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20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亲!割伤了自己的亲表妹……你也真做得出来!”
许凤佳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又扫了七娘子一眼。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他咬了咬牙,“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一语石破天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屋外又传来了立春讶然的声音。
“七、七娘子……”
大太太不禁愕然,心念电转之下,已是面白如纸,再仔细看了看榻上的“七娘子”,见那孩子身上穿戴的衣物,与七娘子今日早些时候所穿的袄裙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急如焚,一口气没有上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51、春风
七娘子才进了浣纱坞,就听着了许凤佳那句响亮的宣言。
“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她的心便往下直沉,一时间竟也站不稳了,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与立春对了几个眼色,低声问,“九哥到底怎么样了!”
立春才要答话,屋内却又吵嚷起来,两人一时顾不得说话,便进了花厅,只见三姐妹弯腰搀着大太太,又有人搬了圈椅过来,扶大太太在圈椅上瘫坐了,哪里还不知道大太太出事了?
许夫人见立春进来,自顾自弯腰审视大太太的面色,头也不抬,喝道,“立春还不快去请欧阳郎中回转。”
如今屋内大的大,小的小,不是不懂事,就是已乱了阵脚,许夫人的态度却依旧沉稳,立春匆匆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门外。
许夫人又捏了捏大太太的人中,二娘子亲自拧了一把毛巾来给大太太擦脸,欧阳大夫未曾回转,大太太便嘤咛一声,睁了双眼,一时却还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望着榻上的九哥发呆。
屋内便静了下来。
许凤佳已是面白如纸,望向九哥的眼神复杂万分。
二娘子面上一片空白,只是低头服侍大太太喝水。
五娘子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七娘子,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下来,只是到了这时,却是谁也没有心思搭理她了。
许夫人咬着唇,阴沉地扫了七娘子一眼,又看了看九哥,叹了口气,竟流露出了几分失望之情。
七娘子虽然留意到了许夫人的异状,却没有多想,只是呆呆地望着九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见许凤佳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半晌,欧阳神医方才进了屋,众女眷顿时回避不迭,又早有人搬了屏风来隔在大太太与他之间,也不过是把了脉,又开了几剂宁神静气的汤剂罢了。大太太也渐渐歇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谢过了欧阳神医,又吩咐立春,“多封些车马钱……”声音中依然透了几许虚弱。
立春依言领了大夫出去,大太太又喘息了半晌,方才支起身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九哥,面露伤心之色,却没有说话。
许夫人望了望许凤佳,眼中不舍之色一闪而逝,下一秒却是抬起手,又快又狠地摔了许凤佳两个耳光。
“看你闯下的弥天大祸!”她的态度,俨然已经大改。脸上,也多出了无数怒火。
事关九哥,就不是以七娘子出事的轻忽态度来看待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不好,刀伤如果并发破伤风,是真的会死人的。
受了惊吓,要是从此就痴傻起来,该怎么办?
就算眼下平安无事,九哥将来要进科考……脸上落了条大疤,恐怕未必能进得了考场。
杨家偌大的家业,可就指着九哥一个人接手!
许凤佳垂下头,“请四姨责罚!”
语气已是沉重了起来。
大太太摆了摆手,气若游丝,“也不是诚心的。”
话虽如此,但话里的勉强,谁都听得出来。
七娘子立在原地,禁不住担忧地望着九哥,却没有说话。
九哥忽然穿上女装,梳起了辫子在百芳园里游荡……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
如果没有度过这一关,什么话都不必提了。
但若九哥能好起来,大太太又怎么会放过让九哥受伤的人?
她未必能动许凤佳……许凤佳也是许家唯一的嫡子。
帮着九哥打扮的丫鬟,放任九哥独自进了百芳园的看门人,甚至是和九哥生得很相似的自己,都可能成为迁怒的对象。
七娘子叹了一口气。
大太太醒来后,二娘子却松了一口气,渐渐回过神来。
许夫人还在数落许凤佳,又勒令他给大太太赔罪。
二娘子看了看魂不守舍的五娘子,就悄悄皱起了眉头。
许凤佳到底是亲戚,这件事如果真如他所言,也不是存心。万一九哥……杨家就算对他有怨恨,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五娘子当时在许凤佳身边,却没有及时阻止他拿刀戏弄“七表妹”。
大太太还好,不会就此多说什么。大老爷那边,却难保迁怒了……
更何况,看刚才这几个人的情状,事情是不是像许凤佳说得那样,还难说呢。
万一,万一划伤九哥的人并不是许凤佳,他就是一顶缸的……
大太太也是目光闪烁,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许凤佳乘众人没有注意,就扭头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扭过头,不想和他对视。
现在看到许凤佳,徒增心乱。
众人正是各有心事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男子说话的声音。
“是父亲!”五娘子有些惶恐。
许夫人沉思片刻,没有起身回避。
大老爷一边和王妈妈说话,一边进了浣纱坞。
倒是没有先看九哥,而是几步走到大太太面前,弯腰关切地相了相她的脸色。
“没有什么大碍,晚饭后煎几副药喝了,也就没事了。”
大老爷的态度很从容,透着胸有成竹。
五娘子、许凤佳等小辈也就纷纷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虚弱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胸口还有些闷。”
大老爷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又望了望九哥。
他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
“也没什么!”语调却很明朗,“不过一点小伤,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许夫人借机请罪,“四妹夫,这是是凤佳的不对!舞刀弄枪,无意间……”
“许家以武传家,外甥喜欢舞刀弄剑的,也是常事!”大老爷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九哥的脑袋,“九哥的胆子也是小了点,不过一点血罢了!就怕成这个样子,以后怎么经得住风吹雨打!”
大老爷一进来说的这几句话,就好像一股清风卷进了屋子,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也为之一振。
许夫人也就稍解尴尬,又给许凤佳使眼色。
许凤佳只好又和大老爷客气了一番,大老爷非但不以为意,还笑眯眯地把许凤佳拉起身,不要他跪着。
“……表兄弟之间玩玩闹闹的,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许凤佳的态度也自然了起来。
大老爷又转而安慰大太太。
“欧阳郎中和我打了包票,九哥不过是受了惊,又被灌了安神的药,睡过去罢了!”
大太太嘴角紧绷的曲线就缓缓放松下来。
大老爷就笑着对许夫人说,“我们太太就是这个性子,成日里小题大做……三姐不要介意!”
“我做人母亲的,哪里能不操心!”大太太咕哝。
众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至此,一片融洽。
乱了一下午,已是快到晚饭时分了。
大太太又遣人去传话,吩咐各房在自己房中用饭,不用来请安了。
大家的眼神都粘在了九哥身上。
九哥躺在美人榻上,手攥成了小拳头,紧紧地捏着绣被,眉头紧锁,呼吸清浅。
看上去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了一会,又轻轻地呻吟起来。
“娘!娘!”
大太太简直心都要碎了,扑到九哥身边,“娘在这里!”
许夫人就冲许凤佳使了个眼色,“回来还没有洗漱换衣,一身的尘土,先回去收拾收拾再过来。”
大老爷连忙和许夫人客气,“不要紧,一点小事,三姐休息为要。”
许夫人唇边含上了笑意,牵着许凤佳,沉沉稳稳地出了院子。
大老爷随口问,“能不能把九哥搬到正院?”
浣纱坞毕竟是在百芳园里,医生进进出出不方便不说,到了晚上如果九哥还没醒,大太太总不能在花厅里守着吧?
“郎中说最好不要搬动。”二娘子代大太太回答,“恐怕到了晚上也会醒了。”
大老爷站到了榻边,仔仔细细地扫视着九哥的身子。
半晌才吐了一口长气,俯身扳了扳大太太的肩膀。
“吉人自有天相!一道小伤,也要不了九哥的命,还是先回去用饭。”
大太太抖了抖肩,声音发闷,“老爷今晚就在浣纱坞对付一口吧,我吃几块点心应付。”
大老爷放柔了声音,“人是铁饭是钢……听话。”
七娘子忽然发觉,大老爷虽然有了年纪,但还是个俊逸的中年人。
大太太就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女儿。
大太太不离开,还有谁敢擅自离去。
她叹了一口气。
“立春,你在九哥身边看着。”
又盯了七娘子一眼。
这还是大太太在浣纱坞第一次注意到七娘子。
七娘子打脊梁骨里生出了一股寒意。
“孩子们也都一起在正院开饭吧!”大老爷却似乎并没有留意。
单单是吃晚饭的当口,许夫人就遣了四五拨人来问九哥的消息。
七娘子也只是扒拉了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过晚饭,众人又都要到浣纱坞去守着九哥。
大老爷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他垂首慢条斯理地吹着滚烫的青心冻顶。
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慢慢地,抬头看向了五娘子。
五娘子才起身要走,就被父亲盯住了。
大老爷一句话都没有说。
五娘子却被盯得浑身冒汗,局促不安。
二娘子就看了看七娘子。
七娘子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麻烦不比五娘子少多少。
大太太叹了口气,看了看大老爷,没有说话。
九哥是杨家大房的独苗……就是大老爷的命根子!
平素里大太太看得紧,宠得厉害,大老爷反而有些不闻不问的意思。其实说到底,在大老爷心里,九哥要比所有女儿都金贵得多!
家学的那位张先生,就是大老爷三顾茅庐请到杨家来,给九哥开蒙的。
每过十天半个月,大老爷夜里总要进家学和张先生说说话……
说的不是九哥,还能是什么?
九哥自己不知道,却不代表大太太不知道。
以大老爷的脾气,九哥被人在脸上划了一刀……要是这一刀不是许家的表少爷划的,哪怕凶手是李家的十二郎,大老爷说不准都会大发雷霆,从此和李家生分起来。
但杨家却不能和许家闹生分!
平国公一门忠烈,就算不提宫中贵妃,在皇上心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勋爵。二老爷在京里写信回来总要带一笔,平国公又进宫为皇上参赞军事……皇上又提拔了当年平国公的门人……
大老爷虽然出身世家,但已经是杨家走得最高的一个,和本家的联系又不紧密。在京里没了平国公时时在皇上面前提着,恐怕这么多年的地方官做下来,圣心早失。
秦帝师已经年迈,平国公却正当盛年。
杨家离不开许家!就算这口气再难咽,也得皱着眉头吞下去!
只是大太太吞得艰难,大老爷却吞得春风满面。
面子上敷衍了过去,私底下不撒了这口气,大老爷也就不是大老爷了。
大太太就给二娘子使了几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插口。
“小五,长本事了。”大老爷的声音轻飘飘的,里头似乎还带了无限的温柔。
五娘子浑身一抖,就蓦地跪了下来。
“爹,小五知错了!”
她周身的那股子颐指气使、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架子,已是换作了无尽的委屈与恐惧。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也是五娘子运气不好……就偏偏送上来垫了这个踹窝。
“知错。”大老爷甚至于还微微一笑,“你错在什么地方?”
五娘子的声音都打着抖,“小五、小五不该……不该……不该放任表哥欺负七妹……”
她虽然很害怕,但却咬着牙,把泪水逼在了眼眶里。
大老爷淡淡地长出了一口气。
站起身就给了五娘子一耳光。
响亮的撞击声,打破了西次间的沉寂。
这一耳光就把五娘子眼里欲坠的泪打得飞溅了出来。
大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
二娘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欲言又止。
七娘子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五娘子捂着脸,却依然挺着脊背,跪得笔直。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泪憋回了眼眶里。
“谢父亲责罚!”
她反倒平静了下来,坦然地道。
大老爷气得又要扬起手,看了看五娘子,终究是没有打下去。
“身为嫡姐,不照应庶妹,处处与她为难,有一点嫡女的派头没有?”他又坐了下来。
话里虚伪的轻松,已不复见。
“对庶姐也没有一点尊重之心……从来只听说你闯祸,没听说你做过一点好事!九岁的人,转眼就要出阁了,绣花不行,写字不行,说你是我杨海东的女儿,我还真有点不信!”大老爷越说越气,手又要扬起来。
五娘子纵使咬紧了牙关,也不由得有微微的瑟缩。
“爹!”二娘子再忍不住。“给五妹留几分体面!”
七娘子也上前跪了下来,“请父亲给五姐稍留体面。”
大老爷一怔。
先望向了小二。
二娘子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忍,却没有丝毫踌躇。
她的声调平静、自信。
转眼就是出门子的人了……一出阁,就是定国侯家的当家少夫人,不是可以随意责罚的杨家女了……
又看向小七。
七娘子面色平静如水。
在灯下看,与九哥竟有十分的相像。
她在正院根基尚浅,怎么也学了小二来这一招。
大老爷心中一动,倒是留神看了七娘子几眼。
七娘子极力收敛心中的不屑。
好好的大男人,有了气,只懂在妻小身上撒……
冤有头债有主,大老爷有种就去找许凤佳,没种就耐了这口气,又何必外人面前装孙子,背后再充老爷。
“好。”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大老爷的目光略一盘旋,就又收了回去,声音里,重新又露出了笑意。“既然你二姐、七妹,都让我给你留体面,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大太太松了一口长气,忙道,“小五,知错就改,知错就改!”望着女儿脸上的红印子,却是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大老爷话锋一转,却又冷肃了起来,“现在你告诉我,这所谓的刀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52、夜话
五娘子不敢怠慢,垂着头谁也没看便诉说了起来。
“当时表哥刚从外头进来,见了张先生……张先生送了他一把匕首,说是从倭人手里买的,是倭钢锻造,可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大太太和二娘子却是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谁都知道,事情没有许凤佳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好在大太太给了许凤佳一个串供的机会……
当时在浣纱坞里,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许凤佳的说法。
“表哥就带着我进了百芳园,说是要看看是不是真能斩金断玉。”五娘子垂下头,声音自浏海下飘出来,发着沉、打着旋跌落到了尘土里。“我们本打算到玉雨轩看工匠修建梨树的枝桠,没想到才到了浣纱坞前,就看到七——九哥穿着女孩子的衣服,与浣纱坞里的通房说话。”
大老爷不动声色,默默地听着。
“表哥便对我说,七娘子胆子很大!上回在太湖,他假装要把七娘子丢进湖里,七娘子也没有搭理他。倒要看看七娘子怕不怕刀!说着,就耍着匕首走了上去,表哥手快……匕首在指间流转不定,倒是把那通房吓得不轻。”五娘子偏过头,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咬了咬唇,别过头去。“他就和九哥说了几句话,我站得远,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想来,表哥自小武艺超群,为人也有分寸,肯定是不会伤到七娘子的。”
七娘子已是盘算开了。
九哥忽然换了女装出现在浣纱坞里,这事本身就透着疑点,身边还没人跟着……就算没有遇到许凤佳,也可能出些别的事!
大太太一向把九哥捧在手心,怎么就放任他一个人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大太太的脸色果然也渐渐难看了下来。
“这几天府里事多,来来往往都是客……”她对大老爷说,半含了分辨的意思。
大老爷就歪了头,手肘支在脸侧,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脸半隐在烛影中,只有一双与五娘子十分相似的眼是亮的,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出喜怒。
“不知表哥对九哥说了什么,九哥忽然转身要走,却又自己绊倒在地上……表哥一边笑,一边追了上去。”五娘子的声音更轻了,“一边弯□,要把他拉起来,口中还说着,‘杨棋,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接着,他就倒抽了一口气。手里的刀也跌到了地上,浣纱坞的通房就上前几步,想要劝架,这才发觉原来九哥的脸不知怎么就被划破了!我们一时也都慌了……”
大老爷就微微抬了声调,“你也没看着九哥是怎么被划伤的?”
“表哥当时背对着我们弯了腰,把九哥给遮住了,我没有看清。”五娘子犹豫了一下,一边思索,一边喃喃地道。
七娘子却顿时松了一口气。
九哥是怎么被划伤的,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有没有人看清事情的过程……
大老爷就偏头沉吟了起来。
五娘子抿着唇,背绷得直直的,低着头不肯叫人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起来吧!”大老爷就放缓了语气。
一转头,盯上了七娘子。
五娘子站起身,一时还有些趔趄,二娘子抢前几步,扶住妹妹把她带到了一边。
一时间,众人都望住了七娘子。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倒是巴望着有谁按捺不住,问出口来。
大太太已经知道了许凤佳在太湖曾经欺负过她,五娘子方才这一说,也把许凤佳和她之间的那点恩怨,暴露到了大老爷跟前。
以许凤佳的性子,一次不成,就有第二次。
才得了一把新匕首,迎面就看到“七娘子”,哪有不上去吓唬的道理。好像这样说,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但这事听着简单,细思之下,却全是疑点。
九哥为什么换了女装,为什么不揭破自己的身份……
七娘子又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进了百芳园,去和六娘子荡秋千。
为什么许凤佳只是低头去拉九哥,最后却闹得两个人都被划伤?
为什么五娘子的叙述里只有九哥被划伤的部分,没有解释许凤佳的手?
很简单的一件事,落到了有心人眼里,也会变得很复杂。更何况这事本来就不简单!
再说,五娘子很明显也没有说实话……
大太太就轻咳了一声。
语气倒还算柔和。
“小七,你看九哥身上穿的是你的衣服么?”
七娘子暗暗攥紧了拳头。
“小七的衣服都是有数的!今年春天纤秀坊来做了二十四套之后,并没有得新衣服,太太也知道……现在回去西偏院清点,想必也能点出二十三套来的。”
大太太就稍微放缓了神色。
七娘子说的都是大实话,深秋里她也不过是三四套衣服轮换,虽然件件价值不菲,却也就这么几套,她日日在大太太身边,大太太又如何能认不出来她的衣饰。
九哥身上穿的并不是西偏院的衣服。
大老爷就和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
七娘子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一动不如一静,这时候分辨什么,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大老爷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去浣纱坞看看九哥吧!”
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
七娘子也有了几分讶然。
大太太动了动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众人便进了浣纱坞。
浣纱坞的三姐妹都在九哥身边服侍,九哥已是睡得很平稳了,发出微微的鼾声,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众人都放下心来。
大太太就问立春。“欧阳郎中回去了没有?”
立春倒是累得脸色煞白。
“老人家年纪大了,劳累不起,已是回去歇着了。”她婉转地回答。
欧阳家世代行医,把持太医院已有百年之久,杨家的身份,还未必能让老神医日夜待命。
大太太不由得微微皱眉。“怕九哥夜惊!”
小儿受惊后,有可能夜哭不止,高烧难愈,民间也有叫走魂儿的。
“欧阳神医也开了几贴安神的药。”立春又道,“还说权家的少爷正在欧阳家做客,若是不放心,明日可以请权少爷过来问诊。”
大老爷露出沉吟之色。
大太太就有些愤然,“老神医的架子也未免大了点。”
大老爷却并不显得意外。
“欧阳家一向不偏不倚,很不愿牵扯进宫中、大宅中的争斗。”他淡淡地道,“老神医肯过来诊治九哥,已经是给足面子了。”
他就看着九哥,慢慢地道,“还是让权家少爷来看一看吧,权家医术来自朝鲜,有些过人之处,连欧阳家也比不上的,权家这位小少爷身兼两家之长,只要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权家和我们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大太太就有些踌躇。“况且……又是……”
“请三姨姐出面也就是了。”大老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虽然分属两方,但都是京里的权贵,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权少爷不是还派人上门问过三姨姐的好?”
七娘子就露出了不解之色。
父母姐妹担心九哥,自然都希望他能被最好的大夫诊治,就算九哥现在已没有什么大碍,总也再上一层保险才安心。
但听大太太的意思,倒未必愿意和权家扯上什么关系。
大老爷、大太太到底有了年纪,在九哥身边守了一会,就露出了倦意。
大太太就请大老爷在浣纱坞里歇息。
“正是衙门里对账的时候,老爷不好短了睡。”
大老爷也就半推半就,上了二楼。
临走前,又问,“当时是谁扶起九哥的?”
三姐妹就对视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谁,抿了抿唇,微笑着站了出来。
大老爷就打量了她一眼,缓了脸色,“叔霞跟我进来。”
伯霞和仲霞也出门找了几个婆子,为大太太扛进了一张美人榻。
大太太也没有推辞,歪到了榻上,心事重重地注视着九哥。
九哥口中发出轻轻的鼾声,一条银亮的线渐渐垂出唇瓣,看上去非但已无大碍,还睡得很香。
没有多久,她就闭了眼,呼吸也渐渐匀净起来。
几个小娘子并排坐在花厅里,五娘子拿着包了冰的手巾捂在颊侧,径自出神。
七娘子就悄声问二娘子,“权家架子这样大?连我们杨家去请,都恐怕不来么?”
二娘子看了看七娘子。
九哥尚且没有醒……自己身上还背了嫌疑。行动间,却是这样的从容。
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深的城府。
“权家和惠妃的娘家达家,这几年来走得很近!”二娘子轻声回答。
虽然杨家没有明目张胆地为太子做事,但血浓于水,有许家、秦家这两重关系,怎么都是与太子这边要稍微亲密一些,再说,两家素来没有来往,权家恐怕还真未必会卖杨家的面子。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权家的二少爷自小学医,”二娘子又点拨七娘子,“博采众家之长,身兼权家与欧阳家的传承……恐怕将来太医院院正一职,是要他来担纲了。”
欧阳家一向是不偏不倚,这才能在复杂诡谲的宫廷斗争中稳坐钓鱼台,权家却悉心培养出了这么一个二少爷来,走医疗路线。
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样的人,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麻烦。恐怕大老爷也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才主动要找他上门。
二娘子又自言自语,“权家身份高贵,二少爷的亲外婆就是义宁大长公主,按说二少爷拿个恩荫是稳稳当当的,也不知为什么非要学医……”
她俨然已是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
七娘子也没有再问下去。
屋内又陷入了沉寂。
立春轻手轻脚地踱进屋子,为大太太掖了掖身上的薄被。
大太太一下惊醒过来。
“怎么?”大太太还有些怔忪。
“方才余容苑那头打发人来问九哥。”立春轻声回答,“李妈妈又问今晚要不要锁了百芳园的门。”
大太太扫了九哥一眼,“就说已经安稳睡下了,请三姐安心休息,不要多想……”
又看了看五娘子的脸颊。
五娘子的脸被冰块冻得通红,掌痕已成了几寸高的浮肿。
大太太眼底就闪过了一丝心疼。
“老爷睡下了没有?”她问伯霞、仲霞。
“方才出去看时,已经吹了灯了。”三胞胎回答。
大太太就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她安顿几姐妹,“今天也折腾够了。”
二娘子连忙说,“母亲回房吧,这里有我呢!”
“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了,怎好短了睡。”大太太虽不以为然,却也有些踌躇。
眼光在七娘子、五娘子身上扫来扫去。
一时又看见了立春。
立春正拿了帕子,为九哥拭去唇边的津液。
七娘子心下暗暗佩服立春。
从她进屋开始,掖被角、提李妈妈、擦口水……一气呵成。
掖被角,就是为了惊醒大太太。
提锁门的事,是为了让大太太意识到时间不早,大老爷恐怕已经歇下,她和女儿们也可以离去了。
大太太肯定不放心九哥一个人在浣纱坞呆着。
经过这件事,九哥身边的丫鬟,也不再可以信任。
二娘子马上要出嫁,不好熬夜。五娘子又才被父亲责骂,精神萎靡。
自己么……身上还背了嫌疑。
这时候,立春又主动上前照顾九哥……
“立春今晚辛苦一点,不要睡了,免得九哥醒来要茶要水,又看不到熟悉的人,心里害怕!”大太太就吩咐。
立春沉眸应了下来,不悲不喜。
众人便鱼贯出了屋子,各自回房休息。
大老爷翻了个身,细听着楼下的动静。
听得那长而凌乱的脚步去远了,他才问叔霞。
“今日你在浣纱坞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余容苑内,烛火也还未熄。
“本来不待说你,以为你不过是心情不好,又瞧着杨家的这几个庶女,个个眼空心大,目无下尘……”许夫人斜倚在床边,面色冷沉,“所以才稍微捉弄一下,也就不追究了。没想到你倒越发得了意了!我隐约听说,你和杨棋已经是私下交锋了几次……哼,竟然还分不出这对龙凤胎?”
“是儿子鲁莽了。”许凤佳面露愧色,“一时间倒没有想太多!”
“算了,我还不晓得你?”许夫人没好气地道,“也是我一时心软,念你这几年在京城不容易……就放纵了你!想着不过是几个庶女,又都是和你四姨不对付的,整治整治她们也没有什么。”
谁知道就把主意打到了七娘子身上。
虽然也只是个庶女,但说起身份的敏感,却比嫡女只多不少。
许夫人一时就有些烦躁,“你这孩子也是,在京城受了气,就很该在京城讨回来,杨家这几个小娘子,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尤其是这个杨棋,小小年纪,心机深沉,连我都有几分看不透,何况是你?你又偏爱逗她……今日若果划伤了她,怕是你也真的只好娶她了!”
提到七娘子,许凤佳脸色一沉。
“娶就娶!总比娶达家的丑丫头好!”他拧起了眉头,竟现出了少许负气。“认真都是庶女,杨棋倒要比她强多了!我倒后悔那一刀划的不是杨棋!”
说起来,七娘子自然是样样都强过达家的那个小贱人,只是凤佳真说了庶女,却依然是中了计……许夫人摇了摇头,只道,“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仗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宠你,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若真是这样,倒不如应了达家!”
“哼。”许凤佳眼眉上挑,在这一刻,竟隐隐有了些煞气,“真要娶她……我倒宁愿不回去了!您也别和我说嘴,这阵子求神拜佛的,为的是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许夫人白了儿子一眼,也不再与他斗嘴,低头望着腕间紫幽幽的佛珠,淡淡道,“求神,不过是求个心安,你祖母恐怕经过这件事,心里也早悔了。回去之后,你再服个软,事儿也就过去了。”
许凤佳也沉默下来,丹凤眼内,又流泻出了无尽的思绪。
京里的事,他心中也不是没数。府里的庶兄,姨娘……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
达家这一招实在太狠辣了些,着实让母亲有些进退失据。
自己又何尝不是乱了方寸?这几个月来的行事,着实是有些不像话了。
回京之前,再不能生事了。回京后,也该收敛心思,做个好弟弟、好嫡子!
终究是没能和杨棋分出高下,没能看到她服软的样子。
忽然间,他有些不大肯定起来。
或许杨棋是怎么都不会服软的吧!
正这么思量着,许夫人又问了。
“今儿在浣纱坞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成真是失手划伤了吧?笑话,你从懂事起就玩起了你爹的兵器,就连一把匕首都拿不住?”
许凤佳有些不耐烦,“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我都说了,您也听了!再没别的了。”
“没别的?没别的,你四姨、四姨夫能都觉出不妥?你又何必看那三个通房,看你五表妹?这串供串得也太过了!”许夫人没好气,“也就是你的性子,平时飞扬跋扈的像个小霸王,到了这时候反而为他们姐弟遮掩起来了?割伤你表弟,那是多大的罪,不知道的人,还当你诚心要坏我们两家的交情……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真指望我信了你那漏洞百出的说法?是不是你五表妹——”
“我说了,就那么回事!”许凤佳猛地站起身。“您早点歇着吧!我回房了!”
蹬蹬几步,就到了门边。
许夫人急急地唤,“那你好歹也说说你的伤怎么来的吧?要不要紧呀!”
许凤佳就顿了顿,“没什么大事!随便敷些药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就快步出了屋子。
许夫人就冲着许凤佳的背影啐了一口。
“做什么忽然发了这么大的善心,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平时就不见你这么讨喜?”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径自沉思了起来。
53、良机
九哥当晚就醒了过来。
到了早上,已是可以下地走动了。
大太太还张罗着要抬小竹轿来,却被大老爷拦住了。
“又不是伤到了脚,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姨子知道了,面上越发不好看。”
只得叫了有力气的妈妈把九哥抱进了堂屋东次间。
九哥歪在大床上,有气无力地半合着眼,大太太问了几句,也不过是嗯哼两声,就算是答过了。
许夫人听说九哥醒了,才吃过早饭就带着许凤佳进了正院。
“让你表哥给你赔罪!”她把手放到了许凤佳肩头。
许凤佳今天打扮得也很肃穆,一身玄色隐竹叶纹直缀,看起来,平白多了三分的持重。
九哥就望向了许凤佳。
两人目光相触,又都移开了眼神,都没有露出什么不对。
“玩闹中失手伤了表弟,是我的不是!”许凤佳语气诚恳地道歉。
九哥的眼皮抖了抖,抬眼看了看大太太、大老爷,又望了望许夫人。
黑亮的睫毛又垂了下来。
“也是我不小心,表哥不要介意。”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九哥的伤口靠近下颚,往后的一段日子,说话吃饭都要特别小心。
大太太就笑着拍了拍许凤佳的肩头。
“不要往心里去,不过是一点小事!”
大家就有说有笑地出了屋子,到堂屋用茶。
九哥垂下眼,望着被褥上精致的绣纹,没有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好容易送走了许夫人,大太太进来看望九哥,又发起急来,“昨晚睡了那么久,怎么还这么渴睡!”
又看了看大老爷,“说不得,只好请权二少来看看了。”
大老爷没有做声。
大太太就吩咐立春,“去余容苑和三姨夫人说一声,借了她的名刺,找两个老成的管事到欧阳家去,请权家二少爷上门看看九哥的伤!”
立春轻快地应了一声,起身就要出门。
大太太又改了主意:“叫立冬去办吧!有些事,你也要学着让底下人去做!”
立冬是大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
立春就低下头恭谨地应了是,拉着立冬到门外嘀咕了几句,回身进了东次间。
大老爷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露出了沉吟之色。
大太太却没有留意到大老爷的不对劲。
“虽说权家的针灸术据说是上古秘传,效验无比,但二少爷今年听说只有十六岁!”她和大老爷商量,“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大老爷咳嗽了一声,“虽然年小,却是京里有名的神童,据说习医前想走恩荫的路子,才五六岁就能吟诗作赋,没有对不上来的对子……比前朝的杨慎、李东阳不差!后来偶然走了医道,竟是要比欧阳家的嫡系子弟更得老神医的喜爱,才十五岁就能给惠妃娘娘问诊……”
权家二少爷有这样的资历,就算疑难杂症不能放心交代给他,给九哥看个刀伤,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再说,又有欧阳老神医的诊断在前,不过是老人家架子大,不愿走动,后续工作才交给弟子。
应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太太就放下心来,又催促大老爷,“不要耽误了衙门里的事。”
大老爷也就点了头,出了堂屋。
大太太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就进了东次间。
九哥又已沉沉熟睡,不时想要抓挠伤口,立春坐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握住九哥不老实的手,轻轻塞回被内。
大太太凝视着这一幕,面色深沉。
外头又传来了二娘子说话的声音。
七娘子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实了。
才进了卯正就又睁开眼,看着柳绿色桃纹的帐顶发呆。
休息了一夜,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如果只是要保住自己,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本来就没有牵扯进来……只要拉上六娘子把话说清楚了,任大太太怎么盘问,七娘子都有底气。
可七娘子现在要顾虑的不止是自己。
不论九哥出于什么动机惹下了这么一摊子事,结果总是对七娘子有利。
许凤佳是再也不可能来找七娘子的麻烦了。
七娘子能看到这点,别人也能看到这点。
九哥为了双生姐姐能做到这个地步,并不是件好事。
往好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