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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第9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定是又担忧,又着急的。

    “太太眼下在京城,惦记着您呢!”她柔声说,“您要是没能好好练字、背书,等太太回来考问功课的时候,会让她失望的!”

    听起来,只是在督促九哥读书。

    九哥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听话地嗯了一声,伏案继续全神贯注地临帖。

    堂屋里就传来了王妈妈的声音。

    “饭菜都冷了!我这就叫曹嫂子给您重做去。”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音调又高又急,又带了三分的狼狈,三分的讨好。

    立春和九哥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去。

    “妈妈客气了。”七娘子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声音里带着柔柔的笑意,“下一碗面对付过去就成了,错过了饭点,我倒也不太饿了!”

    “正好,曹嫂子的鸡丝汤面可是一绝……”王妈妈的声音消失了,没过了多久,她掀帘子进了西里间。

    “九哥可有认真习字?”王妈妈看上去,已是完全恢复了正常。

    立夏是申正三刻被上元接回西偏院的。

    她看起来虽然疲惫,但也有几分兴奋,手中还提了一个小小的篮子,见到七娘子,便捧出了里头的小瓷坛子,“这是我爹娘孝敬您的腌黄豆,知道您喜欢吃辣,特地做得稠了些。”

    看起来,她没有丝毫不对,就好像是千辛万苦讨了假回家看望,收假时顺便给主子带了些小小的礼物。

    这丫头历练出来了。

    七娘子有些欣慰,却不动声色,“好,替我谢谢李叔、李婶。”她示意上元把小坛子捧走,“是吃过晚饭来的?累着了吧,下去找白露姐说说话,我这里不用人服侍。”

    立夏便带着笑从侧门出了堂屋,进了南厢房,上元见两个大丫环不在,便没有离去,而是低眉顺眼地在书案边站着,随时准备为七娘子磨墨添水。

    七娘子反而被搞得有点不自在。

    过了一会,立春笑嘻嘻地端了一碗百合莲子糖水,进了东里间。

    “七娘子。”她招呼着,“您今儿晚上进得少,吃些夜宵,就不犯饿了。”

    自从九哥搬到了西偏院,各种夜宵,七娘子是没少吃。

    上元连忙上前接过了立春手里的糖水,轻轻放到了七娘子桌前。

    七娘子起身笑着让,“立春姐姐坐。”便密切地看着立春的神色。

    没有叫立春进来,是为了她着想……但她的好意,立春未必能理解。

    立春坦然地回视着她,眼底透出隐隐约约的感激。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立春摇了摇头,抿唇笑着说,“还要去服侍九哥安歇,今晚轮我上夜,不好轻忽了。”

    七娘子就含笑把她送到门口,回身坐回了酸枝木圈椅,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清澈透明,略带粘稠的糖水。

    把这件事告诉王妈妈,也是无奈之举。

    虽然没有经过查证,推测只是推测,如果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王妈妈反而会觉得她大惊小怪……

    但牵涉到九哥,再大惊小怪,都不算是大惊小怪。

    而且她手头的这点人,也根本没办法打探消息!

    换句话说,如果连她手底下的白露、上元都能轻而易举地打听到四姨娘和二太太的隐私,那她们早都被大太太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如今在杨家,四姨娘设下的局,也只能由大太太来破解。

    虽然告诉二娘子,效果可能会更理想,她也能把自己撇的更清。毕竟二娘子到底是她的姐姐,年纪也不大……弄虚作假,把自己的动机说得纯洁一点,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大太太和二娘子之间的关系,却不是很密切……二娘子从来不在内宅的事上多说什么,大太太也从来不拿内宅的事去烦她。

    而能影响到大太太对自己观感的人,非王妈妈莫属。几个月朝夕相处……王妈妈将来对大太太说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她这几个月的成绩单。

    在王妈妈面前,七娘子就没有玩弄什么手段了。

    她只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在聚八仙里,听到的那番对话复述了出来而已。

    光是这番话,就已经让王妈妈面色大变,且惊且怒了。

    如果让四姨娘如愿,大太太脸面扫地之余……她这个留守的管事妈妈,被迁怒的可能性自然是最大的。

    再说,七娘子能想到的,王妈妈也不会想不到。

    甚至,由于她对杨家的熟悉,七娘子不知道的,王妈妈也一清二楚。

    四姨娘打理家务的那几年,和二太太的往来很少。

    说来也是,那几年里,过继的事虽然一直没有提起,但是也一直都是众人心中的默契,二太太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心只在大太太身边服侍尽孝,哪里有闲心和四姨娘来往?

    尽管二太太这几年来,行事很没有章法,透着个乱字,但她终究不是三岁小孩……为了三娘子的亲事这么忙前忙后的,打的是什么主意,谁都能猜出来!

    长年累月居住在深宅大院的妇人,心胸会变得很小,一点刺激性的消息,就能让她们想入非非,着慌起来。

    王妈妈就是这样。

    四姨娘方才找七娘子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七娘子到底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的东西重要在哪里……到底是双生姐姐,把她抱进主屋,真是大太太高瞻远瞩!

    才来了这么几个月,就给九哥挡了几次灾,她是九哥的福星啊!在胎里是做姐姐的照顾弟弟,出了娘胎,就算这两人不亲密……做姐姐的也都能在冥冥之间为弟弟挡掉劫数!

    王妈妈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甚至还低低地念了几遍佛,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和七娘子不一样。七娘子年纪还小,心思还是很单纯的。

    虽然她和三娘子不对付,但是机缘巧合之下,她在聚八仙听到了那些话,却也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里。

    毕竟四姨娘为了三娘子的婚事汲汲营营地奔走,是公开的秘密。

    直到四姨娘侧面向她打探求证,才引起了她的警觉,这才找上王妈妈,说出了那番对话。

    “原本以为二太太只是帮着四姨娘相看人家,毕竟……她也是官太太,在江南十多年,人脉自然不少。”七娘子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虽说这有些不地道,但二太太也不是第一天……没想到四姨娘居然紧张成这个样子,还特地找我试探起来了。”

    真是个傻孩子!

    二太太平白无故,朝四姨娘卖什么好?

    好在还算机灵,到底是敷衍了过去,没让偷听的事露了馅。

    说她傻,她又机灵,说她机灵,她又傻……

    王妈妈一边沉思着,一边吹熄了灯火。

    今晚轮到立春在九哥身边照看,王妈妈也没有离开,就睡在了西偏院里。

    她需要好好想想……这事,虽然需要小心应付,但,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黑暗里,王妈妈隐隐露出了兴奋之色,下一刻,脸色又暗了下来。

    23不败

    很快就到了端午。

    端午是大节气,不但要吃粽子,赛龙舟,出嫁的女儿,还要归宁。大太太这次上京,就是又赶了秦帝师的大寿,又赶了端午归宁的习俗。

    杨家小辈里,出嫁的女儿只有初娘子一个,按理说,余杭也不算远,初娘子是应该回娘家来看一看的。

    大老爷虽然看女儿淡了,但初娘子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却又不同,自从入了五月,他就叨念着初娘子,从余杭到苏州,走水路也就是两三天的事,若是初娘子有意归宁,早就送信来了。

    家里的姐妹在说到初娘子时,难得的和睦。

    “大姐姐今年出嫁还没满一年,或许不会归宁,也是说不来的。”四娘子语气难得温和。

    二娘子也点了点头,“为人新妇,顾忌自然要比当女儿时多了,不过,大姐怎么都也会送信过来的。”

    六娘子也笑着说,“大姐姐每个月都打发人送东西来,端午是大节气嘛,当然不会例外了。”

    几个人都笑了。

    初娘子的夫家李家是余杭有数的大地主,家境富裕,却没有读书人,只有初娘子的夫婿李意兴在家读书,想要考个功名傍身。

    初娘子嫁到这样的人家,还不是公婆哄着,丈夫敬着?不要说往娘家送东西,就是见天的往娘家跑,李家也说不了她什么。

    杨家的这些小娘子,虽然都还没有出阁,但哪一个是省事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谁不清楚?

    三娘子流露出一丝欣羡,“大姐姐真是挑了一门好亲!”

    二太太就笑着走进了花厅,“说什么这么开心?”她手里牵着八娘子,八娘子看起来气色好了些,脸也红润起来。“小姑娘家家的,满口亲事,可不好听。”

    “二婶。”众人都起身行礼。

    三娘子嘻嘻笑着说,“二婶,我们在说大姐姐,眼看今日都是正五日了,怎么大姐姐那头连个信都没有。”

    二太太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八娘子,道,“和姐姐们玩去吧!”就坐到了花厅上头并排摆着的两张太师椅上首,喝了一口新茶,“怎么不见九哥?”

    今日是端午正日,众人自然是要聚在一起吃饭的,往年的端午,都是在万花流落中央的解语亭摆上几桌,大家团座,取的就是端午团圆的意思。按理杨老爷也要进来和家眷同乐的,但到底有二太太在,两边不好见面。往年,他都是与家下的清客、幕僚外出看龙舟,把家里留给女人们。

    “父亲带九哥去看赛龙舟了!”二娘子微笑着回答,眼神清朗,看不出一丝不对。

    二太太也不见尴尬,应了声,就笑吟吟地道,“今日天气好,有几分夏天的样子了。”东拉西扯的,和姑娘们说起了家常。

    四姨娘和王妈妈忙里忙外,四姨娘只管打理宴席,王妈妈却要安排端午众下人的赏赐:虽然大太太不在,但该给的,还是不能短。直到众人进了百芳园,才瞧见几个姨娘说着话,从浣纱坞边上走了过来。

    苏州园林多,但凡园林里,都是要有水的。百芳园里也不例外,靠着院子的西南角,溪客坊和七里香中间就夹了个小小的池子万花流落,解语亭就在万花流落上伸展出的一座竹桥尽头,现下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在池子中央吃饭,又凉快,景色又好。

    几个姨娘笑着给二太太请安,又和小姐们对着行了礼,就连许久不曾露面的八姨娘都赫然在列,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人却越发瘦弱,每走一步路,都要喘几口气。

    四姨娘就跟在八姨娘身边,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搀扶着八姨娘,两人亲密的关系,不言而喻。

    见到二太太,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二太太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对姨娘们点了点头,就拉着二娘子,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踏上了长廊。

    一大堆女人在路上走,难免要分了帮派。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是太太身边的人,此时就聚到了七娘子身边。

    四姨娘和八姨娘慢慢地坠到了人群末尾,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七姨娘就落了单,和六娘子母女两个走在人群中间,即不靠七娘子,也不和三娘子、四娘子掺和。

    三娘子、四娘子姐妹两个却是携了八娘子的手,三娘子和八娘子嘻嘻哈哈地,说个没完。

    初看,倒也是挺和睦的。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是老实贞静的人,七娘子更不多话,三个人走得很安静。

    四姨娘和八姨娘的对话,就顺着风飘到了她们耳朵里。

    “现下天气暖热了,你可不要贪凉,该穿的还是得穿,夜露还是凉的,若是着了凉,可就难办了。”四姨娘的声调娓娓动人,“大人还好说,孩子可禁不起折腾。”

    “哎。”八姨娘低低地应了,却没有多余的话。

    “平时也要多进些饮食,瞧你瘦成这样,将来生产的时候恐怕是要吃苦头的!”四姨娘也不在意八姨娘的冷淡。

    七娘子有些好奇,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

    四姨娘脸上写满了热心,八姨娘却是有一丝无奈。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顺着七娘子的眼神往回看去。

    她们脸上同时闪过了不屑。

    “一样都是姨娘。”大姨娘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偏偏有人就作出了副太太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她呢。”

    七娘子不由莞尔。

    大姨娘、五姨娘虽然平时看不出,但其实爪子也很尖利,说起风凉话来,不会比人逊色。

    这她是知道的……九姨娘的灵堂前,她就领教过了两个姨娘的心机。

    “说的是。”五姨娘也笑盈盈的,“八姨娘虽然是她院子里出来的……但就连她都是老爷太太跟前的奴才,还真把自己当块材料了……”

    回廊不大,两个姨娘说的话,谁听不到?

    七姨娘和六娘子加快了脚步,绕出回廊,赏着路边的鲜花。

    三娘子和四娘子同时回首,眼中闪过怒意。

    二娘子和二太太加大了说话的声音。

    七娘子有些讶异。

    说起来,这两个姨娘,一直是谨言慎行,在大太太跟前服侍的时候,连句话都少的。

    就算在九姨娘灵前,她们试探了自己一招,七娘子都没有往深处想……也没有觉得,她们善于言辞。

    没想到发起威来,口舌居然这么便给,居然又是这么无畏!

    四姨娘和八姨娘一下就住了口。

    大姨娘与五姨娘对视了一眼,大姨娘又笑道,“五妹,话也不要这样说,人家也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有体面,也比不上正院的一猫一狗……七娘子,您说是不是?”

    七娘子有些迷糊,笑着应了声,“正院是太太住的地方,当然要高贵些。”

    大姨娘和五姨娘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就落到了八姨娘和四姨娘近前。

    四姨娘脸上带了些难堪,躲闪着大姨娘和五姨娘的视线,一付不想生事的样子。

    她脸上却没有意外。

    倒是八姨娘脸上带着惊愕。

    七娘子就左右看了看。

    三娘子、四娘子脸上虽然有气愤,但连城府最浅的三娘子,都没有露出要干涉的意思。

    二娘子和二太太言笑晏晏,就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已是走得很远了。

    七姨娘和六娘子最绝了,两母女一边说笑,一边快步赶上前去,俨然是不想掺和到里头的意思。

    七娘子垂下眼,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过来。

    正院和溪客坊的争斗,多年来由来已久,虽然大太太占了天时,但四姨娘却有人和。

    大姨娘、五姨娘、八姨娘,都是这场争斗里的武器。

    四姨娘昨天在百雨金找她说话,把她在为三娘子找一门亲事的事,摆到了台面上。

    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四姨娘毕竟是三娘子的生母,三娘子又是一向放在溪客坊长大的。大太太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说四姨娘什么,顶多是加快脚步,为三娘子找上一门外头体面里面苦的亲事,叫四姨娘打碎门牙和血吞罢了。

    七娘子明面上应付得还不错,把四姨娘敷衍了过去。

    但是私底下,她当然是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妈妈的。

    虽然大太太人不在,但不代表正院就能任人宰割。王妈妈越是要装得不知道四姨娘台面底下的那些事,就越是要把对这句话的反应,给演出来。

    正院方面,自然就是大姨娘和五姨娘牵头出面了。都是姨娘,对阵起来,也没有什么尊卑高下,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四姨娘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正院如果只以为四姨娘是僭越了本分,居然自己出门相看起了人家,又想托七娘子说情,叫大太太松松手,放过三娘子的亲事,那么,也只会让大姨娘、五姨娘来说些风凉话刺一刺四姨娘。不至于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大太太还是会卡着三娘子的亲事,想什么时候松手,就什么时候松手。

    四姨娘眼下虽然挨着冷言冷语,但想必,四房的人心底是高兴的。

    而放在二太太跟前说这些话,就体现出王妈妈用心的深远。

    敲山震虎。

    初看之下,好像王妈妈为了给正院出这口气,就不顾大房的体面,让姨娘的争斗,暴露在了二太太跟前。体现出了王妈妈这个人的气量狭小……但对二太太而言,指名道姓地骂四姨娘,也有些震慑她的意思,毕竟,她们是私底下的同谋。

    王妈妈能在正院混到这个地步,也真的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七娘子在心底暗暗警醒,越发不愿牵扯进正院和溪客坊的争斗里。

    当然,她是正院的一份子,和溪客坊的人,互相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但是姨娘对姨娘,她的对手,也只会是三娘子和四娘子,不会是四姨娘。

    但是大姨娘和五姨娘一左一右夹着她,就好像四姨娘扶着八姨娘一样,好像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看来,自己和八姨娘,成了双方的挡箭牌。

    二娘子是无心牵扯到姨娘之间的争斗里的,身为大太太的嫡女,王妈妈当然不敢怠慢,可能是早把今日的行动汇报给了她,所以,她才拉着二太太走在最前头。

    自己是正院小姐,又是庶女,大姨娘和五姨娘站在她身边,就有意无意地凸出了自己正院人的身份,说起来,四姨娘还要在她们面前客气几分:身为大太太的陪嫁,两个姨娘是有脸面的。

    二太太的事,还是她主动告诉王妈妈的呢……怎么就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儿?

    七娘子在心底苦笑起来,和八姨娘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都是满脸的不情愿。

    八姨娘忽然就捂着肚子喘息起来。“大寒,快扶着我,我有些晕!”

    众人一下都放下了恩怨,上前围住八姨娘关心了起来。

    子嗣为大,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误事。

    八姨娘缓了一下,就气喘吁吁地说,“没、没什么,只是有些晕,想是……早饭吃得早了,现下饿了!”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

    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她有些得意地对七娘子眨了眨眼。

    七娘子心领神会,抿唇忍住了一个笑。

    大姨娘和五姨娘也没意思起来,七娘子就势扶了白露,笑着说,“姐妹们都在前头,姨娘慢走,我先赶上去了。”便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可没有被当作枪的嗜好,就算被当枪使,有资格使唤她的人,也是大太太。

    白露一直保持着沉默,长廊上已经空了下来,走在前头的人,都上了解语亭,后头的姨娘们却走得很慢。

    “在深宅大院里,真是要步步小心。”七娘子有感而发。

    白露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要我说,您别想那么多!”她还是第一次对七娘子说了心底话,以往的几个月,这丫头虽然事事妥当,遇事却也从来不多话。

    “哦?”七娘子就兴味地看着白露。

    她一直在等这场对话。

    白露在进西偏院之前,是在主屋服侍,在大太太跟前,也很有几分体面。

    这样的丫头,用得好了,给她的帮助是很大的,但是用不好,不但委屈了白露,七娘子也不会多舒服。

    她在正院没有什么根基,有时候知道的,还未必有白露多。

    不论什么事,两个人都要商量着办才好。

    但是白露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对她掏心挖肺,任何人适应新环境,都需要一点时间。

    现在,白露开口的时候到了。

    “您在正院要关注的,其实只有一个人。”白露目光清澈。“只要九哥平安,您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事,其实没必要掺和得太深。”

    七娘子露出了一丝苦笑。

    白露看事情,还是太简单了。

    同样一件事,自己向王妈妈述说的时候,也没有瞒着白露。

    王妈妈就听出了里头暗藏着的危机。

    “你要仔细想想。”她点拨白露,“要不是为了保住九哥……我又怎么会主动趟进这摊浑水里!”

    白露一时就怔住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渐渐流露出了深深的惊恐。

    24憧憬

    七娘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带着白露拐上了小竹桥,进了解语亭。

    解语亭很宽敞,说是亭子,倒不如说是轩、榭,众位姐妹已经围着二太太在解语亭当中团团坐了,六娘子见七娘子进来,忙笑着冲她招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顿饭,还闹得不消停!”七娘子才一坐下,六娘子就嘀嘀咕咕地和她咬耳朵,“亏得七姨娘见机得早,带我远远绕开,不然,又要受夹心气。”

    七娘子不由笑了开来,什么事从六娘子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有趣。

    姨娘们慢慢地也都进了解语亭,要到众人身后侍候,二太太漫不经心地免了,叫她们到下手小圆桌边围坐。

    今日五个姨娘都到齐了,坐在一起,倒也热闹。

    最好笑杨老爷是以风流闻名,外间传说,杨家的娇妻美妾,个个都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偏偏在座的五个姨娘,都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

    那些个真正千娇百媚的美人,却都没有资格参与今日的宴会。

    七娘子看在眼里,就觉得很讽刺。

    食不言寝不语,二太太虽然和气,但最坚持这样的规矩,虽然是端午节下,但也没有谁说说笑笑,席面上稍稍有些冷清。

    几个姨娘也都吃得不多,八姨娘只吃了几口汤,就告了罪,回房休息了。

    六娘子看了,眼中闪过不以为然,“八姨娘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心想生个男孩,给九哥做伴。”她悄悄对七娘子说。

    六娘子住在百芳园里,消息要比七娘子灵通得多。

    七娘子心中一动,“八姨娘和四姨娘到底走得还近不近?”她也压低了声音问六娘子。

    七姨娘和六娘子虽然两边不靠,但也正因为如此,两边对她们母女防心都不是很重。

    八姨娘自从怀上了孩子,行事也变得和四姨娘一样云山雾罩,像是和四房若即若离,但和大房也没有什么来往。

    饭已经吃到了尾声,众人也开始低声说笑着,亲手剥粽子吃。

    六娘子见没有什么人注意她和七娘子的对话,便把声音再压低了些。

    “她自从有了身子,就疑神疑鬼,总觉得谁都要害她……好像和谁走得都不近!”

    七娘子心下了然:八姨娘想走的是七姨娘的路线,两边不靠。

    所以和四姨娘走得也不紧密,和大房这边,也是藕断丝连。

    她也不容易!

    生的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大太太放到屋里之余,想到她和四姨娘的关系,多半对付她的手段,要比对付九姨娘更狠。

    可如果生的是女孩,又只能任两房揉搓,不管得罪了谁,都没有好下场。

    也只好这样暧昧地混过来了。

    她笑了笑,“都是可怜人。”

    六娘子也流露出一丝戚然,“看她瘦成那样……”

    七娘子吃了一口蜜枣莲子江米粽,浅浅一笑。

    众人吃过饭,二太太就起身要带八娘子回去了。

    这一次,她连眼尾都没望向四姨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妈妈安排的那番指桑骂槐,起了作用。

    二娘子若无其事,招呼了王妈妈,要送二太太出百芳园。

    上一次,她就没有出面……

    七娘子心下有数:二娘子肯定知道了事情始末。

    虽然她一向明哲保身,但是九哥的安危,牵扯到大太太的依靠,也就牵扯到了二娘子、五娘子将来在娘家的地位,二娘子是不能不上心的。

    一行人正要四散,立春忽然满面笑容地自岸边疾步上桥。

    “大姑爷亲自带人送了节礼来,正在外次院和大老爷说话,打发了姚妈妈进来给太太、姑娘们请安!”她一脸的喜气,压都压不住,“初娘子有喜了!”

    众人顿时一阵喧闹,二太太顿了顿,眉宇间掠过了一缕几不可见的阴霾,才绽开笑容,“喜事!喜事!”

    大太太不在,大姑爷就不好进来请安,毕竟二太太是隔房的婶婶,姐妹们又都没有出嫁。

    二太太就在解语亭又坐了下来,让姚妈妈进百芳园来请安。

    “也让姚妈妈看看旧时住处的景色!”

    姚妈妈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透着精干的中年妇人,穿着暗红色烂花乔其对襟长袄,喜气中透着稳重,一进解语亭,便满面是笑,礼数周全地冲二太太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行了大礼。

    二太太安之若素地受了。

    其实,像这样被打发回来请安的陪嫁妈妈,都是很有脸面的,二太太这样的隔房婶子,一般总要谦让一下,再受全礼。

    七娘子发觉二太太似乎不大喜欢初娘子。

    “给二太太请安!给二娘子、三娘子、四娘子、六娘子、七娘子请安!”姚妈妈脸上带着笑。

    大家寒暄了一会,二娘子就吩咐立春,“给姚妈妈倒茶!”

    顺势,就指了指四姨娘身边的小绣墩,“姚妈妈坐——还没问过大姐好!”

    就有机灵的小丫鬟搬了绣墩,放在二太太、二娘子斜对面。

    姚妈妈谦让了又谦让,才斜签着身子,粘着绣墩的边坐了下来。

    “初娘子好着那。”她一脸的春风,“本来是预备着要归宁的,送信的人都要出发了,没想到这当口,忽然害喜作呕……吃什么吐什么,全家老小,都慌得不行了。姑爷急得是团团乱转,连夜到镇上请了医生,还嫌不够,非得亲自到杭州找了才回乡的老御医……这就耽搁到今日,才把节礼送上门!姑爷正在前头给大老爷赔罪呢!”

    先不说为了初娘子害喜,李姑爷亲自去杭州请医生,只看大节下的,却是姑爷亲自来送节礼,赔礼道歉,就可见得李家是何等看重初娘子。

    几个杨家女儿脸上都浮现了真心的笑容。

    “余杭地方就是小了些。”二太太却说,“连个医生,都要到杭州去请!”

    姚妈妈就是再好说话,也不知道接什么好了。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

    二娘子脸上飞快地划过了一丝怒意。

    “大姐姐有什么话带给我们没有?”她问姚妈妈。

    “有!”姚妈妈一下抓住了这个话头,“拉着我的手,让我对众位姐妹赔不是,说是本来想回家和姐妹们好好地玩一趟的,可惜不得来了。问八娘子好,可痊愈了?要好好将养身体。又请二娘子放心,您出阁时,初娘子是一准会到的。”

    “还是养胎要紧!”二娘子急急地插了一句,语调里满是掩不住的关心。

    “我们也是这样说,可您还不知道初娘子的性子吗?说风就是雨的……到时候少不得请二娘子捎信过余杭,安顿住她了。”姚妈妈呵呵直笑,“还问三娘子好,读书用心不用心,能不能作诗了,若能,把诗作抄回去给她看看。”

    三娘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惊蛰,快回去把书房理理,诗我是不敢献丑,字倒是还有几分自信的。写了几幅上不得台面的字,正好给大姐姐点缀屋子!”

    姚妈妈笑着拍了拍三娘子,“瞧您说的,求都求不来呢!”又对四娘子说,“初娘子说,请四娘子没事的时候多出来走走,别老闷在屋里绣花,把眼睛绣坏了就不好看了。”

    四娘子莞尔一笑,眼睛里也有了四姨娘水雾迷蒙的韵味。

    “又说,想和六娘子一道在小香雪荡秋千的,如今看,是不能的了,明年再回家来荡!与六娘子一道赏花!”姚妈妈笑着转向七娘子,“这就是七娘子吧!生得和九哥一模一样,初娘子请您安心在正院住下,姐姐弟弟都是和气的,断断不会委屈了您,千万别见外,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大太太说,万万没有不允的。得闲了,请姐妹们到余杭去做客!”

    七娘子不由得感慨:这个初娘子,实在是太会做人了。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李家的境况。

    李家家境简单,李老爷父母已经去世,也没有纳妾,只得一个原配嫡妻,生育了两儿三女,大儿子李意兴就是初娘子的夫婿,现在在家读书,二儿子李意飞学的是农事,在家务农,也管着余杭、杭州几家米铺的生意,三个女儿现在都还小,平时被管教得也很严厉,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贞静性子。

    初娘子一嫁到李家,就得到了老老少少的喜爱,上到公婆,下到小姑子小叔子,都把她当作了宝贝,怎么看都是好,怎么做事都是稳妥。初娘子又有眼色,虽然被宠爱,但行事从来都是谦逊有度,凡事先有了公婆,再有了弟妹,才有自己和丈夫。李家人就算一开始只是看在杨家的权势,一年半年下来,都真心把初娘子当成了宝。

    这一次初娘子有孕,本来想要把身边的大丫头开脸给姑爷做通房,李老爷李太太都摇了头,直道乡间人家没有纳妾的规矩,除非四十无子,方可纳一个通房。又主动把李意兴派到苏州,给大老爷送节礼报平安,再解释一下李家的意思。

    姚妈妈说得眉飞色舞,一脸的得意。

    众人听了,都有艳羡之色。

    李家虽然没有功名,但平安富庶,家宅宁静,初娘子的舒心,她们都是可以想见的。

    六娘子眼底的羡慕满得都要扑出来了。

    “这门亲事,当年母亲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她低声对七娘子说,“万里挑一的好人家!”

    七娘子也觉得就算是二娘子,恐怕都未必有初娘子的福气。

    定国侯孙家是名门世家,规矩必定就大,亲戚又多,头顶上的长辈都不知有多少……二娘子嫁过去,头几年很是要吃些苦头的。

    哪里比得上初娘子来得快活?

    她心底渐渐的就有了一些朦胧的向往。

    初娘子也是庶女,也养在正院……如果她能和初娘子一样,为大太太出谋献策,将来岂不是也能……

    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九姨娘的苦心,也懂得了九姨娘只求速死的心情。

    虽然有了姚妈妈的插曲,但是没有多久,八娘子就露出了困倦之色,一个又一个地打着呵欠。

    二太太得了借口,就拉着八娘子匆匆地离去了。

    七娘子就暗暗注意四姨娘的脸色。

    四姨娘站在解语亭边,怔怔地凝视着湖面,脸上云山雾罩,心事重重。

    可怜天下父母心!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二娘子邀姚妈妈到幽篁里坐坐,见一见干女儿小寒。

    这只是托词,真正想问的,应当都是台面下的体己话。

    众人各自散开,七娘子也回到西偏院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

    白露一反往日的机灵,显得有些怔忪。倒是立夏,依然气定神闲。

    说起来,立夏也不是不知道这几天府里的暗潮汹涌,那天她从家里回来,就从白露那里知道了一切。

    但是这几天来,她非但没有露出什么异状,反而比没事的时候还要镇定。面对四姨娘和二太太时,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到了半下午,九哥才回来,小脸红扑扑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王妈妈和立春忙打发他洗澡。

    没过多久,便有小丫鬟来送东西:“初娘子送的节礼。”

    初娘子送的都是寻常的东西,说不上多名贵,女儿家戴的艾虎钗,佩的长命缕……只是给每个兄弟姐妹都亲手做了一个荷包,手工很细致,里头填了各色香料。

    九哥洗完澡出来,看到初娘子的手艺,“是大姐姐做的吧!”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来以前没有少穿初娘子做的衣服。

    “里头还填了您喜欢的雀舌香。”王妈妈笑盈盈的。

    七娘子心头一动,嗅了嗅自己的香包:只是寻常的蓬莱香。

    初娘子处处吃香,是真有过人之处。

    王妈妈就问九哥:“要给京里报信,让太太也知道这个喜事,高兴高兴!九哥有什么话要带给娘亲和姐姐的?”

    “我很想娘。”九哥扬起小脸,可怜巴巴地说,“爹也想娘了,娘要早些回家。”

    这句话比一千句,一万句甜言蜜语都叫人心甜。

    王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九哥乖!”她摸了摸九哥的头,“太太在京里,心里也惦记着九哥!”

    又望向七娘子,微微露出笑容,“七娘子有什么话要带给娘亲?”

    上京请安的人,如果是当着亲戚的面传话,庶子庶女这样情真意切的想念大太太,也显得大太太宽厚贤德,合家和睦。

    “小七很想念太太,请太太保重身体,早日归来,府中离了太太,简直就是离了主心骨,什么事都乱乱的,没有太太在家的时候顺畅。”七娘子乖巧地说。

    王妈妈不由得好笑,“什么乱乱的,真是孩子话。”

    想到是七娘子的肺腑之言,也摸了摸七娘子的头。

    “就算太太不在家,天也塌不下来。”她语带玄机,“有什么事,送个信她也马上知道了。”

    与其说是特地告诉她一声,倒不如说是临时起意,想到了,才告知七娘子:二太太和四姨娘合谋的事,要报到太太那里了。

    七娘子眼神微黯:自己的年纪太小了,倒不怪王妈妈不把自己当回事。

    忽然间,她有些后悔了。

    是不是不该把这件事捅到王妈妈那里……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初娘子之所以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大太太有四姨娘这个强劲的对手。

    25避嫌

    李意兴很快就回了余杭。

    “不是苏州不好,在岳丈这里受到的款待,也很热情,只是善德才刚有了身孕……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小丫鬟逼真地学着李姑爷的语调。

    善德是初娘子的大名,杨家这一辈排的是善字,不过,平时女孩子家也很少用大名,不是喊排行,就是喊小名。

    众人笑成了一团。

    “大姐姐真是好福气!”

    黄绣娘走进屋子,好奇地看着眼前和睦的一幕。

    “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丫鬟就把初娘子的夫婿来送节礼的事,绘声绘色地告诉了黄绣娘。

    黄绣娘端午那几天回了苏州乡下的老家,自然不知道这一段故事。

    听到初娘子过得这样好,她点了点头,也流露出几分喜悦。

    “应该的,我们家初娘子那样的人品,嫁到李家,算是屈就了。”

    屋内的气氛很轻松,三娘子和四娘子小声说笑,慢慢地在眼前的绣架上绣着花。

    六娘子却没有说话,在绣花课上,她一向是最专心的。

    七娘子心中有事,绣上几针,就瞧瞧三娘子和四娘子。

    四姨娘的两个女儿,就好像是冰与火。

    三娘子热情似火,四娘子冷漠如冰。

    七娘子看得透三娘子,却看不透四娘子的心思,在正院住了三四个月,四娘子与她说话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沉默得就好像是一块坚冰。

    三娘子的城府又太浅了。

    都不适合传话,也都很可能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就算是大太太在家,晨昏定省的时候,她和四姨娘交流的可能性都不是很大,更不要说大太太不在家的时候,姨娘们都很少在外头走动。

    除非是上回在百雨金时一样,四姨娘有心来找她,否则,撞见她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但是现在都五月了,就算不计选人的时间,从提亲到议定,都要半个多月是最少的。

    八月大太太就到家了。

    四姨娘的动作要是慢了点,三娘子的亲事,她可就真没法做主了。

    这个道理,四姨娘也不会不明白。

    七娘子望着眼前的丝线出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