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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第15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今天上午,许凤佳、九哥、五娘子和她在东偏院消磨了一两个时辰。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

    也不过是玩些泥人、解了解连环,又画几笔画,再下几个棋。

    许凤佳一直若有所思地注意着七娘子,到了后来,连五娘子都发觉了。

    他要做什么,谁都能猜得到。

    五娘子翘了翘嘴角,倒是没有掺和,不过,也没有为七娘子说话的意思。

    屋里的气氛渐渐就转为了紧张,到了快吃中饭的时候,七娘子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九哥也若有若无地注意着许凤佳。

    终于,乘九哥去净房的当口,许凤佳从怀里掏出了蛛儿,一把就扔到了她身上。

    接着就炯炯地望着七娘子,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他的神态很微妙,一点也不像是一般的孩子,恶作剧之后总是得意又慌张。

    许凤佳相当的沉着……好像这只大蜘蛛,只是探一探七娘子的底而已。

    七娘子望着身上张牙舞爪的蜘蛛,一下就呆住了。

    她当然也并不喜欢这东西,不过以七娘子的阅历,也不会因为这小小的蜘蛛就大哭大闹起来。

    在西北杨家村的时候,她不知道见识了多少虫子……老鼠在炕头跑的日子都过来了,还会怕这小小的东西?

    七娘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许凤佳的脸色。

    许凤佳反倒像是有些高兴,摸着下巴,眼神就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被蛛儿吓倒。

    净房那头又传来了响动。

    七娘子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九哥在,她倒不介意扮演一下被吓坏的小女孩。

    但是姐弟连心,九哥虽然和她走得不近,看到她被欺负,也必定会不高兴的。

    七娘子就只好慢慢的把蜘蛛拿了下来,放到手中。

    五娘子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又有些钦佩,又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她。

    “我不怕这个,表哥。”七娘子笑了笑,很自然地说。“不过,这看着倒是挺怕人的,五彩斑斓,像是有毒。”

    她把蜘蛛递到了许凤佳眼前。

    毫不退让地望着许凤佳。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波光流转,仿佛蕴藏了无数思绪。

    许凤佳一扬眉,似笑非笑地接过了蛛儿。

    “只是看着怕人?嗯?”他的声音里就有了浓厚的兴趣。

    七娘子勉强一笑,没有答话。

    九哥进了堂屋,看了看许凤佳,有一丝不解。

    “表哥怎么把蛛儿拿出来了?”他凑过去摸了摸蜘蛛背,笑嘻嘻地道,“毛茸茸的!”

    到底是男孩子,天生胆大。

    正院来人请众人去吃饭。

    大家也就鱼贯出了屋子。

    九哥走在最前头,七娘子跟在他身后,许凤佳加快了脚步,和七娘子擦身而过。

    “你胆子挺大的嘛。”他慢吞吞地低吟,倒有一分隐隐的亢奋。

    ……许凤佳算是盯上她了。

    想来也是,几姐妹里,也就是她一直没有被许凤佳给整过。

    以许凤佳的性子,会和她卯上,也是很自然的事。

    “表哥性子莫测。”七娘子就斟酌着缓缓道,“送我这东西,自然是有他的考虑。不过,我也不知道喂它吃什么……在西偏院,蛛儿只能活活饿死。”

    她又拿起了瓶子,放到立春手上,歉意地道,“请立春姐叫个小丫鬟跑一趟,帮我传个话?”

    立春眼底微露担忧。

    许凤佳身份尊贵,许夫人又那样溺爱他。

    如果和他打起擂台,有七娘子苦头吃了。

    不过,到底是大家子弟,行事想必也不会很失分寸……立春看着气定神闲的七娘子,心底又宽慰了几分。

    第二天晚上,大老爷进百芳园和家人一道过中秋。

    许夫人、二太太虽然是亲戚,但都是一家人,又有了年纪,也就没有分男席、女席,而是在百雨金庭外设了三个圆桌,父母辈一桌,儿女辈一桌,姨娘们也有份。

    大老爷又和大太太商量,“让浣纱坞的三姐妹也出来见见人吧!”

    浣纱坞的三姐妹一向很低调,虽然是闽越王送来的美人,又有宠爱,但从来不恃宠而骄,几次与大太太照面,态度都很恭谨。

    大太太本想回绝,又想到了七娘子那天的话。

    “既然大方,倒不如大方到底。”七娘子人虽小,话倒有些道理,“有些无关紧要的事……犯不着和父亲拧着劲。”

    “那也随你。”她不咸不淡,“姨夫人带了些话过来。”

    昨晚大老爷和李文清等一众下属欢度中秋,喝得半醉,就在外院睡了,没有进内院。

    大老爷眉峰一跳,“怎么说?”

    大太太就把许夫人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老二也实在是过分了些,这么大的事,也敢就随便站到了皇长子那边。”

    大老爷也吓了一大跳,很是生气。

    “这可不是儿戏!”

    两夫妻正在商议,儿女们并姨娘已经过来请安了,都在堂屋等大老爷和大太太出去。

    只好把事先压到心底。

    往外走的时候,大老爷又想起来问,“听说凤佳这孩子有些顽皮?这一向闹腾得几个姐妹都不得安生?”

    大太太看了大老爷一眼,似笑非笑,“倒是和二弟有点像。”

    大老爷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当年大太太刚嫁到杨家的时候,大老爷一心苦读,要考进士,家务全是大太太操持。那时候的二老爷正在最顽皮的年纪,每天上房揭瓦,偷鸡摸狗,人嫌狗憎。

    大太太也没有嫌弃二老爷,惹了事说上几句,也就完了。

    许凤佳在苏州最多住上半年,就算带来再多的麻烦,能比得上当年的二老爷么?

    大老爷想起了当年,那时候两夫妻虽然落魄了些,但却是情投意合,略无参商。

    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句话,都要拐着弯来说。

    大老爷就有些伤感。

    大家在堂屋坐了坐,等天色暗了,就一道往百雨金而去,又派人去请许夫人和二太太。

    等到人聚齐了,已经快进初更,靛蓝色的天幕低低地压在枝梢,月亮已露出了半边昏黄。百雨金被收拾得一片整洁,三十多盏灯笼挑在亭子边上,映得一席的人脸上都是烛光。

    六娘子饭都顾不上吃,抬起头赏灯,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

    甜丝丝的桂花香,一路从七里香传到了百雨金,众人都叹息,“这还好隔得远,若是摆在七里香,就要香得臭了。”

    许凤佳若无其事地坐在二娘子身边,和她说说笑笑,态度从容。

    从入席伊始,他就没有留意过七娘子。

    七娘子心下稍安:看来许凤佳颇为顾忌大老爷。

    浣纱坞的三朵姐妹花穿梭席间服侍着正主儿。

    这三人生得并不娇媚,只算是清秀,但却都有一张圆脸,一股清纯朴素的气息。

    尽管只是穿着中等杭罗衣裳,但扭腰摆臀,斟酒布菜时,仍是在不经意间就把几个华服贵妇人比了下去。

    青春,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四姨娘的脸色也有些黯淡。

    尽管大老爷没有采信正院的说法,但是这阵子也很少到溪客坊盘桓。

    大太太对二太太虽然还不至于笑脸相迎,但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又有许夫人周旋,几姐妹就絮絮叨叨地谈论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大老爷就一边和三姐妹说笑,一边自斟自饮。酒过三巡,心事终于稍解。

    “寒舍没有什么好菜。”和许夫人客气。

    许夫人笑着应酬了几句。

    “来,九哥,背首诗给三姨下酒。”大老爷又冲九哥招了招手,笑着吩咐。

    富贵人家的宴席上,叫孩子出来背诗作画,一来是称量他的才华,二来,也是讲究风雅。

    许夫人出身秦家,怎么不明白这个规矩?当下就露了笑,“也好,九哥背首《春江花月夜》来听?”

    《春江花月夜》是张若虚的诗,虽然不拗口,但很长。

    七娘子有些担心地注视着九哥。

    九哥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

    “三姨,《春江花月夜》是春景,和中秋未免不合,我背一首《中秋见月和子由》好不好?”

    稚嫩的声音清亮地回荡在桂花香里。

    许夫人挑了挑眉,神态与许凤佳有几分相似,就算在这个年纪,这一挑眉里都现了风流。“哦?这诗可有些冷僻。”

    九哥有些不好意思,“也只是读过一次,有错漏也未必。”

    说着,就背了起来。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他的声音和七娘子很有几分相似,清亮中带着微凉。

    大家都住了筷子,认真地听。

    大太太眼底一片柔和。

    二娘子也微微露出笑容。

    倒是五娘子有几分不服气,转着眼珠,费起了思量。

    三娘子露出一点不屑的笑意,转头要和四娘子说话。

    许凤佳却正好看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三娘子吓得一缩,手里的小酒杯都有些拿不稳。

    这才是寻常的官宦小姐……许凤佳掠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专注地望着九哥,唇边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初升的月光把淡淡的清辉洒到她发间、肩头,让七娘子看起来,格外多了几分恬静。

    许凤佳微微眯起眼,惬意地饮了一口芬芳的桂花酒。

    越是难缠的对手,就越有意思。

    就算是五娘子,也都要被蛛儿吓得尖叫起来,才饶有趣味地夸他胆大。

    这个杨棋,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慌张,只有无奈……

    有趣,有趣。

    像三娘子那样浅薄的人,就好像一泓浅浅的溪水,不用太费心,也能一眼看穿鹅卵石底下的泥污。

    老和这种人盘旋,简直连骨节都要生锈了。

    杨棋就不一样了。

    她是探不到底的潭水,平静无波,却又不知深浅。

    倒激起了许凤佳的兴致。

    他想到了七娘子的眼神。

    注视着蛛儿时,在那一瞬间,里头似乎闪过了嫌恶,但再抬起头来,又是两泓剪水,不喜不怒。

    真是个看不透的庶女!

    39、变数

    过了中秋,好几天都平安无事。

    许凤佳似乎折腾得够了,安安分分地与九哥一起,进了家学。

    三娘子的病也就好了,小孩子进进出出,总难免碰面,见到许凤佳,她也没有露出过多的惧色。

    许凤佳手里的那只大蜘蛛被七娘子退回来之后,就活活地被饿死了。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来。”表少爷颇有几分傲气。

    立春没有办法,只好把它交给了许夫人身边的丫鬟,谁也不知道它以前吃的都是什么,这样半个多月下来,三娘子终于不必再害怕从抽屉里摸出一只蜘蛛。

    许夫人和大太太、二太太,成日里和江南一带的世家应酬,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后天她家,忙得脚不沾地。

    当年平国公曾在江南镇守,与当地武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秦帝师又是文官,多年帝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关系网?

    文的武的,多少都能和许夫人扯得上关系,也就都走马灯似的上门来请,谁都不甘、不敢落后。

    许夫人也走得勤快,大太太只好陪着她出门走动,日日都不脱空。

    久而久之,不免向大老爷抱怨。“姨夫人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是个人家相请都去,也太不客气了些。”

    大老爷目光微暗。

    “太子今年十岁了。”他低声道,看上去,多了几分苍老。“却还没有出阁读书。”

    没有出阁读书,就被养在深宫,很难和群臣接触。

    也就没有办法培养自己的势力。

    大太太心一紧。

    皇长子今年十八岁,已经开始为皇上办差了。虽然一直没有封王,但也正因此,他没有离开京城。

    许家姑奶奶自己没有孩子,又是太子的半个养母,许家当然只好站在太子这边。

    “不会是想来个万人上书吧?”大太太喃喃低吟。

    大老爷叹了口气。

    四姨娘虽然千好万好,但毕竟是小户人家出身,在这种事上,就比不上大太太的敏锐了。

    “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他低低地说,“皇上自己当年被册封,也都是靠了秦帝师一力主张要求……”

    世事好轮回,多年前,皇上也有个极得宠的弟弟,虽然他是皇长子,皇后又没有子息,但后宫风云诡谲,太子几次险些就要易主。

    要不是秦帝师以帝师之尊一意支持……

    现在往事重演,皇长子势大,太子却又占了嫡出的名分,皇后和惠妃一个是结发夫妻,一个是当红宠妃,两厢相持不下,在京里斗得不够,还想把战火烧到地方上来。

    杨老爷身兼西北世家、江南总督,是皇上心中的信臣,他的意见,自然是举足轻重。

    许夫人这样招摇,恐怕也有几分把杨家拉下水的意思吧!

    这些年来虽然杨家和许家友善,但对太子的拉拢,却始终不置可否。

    大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

    “官做到这个地步,每动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她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大老爷,“王家才落了太子长史的面子,我们就和王家订了亲。恐怕皇后心里,不会没有别的想法。”

    大老爷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王家这门亲事,是不是结得太草率了些?

    当时只想着四姨娘能找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为人生母的一片苦心。

    王家家底厚,虽然对方也是庶子,但是三娘子嫁过去也不会吃多大的苦头。

    却没有想到,王家在福建和太子长史居然发生了冲突。

    这消息传来的时候,大老爷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现在许夫人又是这个做派。

    他不免就想得多了些。

    皇后该不会是疑心他有靠向皇长子那边的意思吧?

    想到杨二老爷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大老爷冷汗涔涔。

    都是巧合,都是无意,但就在这无意间,一环扣上一环,如今连许夫人都要亲身下江南来探一探杨家的虚实!

    “王家这门亲事要拖一拖!”他当机立断。

    大太太眼底就闪过了一丝得意。

    她可没有多说一句话。

    也算是二太太、四姨娘没长眼,选了这样的人家。

    大老爷虽然面上不说,但心底却很是看重秦帝师的想法。老人家这次肯出山准备再为一任帝师,大老爷心底不会没有震动。在这个当口,先是老二站错了队伍,接着就是老二媳妇介绍了不妥当的人家。二老爷远在京城,大老爷没法如臂使指地管束,但是亲事,可是操诸于他们夫妻之手。

    “当时要是缓开一步,等到我回苏州,现在也不至于这样难堪。”大太太语带埋怨。“都到寒山寺卜过吉凶了,王家就差没有送庚帖上门,到时候真送来了,你怎么回?”

    两家就亲事已经达成了默契,没有得体的理由,大老爷的确是不好回绝王家。

    “就说当时以为说亲的是嫡子吧!”大老爷沉吟着缓缓道,“三娘子虽然是庶女,但却很得我的喜欢,想要配个嫡出的。”

    这借口虽然也不能说不好,但日后给三娘子说亲的时候,就要找一个嫡子了。

    “若是王家当下就拿了四少爷、五少爷的庚帖来,又该怎么办?”大太太干净利落地回绝了大老爷。

    大老爷眉宇微暗。

    三娘子的婚事,还是不能让大太太插手……

    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给三娘子找门可心意的婚事?

    “先拖一拖吧!”他淡淡地道,“三娘子前几天在李家人面前失了礼,现在看来,倒未必不是件好事。”

    那样狼狈的样子被李家人看到了,虽然不会马上传到王家人耳朵里。但李家人心底总要掂量一下,三娘子值不值得他们亲自保媒。

    若是媒人中途抽板,这门亲事就很难结成了。

    大太太舒了一口长气。

    “四姐又提起了凤佳和小五的亲事。”她略带犹豫。“我说孩子还小,不急于一时……”

    “凤佳性子顽劣了些!”大老爷皱起眉。

    五娘子毕竟是嫡女,再怎么不合大老爷的口味,不自觉都要多了几分关心。

    大太太叹了口气。

    “把三姐四姐的婚事说了,再来议小五的事吧!”她有些疲惫。“这回是不等,也得等了!”

    世家大族之间,行事要给对方留三分脸面,就算杨家反悔不想和王家结亲,也不能着急上火地为三娘子再说一门亲。那岂不是在当面打王家的脸?

    少说也要等上一年半载,等事情淡了,再提起这件事。

    大老爷点了点头。

    透过玻璃窗望了望天色,“儿女们要来请安了。”

    晨昏定省,现下已是申初,儿女们都下了课,要到大太太屋里来问安了。

    大老爷就看到两三个小姑娘袅袅娜娜地进了正院。

    “七娘子长得和九哥倒有几分相似。”他起了兴致,隔着窗户仔细地端详着一身黄衣的七娘子。

    大太太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七娘子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就好像是一阵婉约春风。

    看着她,就叫人从心底柔和起来。

    她正聆听着五娘子和六娘子的对话。

    五娘子得意地比划着什么,六娘子拉着姐姐的手,又急又快地说个不休。

    嫡庶和睦。

    大老爷看向大太太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把小七放到正院,倒是辛苦你了。”慰劳大太太。

    大太太唇边带了笑。

    “小七也很懂事!”

    她没有吝惜夸奖。

    七娘子自从来到正院,非但没有给她惹过麻烦,还建了一桩奇功,平时也是事事妥当。

    连眼高于顶的二娘子都破天荒夸奖了她好几次。

    又和大太太说了两三次,以后有事,可以问计于七娘子。

    自从初娘子出嫁,大太太也的确有些力不从心的意思。

    主持这么一个大家庭,费的心机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忙中出错。

    再看看吧!大太太心想。

    若是真的可以造就,自己倒也不会亏待她的。

    大老爷想的却要更深一些。

    九哥眼看着就大起来了。

    虽然是大太太膝下养大的,但大太太又不是没有嫡亲的血脉,将来秦家那里,九哥走动得就有点尴尬。

    将来有机会,还是要拉拔拉拔生母封家!

    七娘子心底却是一片烦躁。

    换做是谁,在连续三天从自己的书桌里发现各种虫蚁之后都不会太高兴的。

    许凤佳似乎认准了她总会有害怕的虫蚁,每天变着花样,从天牛到瓢虫……

    家学就成了小型动物园。

    搞得每天上学之前,她都要叫立夏清理一下书桌。

    许凤佳甚至还明目张胆地派了五娘子做他的耳目。

    “表哥像是和你杠上了!”五娘子坦荡荡,一脸看戏的意思。“不过,杨棋,你的胆子还真够大的。”

    什么不学,学许凤佳的无礼。

    什么姐啊,妹的,都不见了,除了对二娘子还有些尊敬之外,五娘子见了谁都上赶着叫名字。

    七娘子心中暗恼。

    不是没想过息事宁人,索性随便找个东西,装作害怕。

    但话说回来,这些虫蚁现在都被立夏先行扫走,她也没有多少害怕的余地。

    总不成一个能把蜘蛛放在手心的女孩子,会对地上的天牛大喊大叫吧。

    男女家学靠得很近,平时进进出出,许凤佳和她总有碰面的时候。

    他看向七娘子的眼神就让七娘子很不舒服。

    好像在看着一只有趣的动物!

    偏偏,许夫人又是那样溺爱,大太太也没有管束的意思。

    想告状都不知道该向谁说。

    连二娘子都被整过了,还有谁是许凤佳的克星?

    七娘子心里有事,就格外的寡言少语。

    连大太太今天频现的笑脸,都没有留意。

    “过几天就是重阳。”大太太和颜悦色。“今年就在聚八仙后头的假山上登临一番吧!”

    重阳节要登高插茱萸,饮菊花酒。

    大老爷笑着说,“到了那天,在朱赢台摆几桌请姨夫人赏菊花。”

    朱赢台外种满了菊花,这时候正值盛放。

    来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的许凤佳起身代许夫人谢过了大老爷的好意。

    在大人面前,他一向举止有度。

    才一坐下,就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心中愠怒,索性别过头和五娘子说话。

    “……五姐,你现在临的是谁的贴?”

    今日在家学,先生破天荒夸了五娘子的字。

    虽然还有些粗疏,但和半年前相比,已是天上地下。

    五娘子眉间闪过了一缕得意。“这几个月在临《多宝塔碑》。”

    多宝塔碑是颜真卿的代表作,没想到五娘子连临帖都是走雄浑刚健一路的。

    七娘子眼中闪动着笑意,“先生也让你抄书了?”

    先生现在已经讲到了《朱子家训》。七娘子得了闲,又要抄写书中的字句。

    “嗳,现在早起写完了一百个大字,还要再抄一页书,累得很。”五娘子嘟起嘴抱怨,却也带着一丝喜悦。

    两姐妹相视一笑。

    七娘子的烦躁却没有因为这番对话而消除。

    许凤佳还在看她!

    看什么看!难道还能看出朵花来?

    好几年来第一次,七娘子想要起身把茶碗合到许凤佳脸上。

    一时又想到了九姨娘。

    其实她的性子,也不是天生就这样稳。

    刚‘懂事’的那几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总是第一时间,就要反击回去。

    九姨娘每每就在话要出口的那瞬间,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手心,一下就让七娘子冷静下来。

    自己好不容易才树立起的稳重路线,怎么能因为许凤佳的一点挑衅而坏事?

    不管许凤佳错得多厉害,她也不能跟着错。

    否则在大太太眼底,她总有三分不是。

    七娘子只好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众人已起身告辞,几个正院的儿女鱼贯进了净房洗手。

    大老爷不免问了一句,“怎么九哥身边的丫鬟换了人?”

    “噢!”大太太的笑语声就传进了净房,“也都到了配人的年纪了,进了腊月,要放一批人婚配的,正好就换两个先上来服侍着。”

    只是那一口血,就让两个丫鬟从人人艳羡的正院,跌回了自家小院。

    七娘子心中不由有些恻然。

    旋又庆幸起来。

    至少还能留得性命!已是造化。

    立春笑着为九哥洗手。

    眼角眉梢却分明露出了心事。

    她也已经十六岁了,赶不上这一次,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阵子,立春躲大老爷,就好像在躲瘟神。

    就算这样,每每大老爷和大太太一搭腔,她就心头一跳。

    生怕大太太轻描淡写地就把她开了脸,送到了通房堆里去。

    七娘子把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

    其实说实话,以立春现在和她的交情,如果能开脸做通房,对七娘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毕竟这样一来,两人都是在正院没什么根基,只能靠大太太生存的人物。

    立春又是大老爷的通房。

    她们不会有太多的利益冲突,却可以结成联盟,互通有无。

    但一想到大老爷脸上隐约可见的皱纹,七娘子就一阵恶心。

    大老爷就算保养得再好,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立春却才止十六岁!

    一想到大老爷和立春在一起的画面,七娘子就想吐。

    她恍恍惚惚地洗过手,吃了饭,就要起身告退。

    大太太却忽然对七娘子招了招手,“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40、测试

    大老爷吃过饭,就进浣纱坞去了。

    杨家也不是没有别的通房,但大老爷这小半年来,居然只是专宠浣纱坞里的三姐妹。连大太太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到底是闽越王的人,怎么好宠成这个样子。”她和七娘子抱怨。

    大太太吃过饭,就和七娘子坐到了西稍间说话。

    西稍间是待客的地方。

    不比东稍间,是大太太的卧室,透着亲热与信任。

    大太太恐怕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七娘子微微一笑。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没有谁会贸然就把一个七岁小孩,当成自己的心腹。

    “父亲年纪大了,恐怕有时候,只是想和年轻人呆在一起。”

    到了这把年纪,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正因为自己不再年轻,能看着年轻人在周围走动说话,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一股青春活力……也都是一种享受……

    大太太不禁笑了笑。

    “你倒是个小机灵。”

    随便一个小孩子,哪懂得这么多。

    七娘子垂下头,有些拘谨地应和着大太太,微笑了起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谈话。

    大太太的性子,她还没有摸得很透。

    “你三姐的婚事,恐怕要出变数了。”大太太也没有在意七娘子的拘束,而是自顾自地沉吟了起来。

    咦?

    世家大族之间,讲的就是一诺千金,两边已经达成了默契,除非杨家想和王家交恶,否则怎么会出尔反尔?

    七娘子就抬起头疑惑又关切地注视着大太太。

    大太太叹了口气,“王家和大皇子走得有点近了!”

    七娘子顿时恍然。

    虽然生活在深宅大院,对宅门外的事,她都并不太清楚。

    但许家姑奶奶和太子的关系,她却从五娘子口中听说过。

    大太太再来了这么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像父亲这样的位置,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异常。”她附和着大太太的说法,“王家身为世家,作风本该更稳健些,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早就表明了立场。这门婚事不结也罢,否则将来若是牵连到我们杨家,那就是三姐的罪过了。”

    大太太唇角微翘。

    这孩子倒真有几分难得。

    当年初娘子在她这个年纪,还只会为宅门里的小事给大太太出主意,宅门外的大事,她就不懂了。

    或许是小小年纪,就从走过了宝鸡到苏州的漫漫长路,让她的眼界也比常人开阔吧!才点拨了一句,就想透了个中关节。

    她起了几分兴致。

    “虽说亲事是暂时不能成了,但总要等王家上门提亲,我们才好意思说回绝的话,不然贸贸然写信去拒绝,反而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派人来问大老爷对这门亲事的意思,和真个上门提亲,到底还是两码事。

    大太太说的上门提亲,是请了官媒进二门,大媒在外院,带了四色礼物上门提亲。

    一般像王、杨这样的人家,总是在正式提亲之前,就摸准了对方的意思。谁也没那么大的脸,贸贸然就拎起礼物上门来。

    不过,亲事在官媒上门之前,有些变数,也是很自然的事。谁知道王家问了大老爷的意思,是不是就真的会上门来。如果他们改了主意,杨家又去信解释,反而会沦为笑柄。也只好等王家真的派人上门,再说回绝的话了。

    “王家虽然和大皇子走得近,但毕竟是福建的名门世家。”七娘子很快就捕捉到了大太太的意思。“若是这样下他们的脸面,难免王家会对我们心怀怨恨。”

    王家在福建经营多年,就算是大老爷总督江南,也不得不倚重王老爷。这样根深蒂固的世家,在政治风波中或许会元气大伤,但总不会转眼覆灭。既然如此,那就要留一线见面的余地。

    大太太就露出了愁容。

    “你说四姨娘办的这叫什么事啊!”在七娘子面前,她肆无忌惮地抱怨了起来。“祸是她闯的,烂摊子却是我来收拾!”

    七娘子心中却是在思忖着,大太太到底有没有预设好的应对方案。

    大户人家说亲,礼节又多,变数又大,一门亲事有变,虽然不说是常有的事,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按理说来,大太太拿出主母的威风,给王家太太写一封信,这事说不定也就作罢了。

    借口倒也很好找,就说自己在京里也给三娘子相看了人家……难道王家还上赶着要问是哪户?

    这样一来,再拖个一两年,真个给三娘子找一户京里的人家,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大太太就算再单纯,也能想到这个连消带打,把三娘子的亲事重新握进手心的办法吧?

    她当然也可以走这条思路,不过这样,大太太只会觉得她聪明,却并不会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大太太最恨的人,现在只怕是四姨娘吧?

    七娘子微微笑了笑。

    “母亲。”她抬起头恳切地望着大太太,“四姨娘当时既然能蛊惑得了父亲,现在要她来收拾后续,倒也不能说是有错吧?”

    大太太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姨娘该做的事!”

    四姨娘当时是僭越非分,大太太却不可能在这时候还让她非分下去。

    七娘子弯了弯嘴角。

    “四姨娘所求的,无非是三娘子有一门好的归宿。”她心中一喟。

    若不是自己真的需要在正院立足下来,她也不想在三娘子的婚事上和四姨娘作对。

    “还有什么事,比亲自想办法回了这门亲,更能让她心痛?”

    这个主意纯粹就是为了折磨四姨娘,说不上稳妥大气。

    大太太心底却一下舒坦开来了。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

    四姨娘搅风搅雨,图的不就是把三娘子说到个妥当的人家里去?

    就偏要让她亲手搅碎这门亲事!

    区区一个姨娘,也想和当家主母斗?

    多的是办法折腾你。

    大太太唇边含笑。

    “胡闹。”嘴上却笑吟吟地嗔了一句,“这样的事,哪里是四姨娘一个姨娘能办得了的。”

    七娘子只是笑,没有说话。

    只看大太太的神色,就知道在这次测试里,她得分不低。

    她不是初娘子,初娘子在为大太太出谋划策之前,已经和她一起生活多年,感情牢固。

    诤谏这路子,一点都不适合她。

    如果此刻的她是初娘子,提出的可能是稳妥的办法,只可惜,她现在还要揣摩大太太的心意行事。

    只好先曲意逢迎几年了!

    大太太就又问起了西偏院那口污血的事。

    “……照你看,谁的嫌疑大些。”她神色不定。

    大太太只是脑子单纯了点,有时候转不过弯来。

    但是要拿捏她这个庶女,还是很容易的。

    这一问,就是在提醒七娘子,她将来的荣华富贵,和九哥息息相关。

    七娘子在正院主要的用处,还是要保住九哥。

    七娘子心中就是一动。

    一下想到了立春略带祈盼的眼神。

    “这话关系重大,我不敢说……”她欲言又止。“不过……”

    “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大太太笑着拍了拍七娘子的手。

    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真心的亲近。

    七娘子就徐徐谈起了小雪的举动。

    “……这丫鬟能进九哥屋里服侍,按理说来,也应该是个机灵人。”她眉间带了隐忧,“只是在那样敏感的时刻,还端了一盘吃的进了九哥屋里。”

    小雪吃了那盘来历不明的美食,没有过多久,净房就出现了一口黑血。

    怎么看,小雪都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大太太难掩震惊,沉思不语。

    “不过,以小雪的出身,如果都能被买通的话……是小七多想了。”七娘子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太太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搭七娘子的话头,自顾自地沉吟了起来。

    七娘子咬了咬牙。

    又想起了当年九姨娘眼角眉梢,不时流露出的幽怨。

    如果不是进了杨府当姨娘,以九姨娘的手艺,就算做一门普通的亲事,怎么说,也都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为人作妾,实在是太艰辛的一条路!

    “母亲。”她恳切地低唤。

    大太太回过神来。

    “……九哥渐渐地大了。”七娘子垂下眸子,流露了一丝忧心。“长年累月地住在东次间,也不是个事。”

    两三年内,九哥是必定要搬出主屋的。

    大太太点了点头,明白了七娘子的意思。

    九哥的性命,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身边的人,就必须是千锤百炼过的稳妥。

    “所以小七想着,向母亲求一个屋里的大丫环,放在他身边服侍……”七娘子仰起脸,脸上写满了恳求。

    大太太心中一动。

    看来七娘子也很清楚,九哥对她的意义。

    整个杨府,恐怕除了自己,也就是七娘子能够设身处地地为九哥打算了吧?

    她就叹了口气,难得地说了真话。

    “傻丫头,小雪和处暑,难道不是我屋里拨过去的吗?”

    连小雪和处暑都有了嫌疑,还有谁是能够放心的?

    七娘子眼波流转,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所以,小七想的,是立春姐……”

    立春没有父母,孤身一人在府中,也没有什么干妈、干姐妹。

    所以她能依靠的只有大太太的喜爱。

    又跟在大太太身边,经历了风风雨雨,大太太不在家的几个月,要不是立春悉心服侍,恐怕九哥都早出事了。

    这样身家清白,又能绝对信任的大丫环,大太太身边也只有立春一个而已。给了九哥,大太太身边倒少了个帮手。

    再说,她都早为立春安排好了前程。

    恐怕七娘子也是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非分,所以才不好意思吧。

    大太太面现游移。

    七娘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玩着裙边的流苏。

    大太太就随口转了话题,“到正院也几个月了,怎么身上还没有多少首饰?”

    七娘子只是戴了一朵银珠花和一对翡翠手镯,什么约指、禁步、玉佩,都没见七娘子戴过。

    也不等七娘子回答,就又道,“眼下家里有客人,倒不大方便请银楼的人上门。回头,我让人送些我以前戴的玩意先应付着,等客人走了,再给你们姐妹打首饰。”

    这就是这次测试的得分了。

    七娘子就笑着起身告辞,又关切地,“母亲连日辛劳,这几日重阳佳节,难免又要陪三姨出门应酬,务必要保重身体。”

    关心的话,谁都爱听。

    大太太就露了笑,“还是小七懂事,你二姐和五姐,哪里会说这么中听的话。”

    二娘子和五娘子的确都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

    七娘子却微微一愣。

    看来大太太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也没有多说,就含笑退出了堂屋。

    大太太的脸色,又深沉下来。

    她靠在蜀锦连绵彩纹迎枕上,默默地出起了神。

    过了半晌,才起身叫立春。“到小库房找药妈妈,把我年轻时的那些首饰搜罗两匣子过来。”

    立春清脆地应了一声,又问,“是要赏下人,还是——”

    “七娘子来了正院几个月了,手里还是我当时赏白露的一对镯子。”大太太皱起眉。“这怎么成……有时我看不到的事,你就该提醒我,一拖,就拖了小半年才给她找首饰。”

    立春微露笑意,“太太责怪的是。”她福了福身,“立春办事不经心,给太太添麻烦了。”

    转身出去,没有多久,捧了两大匣子首饰进来。

    “我眼浅,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这些太太再挑一挑。”她笑吟吟地把匣子放到了大太太身边。

    大太太就漫不经心地在匣子里翻检着年轻时佩戴的名贵首饰。

    “七娘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