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为财狂txt第21部分阅读
妾为财狂txt 作者:rouwenwu
辱妇孺之事。舒眉惭愧。舒眉先给两位赔礼!”舒眉言毕,当真朝着那红轿子跪了下去。众人一看,掌柜的跪了,都不知道是跪好还是不跪好。但是不管跪不跪,他们心中都明了一件事——他们的舒掌柜有情有义是个比男子还能担当的好掌柜!
舒眉一跪,轿中两人都有些坐不住。
舒眉一跪,弟弟泪如雨下。他懂自己姐姐骨子里的傲气。
舒眉一跪,人心又向着舒眉。这次不再是因为护短,而是被舒眉的坦荡所激。
“我们掌柜都跪了!算了吧!”
“小孩子闹着玩,小当家的才多大啊!道个歉不就完了吗?”
“你有病吧,打弹弓你小时候没打过不成?你要不要把你的手剁下来啊!”
“这律法,在长安都没执行过。连以前威侯当街打了有孕之人,也不过是赔了百两金!你别欺负我们掌柜的仁德,你要敢乱来,我们不依的!”
众人的指责潮水般地涌向那本来是“替天行道”的何不为。何不为看着舒眉。
舒眉避开何不为的视线,跪在地上,朝轿子里两母女拱手说:“这位姐姐,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不如意的时候,你们两母子为求棺材钱流落街头,已是不易。如果舒眉没猜错的话,你们如今坐在这花轿中一定也是百般不愿,可是又无处可去。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如此说来,这位帮你们的书生也是好意。舒眉幸有小店一间,草屋几棚。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只要您们两母女愿意,我还是养得起你们两母女的。舒眉是个女子,不愿以弟弟婚姻之事误人终生。舒眉当着众人的面,先答应你,你家的棺材本我们舒家出了;然后你们可以住在我这,跟所有舒家人一样吃住,舒眉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想走舒眉也不会拦着;只求姐姐答应舒眉一件事。”
舒眉还没说完,那轿子里的两人便早已哭出了声。
当街欺凌孤苦的孩子并不少,她们今天也不过是仗着有人撑腰,忍辱坐上花轿想求几两银子。明摆着就是冲着舒眉的钱而来。本以为这些富贵人家,为了弟弟,二话不说就会拿出银两打发自己。没想到,舒眉却与众不同,行事光明磊落,先不肯让弟弟娶她们,倒肯弟弟断手,这种气度已经让同是女子的轿里人心中折服;如今又施以援手,大仁大义,反倒令她们惭愧。
“只求两位肯让我代弟弟受罚。”舒眉继续说。
众人大惊。连那何不为也是。
“姐姐!”弟弟再次惊恐地哭开。()
88,西门
“不!不行!”轿子里的女子一听慌了,带着女儿几乎滚出轿子癞,也朝舒眉跪下。说到底,这也是老实人。
“不行?难道执意要弟弟的手?”舒眉问。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砍手。舒掌柜,您是好人!”女人带着女孩给舒眉磕了个头。又转头对着那书生何不为说:“我们不要了,我们不要了!”
“妇人之心,难以成事。就是贫民可欺,这些纨绔子弟才如何嚣张跋扈。自己不硬气,怎叫人助你!”那何不为道,“倒是舒掌柜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只不过,别人看你是大德,我何不为走南闯北什么j人没见过,我看你不过也是j人中出类拔萃者罢了。无商不j,莫跟我演这仁义道德!有本事,你倒是断个手看看?你们这些j商,吸取民脂民膏,平时只知与贪官污吏一起鱼肉百姓,别说断手,连割一刀恐怕都要千年人参来滋补吧!”
传言果真不错,这儒生恨富嫉仇到了偏执的状态。
“何不为,你别欺人太甚!”白竹生怒了。
同样是读书人,白竹生跟何不为有天壤之别。白竹生有血性,却心底相信天地至公;而这何不为,显然相信的是天地不仁。
“她可不是j商,却是一等一的好戏子。”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这声音异常熟悉。
众人看向巷口,只见黄昏中走出一票人。为首的——竟然是被关押已久的西门!
西门一现身,数名牛高马大的大伙计都不由往后一退。可见西门素日余威。
舒眉也吃了一惊。“他怎么又出来了?”
他一出来,陌香势必发生动荡。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西门走到舒眉面前“含笑”说,一双细长眼中寒光闪闪。四周一圈伙计都白了脸。纷纷后退。
“恭喜。”亏舒眉脑袋还能周转开。
“知道为什么吗?”西门问。他走到跪着的舒眉身边。弯下身子,小声说。他的说话声不大。
舒眉不答话。
“因为,他们知道。还不到时候,他们只是要点好处而已。你被小卖了一次。以后,还有卖的日子来呢。你不是爱钱吗?不如收起你这套腻味的仁义戏码。跟我一起发财。公主倒是很欣赏你。”西门说。
舒眉答:“我说过,我做事从来只为我愿意。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我,不演戏。”
舒眉话音一落,就听见“铮”地一声——舒眉拔起插在弟弟脚前的剑,往手上一割!
顿时血花飞溅。
“姐!”小弟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掌柜的!”众人也是慌乱。
何三少连忙从人群中出来,扯下一截衣裳绑住舒眉的手臂。这亏得是唐代布料纯天然,容易撕裂。
何无为一下傻了眼。
这下子。白竹生火了,带着一帮子人逼过去,朝那何无为道:“有意思吗?你喜欢这样逼人是不是!”
伙计们没这么多问句,只拉起衣袖道:“白先生,跟他废话啥啊,打!”
“打!”也有围观的百姓说。
众怒之下,何无为反而灰了脸。估计他一向自认为自己替天行道,每每戏耍了达官贵人后都有民众为他叫好。今天这样的待遇,还是头一遭。
在他看来,这个女子仁厚。在陌香城中还似乎颇得人心。与他之前碰上的那些大商巨贾迥异。要知道,一般的富人与穷人都是处于对立面。
“算你狠!”何无为见舒眉半截衣袖都红了,不好继续纠缠,甩下一句话便走。连带着他雇佣的一帮敲锣打鼓抬轿子的人也觉得脸上无光。灰溜溜地走了。好几个走时还对舒眉鞠了个躬。
西门看了舒眉一眼,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有必要吗?”
“有。有些教训,银子买不到。”舒眉看着自己的弟弟答。弟弟早已哭得倒在地上。一群伙计正乱糟糟地忙着帮他解去红花。
“你的个性迟早会害了你。”西门说。
舒眉抬头,水灵的眼睛看向西门:“你的个性也是。不过,至少我活得坦荡。”
不但坦荡,而且有血有肉能哭能笑。不像西门,已经是一具没了魂的壳。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赚钱的符号,夜晚突然醒来,恐怕连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无悔。”西门竟然咧嘴笑了。笑容活像是在跟老友聊天。整个陌香城中,见过西门这种笑容的人不多。
或许,他这种人也有需要朋友的时候,只可惜,在他眼中够格当朋友的舒眉却并不愿跟他合作。不得不说,世事有时就是这样。
“真难得。你能说这种话。”舒眉真心实意地道。她还以为西门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西门道:“接下来,我们可是对手了。你对,还是我对,我们走着瞧。”
“奉陪。”舒眉仰首傲气道。
西门没说话,一扬手,带着一群喽啰远去。看着他的背影。许多人打了个寒战。
西门出狱的第二天,许多“归顺”了舒眉跟龙口堂的商铺香行在惊恐中纷纷倒戈。尤其是归顺了舒眉的那些店铺,仗着舒眉仁义不会追究,一大半商人晚上都去了西门家“问安”。不过一天,陌香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些,目前并不在舒眉的关心范围,她关心的是她弟弟。
饭桌前,小舒心跪在地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眼睛只不住地看舒眉手上的纱布。
“若是再深点,我恐怕只能请你姐姐回去住院了。”何三少不冷不淡却恰到好处地说。
舒心一听这话,比自己手伤了还难受。他是顽皮,可他到底只有这一个亲姐姐。从小到大的亲情,让小家伙看着姐姐的伤口比看见自己断了手还难受。
“姐,我错了!”小舒心呜咽。用袖子去抹鼻涕眼泪。
“你怎么会用弹弓去打人呢!那银丸可是用我给你的零花钱化的?”舒眉问。手一拍,桌上的碗碟跳动了一下。
“清风明月说她们是白虎星变的……用银丸打她们,她们就会现出原形,所以……。”小弟哭着说。
“胡说!哪来的白虎星!”舒眉喝道。
“他们是这么说的。”舒心委委屈屈地回答。
穆老头突然发话道:“清风明月毕竟是张天师养大的道童,说这些也平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书呆子说。
舒眉先一愣,然后扶额道:“说的没错……是我错了。我自己不急着考大学,却平白让弟弟耽误了学业。”
安静了一会。舒眉道:“我要送弟弟回去念书。”()
89,师道
舒眉决心已下。当晚便风风火火地送了弟弟回现代。“英语、计算机还有科学文化!这些一个都不能少!”
回来时,书呆子等人问:“怎么样?”
舒眉摇头叹气道:“干妈想要舒心念贵族学校。”
“贵族……那不是好事吗?便于舒心以后科举仕途。而且既然是贵族学校,先生也一定是好的。同学也是好的。”书呆子傻乎乎地说。
“别提了,我们那的贵族不是这的贵族。——我们那的贵族的意思是有钱。这么说吧,不管你爸妈是经商也好,是卖艺也好,甚至是贪官污吏是小三二奶或者杀过人放过火,只要你有钱,什么学生都能去上。”舒眉说。
“那算什么贵族?”白竹生觉得舒眉肯定是中原语没过关,用错词了。
“我们那就是这样的,只要有钱就是贵族。”舒眉气呼呼地说。
何三少道:“干妈的性格一向比较张扬,舒心这么小,难免疼他些。送去贵族学校也没什么不好,认识的人多不算,现在贵族学校的师资力量也是不错的。你要是一味地想要舒心上普通学校,没准还阻断了他的社交。不利于他长大后的发展。”
舒眉点点头,暂时作罢。
谁知,过了几天,舒眉放心不下弟弟,趁着运货时去看望弟弟,便又气呼呼地回来了。
“舒心不好好念书吗?怎么气成这个样子?”白竹生问。
“舒心倒是乖了。可是那些老师也太势利了!”舒眉火道,“我弟弟去上学的第一天,给了我弟一张表。要我弟把家里大人的姓名、收入、官职都写上去。我弟弟问干妈行不行,老师说不行;问哥哥姐姐行不行,老师也说不算家长。我弟就一个没写。那老师问我弟弟怎么回事。我弟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爹没妈。学校是干妈出钱送的。早上的车子是干妈的。”
“这个回答没错啊。舒心很诚实。”白竹生道。
“问题就出在这!那老师转脸就不认人啊!立马把我弟弟的座位从第二排安排到教室的最后排去了!还不给我弟弟发书!我弟弟一去就负责帮卫生区倒垃圾啊!”舒眉咬牙道。
白竹生等人在何三少的辅助解说下理解了“教室”以及“座位”在现代学校的重要性。
“子曰一视同仁,你们那的先生怎么可以这样教书育人?”白竹生不解。
“我们那的先生这样育人的多。一视同仁的教书先生也有,但是跟国宝大熊猫一个级别。而且普遍生存于没有收到环境污染的偏远地区。越是这样的好老师。越容易在乡镇农村一辈子。”舒眉说。
何三少道:“那后来呢?”
“我回去时刚好星期五,跟干妈去学校接弟弟。干妈看到弟弟的可怜样气坏了。连忙去找老师,那班主任老师也不含糊。明码标价——座位每往前进一排就是一千元的座位费。前三排座位另计。基本已经被达官贵人子弟预订。”舒眉说。“特别是英语视听课,许多官家子弟都是要出国要移民的。英语课位置尤其重要。都涨到两千元一学期了!”
“还说不干活也可以,可以雇佣学校提供的小时工,20元半小时,物美价廉。”舒眉道。
“太不像话了!师道不存,师道不存!不能给她钱!”白竹生恼怒道。
“不给钱行吗?明码标价这就算不错的了。在我们那读书,如果没有遇上好老师很辛苦的。一般的学生,谁家没为了孩子给老师送过礼?开学要有开门红包。逢年过节要送孝敬,老师家有点什么事那就是天大的事,老师生日、老师的丈夫孩子婆婆公公亲爹亲妈生日,甚至老师家养的大黄小白生日都得送礼!全国上下不给老师送礼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老师要给他家送礼;另一种,就是实在没钱。”舒眉说。
“你们怎么会愿意送!”白竹生无法理解舒眉的思维。
“我们现代人的观念是这样的,宁可自己苦,再苦也不能苦孩子。生怕别人家给老师送了礼,自己家没送,老师便会为难自己家的小孩。所以都是宁可苦点都要给老师送礼。这也算是我们时代的‘尊师重教’。”舒眉说。
“胡说!这样的老师,你们送礼有何意义!助长歪风而已。其身不正,其影必歪,其理必邪!教出来的学生品行能好到那里去?”白竹生说。
“我们的时空不讲究教会学生做人。最讲究的考试成绩跟升学率。挑选老师时也不注重人品,注重的是老师的本事。”舒眉说。她说得是实话,即使许多学校在墙壁上涂着“教书育人”四个字,可那是给领导看的,学校真正在乎的就是升学率。没有哪个老师会对学生说:“考试成绩差不要紧,美好的品德最重要。”,除非这老师刚从精神康复医院里溜出来。
现代的教育,跟白竹生盛唐以及盛唐之前的教育刚好是相反的。那时中国古代教育最重视的不是某样技能的水平,而是一个人的道德涵养。
从这一点来看,文明的“现代”未必真比古时候进步。
反倒是一些西方国家,更重视学生的品德。西方高中因为教育体制的不同,会发生因为学生品行不好而把成绩优秀的学生开除的事;而在中国的高中,成绩好就代表一切,品行什么的都是次要。不会有任何一个高中把自己的“状元苗子”开除,哪怕那个准状元打了人或者忍不住偷了东西。“考试成绩胜于一切”,这是中国高中的潜规则。至于品德,那不是校长老师们在乎的事情。
“你们那的不是教书先生,而是买卖商人。”穆老爷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一针见血。一语道破。
舒眉闻言苦笑一下,可不是么,自己空间的教师多多少少的确更像买卖商人。学生出钱买知识,老师按金钱提供不同的教导服务。出钱出得多的,便自然享受服务。
何三少打岔道:“干妈送礼了吗?”
“送。以干妈的脾气,干妈一回家就要杨姐准备了一套纯金饰品,又买了香水包包化妆品,特意带着司机老妈子一起去老师家。当时那老师的神情就完全变了,对着弟弟就像看亲儿子一样。干妈是得意了,可是舒心却不愿去那上学了。”舒眉摇头道。
“这又是为什么?”何三少问。
“我倒是懂弟弟在想什么。他肯定是觉得这老师见钱眼开,不值得尊重。还比不上我们孤苦无依时在郊区小学的老班主任。”舒眉感叹地说,“书呆子说得对,人品,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孩子再小,也有了自己的是非观。”
“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是带兵之道,也是为师之道。”老爷子说。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何三少问,“在现代,你想找到一个班全是德高才高的老师的话几乎不可能。”
“除非……,”舒眉眼睛一亮,“除非,我先不考虑计算机、数学、英语,先让小弟把品行塑正了。其余的,以后再学不迟。”
“你想干嘛?”众人问。
“办学校。”舒眉握拳说()
90,柳荫
舒眉的学堂八字还没一撇,转眼就出了件大事。这件事,让书呆子差点跳起来。
“听说了没?何无为约战白竹生啊!”
“怎么可能没听说,那何无为叫人敲梆子嚷遍了整个陌香呢!”
“听说,就在明天早上,陌香河畔楚华亭。”
“南北两大才子的比试,不可不看!明儿个早点去!”
整个陌香都在传颂这件事。陌香城是个港口城市,来往的文人马蚤客本来就多,爱慕风流的商客旅人也不少。何无为这一闹,上至老者下至黄口,都知道何无为约战白竹生一事。更有赌坊,打出了“才子斗”的赌局。
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很喜欢切磋的。
于是,就急坏了舒眉店里的书呆子。
“死书呆,你是不是想去看?”舒眉问。
“什么叫做我想不想去看!是我该去好不好!”书呆子急道,“我才是白竹生!那是顶包的!事关小生名誉啊!”。
“哦。可是那人顶替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个时候着什么急?说得不好听点,七公子都不急,你急什么?”舒眉问。
白竹生火道:“他平时顶顶包就算了,可是现在事情闹这么大,万一世人觉得白竹生是个草包,那我岂不是愧对老师愧对天下!不行,不行,舒眉,明天我得去!”
说到这,老爷子从堂壁后走进屋,说道:“何无为未必会赢,而假货未必会输。”
“为什么?”舒眉追问。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舒眉,淡淡笑道:“你还是太弱啊。”
舒眉心中一震。同样的话,七公子也跟她说过。
因为弱,分不清黑白。
因为弱。判断不清局势。
因为弱,保护不了这屋檐下的人。
可是,怎么样才是强?
难道是要像龙口堂一样蛮横?还是像西门一样阴险?或者。像七公子一样把自己埋藏起来,谁都看不到他的真心?
舒眉询问的眼神看向老头。老头慢慢地绕进堂壁。此时的老爷子,已经跟初遇时迥然不同。他的腿已经医治好。胡须也早已刮去,胖了不少。鼻梁上还架上了一副水晶镜。这么一改装,老爷子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店铺内也没人能认出。
“明天我们去看看。”舒眉对书呆子说。她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陌香楚华亭。前朝城守为祭奠屈原而建。
说是亭,其实更像长亭水榭。依水而建,一溜五间临水香榭,有阁有亭,还设有避暑回廊。回廊宽广,摆着长条桌椅。平日里是过客喝茶听曲的地方。水榭里偶尔还有歌舞,或者文人雅士斗诗比茶。华亭四周浅水处栽种着多瓣莲花,此时正值荷叶婷婷,各色花朵在晨光中开得袅娜,更兼杨柳依依,晨雾清荡,让人心旷神怡。这楚华亭算得上这陌香最有墨香的一处所在。
“风光真好。”舒眉、书呆子两人一大早就到了楚华亭。
只见晨光熹微,平素幽静的楚华亭前如今却人头攒动。廊口显眼处,还有赌坊的人挑着大旗摆着高案,一面写着“南”、一面写着“北”。显然是下注的地方。
“风光虽好。人却太多,没得破坏了这份雅致。”一个声音说。
舒眉听到这个声音,回头——正是七公子。只见他正用扇子轻轻移开杨柳条枝,踏着露水。含笑而来。
白竹生见到七公子有些惊讶,但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施了个礼。却不是臣子之礼。七公子反倒满意地含笑点点头,道:“我猜到你会来。你放心不下的。”又转头向舒眉道:“却没想到你会让他来。”
舒眉不解。
“不怕惹祸?”七公子笑道。
舒眉没来由地就生起气来,腰杆一挺,道:“自己朋友,就是惹祸又怎样?了不起一起惹!”
七公子淡淡一笑,道:“或许你该学会判断怎么样对自己好。”
舒眉横道:“对自己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书呆子想来,不让他来他会坐立不安。不想让朋友留下遗憾,这就是我觉得的好。或许你也该学会怎么对人真心好。”
舒眉这话算是很尖利了,连书呆子都忍不住偷偷看了舒眉一眼。
七公子先是一愣。突然变脸冷道:“说得好听,只是也要有能撑起一片天的本事!若是你连自己都保不住,所有的一切都是枉然!”
很少见到没有笑容的七公子。书呆子打了个冷战。
只见七公子脸色严峻,每次只要他的笑容消失,舒眉便有浑身发抖如坠冰窟之感。也就是这样的压迫感,舒眉才觉得他可怕。一瞬间,杨柳林的风都似乎变得冰冷。
跟之前一样,七公子说完这句话,沉思了一会,然后自己恢复了一贯的表情。他轻轻地挥挥扇子,似乎是示意舒眉跟书呆子走。
书呆子马上便要告辞,舒眉却不走。舒眉鼓起勇气朝着那个冰雪做的人说:“我会变强的。该保住的,我都会保住!”
然后转身,跟着书呆子一起离开。
杨柳烟里,七公子目送她的背影。
“七哥,你对她这么严苛,是不是因为她有时候真的跟大哥很像?”身穿便装的淮安王出现在他身后。
“别说了。”七公子回过头来,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好看的笑容,一双眸子却冰冷得仿佛没有温度。
“七哥,刚才那话……你是对大哥说的不是吗。”淮安王问。
七公子不答话。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站在柳荫下。不远处的水榭、回廊热闹非凡,而这里却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与繁华热闹无关的世界。
好在,还是有人更乐意享受热闹的。比如舒眉。
“哈哈,有卖小泥人的!”舒眉发现今天这回廊上除了看客食客外还聚集了不少手工艺人,而且大多是有点文化色彩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物以类聚。舒眉到底才十七岁,自然很快就被各式东西吸引住,把什么七公子完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要不我们捏几个?回家送人!”舒眉笑眯眯地说。
白竹生道:“好啊。”
“舒掌柜,今天俺只有两种泥人。一个是这个,何无为;一个是白竹生!您买不买?”泥人艺人笑道。舒眉现在也算是陌香城的名人了,也难怪这捏泥人的都认识她。
“哈哈,那就捏一个白竹生吧!”舒眉乐了。
白竹生不乐意了,拦住舒眉道:“捏他干嘛啊?”
舒眉眉开眼笑道:“一个给你砸着玩,一个给水姐姐出气!”
“这也行?”白竹生瘪了嘴。
正说着,只听水榭那边一阵纷乱。
舒眉两人闻声望去,只见水榭中央台阁上的一扇门窗被推开,那何无为拿着个酒壶站在屋檐之上!
“哈哈哈!”何无为朗声大笑。手一扬,朝着初升旭日道:“干杯!”
众人纷纷围观。
“天啊,这放现代就是神经病前兆啊!”舒眉咋舌。()
91,陌香墨香
“文人风骨啊!”也有人夸。
说这些话的多半是游学的儒生。
舒眉可以理解这种夸赞。毕竟她来自现代,深深地明白中国历史上有些“文人风骨”指的不是喝喝茶品品诗,比如最被读书人称赞的“最有风骨”的魏晋时期,若是一般现代人是穿越到那个时代,估计会觉得全中国都是嗑药炼丹说大话的神经病!
正看何无为上演唐朝版蜘蛛人呢——还是醉驾加强版——就见拥挤的人群纷纷避让。
舒眉偏头一看,原来是西门带着一群人来了。
西门在前,身为陌香城最高长官的明府居然在后。明府身后才是假白竹生。再往后便是各自的小厮衙役。
从这个不可思议的先后顺序上也可以看出身为“士农工商”最低一等的西门商人在这个城里的可怕影响力。居然连明府都不能跟他齐肩。地位之高,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这群人一出现,便有人低声说:“来了来了!好戏开演了!”
舒眉听到死书呆不满地“哼”了一声。
西门等人进了水榭。里面早有一些比较有“身份”的人在等候,不乏老耄也有青壮。这些都是目前陌香城中的文人名家。
舒眉没有西门那样的大气派,别人也不会怕她,最多因为对这小丫头心怀敬意,微微让让。因此她跟书呆子在人群中挣扎了好一番才挤到水榭前的位置,然后便再也挤不进去——被拦住了。
她倒是不以为怒,笑嘻嘻地看着屋檐上的酒翁,又不时看看水榭里攒动的知识分子们。
水榭里因为西门等人的出现,文人们都在拱手行礼。气氛显得十分拘束。不像文人,更像生意场。连舒眉都忍不住皱了鼻子。那个假白竹生更是堆起十二分笑脸。跟众人还礼。即使离得远也能隐隐听到各种恭维溢美之词从他口中流出。反倒是屋檐上那个不把世人放在眼中自顾自喝酒的何无为,对比之下更有种洒脱意味。连书呆子都轻声赞道:“不奴颜婢膝,光这点。何无为就比下面的人强。”
舒眉赞同。
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一旦沾染了世俗的污浊,那就不过是个会认字的庸人而已。再无清雅可言。
“清韵楼!清韵楼的姑娘们!”有人嚷道。
原来这水榭共有五落亭阁。南面的一落亭阁据说早已被人包下。通往亭阁的西面回廊更是早早搭起纱帐帷幕。陌香的大户人家也多,更兼常有外使来访停泊。因此这些亭阁被包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当是富贵人家来看热闹。事实上,其他几落亭阁都已被包下。只是没想到清韵楼也会包下一落。
“影影幢幢的,都是美人呢,会不会有杨若兮?”杨若兮此时名动江南,也难怪人们会有此一问。
但是那帷幕看不分明,只平添人的好奇心而已。倒是舒眉眼尖。看见纱帏中走过几个高大的身影。那必定是七公子等人。
不知为何,舒眉脑中又回想起七公子冰冷的话:“若是你连自己都保不住,所有的一切都是枉然。”,又想起老爷子说:“你还不够强。”。不知不觉,她握紧了拳头。
“看!”人群指着屋檐。
只见何无为将酒葫芦一洒,用袖子抹了一把后道:“谁来与我对诗!”
还有谁?傻子都知道你今天对战的是谁。于是无数期待的目光扫向水榭内的“白竹生”。
那假冒伪劣货朝众人拱拱手,还真上了楼梯,到了二楼。他一上楼,便有人把二楼所有的隔扇统统打开。这倒好,围观所有人都能将阁楼内的一举一动看得分明——二楼里面站着宣德郎。外面屋檐上站着何无为。二楼当中摆着一张桌子,已经有两个小童在磨墨。活像一个戏台。
四周一下静悄悄,都在等待何无为的题目。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们一人一题,轮流出题。最后一题,四边情人出题,以示公平。这轮我先出题,以这杜康美酒为诗,不限韵。白兄以为如何?”何无为道。
他的话音刚落,舒眉就听见自己身边的书呆子两眼放光的说:“好,好,不限韵才是王道。”看他神情,活像是武林高手碰上了平生仅逢的对手,斗志全写在了脸上。
他那一副战斗机的样子引得身边人纷纷侧目,舒眉只好偷偷掐了下他。提醒他现在不是白竹生,是舒家的账房先生。
这时,只听得宣德郎道:“好是好,那就开始吧!”
“爽快!”何无为朗声笑道。
舒眉心下觉得奇怪,这个坏人胚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利落?舒眉不相信这个宣德郎有足够的才华来应对北方才子何无为。就像她坚定地相信刘翔不可能跳秧歌。
不知为何,看到水榭里西门那张阴沉的脸时舒眉隐隐有种不妥的感觉。
“点香!”有人说。
只见一个童子点上香。这种线香名叫“文心”,质地及其均匀,香味清雅,常备文人墨客用来作为计时。也就是常说的“一炷香”时间。
“哈哈,有了!”何无为笑道。
众人惊讶,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这何无为难不成比曹子建还有才?
何无为朝屋里伸手道:“笔墨伺候!”
便有童子捧出白宣,窗檐上摆上砚台。何无为笔蘸浓墨,随意挥洒。刷刷几下,便写好一幅字。
“半斗流年半斗星,斜倚阑干杯莫停。笑看碧波摇曳处,王臣黔首尽光阴。”书呆子帮忙念道。
也幸亏他念,舒眉不认得这些龙飞凤舞的字。
“好一句‘笑看碧波摇曳处,王臣黔首尽光阴’。真个游戏人间,天下如一啊。”有人赞道。无数儒生低声赞叹。不远处,有人立刻就把这诗传抄了出去。相信不久,这首诗将会由陌香流去大江南北。
“有点李白的感觉。”舒眉并不怎么懂诗。作为现代的高中生,老师只会教她一些诗词的基本常识,比如什么叫绝句什么叫律诗,什么叫颔联颈联。然后便是背句子。比起高考只占几分的绝句,其他的应试技能更加重要。因此,舒眉只能凭感觉说好,却无法去真正品味这诗中意境。只单纯地觉得,何无为在屋顶上喝酒作诗的狂妄模样像极了故事里的李白。
“李白是谁?”白竹生问。
舒眉这才想起,时空不同,这里没有李白。
一炷香到。假白竹生也拿出了自己的作品。雪白的宣纸往外一搭。众人首先一震哗然。
“怎么了?”舒眉不解,低声问书呆子。
“你妹啊,这字写得也太惊心动魄了。”书呆子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扇那人两耳光。
原来是字太差。对于一个不会写毛笔字的现代中国高中生来说,如果不是水准相差太大,舒眉是分辨不出来的。
“老酒好香雅,江上开满花。”一个人念了头两句。
舒眉噗嗤一笑。这诗的水准,连她这个高中生都能判定了。不过也不能说太早,没准精彩在后头。这两句虽然欠风雅,但是谁知后面有没有转折呢?
“日出采朵花,日落吃西瓜。”旁边有人终于念出了后一句。
这下,舒眉终于笑出了声。()
92,前车之鉴
听到“日出采朵花,日落吃西瓜。”这句,舒眉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若这也算诗,舒眉一时之间要一百首也有。
可是舒眉紧接着就发现,笑的只有她一人。
“嘘。”书呆子轻声提醒她。
舒眉这才注意到,场上一下变得极其安静。连卖杂货送茶水捏泥人的都安安静静。因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水榭里那些重量级人物的身上,似乎正在等待一声指示。而水榭内大人物中的西门,显然也看见了站在前排哈哈大笑的舒眉。舒眉不解地跟他对视。西门微微转过了头,他坐在地垫上,不耐烦地敲着身前摆着文房四宝的长案。
终于,有人颤抖着说:“这诗……真好。”
什么?这诗好?舒眉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紧接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出了问题的不止耳朵。
不知道第一个说“好诗”的人是谁,可是一瞬间,舒眉却看见那帮子在水榭内的文人哗啦啦如潮水一般地涌到了西门身边。溢美之词大作。
“千古难得一见的好诗啊!”
“听来宛如醍醐灌顶!”
舒眉离得近,看得清楚,听得更清楚。
“搞什么啊。”舒眉不解。她分明看见西门的脸上有一丝笑意。舒眉左看右看,却发现身边这帮叽叽呱呱的儒生似乎突然之间都哑巴了。居然从头到尾没有人评论那首西瓜诗!
舒眉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为何老爷子会说:“何无为未必会赢,白竹生未必会输。”,因为,才学无法左右,但是权势却可以左右输赢。
假白竹生的诗做得越烂。何无为就会输得越难看。
没有人会跟西门,不对,是跟西门所代表的皇子公主作对。
包括这些书生。
几条回廊。一下鸦雀无声。舒眉终于明白,这场游戏,从西门一出现。何无为就败了。他败在他跟舒眉一样不懂游戏的真正规则。
莫名地,舒眉觉得这原本清雅的楚华亭有些脏得恶心。她看书呆子。书呆子应该也是跟她一般想法,脸色难看得出奇。估计此时此刻,书呆子宁可众人唾骂“白竹生”的诗,也不要人沉默不言甚至违心说好。
“哈哈哈哈哈哈。”何无为狂笑,“兄台幽默!”
不知他是真的爽朗还是喝多了。
“那轮到我出题了。”宣德郎说,“以这轮江上红日为题,也不限韵。”
“好!”何无为带着醉意朗声说。
四周再次安静。水榭内的“文人们”也安静下来。在这个没有传音筒的年代。围观者为了听清楚,都有默契地保持着安静。这一点,跟后世围观时的熙攘吵闹刚好相反。
只见假冒货又是一阵唰唰唰地书写。
“一轮红日大又圆,大河拦住少半边。两只乌鸦呱呱过,真是一个好晴天。”假冒宣德郎念道。
舒眉又笑了。她实在是忍不住。这么好的诗,实在少见。她是忍不住,屋檐上的何无为可就是脸都青了。
“胡说八道!”一向狂妄的书生也实在忍不住发了脾气。
怎么可能按捺得住呢。他是真心实意地邀人作诗,可是现在的状况,却活像是他成了一只被人戏耍的猴。他越认真,宣德郎的诗就越是不堪。他便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叹他狂妄自大。由北到南戏耍了不少富户官商,如今反被一个跟自己等名气的书生戏耍。这叫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白白糟蹋了这场诗会。真是可惜。”舒眉听见书呆子轻声说。
舒眉看到那宣德郎得意洋洋的表情,猛然觉得,或许不止是糟蹋这么简单。这帮人是存心来整治何无为的!
果然。何无为刚气得说出“胡说八道”四字。就听见水榭里有人击掌称好。这一声掌声就像是扩散的病毒,刹那间如同涟漪一般感染到水榭亭阁大小回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在麻木的击掌。远远看来,像是掌声如雷。可是这掌声,连舒眉都觉得像个巨大的讽刺。
何无为不相信地看着屋檐下回廊里的大小儒生远近百姓。
“过分。”书呆子低头说。
性情爽直的何无为一定会被激怒。不过此时,与其说他是被激怒,不如说是受伤。
他不是一直相信民心吗?他不是一直以替天下疾苦说话为己任吗?如今,西门一句话不说,便能让他尝尝被天下愚人毫不留情地背叛的滋味。指黑为白,指鹿为马。世人趋炎附势,畏惧权贵。他都不用一弹指,便毁去何无为长久以来的信仰。
毁了一个人的脊梁,让他最关切的人们亲手把他的灵魂送进阿鼻地狱。这种比杀人更毒辣的手法,确实过分。
舒眉到此时才明白,这一场风雅的诗会其实是看不见刀光的鸿门宴。杀的就是狂生何无为!
一股寒意莫地在舒眉心中乱窜。她意识到,跟眼前水榭中的人们比起来,她的心机和手段根本就不够用。
她确实太弱。
她连想都想不到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计谋。
眼睁睁地看着屋檐上的何无为大笑,舒眉突然觉得站在屋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