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第3部分阅读
三生有幸 作者:rouwenwu
他那匹张扬又雄壮的黑马前,明珠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他撮上了马。他轻轻翻越上来,在她背后搂得紧了。
“我不是要骑那匹汉血马?”
“今天不要。”
说话间出了府门,卫高正在和扫地的说些什么,看见霍去病和明珠共骑一匹马出来,吓了个不轻,那架势就跟看见太阳是方的似的。
来到一处府邸,他亲自抱她下马。明珠仰头看匾额上几个镏金篆书,字写的狂妄,她辨了半天才隐隐看了个“霍”字出来。
“你的宅子?”
“嗯。”
他拉着她的手,领进门。
宅子和公主府差不多大,进门正对着一个漆了红漆的正堂,两边是同样颜色样式但稍显暗淡侧屋,大门后几个灰白的石制马栓探头出来。家仆正牵了霍去病的黑马拴在其中一个上。
和公主府不同的是这宅子没有那么豪华讲究,也没有些孩子们的笑闹和往来的客人,只见几个家仆进进出出,并且看了霍去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明珠近来有一会儿了,连个鸟叫声都没听见。
“你这太冷清了,没个人气儿。”
“没看出来吗?我这缺个女主人。”
“想搬进来吗?”他的喘气声在她头顶盘旋着。
明珠受了一惊,他又来了!冷落了她几天,这会儿又要待她好了?
不等回答,他又领她穿了正堂,后门一开,西北角上一番青山流水的景致出现在眼前。”
这后院不经琢摩,到处都是泛着的黄土,只是稀稀拉拉的盖了几间住房,就像一片沙漠。偏偏在这西北角上有了一片雅致的生气出来,像是荒漠里的绿洲。
他指着西北角说:“你来,我在那给你盖间房,好不好?”
“……”
“那本是我荒了的一块洼地,修房的时候只当是废地不能用,把剩下的石材堆在那,从来不管的。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它竟悄悄的自己造了个别致的景出来。石材长成了山,水洼聚成了池,然后,明珠,你也来了。仿佛是这宅子有灵性,知道要来个当家的夫人,特意生了块好风水出来。”他把她的手一拽,“明珠,你来!好不好?”
明珠愣了不动,为什么老天总是让幸福来得那么突然?她毫无准备。
“我我,总是觉得你不爱搭理我,总是忽冷忽热的。你还是想清楚了好,我面子薄,怕你折腾。”明珠嘴上哼哼唧唧,心里却盼着他娶她盼得冒烟。
“我也怕,我每多喜欢你一点,我就怕一回。”
她的心一凉,完了?
“这几天我也憋着不去找你,冷淡你,盼着过些日子就忘了得好。可我忘不了,我很难受,脑子里都是你,忍不住去找你……”
他曲下身来看明珠低下的头,“脸都红成这样了,别忍着了,你定是很乐意答应吧!”
“你又捉弄我?!” 她气急败坏,跺了脚要走。
“你认识回去的路吗?”他轻笑。
明珠果然住了脚,她不认识。
虽没下雪,但也是入冬的天。两人骑马来的仓促,明珠没穿厚衣,又在室外了些时候,现在鼻头耳朵的红了好几块。他走进了取笑说:“人净说我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却不知,你是我跟前的红人!随时随地,脸都会红一片。”
她刚要恼,他却笑嘻嘻的握了她的手,温柔的呵气儿。眼睛静静的看她,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明珠隔着他的一层中衣摸着了他结实的胸膛,很宽。他捧了她的脸,搁进自己颈窝里,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冻红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不时地有冷冷的风吹来,缭乱了她的头发,他就给她捋顺。
明珠只觉得暖。
“舅母有没有说教你歌舞?”
“没有。”她的声音闷声闷气的。她贪恋着他怀里的温度,头也不抬的说。
“要是她要教你,你不能学的,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人!”
“你不喜欢歌舞吗?”
“不喜欢。”
“我只跳给你看,只唱给你听,不给皇上,你也不愿意?”她仰头说。
“不要!”他生气。
“噢。”她又把头埋进去。
“你怎知道皇上的意思?舅母跟你明说了?”
“还没。我本不知道这层意思的,但我自己能听能看能琢磨。她给我露了个眼神,我就含含糊糊明白了一点。今天你说不能学曲儿,不能学舞,我才明白的。才想起卫皇后,想到皇上对能歌会舞的女人情有独钟,你舅妈又有给皇上送女人的嗜好。我又不傻,想想就明白了。”
“你何止不傻,也怪不得皇上说你是个人精。”
“哼,皇上说什么你都知道!”
“差不多全知道。”
“他还说什么了没?”
“什么?”
“快过年了,明年是不是改元元狩?”
“你怎知道?”
“未卜先知。”
“不说实话,就甭想回去了!”他敲她的头一下。
她哭丧着脸:“改元狩,是因为雍州的那两只白老虎吗?”
“嗯,但是皇上说是白麒麟。”
“嗯,我就知道。”
“你别岔开话题!”
“好冷,我想回去。”
他生气的甩了她,进了右手的屋子。
不要……明珠在心里哀号。太狠心了,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是不是喜欢她啊?她非常怀疑。
她正哆嗦着,他从屋里拎了个白色毛斗篷出来。
“嘟囔什么?”他还是带温怒的口气。
“我说,斗篷真好看。什么皮的?”
他只管给披了斗篷,连搭理都不搭理她。
出了正堂,他又吆喝霍武备了辆马车,护她上车,两人乘车回了公主府。
之后,他就进了公主的书房,久久没出来。
隔天起来,燕青给明珠梳头。
铜镜是新制的,用鸟兽纹做了边角。明珠用手拨一下铜镜的角度,白晕晕的镜面里映出燕青的脸。燕青欲言又止。
明珠把镜子扳回来,映出自己:“我是把你当知心人的,你也知道我是个实心的人,和你说话向来是掏心窝子。你一向也是真心对我,我知道今天你有话说。你尽管直说,我洗耳恭听。”
燕青听了,停了手。一把漆黑的牛角梳子攥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小姐这么说,那燕青也就把心里话说给你听。”
明珠拿下她手里的梳子,拽了个垫子到跟前,硬是让她坐下了。
燕青接着说:“我也不瞒您,公主看了我跟您交好,说得上话,今天是特地叫我来做个说客的。我既然跟你交好,也不愿意骗您。我把话说清了您自己拿主意就是了。你知道,公主以为皇上把你交给她,是要她把你调教好了,送进宫里去的。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能事事上心,这事儿就撂着了也没怎么过问,公主也就不急,觉得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日子调教你。结果没想到昨天叫霍少爷抢了先。这些天,你也常跟他出去,两人亲昵是府里的人都瞧得见的。公主面子上不会说你,背地里还不是说你不知好歹吗?公主眼里皇上最高,天下的女人嫁的了皇上才是福分。霍去病威风是不假,可他威的过皇上?他的地位,他的宅第哪样不是皇上赏的?小姐年轻,不急着嫁个好人家,也不必贪了一时的小富,错过了攀龙附凤,母仪天下的机会。公主说,你和霍少爷的亲昵归亲昵,没有说开来这事就不能定。她等你给她个准信儿。嘱咐您:进了宫,得了宠,这天下金贵的东西你要什么有什么。”
“我要霍去病呢?谁给?”
燕青一时语塞。
明珠心想,那日我与皇上不过一面之缘,有些话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说过也就罢了。平阳公主还能不知道轻重?她也是把我搁在她府里先养着,本不在意,也不重视。只是这些天看见他和霍去病亲近才急了起来。明珠可以被闲搁着,可以一辈子做个后备宫女,只要不跑出她平阳的掌控。她明珠虽然是枚闲棋,但也毕竟是枚活棋。
牛角梳子打了个转,咕噜咕噜翻倒。她淡淡一笑:“且不说深宫似海,一去就没了回头路。即使明珠能平步青云,有幸得宠,明珠也不稀罕。这两天我也在等着公主来把这话挑开了,只是没想到她是让你来。你来,我更好说话。我明珠不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圣人,但也是个知道好歹的俗人。我跟你说过,我今天能看见去病,是有了天大的不能操控的机缘才成的。上苍慈悲,我究竟何德何能,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操才换来现在的朝夕相处!我这两天做梦都在笑!燕青,你要有我一样的经历,你也许就会明白。明珠不贪,只要一个霍去病,不要富贵。天大的荣华也换不了我与他在一起的一天!我愿意陪他上战场,愿与他共生死!于我,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福。”
“小姐就不再想想霍少爷的脾气吗?”
“伴君如伴虎,我更愿意伴着去病。”
“小姐!他那脾气!老虎可比他温顺多了!”
明珠一汗,说得也没错。“他的好他的坏,我看得明白。今天我也说得明白,既然我来到这世界上,我就没了回头路了,哪怕死在他手上,我也不回头,不后悔。明珠这辈子做定了霍去病的人。不要再逼我。”
“我明白了。那公主那头我怎么回?”
“你就说明珠不识抬举,辜负了公主期望。”
明珠想了想,又拿了块锦帕给她。“你会写字吗?好,我说你写,烦你帮我写了心意。”
燕青写的是一手干净规整的字
写完后,明珠把锦帕一折放进她手心里:“你告诉公主,这个“君”是霍去病。”
第8章
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
——《史记,孝武本纪》
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雪,气候越来越冷,气氛却是越来越喜庆。
自明珠把话托给了平阳公主,平阳就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照样带着笑意招呼她,过年的时候又赏了她些珠玉步摇和琐碎的金银首饰,明珠只能认栽。大冬天的净给些个不实在的东西,她没有厚棉衣一出门就冻得哆嗦,她也咬紧了牙也不向谁索要,轻易不出门。一个冬天就靠霍去病的一件皮斗篷和裘大衣过日子,一件是西郊的时候给的,还一件是那天去他府上的时候给的。其实他没说给她,但是给她披上了就不再讨要,明珠就当是他欺负了她后给赔得不是,一件也不还他,全留着自己穿。
过年前的几天,王孙贵卿们都忙着见客还礼,公主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明珠谁也不认得,只怕出了门得罪了人。大年初一了,她也只管闷在屋子里研制炭笔,逮了燕青来,叫她找了许多细木条。两个人掀了火炉的顶,专心致志的烧木条。
“小姐知不知道霍少爷来了。”
“啊!在哪?”
“大将军的书房里头呢。今天皇上在太极殿大宴群臣,霍少爷和大将军从酒席上吃过酒一道回来的。两人这会儿在书房呢。刚刚我从后院来碰见得茜,你知她说什么?”
明珠两手乌黑,满头大汗:“反正不是给我找来了碳条。哎,你说女人爱说是非听八卦的嗜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这传统还真是千年不败呢,永远走在潮流尖端!”
“哎吆!你要不爱听就算了。”
“你不知道吧,我是一个特时尚的人,走在潮流尖端的人。呵呵。”
燕青吧眨巴眨眼睛,莫名其妙。
明珠闲来无聊自娱自乐,也没指望她明白她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就快说吧,我特想知道!”
燕青好像很后悔跟明珠搭话,带点儿郁闷地说:“得茜进去添茶,听见霍少爷说……”
“说什么?”霍去病倚在门框上问。
燕青吓得一哆嗦,一把烧好的木炭条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明珠心疼得一揪,这是烧了一上午的呀。
“奴才该死。”燕青“扑通”跪下来。
明珠摆摆手,她知道燕青对霍去病素来是怀有恐惧心里的,经不起他刚刚的一吓,她扶燕青起来,找个借口叫她出去了。
“进来也不敲门。”
他不答,走近了悠悠的问:“在干什么?是炉子坏了吗?”
“不是,”她洗过手的站起来,“做点东西,画像的时候用得上的。”
他叫她出去透风。
她死也不去:“我没有冬衣的,你要不想让我冻死,就得留我在屋里。”
他捻捻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再强求。
气氛变的尴尬。
隔的很近,她闻到霍去病身上淡淡的酒味。她偷看他,盯了他的脸使劲往脑海里印。
她近些日子来会时常想不起他的脸,远远的明知道是他,走进了却是模糊不清的五官。突然觉得其实他离她很远。
“看什么?想给我画张像?”他问。
“不想。”
“怎么?”
“别人都好画,单你难画。”
他把头贴近了她:“我哪里难画?你看好了,仔细着画还不成?”
她转过脸去,“你是叫我画你好脾气时候呢还是发脾气的时候?”
“那有什么区别?这张脸又不变!”
“你虽不变,可是画画的人的心情却变了,画出的东西就不一样。”
他沉默一会儿,说:“我从不喜欢被人拒绝,却更不喜欢死缠烂打。你不画就算了,我也不强求。总有一天我会叫你求着为我画。”
明珠想说什么,又一时没了头绪,看见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干脸红的份。
他变得不是很高兴:“过两天,等初五的时候我来接你出去玩,元旦节不出去也就算了,初五得出去。”
“为什么?”
“到时候告诉你。”
“那你给我弄几件棉衣行吗?弄来了我就跟你出去好不好。”
“今天清早出来还没回过府呢,我得回去了。过两天我叫人把棉衣送过来。”
“嗯。”
他又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的出了门。
她坐在书案前发愣,直到下午的时候得茜来叫她。
“小姐现在忙是不忙?”得茜问。
“不忙,闲着呢。”
“公主那头说,小姐要是不忙,就出来帮咱们个忙。眼下来的客人多,应酬不过来,小姐与其闷在屋里闷出病来,不如出来搭把人手。”
明珠哼笑一声,纳起闷来:这平阳公主是眼见着她死活都不会入宫,就真把她当成使唤丫头了?还是霍去病这趟来又跟大将军说了什么叫平阳不爽了?得茜跟自己不熟,她要想知道燕青没说完的下半句话是什么,还得待会儿找了燕青问清楚。
平阳公主不是个好惹得主,她明珠可没那个心要跟她僵着。也罢,在这府上免费吃住了半年了,今天就当是打工补偿,做一次迎宾小姐好了。
明珠笑着爽快地答应了。
去了正堂,不一会儿卫高拿了一把佩剑说是客人落下的,公主麻烦小姐送出去。
明珠心里暗骂平阳,她知道她没有厚棉衣还故意叫她出门往街上跑!人都出来了,也不好再回去。
“谁落的?”
“李广将军家的公子,李敢李校尉。”
明珠听了,心情稍好了点,送就送吧。
卫高又一句话差点叫明珠昏厥:“府里的马车全都出去使着了,小姐自己跑去送。”
……
好在长安城的路都是正南正北正西正东的,明珠顺着卫高告诉的路一路小跑。元旦节的长安街上有来往拜年的行人,穿了皮袄驾马车的;着素布棉袄徒步走的。明珠披了华丽的貂皮斗篷却徒步行走,身边也没有跟随的仆人,显得有几分怪异。来往的行人无不打量。明珠只是嫣然一笑,并不在意。只是,冷死了!
刚下一场大雪,街上被扫过的雪全堆积在路旁,一辆马车斜倒在那。明珠看了一眼,继续前行。
“明珠小姐!”
明珠回头,竟是李敢!
“李校尉,我也正找你呢!你怎么了。”
李敢脸上懂得红彤彤的:“刚想进酒肆卖酒,路过雪堆。没想到马蹄上绑的草松了,一不小心在雪堆里连马带车都翻了,摔裂了个车轮。”
明珠看见碎成两半的木质车轮,马夫正在满头大汗的用铁丝串接。
“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平阳公主府上,借一个车轮来应应急。”
马夫听了仿佛是得了救星似的看着明珠,又转头看李敢。
李敢笑笑:“算了,我不为难你了。我在这酒肆里等你,你速去速回。”
马夫听了高兴的一溜烟跑掉了。
“没想到李校尉还节俭的很,一个车轮也非要修好,不要换新的。”
“倒不是节俭,是元旦节里家家都很忙,尤其是卫将军家里。我不愿意去添麻烦。”李敢低头看见明珠手上的佩剑。
“噢,我出来是送这个的。”
李敢一拍脑袋,作了个辑:“有烦小姐亲自跑一趟。小姐是走来的?”
“啊,府里的马车都出去了,我便走了出来。许久没有出来了,全当透气。”
“这么冷的天出来透气?”
“……”
“透气虽好,但是实在是太冷了,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先陪李某进酒肆里暖着,待会儿架好马车,我先用马车送你回去。天冷,以防得了病。”
明珠看李敢善解人意的脸,不禁感动。
明珠跟李敢进了酒肆。
酒肆里多是进进出出卖酒的人,只有门口的角落里摆了一张桌椅。李敢领着明珠坐下,向伙计要了一壶酒。
“我不喝酒的,能叫碗热粥来喝喝吗?”
“明珠小姐,你听李敢一回,喝十碗热粥可也赶不上喝一口酒。一口下读报你从手指头暖到头发根!”李敢一脸喜气的给明珠斟了一大碗酒。
李敢的笑一直是客气的笑,不温不火。今天明珠看到李敢笑得这么高兴,对她又体贴,她心里一热。
“李校尉以后莫要叫我小姐了,若不嫌弃,你也称呼我一声珠儿好了。你叫一声,我便以这一碗酒敬你一次。”
“……珠,儿,不敢当,我也敬你。”
明珠笑开了,轻轻嘬了一口酒,闭眼一咽,辛辣入喉。但是真如李敢所说的,一口下肚,暖流从胃里一直散到全身,脚也暖了,手也暖了。
“怎样?不骗你吧?”
“不骗不骗,真的暖了。待会带一点回去。”
“趁着过节,在一起能喝就喝,要不然平时就喝不上了。”
“为什么?”
“非节非庆的,怎能无辜聚饮啊。”
“不是节庆就不能无辜聚饮?这是什么规定!”
“……明珠小姐不知道大汉的条令?不过没关系,条文规定婚宴还是可以饮酒助兴的。等小姐那天婚嫁的时候就可以开怀大饮了!”
“啊?嗯……”明珠低头变得不好意思,“你叫我什么?”
“……珠儿。”
李敢很为难,明珠笑。
“哐啷!”明珠和李敢听了声音回头看去。
“去病!”
霍去病脸红脖子粗的站在酒肆的中央,脚地上湿漉漉的,盛酒的瓦罐碎得满地都是。店里的伙计们谁也不敢大出一口气,全认得他是长安城那个无法无天出了名的冠军侯。一店的人都战战兢兢的靠墙角站了,让出酒坛随他砸。
“你不是回府了?”明珠上前。
他眼睛涨出了血丝,面目凶恶,一把揪了明珠的衣领拎她出门上马,把她当猎物一般单手挟在身侧。明珠身体腾空,没了着力点,急得哇哇大叫。
霍去病带她一路策马奔驰,路上的行人避让不及。他们大都面带喜色,这会儿看见了霍去病全都吓得面目苍白。明珠被霍去病夹着,脸朝街面,看见的净是人们扔下的瓜果菜叶,红纸年货还伴着叫喊声。他策马疾奔,明珠眼看着灰色的街道消失,惊呼声也渐渐没了,地面渐渐变成了皑皑白雪,越来越厚。想他是出了城了。
又奔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下马回身。明珠正想质问,却看见李敢追了上来。霍去病怒气冲冲等着。
不祥的预感,李敢是死在霍去病的手上的!!不行,不能让他们结仇!
“李校尉对明珠关心的紧呢!”
“我李家的人,见不得以强欺弱。且不说我与明珠小姐投缘,对她的事情上心。即使今日霍兄掳来的是一素不相识的人,我李敢见了也定当追上来看个究竟。”
“霍兄也是你叫得的?”
“……冠军侯身份显贵,下官不敢造次。”
明珠睁大了眼睛:“霍去病!你们同为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你怎么能这么说!”
“贵贱有序,也轮不得你替他说话!”霍去病怒上加怒。
李敢又道:“小的该死!但有话李某不得不说:您既为我汉朝礼仪之邦的侯爷,又是征战匈奴的将领,就更不应该有刚才的举止。您可知刚刚一路来时驾马横穿街市,冲撞了多少百姓!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匈奴进了我长安城强抢民女呢。”
“唰——”霍去病拔出随身的佩剑。
明珠大惊失色,拉住李敢。“李校尉,明珠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回去。让我来说好不好?”
李敢不曾料到霍去病会兵戈相见,他本不想与卫氏的人过不去,看到霍去病拔剑,他便倒回了几步。又看见明珠泪水涟涟苦苦哀求,便对她说道:“你要保重,以后若是有了苦楚,可来找我。李某虽势力单薄,但也会为小姐讨回公平。”说罢咬了牙冲霍去病攻守作了个辑,转身离去。
明珠看到李敢骑的马是没有鞍的,定是刚刚情急之下骑了原本套马车的马来的。
她坐在雪堆里茫然出神,为了李敢也为了霍去病。
“你不是要对我说?说什么?”
“贵贱有序,明珠无权无势,不经侯爷允许不敢开口。”
“你恼我?”
“不敢。”
“你心里想霍去病蛮横娇纵不讲事理,是不是?”
明珠低头不语。
他蹲下来,扶着明珠的肩膀:“是,我是个任性的人,我肆意妄为。……这长安城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不多李敢一个,也不少他一个。只要有本事都可以来找我算账。可是你呢?我霍去病对你百般的好,你也恼我?你对我公平吗?我央你给我画像,你不愿。可前些日子你主动要给李敢画像的事我是听了真切的。我邀你出门,你说冷,可我前脚走你却后脚出门和他相约了喝酒。他叫你什么?珠儿?……比我亲切百倍。”
“这里头的原委,我本想从头说了给你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喜欢你!!”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知道,可今天我又不知道了。你要说?我听着。”
她打个喷嚏:“我被你搅了一通,眼下头脑不清楚了,又冷得厉害。说来话长,咱们回去,我再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盯着她的嘴唇:“不,你现在就解释!”
“你……小肚鸡肠,不讲理。”
“小肚鸡肠?不讲理?”他一怒含了她的嘴唇,狠狠啃咬。明珠只觉得嘴里的肉都要被她咬下了,挣扎着推他。
他分开她,威胁道:“说不说?”
明珠隐隐觉得嘴里有了血的味道,她睁大眼睛怒视他,刚要破口大骂突看见他身后李敢驾马过来。他没走!!他是定是看了霍去病刚刚欺负她,要过来帮她的!
霍去病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刚要回头。她一急就搂了霍去病,亲吻他。李敢看了显然一怔。明珠摆摆手,示意他走。
李敢停了一下,不再前进。
看着李敢的背影消失直至不见,她便推开了霍去病,他的身子僵硬冰冷。
霍去病面无表情,直勾勾的望着她,望的她顿生寒意。
他问:“他走了?”
她尝着嘴里的血腥味,低头不理他。
“啪!”他反手甩她一个耳光,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上马。
她捂着火辣辣的右脸,眼睁睁看他的身影在漫漫的大雪地里终于不见……
腥甜的血顺她的嘴角流出。这是怎么了?
他一巴掌下去,她意冷心灰。
他不会来接她的,他的马把雪地踏的一如他的为人,肆意任性。她一边哭一边裹紧皮斗篷,一脚深一脚浅的顺着马蹄的印子往城里的方向走。北风呼啸来势汹汹,她的身子在狂风里站不稳,三步一跟头。风擦过她的脸,左边脸因为流泪的缘故觉得又冰又疼,右边的脸却因为霍去病的一个耳光依然又热又肿。她疼得用斗篷遮了脸,转念一想,这斗篷是他的!她哭得更凶,扯下斗篷摔进雪里。
只身穿一件深衣在雪地里蹒跚行走了近一个小时,她觉得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她被霍去病的一个耳光甩的头晕脑涨,她需要想一下,需要好好的,把事情考虑一下——这个打的她牙齿松动、差点让她冻死的的恶魔是不是她心里那个霍去病。
冬日的白天短,天已发黑,进城后的街道上已经见不到人影,她不知回府的路怎么走,想询问个人也找不到。
回府?平阳公主也不待见她。
她没有家。
第9章
一辆马车呼啸而过,又折回来。
“是明珠小姐吗?”
明珠回头望去,李敢神色紧张从车里探出头来询问道。
“李校尉。”
李敢下车扶明珠,“你的皮斗篷呢?”
明珠摇摇头不语。李敢扶她上了马车。褪下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手指碰到她的脸,发现上面竟结了层冰霜——是她哭过得泪。一路哭,一路的被结成冰,脸上如针扎得疼,可还是忍不住地哭。
李敢沉默一会儿,便用他用手掌捂住她的两腮,把霜给暖化了,又轻轻擦掉。“莫怪我无理。”
明珠摇头,“李校尉怎么会在这?”
“我回来许久,看天快黑了,便去大将军府打听,知道你还没回来。想着你别出什么意外,就向再去城外看看。这不就看见你了。霍……冠军侯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
“李某对冠军侯的狂妄娇纵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他对你一个弱女子也这么狠毒。竟不留情。待送你回去我自会向大将军讲清楚,希望他不会包庇自己的外甥,能给你一个公道。”
“不!”明珠拉住李敢的衣襟,“明珠贱命一条,实在算不了什么。只盼李校尉不要和霍去病结仇,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常年征战沙场,早已见惯生死,李某不怕。”
“可常言道,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李校尉战死沙场定然光荣,可是为了这点小事却是不值!”
李敢一顿:“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
“李校尉?”
“……懂了,李某自会有分寸。”
第二日醒来,明珠觉得浑身发冷,关节酸痛。看见燕青在门外徘徊的身影,她想叫她,却喉咙哑干法不出声。又昏昏睡过去。
她觉得累,眼前又偏偏出现了许多人影,有姑姑;姑父;还有李敢——穿了牛仔裤的,和穿了青色曲裾袍的;还有他,她又爱又恨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苦涩的液体流进嘴里,喉里痒了一下,她忍不住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平阳公主急忙用帕子擦拭明珠的下巴,小声冲旁边说,“我还真不是个会侍候人的主。”
“公主?”明珠觉得胸腔里憋闷,说话声音竟是重重的鼻音。
“吆,醒了?都怪我不好,是不是我把你给呛醒了?”
“公主,怎能给我喂药呢,可折了我的寿。”
燕青拿个青黛色的花纹垫子放在明珠的背后,缓缓地把她托起来。“可不是嘛,公主来了好几趟了,见你迟迟不醒都急坏了。这不,连药都要亲自喂。”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小姐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了,燕青别说了,她刚醒身子弱还是先歇着吧。去把大夫叫来。”
“诺。”
看着燕青跑出门,明珠再回头看平阳,她也正在看自己。
“公主有话?”
“不,没有。你先调养好身子再说。”
“不妨。”
“妨!听我的话。”平阳给她掖好了被子,又端起药来:“你要不嫌我喂的不好,我就着手继续为你吃了可好?”
“嗯。”
味道太苦,明珠每喝一口都觉得是煎熬。真想端过来一闭眼全喝了,可是平阳喂得认真又尽心,明珠只有咬牙一口一口的“品”。
汤药喂完了,燕青也带着大夫来了。大夫把脉诊断,开药方,平阳全在一旁细细的听着,还不时地询问细小的照顾环节。明珠半闭着眼琢磨她平阳公主这辈子伺候过几个人,为什么今日会这般待她明珠?
大夫走了,平阳也跟着站起身来回去。
“公主!”
平阳回过头来。
“明珠心里谢谢你!”
她轻笑,“不是我说你,你这丫头也太实心了!”说罢挽了她金黄罗纹的蝉衣,披上光亮的棕毛皮衣走了出去。
明珠悄悄流了泪:他不来也好,她恨着他呢。
这日早晨,明珠只穿一层中衣靠在床上等着燕青打水进来。
“霍……”门口人影闪动。
“燕青?”
“小姐。”燕青进来把水盆架在塌前的几案上。“霍少爷在门口!”
明珠接过浸了水的帕子,“去把门闩插上!”
“这……”
“去啊!”
“诺!”
明珠觉得脸上湿,怕燕青回头看见便把帕子盖在了脸上。
燕青回到塌前,看了明珠脸上的帕子说:“小姐莫把我当外人,有不痛快就哭出来吧。”
明珠揪下帕子,拭净了泪说:“好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明珠,我想见你。”
听了他的声音,本来已经擦净的脸忽地又湿了。燕青的眼神询问明珠,明珠摇摇头说:“不要开门,我不想见他。”
敲门声又起:“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小姐身子乏,又睡下了。少爷改日再来吧。”燕青道。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明珠,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想见我是不是?”
“是,我不想见你。”明珠说罢把帕子给了燕青侧身又躺下了。
她原来只想假寐一会儿,她还是不习惯被燕青看见自己的伤痛。躺着躺着竟真得睡过去了。
昏昏沉沉中被砸门声吵醒,“明珠!开门!”
明珠翻身坐起,“还没走?”
燕青点点头:“已经午时了,不如叫他进来吧,他也在外面待了有两个时辰了。况且小姐也该进食了。”
“我不饿,你要是饿就先拿苹果垫垫肚子。我不想见他。”
明珠想你要耗着就耗着吧,便下了来到书案前翻几册书简打发时间。书简里却全是小篆,明珠看了半天也识不出几个。
“明珠,我很想你。很想见你。”他喃喃地说。
门口朝南,正午的太阳把他的影子结结实实的映在门板上,地板上。书案离着门口最近,明珠感觉到他靠在门上的姿态,听得见他的呼吸。她怔了一会儿,一甩手又上了床,她要离他远远的。
不一会儿砸门的动静大了起来:“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就不能让我看你一眼吗?”
“求你让我看见你……”
“明珠!”
“开门!”
燕青看着门板剧烈晃动不禁胆战心惊,“小姐,你知道他的脾气的,惹急了他,说不定他真的会把门给砸烂了!不如开了?”
明珠闭眼不理,燕青急得直冒汗。
过了一会儿,一把剑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哐哧一声把门闩一劈两半。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霍少爷!”
“出去!!”
“诺。”
没有斗篷,没有裘皮大衣,他只身穿他红色的戎装站在书案前。
明珠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只管拉好被子,捧着书简静静的看。
他站了许久,明珠也盯了书简许久。她的脖子都酸痛了,他还没有动静。最后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有话快说。”
他脸上像是冰山覆盖没有异样,眼里却是痴了。嘴角的线条悲苦一动:“我只是……很想见你。”
明珠坐在床上,久久不动。再抬头时,屋里已经没有了人。
霍去病刚走不一会儿,燕青就端了托盘进来,后面跟了平阳公主。
明珠起身,平阳赶忙扶了。
“刚才去病来了?”
明珠点头。
两人坐下,燕青把盛了饭菜的漆器食具在食案上摆好了。平阳说:“这是刚从酒席上拿下来的,厨子的手艺可不是一般的好。特意给你留的,赶紧吃了吧。”
“府里有宴会?”
“噢?不是咱们府,是从别的府里带过来的。”
明珠一头雾水,也无心多问,只是答应了。
平阳看明珠吃完,又等她漱了口,方才再开口:“不错,今日吃的比前几日多了。”
“真是好吃。有劳公主费心,天天跑来看我。”
“又走不了几步远,不过是顺便。再说这是去病闯出来的祸,我若是不跟在后面收拾倒显得不对了。”平阳把坐垫拉得进了,拍拍明珠的手。“这次受了一点苦,你可知道小霸王有多门难伺候了?”
明珠不语。
平阳又接着说:“皇上那我可是还没回,就是想让你知道去病的性子,等你反悔。上回你给我的回复我就当你是小孩一样,三天的兴趣过去也就过去了。这回你再好好想想。”
“我连候爷都伺候不好,就更伺候不好皇上了。”
平阳捋了明珠的头发说道:“不,明珠。你可是伺候得了的。你知道你第一天进府,陛下就把我叫了去……”
她顿了顿,声音平缓却又慎重:“他说你像极了一个人,我们的祖母——窦氏。”
明珠惊讶:“公主说的是,文帝的窦皇后?”
平阳点点头,“皇上说,明珠你有一样本事:处变不惊。皇上他自打而立之年后就少有见到可以在他面前谈笑自如的人,去病是一个,你是第二个。去病是桀骜不驯不屑于套话诳语,你却是玲珑剔透快人快语之外还多了几分大局在握的气势。陛下还说你什么……见缝插针,游刃有余。皇上虽是第一眼看到你,但是他认为你有一种气魄,这种气魄他只从已故的太皇太后窦氏身上见过。所以,皇上很想知道,如果是你这样的一个女人会给他生个什么样的孩子,一定是像极了他自己的。你知道,皇上现在对立太子的事很苦恼,眼见据儿越长越不像他,群子之中也没有对他胃口的。所以,明珠,你会一进宫就得到宠幸!日后,一旦你生下一个男孩,那么,这后宫就是你的!”
明珠听得目瞪口呆。当初还以为入宫一事是平阳的一厢情愿,如今听来竟然是武帝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面之缘他却想了这么多?
窦后?气魄?大局在握?不是,她怎会像窦后。她没有野心,没有对宫廷朝政的欲望。她志在霍去病,志在这朝代的日常琐碎,志却从来不在这些社稷干戈上。
她处变不惊?她不是一个熟读历史的人,但有着常识的历史知识。所以这些闪耀青史的人物和事件中,对于她来说好比是一件知道了结果的游戏,她难免会心不在焉。
明珠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要说话的还是那日的话。公主要的答复我也还是那日的答复。”
平阳愣了一下,没有生气反倒是轻笑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