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第4部分阅读
三生有幸 作者:rouwenwu
了一声:“你也是个死心的人,难怪去病对你就跟痴了似的。”
……
夜里,明珠睡不着,辗转反侧。白日里睡得多了,又加上平阳的话来扰神,她脑袋里的东西乱成一团。
外面簌簌的声响,仿佛是下了雪。明珠心里顿时一清凉,想看看雪。因为明珠的得了风寒,所以平阳叫人把窗子给细细封好了,不让她见凉风。明珠只好下床开了门,门外雪花大朵大朵的下落,白色的月光从黢黑的天上洒下,就像是舞台的顶光,照耀着白色的舞者翩翩起舞。是天使降临人间?
一切如梦如幻。
……他穿一件白色的蝉衣,远远的朝这边走来。她看清楚了他:方脸颊,长下巴,薄薄的嘴唇微抿,含着他的孤傲;眼睛宽而长,有着他一贯的不羁,却明亮而温情。
他走得近了,与明珠只隔数寸。“还没睡?”
明珠缓过神:真的是他!她回身关门,却被他挡了。门早已经被他一剑劈坏,关了也闩不上。
“你怎么又来了!”她往屋内走。
他从后面跟上来,在她身后站住了。
明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在自己颈上游走。
他默默的从后面搂住她,温柔又坚固。
明珠挣不开他的臂膀,她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想挣开。
“我来,因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他说。
“我没有解释!”
“你是生气还是怄气?”
明珠用力推他的手,疯了一样挣脱:“你可以一耳光把我打死,可以让我冻死在雪地里!我连生气都不能了?连怄气都不能了?本来是有解释的,可是你的一个耳光下去,什么都没了。没有解释,没有!”
他扳过她的身子,正对着自己。手轻轻抚摸她的右脸,“还疼吗?”
明珠想打掉他的手,自己的手腕又反被他抓住。“放开!”
他便放开她的手,可她的人还是被他抱在怀里。他摩擦她的右脸,然后轻轻低下头,吻在上面。
他徐徐说道:“明珠,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爱过谁。你突然就来了,我难免有些不知所措。那天我真的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本来是想对你好的,为了得到你我去找平阳,找舅舅,找皇后,找皇上。我着这辈子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些天说得多。”
他的手指勾画她的脸,那线条圆润一如白净的鹅蛋壳:“你不是我见过得最漂亮的女人,不是最温柔的,甚至不是最聪明的,可你偏偏是最叫我伤心的。那日你说你没有冬衣,我从这府里出去就直接去了宫里。我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是没有女人衣裳的,只有去皇后那讨一些。我心里想着你,惦着你,可是从宫里出来经过酒肆却看见你和李敢坐在那说话,走进了便听见他叫你珠儿。我便生了老大的气,然后还出手打了你。可是你处处护着李敢怎能不让我难过?我当时只想杀了他。霍去病自小就心火旺,性子不好,但是每跟你在一起我便觉得温和,便心里喜欢。自从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很孤独。明珠,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额头温柔的抵着她的,他坚挺的鼻梁在她脸颊上似有似无的擦过。明珠只觉得浑身无力倚到他的身上。他低头吻她的唇,明珠紧闭了,他也不强求,只是在上面缓缓蠕动,不依不饶,迂回萦绕,直到她接纳……
他横抱起她,把她放在塌上。明珠身子一紧,他是想……
“仔细再着了凉,病就不易好了。” 他坐在了塌旁的几案上。他抱起她,让她的上半身坐在自己的身上,下半身还是在床上。棉被裹的结实,只给她露了一个头。他把手伸进棉被来,在里面搂着她的腰,他的下巴轻轻的摩擦她的额头。
她心又软了几分。
外边的天开始蒙蒙亮,他叹一口气,“今年的这一天又过去了。我本想带你出去玩,好好过的。现在只好等明年了。明年可是整十。”
“什么?”
“我的生日。”
“初五?”
“嗯。明珠,自此以后我每个生日你都陪我好不好?一起看太阳升,然后再看它落。”
他半夜来找她,是因为他的生日他想跟她过?
“你身段娇贵,有那么多人巴巴的想为你过呢,你又何苦找我这样一个不识抬举的。”
“还恼?”
她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他叹一口气,强行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
明珠轻轻抽泣,她放弃挣扎。
他听见她的嘤嘤哭声,“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还是不原谅?她怎敢不原谅?她的心逼着她原谅。
她不恨了,竟不恨了。她费尽心力的想恨他,想把他从心里剔除。可是现在她做不到!自从她坐在姑父的膝上翻第一页《史记》的时候,她便爱上了他。别的女孩开始约会谈恋爱,她却躲在屋里盯了他的名字痴痴发呆。素未谋面他就在她的心里扎了根,能见他一面已经是她生平最大的愿望。如今竟被他抱,被他吻,就算被他打她也不再恨。
她捶他的胸膛:“我真是没骨气,你一个吻你几句话,我就不在乎你曾经差点杀了我了。真是,很没有骨气……”
“对不起,你不知我事后多后悔。下次我再生气你就要跑,知道吗?”
“我跑得掉吗?”
“……”
“霍去病,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上的!”
“不会的!我改我改!”
“你保证以后对我好,不发脾气?”
他沉吟一声,说道:“你是我要来厮守终生的人,那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人,我也必定只爱你一个。我答应好好待你、护你、爱你。可是你若对我不忠,我却饶不了你!”
“怎样不饶?”
“我会杀了他,把他曝尸荒野。然后把你囚禁,待我打完了匈奴,便先杀你再自杀。我们同|岤而藏,死也死在一起。所以,你要想好了,跟了我你心里就只能有我一人!你跟我吗?”
他眼里期盼她的回答。
她是该高兴还是该恐慌?随后,她莞尔一笑,“我要说不呢?”
他愣了,眼里的期盼变成了痛苦。
她翻身拉过他的下巴亲了一口,“霍去病,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答应了,你不能反悔。”
他双臂如铁钳一样紧抱着她,她觉得身子都快被他挤碎了,可她高兴——
霍去病,你真是她明珠今生的劫数!她在劫难逃,她甘愿被你拥着陷入这万劫不复。
第10章
明珠叩响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进来。”
卫青在书案前盘膝,手里捧了一卷竹简。明珠走进一看是隶书写成的“淮南子”几个字。
卫青放下竹简,让明珠在正对面的葡垫上坐下。
“病可好了?”
“多谢府里的照顾,没有大碍了。”
卫青摆摆手,起身站立朝明珠作了个辑:“老夫代去病赔不是了。”
明珠一看慌忙站了起来,她扶了卫青:“大将军千万不要这样,明珠受不起!”
卫青直身长吁一口气:“去病自小是被人宠着长大的,不免有些任性。明珠,你要是一意想跟了他,你得吃些苦了。”
他示意明珠坐下,把《淮南子》一收,饮了口茶慢慢说道:“平阳把皇上的意思向你说了?”
明珠点点头。
“不过,你可以放下心来。今日我进宫里见了皇后,听皇后的意思是皇上并没有说要你。”
君心难测,一个意思还要通过怎么多人旁击侧听。
明珠心里嘘了口气。
卫青把粗糙的大手往怀里一揣,又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想把几件事跟你说一说,以后怎么做也好有个底儿。免得受了小霸王的气,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表情不再轻松:“不怕你笑话,去病长大的环境里见的,接触的有许多是放浪形骸的女人。我姐姐少儿,也就是去病的娘,是个风流的主。当年喜欢上了同在平阳县一个叫霍仲儒的,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选个时机两人结亲就罢了。可是少儿却偏偏躁急,与霍仲儒私通生下了去病。之后又耐不住寂寞又看上了陈掌,也就是去病现在的继父。因为母亲作风,他自小留了个厌恶。越长大就越跟她疏离。除了他自己的亲娘,还有些宫里的的亲贵小姐也是他鄙夷的。他要是在意你的言行就说明他在意你的人。他对自己将来妻子的专守相当严苛。这些他自己有没有跟你说过?”
明珠摇头,“他跟我说了他的这个厌恶,但没说原因。”
“他是个私生子,他得受别人的冷眼折磨,还得受自己心里的孤独——没有爹。老夫也是个私生子,自小受了许多皮肉之苦,这并不算什么,全当是强身健骨。但至少我还有些兄弟姐妹,还有些同是苦娃的玩伴。去病却没有。他出生不久我们卫家已经显贵,自小出入宫廷,事事有奴才侍候,可谓养尊处优,自小却没有什么说话的人,他偏又生了个孤傲的性子。他虽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但是苦的是他自己的心。明珠,去病心里有份苦有些解不开的疙瘩是外人不能理解的。”
“是。”她说。有些事情她知道,但是他的心情她却从未理解过。
“老夫可是从来不过问这种男女私事的,这次是头一回,单为去病。他虽然霸道,但确是卫家的宝。皇后和皇上心里都疼他疼得紧,对他的事也比别人的上心。这回皇后说了,她想见你。”
“见我?”
“你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就进宫。放心吧,只是叫你去陪皇后住一段时间,与皇上那回事没关。”
明珠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你还信不过老夫吗?”
“那倒不是。”
“那就好。过些日子是上元灯节,必定会热闹,你去了不会闷的。我会让公主给你打点一下。”
明珠正疑惑着,卫高进来说:“将军,门外有个自称是齐人宁乘,说是将军的客。”
“是老夫的客。请吧。”
明珠听了站起来给卫青行个礼。
“皇后为人宽厚,你去了不必见外。”卫青站起来说。
明珠点头告退。
出了书房,正巧碰上卫高带着一人进来。那人手里提了个破包袱,穿了件打了补丁衣裳,脚趾露出鞋子外面,在积厚的雪里显得落魄寒碜。他脸上却是一副惬意逍遥的模样,就仿佛自己身穿的是华锦玉缎毛皮厚靴。
明珠瞧着他就想起了一句诗:“别人看我喝着最低劣的烧酒,我却在风中行走。”
想到这不禁觉得这人有意思,便朝他客气的行了个礼。
他也还礼:“小人宁乘,见过小姐。”
明珠一笑,转身走了。
带几件棉衣,几双鞋子,明珠也就没什么可收拾得的了。她本是穷人一个,全身家当就是她自己这个人。摸着霍去病叫人送来的几件棉衣,又想到卫青的话,她心里难受起来。
明珠来到后院找到得茜,说了来问些纸张和竹篦用。得茜见了明珠忙放了手头的活去库里翻找。
明珠正等着,看见一人倒背了手在院子里闲逛。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日的宁乘。他今日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袍子,整个人的衣着与那天的寒碜大相径庭。他见了明珠便过来行礼。
“是宁乘先生。”
“见过明珠小姐。”
“你怎知道我叫明珠?”
“宁乘近些日来吃住在府里,闲来无事,认几个人还不是简单。”
说了几句话,得茜便回来了,抱了一堆的竹篦和一卷白纸。
明珠接了东西转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回头:“宁先生若是很闲,不如来帮明珠一个忙如何?”
“宁某深感荣幸。”
孔明灯又叫天灯,相传是由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所发明。当年,诸葛孔明被司马懿围困於平阳,无法派兵出城求救。孔明算准风向,制成会飘浮的纸灯笼,系上求救的讯息,其后果然脱险,於是后世就称这种灯笼为孔明灯。另一种说法则是这种灯笼的外形像诸葛孔明戴的帽子,因而得名。
很小的时候,姑父带着明珠做过许多,什么荷花灯,走马灯,孔明灯统统都玩过。现在做起来已经是轻车熟路。
明珠把图样画出,定下大小,裁剪好纸张。一件一件告诉了宁乘:灯是用竹片架成圆桶形,外面以薄白纸密密包围而开口朝下。底部的支架则以竹削成的篦组成。
宁乘很不解,这种灯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稀罕,为何要做得这么细致讲究。明珠却闭口不解释。
燕青拿来熬好的浆糊,明珠带着他们两人先动手扎一个。卫伉听说明珠在做好玩意,也跑来凑个趣。一时间院子里好不热闹。到天黑的时候才做好了两个。
明珠看宁乘一幅大材小用的样子,觉得扎几个纸筒实在是委屈。便笑着把卫伉和围观的人都赶回房去睡觉,只当着燕青和宁乘的面放了一个。
宁乘看着高高升起的孔明灯张大了嘴合也合不拢。
“这会儿知道,明珠是重用先生了吧。这等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先生心灵手巧才做得细致。”
宁乘敬佩的朝明珠拱了拱手,说不出话来。
明珠又拉了燕青的手:“这是个秘密,不能跟别人说着白纸桶扎来是干什么的,待到上元灯节的时候我自会找人来取。明天我进宫,这是就全交给你和宁先生了,到十五之前你得给我扎足十九个!”
第二天早上,明珠和平阳公主正乘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去。
先是初一的元旦节接着是十五的灯节,长安街上的喜气一直延续着,明珠探出头来看来往的行人。
“咦?那可是去病。”平阳说道。
她让马夫把马车赶得近了,明珠看见霍去病立在一驾马车旁,车厢的外观华丽堂皇,一个女子穿了杏红色鸟兽纹的绕襟蝉衣从里面下来。
“去病!”平阳叫了一声,霍去病和杏红衣裳的女子同时回过头来。
“吆,这不是卫长吗?”
“卫长见过公主。”
平阳回头对明珠说道:“外头是卫皇后的长公主,下去行个礼。”
明珠应了。
卫长公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娇媚之中还带了稚气,见明珠下来本没有在意,但是听她一句“明珠见过卫长公主”眼睛却盯着不放了。
“你就是明珠?”
明珠点头。
霍去病伸手扶了明珠:“病都好全了吗?”
“嗯。”
他看她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他叫人送来的衣裳,披的是他的裘皮大衣。他笑说:“那天我在皇后那挑衣裳,就说这件你穿了定好看。你穿白色最好看。”
“我说这衣裳瞅了眼熟,原来是母后的。那年淮南王进贡来了上等的桑蚕丝,一共给了就那么一匹。母后只作了两件衣裳,一件给了王夫人,一件留了自己穿。这件上还特地叫贴心的裁缝加了草叶纹。我还没见母后穿过呢,你倒是好福气。”
“穿了定没有皇后好看,叫公主笑话了。”
“我可不敢,你可是表哥的心上人,我可是怕说错了话回头挨打呢。表哥最喜欢欺负人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霍去病说。
“你忘了你小时候还打我屁股呢!”卫长扬起脸嘟了嘴。
霍去病回头看明珠。
卫长的一言一行尽在她眼里,她怎会看不出苗头。
平阳公主催了一声。明珠便要告辞。
霍去病拉了她一把,低声说:“莫要想多了。”
“我才没有你那么爱吃醋呢。反倒是你的公主表妹现在酸得狠。”她假装嗲怒一下,摔了他的手进了马车。
霍去病撂了马车的帘子:“过几日我就去宫里看你,你要有委屈就跟皇后说。她不会亏待你,我都跟她说好了的。”
平阳朝他的头上敲一下:“有我在你还这么啰嗦,你嫌我办不好是不是?”
霍去病笑着跳开。
比起平阳屋里的奢华,她的宫里在不输庄正的同时还平添了几分高雅情趣。屋角处摆了几簇鲜绿的竹子,进门到中厅的过道处造了个小桥流水。
她坐在案前等侍女把茶添好,清雅端庄,静如止水。明珠能想象她当年的那种魅力:不会第一眼惊艳你,但是一旦你看见,她你就会一直看下去,她的美丽缓缓的渗进你的心里。
只不过——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当年的卫子夫以她那般绝世的容颜,那般如莺啼的清唱,在一夜之间俘获了九五之尊的武帝,成就了一段大汉朝的传奇。可是如今那些动人的岁月已经渐渐远去。她的不经意的低头,明珠不经意的扫视,看见了岁月给她的,那不能不经意的衰老——眼角的皱纹,头发的稀脱,她端茶的手虽然茭白却布满细纹。曾经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最终也免不了这一个“老”字。
明珠不禁唏嘘。
“怎么,这几天住在我这宫里可是憋闷了?”
“只是清淡,没有憋闷。”
“倒是会说话。过两天灯节的时候,我带你出去上街上玩玩,把你憋坏了去病可是会怪我的。对了,你与去病认识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
“半年。”她饮一口茶,沉思一下。明珠发现她的动作举止竟是与卫青惊人的相似。
“有些东西,有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有人却能瞬间拥有。我的长公主与他自小相识,暗中喜欢他十几年,他都不带瞧一眼的,出入宫廷,多少花容月貌的女子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是目不斜视。可是,你一出现你一句话就叫他诚惶诚恐了。大年初一那天,我宫里的宴还没散,他就跑了来讨衣裳,来的时候连个厚衣都没披。平时一个张牙舞爪的大男人一来就扎进了衣裳堆,还一边一件件的仔细了挑,一边自个嘟囔哪件她会喜欢哪件她不喜欢。把我宫里的侍女们吓得一愣一愣的,生怕这霸王又发什么火气出来。想想真是有意思的紧,他霍去病横行长安城十九年,今日终于是遇上了克星。一物降一物。”她说着轻轻笑起来。
明珠心想,克星?真不知道谁是谁的克星。你还不知道他差点把我弄死那件事呢。他霍去病以前怎么横行长安城,如今还是怎么横行长安城,可没收敛过。
“呀,是去病又怎么惹妹妹生气了?”
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踏进门来,嘴角上挑,面如桃花。她没有着深衣,只穿了紫色短襦配了个蓝色长裙。
“姐姐进门总也不让人通报一声,你就这么盼着撞见皇上?”卫子夫微微发怒。
“妹妹说到哪去了,皇上在不在,我还不瞧好了再进来?不是怕你闷,想是不时的给你逗个乐嘛。”进来的女人一脸笑容,坐到卫子夫的身边推攮了一回。
卫子夫经不住她一阵哄,终于还是怪罪一声作罢:“乐?这有什么好乐的?亏你说的出口。”然后转头朝明珠:“这是陈詹士的夫人,去病的母亲。”
这就是卫青说的那个“风流的主”——卫少儿了,明珠行个礼。
“吆,这是哪家的小姐,长得可标致。”卫少儿声音洪亮与卫子夫的音色低婉形成鲜明对比。
卫子夫怪罪的看一眼卫少儿,“怎么自家儿子的事你都一点不知?”
“你也是知道的,去病从小与我不亲,只与你亲。我想亲近他,他都躲着。我关心他打听他的事还反被他训斥,我那还敢再打听。我以他为傲,他却巴不得没我这娘。我……”
卫子夫拉她一把,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了一会儿,边说卫少儿边笑着了起来,两人不时的瞄明珠一眼。弄得明珠坐立不安。
“皇后真是欺负人。”
卫子夫和卫少儿相视大笑。
听卫子夫的一顿密语,卫少儿开始与明珠亲近,问长问短。
“你是哪里人?”
“我是齐人,家在泰山脚下。”明珠本就是泰山上跌下来的,这么一说也不算撒谎。
“父母是什么人,做些什么?”
“我父母早亡,没了亲人?”
“那连个亲戚也没有?”
“姑父姑母抚养长大,姑姑是个……画师,姑父是个大夫。”
“那他们现在何处,一起接来长安不好吗?”
“这,他们不在这个世上。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
“……”
卫子夫打岔说,“明珠是个可奇人,皇上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和白麒麟为伴呢。”
“明珠愚昧,不知是麒麟,还只当是只老虎。明珠在雍州落魄,是那只白,白,白麒麟救的。”
“哎呀呀,怪不得去病喜欢,原来是个神仙般的人。快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卫少儿急了起来。
明珠无奈,好在她原来就想过怎么跟人说她的来历,事先编了故事。这次卫少儿眼巴巴的问起缘由究竟,她也就开始胡扯。什么去雍州寻亲戚投奔,却迷了路,进了森林……
明珠撒谎不脸红,又能说会道,卫少儿听的如亲身经历。说道月黑风高豺狼四起,少儿吓的面目苍白;又说到自己与白虎溪涧嬉戏似亲似友,她又一脸向往……
卫子夫也听的惊奇,但是她的惊与奇的同时却始终保持着她那一份高贵淡雅。
“后来进了大将军的府上有数月,才听人说原来那只白虎不是白虎,却是只白麒麟。”明珠絮絮叨叨了有半个时辰,已经觉得后襟微湿。她撒一个谎已经不容易,她如今还得替武帝圆谎。
她看着卫少儿慢慢回神,觉得她或许是个生活不检点的人,可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明珠说得累,听得人听得也惊心动魄。三人都喝茶歇歇气。
也就一碗茶的功夫,一个侍女进来说:“冠军侯霍去病在门外求见。”
卫子夫开心地说:“今天我这可是热闹,又有麒麟又有老虎豺狼的,这会儿连冠军侯也来了。”
明珠听出来她把霍去病和麒麟老虎归为一类,噗哧一声就乐了。
卫少儿却没有这般自在:“不得了了,好妹妹,我先得走了,我今天没想到碰上他,早知道我就换身素净的衣裳。他顶顶看不惯我穿的随便。”
“这会儿他都在门外了,你能躲哪去?”
“我在侧屋门后,等一下他进了屋,我瞅他不注意就溜出去了。明珠,我先告辞,下回再听你说故事,啊。”
说罢惶惶的提着她光鲜亮丽的裙子下摆,钻到了侧屋。
故事?她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是真信还是假信?
卫子夫传了霍去病进来。
他坐定了,卫少儿便悄悄探出头来,留到了门边。她刚走了一半路,霍去病却转身拿了个梨子。“哐啷”一声卫少儿便吓得把脚边的瓶子打了。
明珠赶紧看霍去病的脸色,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转回身把背对着卫少儿,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开始啃梨子。卫少儿趁机溜出门去。
卫子夫微微作笑,叫侍女添换茶具。
明珠看一眼刚刚卫少儿用过得杯子,再看看霍去病,觉得这母子俩真是逗。
第11章
霍去病稍坐一会就要告辞。临了,跟明珠说上元灯节的晚上来找她出宫玩。
他对卫子夫说:“反正姑母是要出宫的,是不是?倒时候我就可以一边保护着姨母的安全,陪明珠玩一玩。”
卫子夫打趣:“别净说好听的,你要和明珠相会还冠个保护我的堂皇理由。”
明珠也笑:“就是,明明是要保护皇后的,还冠个陪我玩的堂皇理由。”
霍去病攥着明珠的手很捏了一把:“我还左右不是人了?”
“谁叫你贪心,还想一箭双雕?”明珠哼了一声。
卫子夫指着明珠笑。
霍去病生气:“嘴上的毛病又犯了?找打?”
明珠一听“打”,就想起来他的那一巴掌,脸上的笑一下塌了下来。
霍去病觉着了不对,小声赔礼说:“莫气莫气。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打你,不敢不敢。”
“我托燕青给我扎了几个灯,上元灯节那天你把灯给我带出来。成不成?”她说。
“成!”他接着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盯着她眼睛说:“不气了,啊。”
卫子夫赶紧把头别过去,装作没看见。
明珠在卫子夫的宫里住了有十来天,一直没有看见皇上来过。明珠与一个叫丁竹的侍女混熟了,她告诉明珠,皇上已有半年多没有来过。自有一个王夫人专宠后房。明珠替卫子夫悲伤,可是卫子夫不见得有不寻常的举动。她悲也如此喜也如此,情绪少有外露,只是一贯的温文尔雅。
这日是上元灯节,宫里的人都热热闹闹喜成一团,卫子夫和明珠穿戴好了衣裳带了几个小宫女要出宫去。一听说要出宫看灯,能去的人都雀跃不止,不能去的人郁郁寡欢。
卫子夫知道霍去病喜欢明珠穿白色,便特地给她挑了一件赤线加边的珍珠白深衣,因为是节庆又在里面穿件红色中衣,外面加条精美乘云锈的红色薄带。白为主,红为缀,即喜庆又雅静。进了街市,一行人便弃马车而步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市作坊摆出各式各样的彩灯,一片红黄|色的火焰气。明珠的白色深衣在这一片艳丽中颇为显眼。
卫子夫的脸上也见了少有的欢喜,她随手打赏了些钱给随行的宫女,叫她们去挑自己喜欢的灯买。几个宫女围着卫子夫千谢万谢,分了头去看灯。
明珠望了精美繁琐的各样灯眼花缭乱。她在一盏牡丹双叠瓣花灯前驻足:两层花瓣缓缓朝左右两侧不同方向旋转,红得耀眼,转的绚烂。
“这灯我买了。”有人朝灯铺的伙计扔了颗金珠子,伸手取了牡丹花灯。
明珠微怒:“这是我先看到的。”
“可是我先买的。”霍去病举着花灯挑衅。
她见是他,眉毛一挑:“你怎么才来?我的灯呢?”
“还说呢,你也不说有多少灯,我只身骑了马去大将军府,结果有个小丫头给我抱了一屋子灯出来,足足有二十来个。我总不能在马屁股后面拴几十个人头一样大的灯在长安街上乱跑吧。只好又回去带了两驾马车出来,一来一去费了我可是不少功夫!”
她笑:“这个牡丹灯,是买来送给我的?”
他顺从的把灯递到她的面前。
她不接:“嗯……你送我灯,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样,我变个戏法来跟你换。”
“我给你了就是给你了!你敢跟我讲交换?”他把灯往她怀里塞。
她笑,回头找卫子夫。看见街对面卫子夫正在挑一盏凤鸟的花灯和一个人说着什么。是卫长公主。
“公主也来了?”
“嗯,我和她一起来的。”
“你也带人家跑了两趟大将军府?”
“她不去大将军府,我后来接的她。”
“怪不得你来得晚,事揽得多嘛。”
“不高兴?”
“高兴。”
她走到对街卫子夫旁边向她们母女俩行礼。
卫长甜笑着叫了声“明姐姐”,叫的明珠一愣。
卫子夫问明珠觉得这灯怎么样。
明珠眼珠子转悠转悠:“这花灯虽艳丽,但缺个新奇。”
卫子夫把目光移到明珠身上:“新奇?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说是说不出来的,说出来也不如看了直接。明珠倒有个花样想给您看,但您得移驾到个少有人少有灯的地方。”
“好啊好啊。”卫长拍手。
卫子夫笑道:“还要讲排场?行,依你,不过花样不好看我可是要罚的。”
“诺!”明珠回头看霍去病,他站在街对面若无旁人的摆弄牡丹花灯。在长安街市的熙攘人群中,人比灯更璀璨。
宫女们都陆陆续续回来,各人手里都提了盏花灯,兽鸟鱼花各样都有。最后丁竹从街南方向回来,脸色发白。
“怎么?”卫子夫问她。
“小的刚才看见了皇上,……正和王夫人逛花灯呢。”
一旁的宫女们听了,脸上的欢笑顿时隐去。
“怎么,许我们出宫来玩耍,就不许人家了?”卫子夫的笑还是笑,只是嘴笑眼不笑:“走吧。明珠说要找个少人的地方,变花样给咱们看。咱往那边走。”卫子夫领步朝街北走去。明珠回手拉了霍去病,追在后面。卫长的眼睛似有似无的扫过二人的手。
一行人,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朝街北头走去。
走了会儿便来到个偏僻处,脚底是石砖铺的地,远处是树林,既无灯火也少有人至。
明珠吩咐几个宫女仔细了把灯从马车里搬到石砖地上,均匀的铺开了。十九个白色的孔明灯如落地的雪球一般在灯火稀明的夜里恍恍惚惚,滚了一地。
她托起最前面的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沾有煤油的粗布,在孔明灯的底部的支架中间绑上,点着。不一会儿,孔明灯就尽数被点燃。
白色灯里燃起黄亮的火,慢慢从明珠手里升起,缓缓,缓缓的向上升。十五的圆月透着清凉的月牙黄,月亮底下的孔明灯也泛着月牙黄,一个一个冉冉的荡在半空中,像是月亮的孩子。明珠一身白衣穿梭在这些错落有致的白色孔明灯里。她与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将要一同去向另一个世界……
卫子夫,卫长公主,还有所有的宫女都看痴了。
“你看。”她悄悄走到霍去病跟前,指着升至与他的头一般高的灯。
“生日快乐”几个黑字在或明或灭的光影下闪闪烁烁。
他回头看了灯再回头看她,他眼睛比灯更闪烁。
“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她说。
“……”他猛地抱了她。
“明珠。”他轻吟。
“别走。”他说。
卫子夫轻轻咳嗽一下,明珠会意的挣开他的怀。
“都在看呢。”
“那有什么打紧的。” 他抱着不放。
“你总是这样自我,也不替我想想。”
“什么?”
“你是皇亲国戚,你位高权重,皇后宠你,皇上宠你,你做什么别人都不敢说什么。可是我呢,你总管不了别人说我什么吧。”她悄悄说。
“不是还有我宠你吗?”他说归说还是松开了明珠。
明珠推了他,走到卫子夫的跟前,“这戏法皇后看了还满意吗?”
卫子夫怪罪的看霍去病一眼,才对她说:“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新奇的戏法。明珠啊,你果然是个蕙智兰心的孩子。”
“明姐姐,这么好看的东西叫什么,是谁教你的?”卫长问道。
明珠一撇嘴:“天上的神仙啊。所以这灯叫神仙灯。”
卫长一怔。
明珠一笑:“我和你闹呢。这是孔明灯,你要再问我为什么叫这名字可就说来话长,不如以后我把这做法交给你,你想看就能看到了。”
卫长点头道谢。
孔明灯越升越高,由明月大小化为一个星点的大小,最后直至不见。
卫子夫站了半日,身子觉得乏了,便要领了众人回去。霍去病牵了明珠的手不放,央求卫子夫把明珠留下。卫子夫素来知道霍去病的性子,摆摆手就随他去了。卫长的马车渐渐远去,明珠看见她的车帘时时的掀起。
夜已深,闹花灯的人们都已经不见,长安街上已经没有了人迹。他一手牵了马一手牵了她在空旷的长安城里就这么走着。她穿的还是他的白的裘皮大衣,他却还是什么厚衣也没穿。
“跟谁学的扎神仙灯?”
“不是神仙灯,是孔明灯!……我姑父教的。”
“又是你姑父。你姑父是个神仙不成?”
“嗯,他是我心里的神仙。”
他停下来:“明珠,你老实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
完了,终于来了,他终究要问起。她想。
“嗯,天上掉下来的呀。我是神仙的侄女。”
他牵她的手用一点力,明珠“啊啊”直叫,拼命的想甩开。
他拖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皇上信道士方术,我可是不信的。你莫要骗我,我也不许你骗我。”
明珠低了头,不知如何是好。她若是告诉他真想,就意味着她知道未来,就意味着她知道他的早逝。难道她要把这个如实地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是个知道未来的人,告诉他自己知道你霍去病只会活到二十四岁,告诉他你霍去病的生命只剩下六年?
“你哭什么?你以为这样就会让我饶了你吗?”
“……”
“不许哭!”
她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伸手摸他皱起的眉头。就算他会爱她,那又会相爱多久?六年时间不过弹指的一瞬。她是不是得寸进尺?以前见不到他的时候,只求一面她就足矣;现在见了面,她却又盼着生生世世……
他软下来:“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要哭,你不要哭。怎么,怎么哭的这么可怜,好像看见我死了似的。”
她哇的一声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死死不放。
“不是我不信你,不是我在乎你的过去,你知道,我老是觉得你会在某一天突然不见。就象那些孔明灯一样,你会和他们一起飞走。”
“不会!我一辈子守着你。去病,也许你还会爱上别的女人,也许有一天你会嫌弃我,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保证:让明珠呆在你身边,让我看的见你。”
他狠狠的推开她,青筋暴起,扬手要打:“你……”
明珠呆呆站住。
他终究没落下手,“你真是欠打。”他拖过她,给她擦净了泪:“霍去病是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的!”
看她不说话,他顿了一会儿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处,但我知道你的归宿。这里,”他张开手,“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你永远在这里。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她破涕而笑,缓过神来捶打他:“你又要打我是不是?你没人性!”
“你说过的话不许后悔的!你是我的女人!反悔也没有用,我要娶你了。”他笑。
“什么?”她眼里直放光。“可是,可是平阳公主前几日还有来劝我入宫,这次还说的有凭有据,说我入宫就会得宠什么的。”
“她怎么说?”
“她说,皇上认为我像已故的太皇太后窦氏,而皇上急于要一个性子像自己儿子来继承皇位……”明珠细细的把那日平阳的话告诉霍去病。
他听了想了一会儿说:“那我知道他为什么又不要你了。”
“为什么?”
“还是因为你像窦氏。”他放下心替她把衣裳裹好,慢慢说道:“皇上定是事后想到了后果:窦太后从景帝时期便开始干政,包括皇上在内,她干政几十年直到她去世。迫于窦太后的势力,皇上从继位到亲政这中间近十年的时间只能装作胸无大志,逍遥于上林苑中。这是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事情——后宫涉政。把雄心壮志压于心底近十年,可想他有多恨。所以后来,他对他的母亲王氏一直是压制,直到王氏郁郁而死。现在,他不要你,是因为既然他认为你像窦氏,他便知道你这样一个女人会成长成什么样子——成不了第二个吕后,却成得了第二个窦太后!所以,他不要你!”
明珠又一次目瞪口呆。她想起后来的勾弋夫人:武帝晚年时候决定传位给儿子刘弗陵,却寻了弗陵生母勾弋夫人的错,将她处死。大臣们都认为武帝残暴,武帝却冷笑说,子弱母壮,母亲若是不除,他武帝死后必会有勾弋夫人和外戚干政。
勾弋夫人的下场都会如此,何况是一个他认为像窦后的明珠?如果她入宫,岂不是生了儿子便将她处死?她不贪真是万幸,霍去病能要她真是万幸,若不是这样她真的想不到她自己的下场。
“别想了,我才不管你像不像窦氏呢你放心吧,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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