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8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些书本上的事,九哥有的答了出来,有的答不出来,大老爷也没有说什么,吃过饭就让九哥回来歇息了。hubaowang
大老爷当年乃是探花及第,一向很看重子女们的教育,在几个子女中,他特别宠爱的二娘子和三娘子,都是读书上用心的,五娘子虽然也是嫡女,但因为一向不怎么爱读书,大老爷看得就差了一些。
九哥虽然现在是独子,怎么说都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但将来如果有了弟弟,恐怕就要多用点心读书了。
七娘子就惦记起了八姨娘的肚子。
这次清明祭祖,八姨娘都没有参加,在自己的七里香里休息,这几天她又请了几次大夫,还让大寒来请示立春,想派大寒到寒山寺祭拜一番,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立春自然不会做这个恶人,四姨娘不但答应了,还亲自带着大寒去了寒山寺,也不知道在路上,又转去了哪里。
或许八姨娘是无心为四姨娘铺路搭桥,但真正的高手,总是能借着所有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还能在上司面前卖好。大老爷知道四姨娘对八姨娘这么上心,就又到溪客坊坐了很久。
七娘子有种预感,接下来的几个月,四姨娘会常常出门。
20人情
她猜的没有错,四姨娘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的确是常常被大老爷带着,到外头去做客。
王妈妈很看不上她的轻狂行径,时常和立春抱怨,四姨娘行事这么没谱,大太太的脸面,难免也跟着受损。
谁都没有往三娘子的亲事上头想,二太太和四姨娘一向不亲近,也没有什么来往,这段时间,也就是二太太送了些时令鲜果给杨家人时,四姨娘也派人送了些琼花回去。
七娘子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这个月大家都很消停,没有出什么岔子,三娘子就好像忘记了和七娘子之间的口角,见了她,还是亲亲热热,满口的七妹妹。
很快就到了五月,从端阳日起,每天早上起来,白露就端了雄黄酒来,为七娘子在额头上画王字。立夏最近一空下来就打长命缕,不但给七娘子做了花色精致的五色缕挂在手臂上,还在床头、床边都悬了起来,保佑七娘子长命百岁。王妈妈和立春商量过了,从端阳起,每天都熏一遍艾草、青蒿,搞得屋里屋外都是艾草浓烈又不乏清香的味道。
六娘子送了两个香包到西偏院来,一个给九哥、一个给七娘子,“费尽心思就做了这两个,你们不要嫌弃!”
九哥和七娘子才吃完饭,两人坐在堂屋里闲谈,说着九哥学里的事,见到六娘子来了,都站起来问好,听到她这么说,都说,“谢谢六姐的好意。”
六娘子送的香包果然很精致,里头装了平安符、厌胜钱、雄黄粉,给九哥的那个绣了猴子上树,给七娘子的绣了老虎打盹,都是可爱谐趣的花样,绣工精巧,活灵活现,两人都很喜欢,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九哥就和七娘子商议,“回什么礼给六姐好呢?六姐手这么巧,也不知道送什么才合适。”
七娘子看他懂事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顾不得立春在一边看着,就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送什么都好,就是图个好意头。”
九哥很生气,抱着头叫道,“别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了!”
立春和白露笑得前仰后合,连东里间里的立夏、西里间里的小雪,都笑了起来。
七娘子一边笑,一边应,“嗯,不是小孩了,九哥是大人了。”
“就是。”九哥挺起胸膛,很得意,“我是男子汉了,以后,轮到我来摸你们的头啦。”
七娘子笑着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到霜降进了西偏院。
几个人的笑都收了起来。
四姨娘这时候打发人到西偏院来做什么,大中午的,王妈妈也不在西偏院。
立春就下了台阶,走到霜降身边低声询问起来。
霜降和立春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立春讶异地回头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皱了皱眉。
不期然就想起了在聚八仙和霜降不期而遇的情景。
九哥就有些不安地对七娘子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他的眼神灵动活泼之余,总有些忧郁,黑嗔嗔的,就好像是两颗小小的宝石,明亮神秘,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七娘子却看出了里头蕴含着的关心。
她心头一暖,笑着对九哥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
立春就走进屋子,在七娘子耳边轻声说,“封家太太来了,在侧门外等着……”
九姨娘娘家姓封。
九姨娘的父母并弟弟都去世好几年了,原本家境就不算好,否则也不用九姨娘当绣娘来贴补家计。
现在还在世上的是九姨娘的弟妹,带了一双儿女,平日里也就靠绣花来挣两口饭吃,从前,倒也一直不曾向杨家开口,直到九哥出生后两三年,封太太眼睛不好使了,没办法再绣花,也就只好忍耻登了杨家的门。
那时候九姨娘还在西北,大太太倒也不曾短了他们的,每年腊月里上门,总会给上一二十两银子,又送些中等布料把人打发了,去年腊月里,立夏打听得大太太还多给了一双金镯子。
姨娘的家人,并不算是杨府的正经亲戚,封太太每次上门,都是在后门求人进来通报正院。有时候大太太懒得见她,就叫人送了东西出去,在大门口给了,连口茶都不留。
不过,现在大太太不在家,管着姨娘们的是四姨娘,二门上的婆子就回了四姨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有什么好疑虑的。四姨娘派霜降来告诉七娘子,也是应该的,封家的人来了,总要和七娘子说一声。
怎么才端午就又上门来了?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七娘子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看了看一脸好奇的九哥,对他使了个眼色。
九哥站起身打着呵欠,进了西里间。
七娘子这才让霜降上了台阶进了门槛,低声问,“可说了是什么事?”
霜降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屑。
四姨娘虽然为人作妾,但是娘家倒还算富裕,这些年来大老爷和他们走动得也勤,次次上门,都是以大老爷外祖家的身份上门来做客的,走的是正门,坐的是客位。
哪里和封家似的鬼鬼祟祟,到后门来求人通报?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她回答得很含蓄。
七娘子脸就一红: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来要钱的了。
她没有见过封太太,九姨娘也多年没见亲戚了,去年还是立夏偷偷到后门去见了封太太一面,给九姨娘带了几句问好的话。
现在王妈妈偏又不在,说不得,只好动用自己的私房了。七娘子有些沮丧,倒不是在乎这点钱:王妈妈知道了,转头和大太太一学,大太太又要觉得她心向着九姨娘的娘家,和自己不亲了。她才刚到正院,哪里禁得起这么折腾?
“四姨娘问,七娘子要不要见一见封太太?”霜降语气里不以为然的味道很浓。
七娘子咬了咬唇,询问地望了立春一眼。
立春有求于自己,这点事,倒不至于作梗。
“我陪着七娘子吧!”立春笑盈盈地说,“回头王妈妈、太太问起了,也好有个说法。”
七娘子感激地望了立春一眼,把立夏叫到身边,吩咐了几句,就进了屋,换了件见客的鲜亮衣裳。
“又何必?”霜降和立春遥遥走在长廊前头,撇了撇嘴和立春议论,声音却大得能让七娘子听见,“就按封太太身上的衣服,咱们家三等丫鬟走出去,都镇得住!”
七娘子就觉得,不是一家人,真的不进一家门,霜降口中的话,和三娘子说过的何其相似?
四姨娘还是很殷勤的,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还是把封太太领到了侧门里待客用的余容苑里。
余容苑有三进,很是阔大,长年累月都有人打理,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是牡丹、芍药季,院里一丛芍药花开得正艳。
院子里站着一对母子,都是穿着青布衣裳,所幸上头还没有补丁,封太太头发花白,双眼微眯,眼睛周围带了深深的鱼尾纹。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这少年生得和九哥有几分相似,但要比九哥更貌美得多了。
虽穿得破旧,皮肤却白得像最上等的羊脂玉。
大约听有人来,少年略微一转。
七娘子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就呆住了。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灿若星辰。衬在白玉般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好看。
七娘子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好看成这个样子。
这少年只是随随便便站在这里,尽管粗衣布服、神色拘谨,却已经是把千妍百魅的芍药花比到了泥土里。
几个丫头面上同时都泛起了一点□。
七娘子在余容苑门口就停了下来,笑吟吟地冲白露使了个眼色。
白露就上前拉着霜降,开始夸她穿的衣裳,赞美声连珠炮似的蹦出来。
立春会意地笑了笑,也停在门口,和白露一唱一和,夸起了霜降。
七娘子带着立夏进了余容苑。
封太太就知道是九姨娘的女儿来了——她认得立夏。
就要行礼。
七娘子抢前几步,扶住了她,轻声又急促地说,“快不要这样。”
她回头看了看霜降和立春,“到廊下说吧!”
大太太不在,她们才能进府,却到底不是正经的客人,也没个人端茶送水的,余容苑里空荡荡的,没有别的丫鬟,正好说话。
封太太睁着迷蒙的眼,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七娘子好几遍,才擦泪,“很像九姨娘!”
七娘子和九哥生的其实都不像父母。
七娘子抿唇笑了笑,给封太太行了礼,“见过您。”
说起来是舅母,又不能叫舅母,也不是正经的客人,也不是家下的奴仆,只好含糊带过称呼。
封太太连忙还礼,虽然穿着破旧,但她举止有度,看得出,受过严格教养。
“犬子封锦。”她擦了眼泪介绍。
七娘子看了他一眼,封锦神色有些局促,却并未使得他的美貌失了色。
“封大哥。”她行礼,封锦还了礼,抿着唇,就好像抿着春天里刚落下的桃花瓣,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七娘子。
眼底透着一股黯淡的痛苦,让他的美丽就像是深垂的夜空,带着隐隐的压抑。
“大节下的,也没能派人去问候一声,是我的不是。”七娘子先道歉,“太太现在出门了,不在家,管事的王妈妈也不在,这才能偷空出来相见,却也怠慢了。”
封太太闻弦歌知雅意,面色不由得一苦,但还是维持着礼貌,“若是相见不便,就快些回去,不要在太太跟前落了不是。”
七娘子就明白了,封太太对大太太的忌讳,一清二楚。
“虽然才进正院没有多久,但手头还是有几个闲钱的!”她给立夏使了个眼色,立夏就从怀里捧出了一个小匣子,“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您只管说。”
先给钱,再问事,封太太也好开口,也能显示出她是真关心。
封太太面色羞红,示意封锦接过簇新的樟木匣,“倒也不是……也算是喜事吧,”她扭捏地扯了扯封锦,“这孩子原本一边做些零活,一边在私塾读书,今年春试,不知怎么地,他竟考上了童生。”
大秦的科举制度,过了县试、府试,就是童生,再过院试,可称秀才,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可拿,还能免去几亩田地的赋税,在街坊邻居里,也算是个人物了。
“恭喜恭喜!封大哥今年——”七娘子很高兴,平时听家下人说起,她也知道杨老爷是十三岁中童生,十四岁中秀才,在当时被目为神童,封锦看样子,也就是十二三岁大小。
“十三岁。”封锦平声静气地回答。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徐缓静谧,沁人心脾,就好像山间泉水发出的叮咚声。
与九哥竟有几分相似。
从他的声调、举止来看,封锦已经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好事!”七娘子精神一振,也明白了封太太再登门的缘故。
封锦平时可能一边读书,一边做些零碎的活计,再靠着封家另一个女儿的针线,这才能维持家计。
现在他考上了童生,年纪又还小,封太太自然想要让他再进一步,至少考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
那这半年的花销肯定就成了问题……也是没有办法,才忍耻登门的。
她就拉了拉封太太的手,扶着她往长廊深处走了几步,低声说,“匣子里有三十两银子,您拿回去,打了杨家的名头,置办上几亩田地,一年的出产,也够全家嚼谷的了。若有结余,再买上一个小丫头,帮着您做点事。”
封家没有家长,很容易被一等无赖地痞蒙骗……有钱用得也不安心。
但打了杨家的名头就不一样了,全江南,也没有人敢落杨家的面子。
封太太很感激,连声谢过了七娘子,“够了够了,大太太……一年也就给个十两,原也有心置办些田土,只是钱省不出来,有了这三十两,也能买上十亩地,雇两个人,还有结余到秋后了!”
七娘子笑了笑。
平常人手里捏了三十两,也许只能买十亩地。
打了杨家的名头去,买上十五亩上好的田地,应该是不难的。
虽然没有到外头走动过,但在杨家村里耳濡目染,七娘子对外面的社会,了解得也不少。
她想了想,又婉转地道,“若万一不够……您就到后头大杂院里找立夏的娘李嫂子,叫她给我带话……别再亲自上门了,还带着封大哥!到底是童生呢,可不能让他受这气。”
虽然她从没有见过封太太,但九姨娘是她的母亲,封太太就是她的舅母,半瞎了眼还要上门低声下气地请安要银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封太太对七娘子的前一句,很是感谢,后一句却不以为然,“不能惯着他,要让他知道上门求人的苦,他才懂得珍惜钱财……儿子要贱养。”
一样是独生子,九哥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封锦却要跟着母亲上门打秋风,七娘子望了封锦一眼,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从胳膊上解下长命缕,递到封太太手中,“这个给您系……九姨娘临终前,还惦记着您,若是封大哥真能考上秀才,安家立业,她在地下也能安心。”
封太太就又抹泪,“小姑命苦,小姑命苦。”
七娘子下午还要去上绣花课,不能停留太久,就一边和封太太说话,一边把她带回封锦身边。
“祝封大哥考运亨通。”她笑着对封锦说。
封锦的眼睛和九哥很像,都是闪着光的黑宝石,神秘闪烁,潋滟动人。
只是七娘子看得透九哥的情绪,却看不透封锦的心思。
封锦对七娘子点了点头,又深深地施了一礼。
虽然他只说了几句话,但却并不失礼。
或许生得像封锦这样好看的人,不管怎么做都不会让人感到不妥。
“七娘子。”立春在门口笑着唤了一声,“是上课的时辰了。”
王妈妈也快回西偏院了。
七娘子有些慌乱:短时间内,她还不想让王妈妈知道这件事。
“您多保重!”她匆匆交代立夏,“好生把封太太、封少爷送到外头去,再到你家去瞧瞧吧,放你半日的假。”立夏到底经过的事少,在王妈妈面前,很容易露底。“我这就回去了,免得迟到了,又……”
当着封太太的面,她不想说太多杨府的事,便收住了口,对封太太笑了笑,走出了余容苑。
霜降、立春和白露就簇拥着她一道往回走。
七娘子走出老远,回头看时,封锦也正好回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触,在那一瞬间,七娘子的眼似乎都要被封锦的俊美刺痛。
21算计
七娘子赶到朱赢台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黄绣娘在三娘子身边,不紧不慢地教她挑针绣法,三娘子听得很认真,对七娘子迟到的事,没有发表什么评论。
倒是六娘子关心地看着七娘子,询问地望了她一眼。
七娘子稍稍喘匀了气,就含笑对六娘子摇了摇头。
四娘子罕见地转过身子,递给七娘子一个混合了不屑与怜悯的眼神。
看来封太太上门的事,四姨娘没有瞒着两个女儿。
七娘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穿针引线,在没做完的梅花绣屏上刺了起来,手比往常还要慢上三分。
今天中午的事,她并不后悔,身在宅门,很多时候她的确不能随心所欲,但封太太和封锦,是九姨娘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连他们都帮不了,九姨娘生下她来又有什么用?
自从九哥住到了西偏院来,她用钱的地方就少了好多:九哥是大太太的命根子,他平时要什么吃什么,谁敢变着方儿的要打赏?连带着也就便宜了七娘子,饶是如此,给了封太太那三十两之后,她手头也只剩十二两银子了。
说少倒也不少,听封太太的口风,一亩上好的田地,如今也就是要价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能买上六亩田,在寻常人家,不算是小数目了。
但是西偏院里,贵重的东西都是上了册有价钱的,动辄就是十几两、几十两,她手头的这点银子,还摔不了两三个茶杯。
她倒是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一吃一穿都是公中的,可现在封锦中了童生,七娘子总是希望他能上个好点的私塾,顺顺当当的读上一年的书,到明年考个秀才出来,再往上考举人的事,虽然虚无缥缈了些,但是秀才可以坐馆,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也就可期了。
这样算来,三十两倒未必够了!
置办些田土之后,要再谋个好私塾,就有些捉襟见肘……总不能让没见过面的封小姐,日日做了女红去卖,重蹈封太太的老路吧?
其实,如果能说动大太太出面,上百两银子,也不过是大太太松松手的事,她身上这件衣服都要个一二百两,不要说别的了!
大太太虽然看她不错,但,那是看在她对大太太有用处,有价值的份上的。
在主屋生活的这几个月,七娘子也把大太太的性子摸得差不多了。
这是个心胸不大宽敞的贵妇人,但却也并非完全糊涂,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看得清楚的,钱上也不小气。自从自己进了正院,大太太也没有很亏待过她,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五娘子的份例供给的,在七娘子敷衍过二太太一两次之后,总是或明或暗的,有给些体面、给些实惠。
赏罚还算分明!
要让她在封家的事上作出让步,那自己,就得立下一个相应分量的功劳。
可是在深宅大院里,她又上哪立功去?
七娘子不禁就看了三娘子一眼,她正在黄绣娘的指点下,一手按着绣架,一手上挑,做了挑针绣的架势出来。
她叹了口气,缓下针线。
现在她要想的,恐怕不是立功,而是赎罪吧!
深宅大院里,没有遮得住的秘密,就算四姨娘想卖她个人情,把封太太上门这事瞒下来,二门上的婆子,也会把事儿辗转告诉王妈妈的。
王妈妈和她虽然也处得不错,但又岂能不告诉大太太?
再说,去余容苑的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婆子、媳妇看到了她的身影,互相一对,也就知道她是去见封太太的。就算能做通王妈妈和立春的工作,也都没有半点用处……
七娘子心不在焉地上完了绣花课,一边慢慢地收拾着绣架,一边还在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行事。
出了朱赢台,天色虽然还亮着,但也已经快到晚饭的时点了,七娘子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了白露在朱赢台外头的青石板地上站着,正和三娘子身边的惊蛰说笑。
她眯了眯眼,还没有说话,白露就笑着迎了上来。
“四姨娘想见您。”白露的声音不大,神态却很有深意。
七娘子一怔。
惊蛰也上前向七娘子行礼,“三娘子和四姨娘在前头百雨金赏花,有几株牡丹实在是开得好!七娘子可要瞧瞧?”
七娘子已经回复了镇定,“好,是要去看看。”
百雨金就在四姨娘住的溪客坊附近,东边接了及第居,北边通向小香雪,背靠着巍峨的假山。眼下是牡丹的季节,里头摆满了各色盆栽,也有牡丹,也有芍药,花圃中央建了座低低矮矮的小亭子,供大老爷无事来看雨打娇花的凄美景象。
四姨娘独个坐在小亭子里,出神地望着一株娇艳的烟绒紫。
七娘子让白露和惊蛰在牡丹群中说话,自己轻轻巧巧地走近了四姨娘。
四姨娘似乎还没有发现她的靠近,她望着娇艳富贵的名品牡丹,眼神如梦似幻,烟雨蒙蒙,露出了一股别样的轻愁。
四姨娘的确是比大太太迷人得多了。
“四姨娘。”七娘子并不太过热情,有些提防地对着四姨娘行了礼。
四姨娘回过神来,露出笑容,客客气气地让七娘子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
四姨娘仔细地打量着七娘子。
七娘子和九哥生得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九哥的俊逸俏皮,在七娘子这里,就变作了惹人怜惜的娇弱……
九姨娘是怎么生出这样一对活宝贝来的!
明明才七岁,心机却不输给大人,这还好是在杨家,若是生在别的公侯权贵之家,又是嫡女,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在杨家,就算她有千般的心机,万般的计较,也只能在大太太手底下讨生活!
就不信她这么多年来,心里会没有一点委屈?
封家的窘况,今天她也见识到了,说起来,九姨娘为杨家生育了唯一的子嗣,怎么说,都是功臣,大太太排揎得她早死不说,连她的娘家都不肯照拂……
再没脾气的人,心里都要有怨恨了吧,更别说七娘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没脾气的。
她思量了又思量,才开口,“今日的事,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必定是会给你带来些不便的。”
开门见山。
七娘子也没有装傻。
“虽然如此,到底封太太是九姨娘唯一的亲戚,总是要照拂些许。”她有丝愧意地说,“说来,也是他们不会经营,太太每年都有赏赐,却都被胡乱花费了。”
先下手为强,堵住四姨娘议论太太的借口。
四姨娘不经意间,就闪过了一抹狼狈。
平时寡言少语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却是这样厉害!
到底还是七岁小姑娘,不怕你翻了天!
“三娘子很不懂事!”她笑了笑,又换了话题,“前些日子,冒犯了你,是她做姐姐的不是,我在这,代她向你陪不是了!”
这话题换得突然,但又很有深意。
如果七娘子那日在聚八仙,听到了二太太和四姨娘的对话,就知道四姨娘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七娘子就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四姨娘。
四姨娘今日穿的,要比平常朴素的装扮来得富丽,她穿着浅红色的湖丝褙子,艳蓝色杭绸袄,看上去竟年轻了不少,还隐隐有几分娇艳,虽然也是十几岁孩子的娘了,却一点也没有老态。
平静的面容上,点缀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叫人看不够,也看不透。
她又垂下眼,盯着四姨娘的双手。
纤纤如春笋的玉指正绞拧着桃红平金锦帕,料子虽然结实,但也被四姨娘揪扯得不像话了。
七娘子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云雾里行走,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
她不懂,一个月前听到的那几句话,到底有什么杀伤力,要让四姨娘着紧到这个地步……她的穿着和肢体语言都表明,四姨娘很看重这场对话。
“四姨娘客气了。”她面露不解。“其实,我住在正院,三姐姐住溪客坊,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四姨娘叹了口气,面显犹豫,一时没有说话。
七娘子就试探性、疑惑地问了一句,“您今日放封太太进府,又派人来给我报信,是有心做个人情送给小七,小七明白的。”
这话虽然是陈述,但也是探问,四姨娘要是认了送给她一个人情,那么,也就好开口说出自己的要求了。
四姨娘眼睛一亮,就抓住了这个话口,“瞧七娘子说的。”她掩唇娇笑,“不过是一个顺水人情——就算是大太太问起了,这是九姨娘在世的最后一个亲戚,七娘子要是不见,传扬了开去,还真不知道要有多少难听的话呢!”
七娘子眼前一亮:是啊,这也是最好的借口,到时候让立春为自己婉言几句,大太太多半是会消气的。
再说,说不准大太太根本就不大介意这种事呢,说到底,就算当时王妈妈在,也是要给点银子的,自己不过是去见了一面,也是有理由的……是她钻了牛角尖!
她神色一开朗,四姨娘整个人就亮了起来,“其实今日找你,还是有件事想托七娘子。”
七娘子静静地等四姨娘往下说。
“三娘子今年也大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四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做生母的,难免要帮着操点心。”
七娘子嗯了一声,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四姨娘暗中咬牙,心中却越发拿不准了。
府里这些天也没有人往京城送消息,可见得,七娘子就算是听到了那番话,也没有告诉出去……
只是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这就在出去应酬的时候,开始留意适合的人家……”心念电转之间,四姨娘已是楚楚可怜地开了口。“也都是一片做生母的苦心。”
七娘子想到九姨娘,就放柔了表情。
是啊,四姨娘在这件事上,是无可指摘的,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得好?
“但是大太太却始终有些作梗的意思,”四姨娘垂下了头,“我只是个做姨娘的,在大太太跟前,又说不上话,还请七娘子帮着……”
“四姨娘,我虽然人微言轻,”她垂下眼,就要许下承诺。
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四姨娘眼中流过的,难以遏制的一阵恐惧。
七娘子心头忽然一动。
万一,只是万一……
如果二太太和四姨娘之间,不是她猜想的那样,四姨娘拿住了二太太把柄的关系呢?
万一她们之间存在的是利益交换呢?
二太太在大老爷府里的利益,岂不就是只有一个人……
九哥!
七娘子一下就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冰凉的激流,窜过了她的脊背,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扭转了就要出口的许诺。
“我虽然人微言轻,”她微微笑着,声调有些不稳地道,“但也知道,不论庶女嫡女,婚事都是要太太出面,才是正理……姨娘出面说回来的亲事,难免是要遭人耻笑的。到了夫家,怕是也不会有多少脸面……就算我在大太太跟前为您说话,请她把亲事交给您来操办,为了杨家的体面,太太也不会答应的。更何况,我人微言轻……”
转得还不算生硬!
四姨娘听了这话,也不会觉得在聚八仙吃饭的那天,她听到了什么不听到的对话。
如果七娘子没有听到那番对话,不知道二太太在为四姨娘相看人家的话。
她当然会听信四姨娘的这番胡言乱语了。
那么,作为庶女,婉拒这个要求,也是很正常的。四姨娘打的主意,明面上看,是让她在大太太面前说些好话,请大太太松手,让四姨娘来操办三娘子的婚事。但不管从根基还是人望上看,七娘子都不可能为四姨娘说话。
如果她听到了那番对话,知道二太太要为三娘子的亲事出头,反倒可能会答应下来,做个顺水的人情。——二太太要出头,那肯定是在大太太没回苏州的时候直接找大老爷保媒,七娘子大可先应下来,反正,也不需她出面去说话的。却又可以在四姨娘面前落下个好字,将来说起话来倒也方便。
如果七娘子只是个有些心机的七岁小姑娘,怎能不露出马脚?
四姨娘眼中露出了惊愕,但一瞬间,双眼又迷蒙了起来,原本绞拧手帕的玉指,也悄悄地放松了。
七娘子什么都没听到!
怕是去净房,也只是巧合而已。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虽然有几分心机,但禁不起三套两哄,就露了底……
就算她听到了几句漏出来的话,能不能听懂,都还是另一回事,才七岁,就算再能,又能精灵到哪去?初娘子也是上了十三岁,才能和四姨娘平分秋色的!
她虽然笑着,却露出了几分失望,“是我想着,明里暗里也帮过七娘子几次,以七娘子的为人,不至于不帮我这个忙……却没顾全大局……叫七娘子见笑了。这事儿,还请七娘子别告诉别人。”
她的失望、羞愧与一丝丝的邀功,都是那么的逼真。
但四姨娘的肩膀却垮了下来,唇边到底含了一丝笑意,透着放松……
七娘子心中发冷。
四姨娘能和大太太抗衡多年不落下风,真是有几分本事。
“四姨娘对我的照拂,小七是不敢忘记的,一定不会坏了您的事!”她看了看天色,流露了几分犹豫,“眼看着要吃晚饭了,王妈妈怕是已经回到西偏院……”
“那我不阻七娘子了!”四姨娘连忙站起身来,七娘子和她相视一笑,一起出了百雨金,白露和惊蛰忙一边扶了一个,一对往北,一对往南,相背而行。
白露仔细地观察着七娘子的脸色,却没有开口。
七娘子想和她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也没有用。
七娘子却是才转过身,就露出了沉思之色。
22对策
天色已经很晚了,七娘子回到西偏院时,九哥已经换了外出的衣裳,在堂屋和王妈妈说话。
见到七娘子进屋,几个人脸上神色各异。
立春在九哥身边笑吟吟地斟茶,见到七娘子进来,她带着笑看了七娘子一眼,便转过头去。
这一眼里有无法掩饰的关心。
九哥视若无睹,依然拉着王妈妈,询问着大太太的行止。
大太太三月底就到了京城,送了一两次信回来,都说一切很好。
王妈妈脸上却是立刻就出现了三分提防……在今天之前,她与七娘子之间,本来已经渐渐地越来越亲近了起来。
“王妈妈。”七娘子却没心思揣摩王妈妈的情绪,她对王妈妈点了点头,“我屋里的立夏今儿家里出了点事,我让她回家去,吃完晚饭再过来。”
立夏是她屋里的丫鬟,只要七娘子愿意,让她日日回家吃晚饭,王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没有等王妈妈回应,冲王妈妈微微一笑,便掀帘进了东里间。
虽然七娘子还维持着平常的风度,但是她的眼角眉梢,却分明带了一股紧迫与无措……看上去,就有了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九哥愕然望着她的背影。
立春就给白露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从余容苑出来的时候,七娘子还是好好的,一点异状都没有。
当时霜降、她和白露都是看着的,七娘子只是带着立夏和封太太说了几句话,给了些银子,面上看不出多亲近,也看不出多冷漠。
朱赢台一向是申初下课,七娘子脚程快,申初一刻就能回到西偏院。
她今日是整整晚了快两刻钟,现下都是申初三刻了,西偏院一向是申初二刻吃饭……所以九哥才在堂屋和王妈妈说话,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着七娘子。
如果说心里没有一点好奇,那是假的,就算是立春都想知道,七娘子为什么晚了这么久才回来。
尽管深宅大院里,没有永远的秘密,但西偏院的消息,也没有灵通到这边四姨娘和七娘子说话,那边就传到了王妈妈耳朵里的程度。
王妈妈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才进了正院几天,就摆起了小姐的派头?当时被自己领着去见太太的时候,那副可怜相儿,可还是历历在目呢!
白露已经跟进了屋子里,东里间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立春笑着对九哥说,“饿了吧?别等你七姐了,先吃饭吧!”不管七娘子在闹什么,九哥可饿不得。
王妈妈也回过神来,连声招呼九哥吃饭。
九哥好奇地望着东里间的门帘,愣了愣神,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心地道,“是谁给七姐气受了吗?”
立春眼色微暗,王妈妈笑道,“说不准……不过,这可不是九哥儿管的事!”
这时候,白露就忽然掀帘出了东里间,冲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轻声道,“王妈妈,七娘子请您到屋里说话……”
她的语气和神态,都暗示着有事发生。
众人都很迷糊,王妈妈更是不快了。
神神叨叨,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事儿!一点大家小姐的风范都没有!古话是怎么说来着?杨家这样的人家,小姐们就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但她也不想在九哥面前落七娘子的面子。
王妈妈能在大太太跟前混到如今的体面,靠的肯定不是自己的刻薄和小气……她的凶狠,是给底下人看的,七娘子就算再怎么不得宠,也都是她的主子!
“哎!这就来。”虽然透着三分不快,但王妈妈还是应了一声,给立春使了个眼色,吩咐她照看好九哥儿。就和白露一起进了东里间。
立春就和小雪一起,服侍九哥用餐。
菜色很丰盛,虽然有些温了,但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九哥倒也不在意。
他一边吃,一边滴溜溜地瞥着东里间,耳朵竖得尖尖的。
立春看了,不禁有些好笑。
她也正分神注意着东里间的动静。
东里间里,低低的说话声一直没有断过,一开始都是七娘子的声气,后来就多了王妈妈的声音。
王妈妈一开始似乎很激动……声音竟有些高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一下又小了下去,又急又快地,窃窃私语了起来,立春听了好久,才听到了几个词。
“四姨娘……三娘子……二太太……”
她心中一凛,不敢再听下去了。
在大太太身边做事,一向是很有体面的,在立春这个位置坐着,她所享受到的富贵,有时候甚至要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更显赫。
但,有时候这个位置也是很有风险的!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就不可能平平安安地脱身出去!
立春这几年来,夜夜提心吊胆,怕的就是无意间牵扯得太深,叫大太太不放心把她嫁给别人!
站得越高,就越担惊受怕。
七娘子单只叫了王妈妈,没有让她进屋,立春本来还有几分不满。
现在剩下的却全是庆幸和感激。
二太太不管怎么说,都是杨二老爷明媒正娶进来的嫡妻原配,尽管她一向对九哥心怀不轨,但……和她有关的事,还是能少知道,就少知道得好,免得将来为了体面,就这么……
立春笑吟吟地服侍了九哥吃过饭,梳洗过了,就哄着他进了西里间读书写字。
九哥虽然乖巧听话地坐到了书桌前,却还是不断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小小的脸上,透露着掩饰不去的关心与担忧。
立春看了心里很难过。
虽然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但九哥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娘家过得很困窘……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封太太的面都没有见过。——他身边的人哪里敢带他去见封太太?什么事都做不了……还不如七娘子这个女儿家。
七娘子见完了封太太,回来就这样反常,他心里肯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