白忙活的。
这一着,她没有赌错。
小雪就侧着头,专注地听起了七娘子的吩咐。
梁妈妈是等小雪走了,才进的西偏院。
“可问出了什么没有?”就轻声问白露。
白露摇了摇头,望着西里间,咬住下唇,声若蚊蚋。
“七娘子还在出神,我们也不敢打扰。”
梁妈妈只好自己进了西里间。
七娘子果然正枕着胳膊,怔怔地望着烛台想着心事。
梁妈妈倒也不敢出言打扰,便在一边恭谨地垂手站了。
七娘子过了一刻,才回过神来,忙直起身客气,“怠慢了梁妈妈。”
又埋怨梁妈妈,“您也不叫我一叫。”
梁妈妈就笑,“七娘子快别寒碜妈妈了,这再没规矩,也不敢随意打扰姑娘啊。”
梁妈妈往日可不是这个做派……
不过,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当然是件好事。
七娘子也没有再和梁妈妈在这件事上客气。
白露就上了茶进来,七娘子赏了梁妈妈的坐,两人促膝谈心。
“这事倒怪得很……”七娘子是一脸的犹豫,“还好没有直接把事儿报到太太那里去……我竟是不知道怎么和妈妈说了。”
梁妈妈就觉得很有意思,“哦?七娘子只管说,和梁妈妈您还怕什么?”
七娘子就叹了一口气。
“小雪说,她那几日,在净房里撞了好几次……那东西!”她靠近梁妈妈,轻声细语地诉说了起来。
梁妈妈肩头一耸,捂住了嘴。
“那、那东西?”声音已带了些惧意。
深宅大院的妇人,再没有不惧鬼神的。
“我疑心小雪是有些……”七娘子就比了比脑袋,“这样荒谬的话也都说得出口?梁妈妈您快别信了。这事,还好没过太太那,否则这大正月里的,也太扫兴了。”
梁妈妈就站起身失神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她到底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反反复复问了半天,也就问得了这几句话。”七娘子摇着头,一脸的羞愧,“倒是我冒进了,连累了您给我白做了这么多的工夫。这神神鬼鬼的,怎么能信?就算到太太面前说了,也是徒增烦心……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这……”梁妈妈见七娘子一脸的坚定,也只好应了下来。“您说的对,还是别给太太添心事了!”
又和七娘子客气了几句,就犹犹豫豫地告辞出去。
七娘子还吩咐白露,“帮我送梁妈妈回去……再多道几声不是,都是我冒进,没想到小雪那丫头魔障了……”
白露就抿着唇,把梁妈妈送出了屋子。
七娘子就松了一口气,垮下了肩膀。
演戏,并不是她的专长。
立夏轻巧的足音就传到了她身边。
“您中午也没吃几口饭,我去小厨房要了曹嫂子新做的糟饼,您先垫垫肚子?”
伴随着她到来的,还有刚出炉的酒糟饼热腾腾的香气,与茶水的清香。
七娘子就对立夏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嗯,我倒真有几分饿了。”
说着,就捻起了一块小饼送进了嘴边,却是两口也就吃不下了,又惦记着吩咐立夏,“明儿你休假出去,帮我带信给周婶,背了人悄悄的,买几样东西……”
78解谜
梁妈妈究竟嘴紧,这件事,也真的没有传出来。
过了上元节,几个侄少爷进了山塘书院用功,九哥也在家学努力,上门拜访的人少了,大太太也就渐渐地好了起来。
许家的信也到了,许夫人在信里气得是破口大骂,直说平国公胡闹,累得许凤佳现在也只能被困在前线。她担心得夜夜不能成眠。
大太太看得好笑,倒拿来当谈资和几个正院的儿女说笑,“这就是武将家的不好了,凤佳小小年纪就要去前线厮混……九哥,还是考科举太平吧?”
九哥就只是转眼珠不肯答话,惹得众人一阵好笑。
大太太好了,几个小娘子也就解放了出来。
三娘子、四娘子并六娘子虽然不用到正院侍疾,但是嫡母病了,也不好出外玩耍,只能在屋内静静地闲坐。
现在大太太身体一痊愈,小娘子们就赶快把握余下的假期,在百芳园内外嬉戏了起来。
七娘子也时常到月来馆并小香雪找五娘子、六娘子玩耍。
进出百芳园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有几次都是快进了初更的时候,才从月来馆小跑着出来,堪堪赶上李妈妈锁门的脚步声。
这样过了几天,正院里里外外,也都看惯了七娘子进出百芳园的脚步。
正月二十七,大太太终于是彻底痊愈,就振作起精神,打发了王妈妈、梁妈妈并一众管事妈妈,在屋里算账点年礼,又安排开春时补请春酒的宴席名单。
七娘子就带着立夏进了百芳园。
正是过了中午,杨府众人都有午睡的习惯,园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今年的冬天说不上冷,但毕竟也有几分寒意,寻常的丫鬟婆子们,进了冬就不爱在外头走动,多半还是窝在屋里烘炉子取暖。
一段飘逸的梅香,自小香雪的方向遥遥传来,隐约还能听见女儿家的笑声,银铃般地在梅林上空回荡。
六娘子又带着人荡秋千去了。
小香雪外的这个秋千,倒真是给六娘子带来了无限乐趣。
七娘子不禁一阵好笑。
路经轻红阁,七娘子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轻红阁已有几支早桃花含苞待放。
疏落有致的桃林里,一壁粉墙茕茕孤立,隐约还能见到堂屋檐下的匾额,乱红如雨四个字被院内桃花掩映,若隐若现。
园内园外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中,小香雪传来的笑声,更显得轻红阁前一片宁静。
路那一侧,隔了万/花/溪,远远的是浣纱坞,也是门窗紧闭,悄无人声。
七娘子就推了立夏一把。
“去吧!”她低声急促地说。“你翻得过去吧?”
轻红阁地势低矮,背后又是假山,很容易就能从假山上翻过院墙。
进了院子,要进屋就容易了……上夜的婆子如今常在轻红阁底楼打牌吃酒——也是大太太的意思,想让轻红阁里多点人气。
人进出得多了,难免就会有半边没关好的窗,或是一扇虚掩的门……
立夏沉着地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轻红阁后头,进了假山。
七娘子也难免有些心跳。
这时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就要大费唇舌……虽然不至于找不到过关的理由,但总是麻烦。
自己的计划,也就要停顿下来了。
她做出欣赏花苞的样子,半靠在大青石上,望着桃树出起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着了轻轻的脚步声。
七娘子几乎是半跳起来。
一回头,却是叔霞带了个小丫鬟,缓缓自小径上踱了过来。
“七娘子。”
“十二姨娘。”
两边都有些诧异,也都问了好。
七娘子就关心地问,“十二姨娘怎么想得到这时候出来走动?”
“肚子里的这个,每天我吃了饭就不安份,动来动去的……总要走走才舒服。”十二姨娘也就站住脚问候七娘子,“七娘子又怎么在这里发呆?”
“噢,我看着着早桃花可爱,不知不觉就看住了。”七娘子只好把借口抬了出来。
既然只是看住了早桃花,也不好再继续看下去。
又不好走远了……免得立夏出来看不到人,心慌露了马脚。
七娘子就想到了又一件往事。
说起来,三姐妹一向是同进同出,七娘子还真的很少和叔霞单独照面。
这件事也搁在心底有一阵子了。
不知怎么回事,就一直不想弄懂……
又想到了权仲白的话。“是一把银器划出的伤口,金酸银苦……”
“十二姨娘是要回浣纱坞去?”她就顺势和叔霞一起往万/花/溪方向走。
“是。”叔霞眉眼弯弯。
这三姐妹本来就长得清秀温婉,叔霞自从有孕在身,也出落得更有一股楚楚的风姿。
七娘子就笑着吩咐小丫鬟,“烦你到小香雪看看,六娘子是不是在荡秋千……是的话,便问问她要不要一道进月来馆找五姐姐玩耍?不论她说好还是不好,你都到月来馆找谷雨姐姐,说我要去找五姐姐打双陆……看看五姐姐睡醒了没有。我就在浣纱坞和你们家姨娘说话,不会走远的。”
从月来馆回浣纱坞,就不必经过轻红阁了。
那小丫鬟就看了看叔霞。
叔霞忙不迭催促,“快去吧,七娘子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七娘子就取代了那小丫鬟的位置,虚扶着叔霞往浣纱坞缓缓行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