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107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路跑来的?这一身大汗!”
四郎、五郎咯咯直笑,都没有回答七娘子的意思,又扑去给太夫人请安,“曾祖母!”接着就是平国公,“祖父!”
平国公倒是难得地露了笑脸,抱着两个孩子说了一会话,许凤佳几兄弟也都下值进来,还有于宁于泰、于平于安也都到了,小花厅里顿时一片热闹,太夫人环视一周,才笑着道,“从前觉得小花厅已经够大了,今日看来,以后府内人丁繁衍,恐怕也是不够坐!”
开枝散叶人丁繁衍,这当然是喜事,平国公脸上也露出了笑。四少夫人又笑着问于安,“怎么样,开始绣嫁妆了没有?”
厅内顿时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说了一会话,等到太夫人露出了乏意,众人也就陆陆续续起身告辞,五少夫人又笑着问七娘子,“六弟妹,库里可还有安胎万全神应汤的几味药材?我记得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库里还是蛮多的。”
七娘子心中恼怒,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这倒是要问妈妈们了,我平时也不大去库房,五嫂若要,回头把药材写来,有就送来,没有,就让人买去。”
五少夫人就笑着道,“好,也不急,我就是要有一些预备着,心里也安稳。”
她和五少爷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去,七娘子拉了拉许凤佳,也回身要走时,平国公忽然道,“韩氏、莫氏、张氏、杨氏等等。”
几个媳妇们就又都回了屋子——大少夫人半边身子,甚至都出了门。
平国公又沉思了片刻,才徐徐地道,“闽越王前些日子,给我们家送了七八个侍女,这是王爷的好意,我们当然不能辞。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们几个兄弟又都还小,也没到放屋里人的时候。白养着也没有这个道理,索性你们个人领走,放在屋里使用。——一会儿我把人送到明德堂去,这件事,就让杨氏来安排吧。”
众人的眼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七娘子身上。
七娘子只觉得心底一股郁怒之气,猛地窜了起来,她一咬下唇,正要答话,忽然觉得许凤佳拉了拉她的衣袖。
唉,不纳通房,许凤佳的压力未必比自己小。
当面和平国公冲突,也是下下之策……
七娘子就笑着道,“父亲就放心吧,小七知道怎做的。”
她一扫五少夫人,也不等对方反应,就又挪回了眼神,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267提醒
从乐山居出来,七娘子就笑着问,“谁被我牵着走?”
四郎、五郎都欢呼起来,争前恐后地去拉七娘子的手,许凤佳在一边抱着手笑道,“好哇,那谁要牵我的手?”
五郎因为离许凤佳比较近,因此一下就扑到了许凤佳腿边,咯咯笑道,“我要,我要。”
许凤佳人生得高,弯腰牵着孩子,其实并不太方便,他索性将五郎抱了起来,五郎就居高临下地笑四郎,“哥哥比我矮!”
四郎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不服气,他看了看七娘子,却没有吭声。
七娘子如此玲珑的一个人,又怎么不知道四郎的心思?她弯下腰来,吃力地将四郎抱起来,四郎顿时神气活现,“现在就比你高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中途又绕到流觞馆附近去看了一会儿桃花,等到进明德堂的时候,平国公已经遣人送了八个千娇百媚的侍女进来,一进门,七娘子就有目眩神迷之感,她怔了怔,才笑着问立夏,“怎么不带到屋里去,就这样在正屋里杵着,算什么事呢?”
立夏就笑着解释,“也是刚被送进来的,奴婢问了问,还都没有吃过晚饭呢,正想问少夫人,是领下去吃了晚饭再送进来,还是现在先挑选了,就便送到各屋里去,让各屋安排。”
七娘子扫了许凤佳一眼,见许凤佳漫不经心,已经抱着五郎,牵着四郎转进了西翼,她便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美色当前,要说完全不动心,那连她都不会相信。但许凤佳还真是一诺千金,这一年多以来,虽然也偶然会打量几个美婢,但在行动上,却是连七娘子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游目四顾,见这八名少女,不论是体态还是样貌,几乎都是尽善尽美,彼此之间各有千秋,也说不出是谁更美貌一些。就是蚂蚁神态,也都是一般的老实本分,如同鹌鹑一般。便随手指了两个面相最为圆润的美婢,道,“我们明德堂就留这两个伺候吧。你让刘妈妈和毛妈妈把这群人送到至善堂去,等大哥大嫂挑过了,再送到四哥论坛那里,最后剩下的两个就直接送给慎思堂了。就说其实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性子,因为先送来我们这里,就偏了我们先挑,若是五哥五嫂首发不喜欢,随时来换就是了。”
她这一番安排,倒是有些霸道:平国公送人到明德堂,是因为内院的事,现在是七娘子做主。但七娘子做主,却并不意味着六房可以先挑。立夏不禁换上忧色,望了七娘子一眼,欲言又止,见七娘子不以为意,她就笑着转过身,冲那两个美婢招了招手,道,“我先打发你们去吃晚饭吧。——中元,你来。”
又带着剩下的六名婢女,出了屋子。中元也笑盈盈地跑上前来,将这两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带了下去,一头走,一头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到京城多久了?京城官话听得明白吗?”
中元性子又活泼,又最大方,是个自来熟。让她来套两个小姑娘的底,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七娘子微微一笑,也进了西三间,上元等人自然服侍她洗手换衣服,谷雨春分又把四郎、五郎带下去吃饭,等七娘子从净房出来,许凤佳也已经梳洗过了,盘坐在炕前,似笑非笑地拿着一封信,正在端详。
这封信虽然没有封口滴蜡,但却也没有被拆开过,信封口还是微微地粘合在一起,见到七娘子出来,许先生就笑着把信丢给她,“私相授受到这个地步,我还是生平仅见,居然要我这个做夫君的,来为你们传信。”
他这样一说,七娘子顿时知道是封锦的来信,她挑起眉毛,半带了疑惑。“以表哥的身份,和我私相授受倒是无妨的,私底下给你递信,万一被人知道了,岂不是于彼此都有碍?”
“那倒是不妨事的。”许凤佳微微冷笑。“我们俩现在也算是明面上有了一点交情:上头的那位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封子绣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多一门外戚,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七娘子心头雪亮:自从牛淑妃生产,六娘子有孕,皇上又是几个月都没有召人侍寝,反而是封锦时常进宫,虽说不知道有没有留,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众人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她一边拆信,一边道,“对了,刚才进来那两个小姑娘,你看怎么安排为好?”
许凤佳却伸手过来,拧了拧她的脸蛋,才道,“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没有意思?反正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就是要我现在退掉,我也立刻就退。”
“我倒是想让你立刻退了。”七娘子似笑非笑,“不过,现在公公的脸色就那么难看,恐怕你再这样一退,婆婆又不在家,我在这个家里,竟是要无立足地。我打发她们去和毛姨娘住,你看好不好?”
许凤佳顿时沉下脸来。“父亲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竟还不自重身份,居然会给你气受?”
他公务忙碌,连日来都不在家中,七娘子也很少拿家里的事烦他,许凤佳有这一问,倒是并不稀奇。七娘子摇头笑道,“明面上,当然还是那样和气,不过私底下脸色难看一点,也就是了。”
许凤佳神色顿时阴霾了几分,恨恨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道,“能忍就忍吧,老头子年纪大了,脾气总是有几分古怪。”
只看以许凤佳的嫡子蚂蚁身份,还要到前线去用功劳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能得封世子,就知道平国公与他决不会太过亲近。七娘子也无意再挑拨离间,使得两人论坛更加疏远,她微笑起来,“公公是心疼你被我钳制得厉害,给我一点气受,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也不能把你押到别人首发的床上去,一点气算什么,忍得了。”
她一边说,一边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才看了几行字,就不禁挺直了脊背,面露惊容。
许凤佳本来还要再回几句话,见七娘子如此反常,顿时就没了声音。七娘子却也一下反应过来,将信纸送到了许凤佳跟前,低沉地道,“你自己看吧。对这个人,你有印象没有。”
许凤佳一扫信纸,先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再一凝眸细看,顿时也就露出了惊异。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四少夫人就在小萃锦里赶上了七娘子。
“公公真是好安排。”四少夫人一脸的气鼓鼓,“我们家那位,昨晚上才到手,立刻就收用了一个。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不贤惠,不肯给他纳通房……”
七娘子满心里都是事,提到通房两个字,才记起来昨晚平国公往各屋里送人的事,她不禁略带嘲讽地笑了,安慰四少夫人,“四嫂还是先养胎为上,别太动情绪,免得孩子在肚子里感觉到了,又不安生。”
几句话就说得四少夫人回嗔作喜,露出了笑脸,“说得是,还是先养胎为上!”
她冲七娘子挤了挤眼睛,笑得心照不宣,又回过头来问七娘子,“六弟如何,有没有被那几个小妖精迷住?我身边的人说,就是扬州最好的瘦马,也比不上闽越王调教出来的美人儿……”
见七娘子神色淡定从容,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不知不觉,又是一脸的艳羡,“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调。教的,六弟竟是如和尚一般,可以坐怀不乱?”
两妯娌正在闲话,身后脚步轻轻,回头看时,却是五少夫人也到了。
见到五少夫人,四少夫人就是一脸的不痛快,她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招呼,“是五弟妹呀,怎么,今早五弟没有进来,敢是昨晚得了——”
七娘子蹙了蹙眉,拉了拉四少夫人的手肘,低声道,“四嫂!”
大家大族,就是再有冲突,也不至于要到这份上。
四少夫人一把甩开七娘子的手,反而来了劲,加大了声量,“六弟妹,你不用拉我,我们家五弟妹是有名的贤惠人,怎么和我们似的,小肚鸡肠专会吃醋?她是巴不得五弟天天往别人床上爬!”
就是以七娘子和五少夫人的城府,亦不由得为四少夫人粗俗的言辞,微微露出了尴尬。
五少夫人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低眉顺眼地被四少夫人明褒暗贬,她抬了抬眉毛,文雅地捂嘴笑了,“四嫂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唉,也是怨我,这么多年来,除了和贤之外,竟是没有给五房添个一儿半女的。眼看着五少爷也那样大了,不多添几个房里人,又怎么行呢?”
她的声调还是那样悠悠荡荡,捏着嗓子婉婉转转,似乎是一点都没有被四少夫人的言语触怒。
七娘子不禁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到词锋,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真是比都没得比。五少夫人的每一句话,还不都是指桑骂槐,笑四少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育?
四少夫人却也决不是省油的灯,她望了七娘子一眼,也笑了。“五弟妹,你话里的意思,四嫂很明白。这是嫌你四嫂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消息。”
她也学着五少夫人的样子,捂着嘴微微笑了。“不过你四哥这些年来镇守边关,我就如婆婆当年一般,在京城候着,夫妻分离,没有消息也是没奈何的事。五弟妹你这是村我,还是村婆婆呀?”
不等五少夫人回话,她又抢着道,“噢,我倒是忘了,就是祖母当年,也是三十岁上才有的姑姑,五弟妹你这话,倒是挺有意思的!”
五少夫人神色顿时一变。
妯娌之间有一点纷争,互相拌嘴,也是很正常的事,可这纷争里若是牵扯到长辈,那意味可就大不一样了。四少夫人生拉硬扯,硬是把自己和许夫人、太夫人联系起来,倒显得五少夫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年来和丈夫长相厮守,也都没有儿女,还要来笑话征妇,就显得她又小气,又刻薄。
更可虑者,七娘子这个许夫人的嫡系,可就在一边听着呢。要是在许夫人跟前学了嘴,许夫人一生气——偏巧她如今身子骨又好些了——要为难一个儿媳妇,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也不禁扫了七娘子一眼,心下倒是有了些后悔:没想到莫氏这样小肚鸡肠……
七娘子却也联想到了四少夫人对她吐露的往事。
一个怀孕的通房,也要使手段除去了她,不惜为此交换条件,诬陷大少夫人,将她看账的事传扬出来,使得五少夫人成功上位……
四少夫人平时虽然粗,但其实也是粗中有细,否则也当不上许家的四少夫人。场面上的事,她一向很注意敷衍,即使和五房有争宠之嫌,但从来也很少这样当着面去村五少夫人。
看来,四少夫人的逆鳞,也真的就只有屋里人这三个字了。
她就笑着打起了圆场,“好啦,开开玩笑的事,两个嫂嫂还越说越真了?眼看着就到点了,还是快进乐山居去吧。”
又扫了身边的几个下人一眼,轻声道,“今儿的事,要是传出去一个字……”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也都一下回过神来。
这么尴尬的事要是传出去了,真是谁都没有脸。
两边就都顺着七娘子的话往下说,一边互相赔罪,一边严厉地叮嘱自己的随从,“要是对人提起一个字——”
七娘子又明知故问,“说起来,今早怎么不见四哥、五哥?”
“今天朔望朝会,六弟妹忘了?”五少夫人就抢着接了话,“就是父亲也都一早起床出去了吧。怎么,六弟妹没有起来打发世子出门?”
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我睡得迟,今早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他起来了,却没有被吵醒。”
四少夫人笑了,“六弟真是疼六弟妹!”
没有多久,三个妯娌又是言笑晏晏、一团和气。
进乐山居给太夫人请过了安,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就先都出了屋子,太夫人又命七娘子留下来,和她商议于安的陪嫁。
“难得这孩子懂事。”太夫人很有几分感慨,“也不嫌弃范家二少爷的长相,倒是要比于翘、于平都来得更贴心一些。我想着,这陪嫁多算她一点,就把于翘没有来得及使的东西,都给了她吧?”
没想到于安得偿所愿之余,还得到了太夫人的好感,这倒是意外之喜。
七娘子从善如流,“于安是个省事的,就是母亲也念叨着,要多给她一些嫁妆,也免得让范家小瞧了去……既然祖母也是这个意思,小七回头就拟出单子来,送给祖母过目。”
太夫人嗯了一声,又道,“不过,于安到底是妹妹,于平还没有说亲,她就要出嫁,说出去也不好听。偏巧你四嫂最近又不好操心,少不得你多留心,这几个月,最好能为于平也物色一门婚事。还有于宁于泰,也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你这个做世子夫人的,也不要放松。”
她打量了七娘子一眼,又笑着问,“怎么样,那两个屋里人,世子还中意吧?”
说是为了于安的陪嫁,原来还是在这里等着呢。明里暗里,就是对准自己的这根软肋,戳个没完……
七娘子心头一阵烦恶,她淡淡地道,“看世子爷的样子,倒还是挺中意的。不过最近所里忙,他也没有心思想这些。”
太夫人也淡淡地嗯了一声,神色不见喜怒,“那就好,你是个贤惠人,多余的话,祖母也不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七娘子扯了扯唇,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她站起身告辞,“家里还有很多事……”
“你去,你去。”太夫人也笑了起来。“家里事多,你心思又重,也要善自保养,别坐下病了!”
只看这句话,就知道五少夫人到底还是把权仲白的话,吹到了太夫人的耳朵里。
七娘子就像是没有听懂太夫人的意思一样,徐徐地出了乐山居,带着上元一路漫步回了明德堂。
一进明德堂,她的脸色就变了,几乎是有几分生气地问,“人呢,带进府了没有?”
立夏赶忙迎了上来,低声道,“一共十八个人,全都带进来了,现在都锁在偏院里呢。”
七娘子面沉似水。“你去准备一下,早上的事情一完,我就进偏院去。”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不闹腾闹腾,恐怕有人是真要忘了,我进许家来,也不是专为了给他们揉搓的!”
268对垒
自从过了新年,七娘子便陆陆续续,将平时冷眼看着没有能力,又或者是和五房走得太近的妈妈们,都换了差使。如今明德堂里进进出出的管事妈妈,无一不是陪了十二万分小心,办事战战兢兢不说,就是私底下也都不敢有一句不好听的话,唯恐被谁私底下记在了档案里,呈到七娘子跟前去,反而闹得大家难堪。
也正是因此,许家的家事,七娘子就处理得很顺了。这一向要不是四少夫人变着法子要这要那,五房也不稍停,她也就是每天早上拨出一个时辰左右来听众妈妈们的报告,再随时抽查呈上来的报告,一天也没有多少要操心的事。
因为有了这记档法,平时大小事务,需要的时候一查就清楚,就是人情往来等,也都是有旧例在先,甚至连缘由分寸都是清清楚楚记载在册,七娘子可以随时查阅:在人情上,就更少事情了。
今日四少夫人心绪不佳,估计是才回慎独堂,就闹起了不舒服,又派人到明德堂来,请七娘子派人去找钟大夫。七娘子自然不敢怠慢,吩咐下人从速去请,又发落了几桩小事,于是众妈妈各归各位,各自忙碌。七娘子又叫老妈妈,“老妈妈留一留。”
如今老妈妈俨然已经是七娘子身边的重臣,许夫人到小汤山休养时,她按例只是跟去伺候几天,就要回来在七娘子身边听用:着实是清平苑一派中最得意的人物。听见七娘子叫她,她忙堆出了一脸的笑,待得人散尽了,便轻声问,“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七娘子冲立夏摆了摆头,立夏等人顿时会意,便鱼贯退出了屋子,又合上屋门。她这才低声道,“我昨儿已经吩咐下去,到母亲的陪嫁庄子里,把明德堂原来服侍的十五个下人,全都押到了偏院里关着。”
只是这一句话,已经使老妈妈悚然动容。
七娘子过门也有一年半,距离五娘子遇害,也已经三年多了。
三年之后,这一桩曾经闹得许家上下腥风血雨的血案,也终于要再见天日了。
她不禁有了些瑟缩,见七娘子面色淡然,又忍不住进言,“少夫人是否要再缓一段时间……不说别的,眼下国公爷、太夫人,都……”
“今儿这件事,明儿那件事。”七娘子容色平静。“居家过日子,琐事是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如果为了这样的事,缓下了脚步,恐怕有意无意,这种事永远不会消停。”
不等老妈妈回话,她便续道,“当年查案的时候,老妈妈想必是随侍在侧的。对这些下人们受审时的表现,心里还有印象吗?”
她这一问,倒是把老妈妈问懵了。七娘子见老妈妈眨着眼睛,一时答不上来,便又补充,“譬如说,谁更禁得住严刑拷打一些,谁又更软弱一些,一吃刑罚,就胡言乱语起来……”
老妈妈这才恍然大悟:七娘子这是要来摸一摸明德堂诸人的底细了。
她顿时换了神色,坐直了身子,挨个儿数了起来。“院子里洒扫的四个小丫鬟,分别叫……”
七娘子一边听,一边用鹅毛笔在大册子里做着笔记。等了半晌,老妈妈才说到了小松花。
“她全家都是夫人院子里出来的,说起来,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老妈妈脸上多少有些心疼,“不过夫人也没有留情,上了夹板,又拉出去在碎瓷片上跪过。这丫头倒也很硬气,并不曾求饶,问什么,都说得很清楚,那两天她腹泻,只是出过两次差事,第一次是到清平苑去拿药,第二次是为去世的少夫人传话,让下头人预备上广福观去还神。然后就告假回下处休息了,别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道,“少夫人也知道,多得是人受不过刑,或者是认了,或者是胡乱攀咬一个共事者,这十多个人里,也就只有她是不肯攀咬的。传出去,倒都说是家里教得好。”
这是在影影绰绰地为小松花求情兼开脱了,看来,老妈妈对肖家的不对,是一点察觉都没有。
也对,毕竟肖家手脚极为利落,就是自己,又何尝不是求助于封锦,才得到了那样一条宝贵的线索?
七娘子面上丝毫不露痕迹,她利落地记下了老妈妈所说的几个细节,又笑着问,“这样说,她倒算是难得的了。妈妈既然是看着她长大的,知不知道她家里人现在都在做什么?”
老妈妈回忆了片刻,才道,“那倒不大清楚,她父母虽然说不上太笨,但也绝不聪明,父亲似乎是在外院做个小小的管事,曾经在账房做过一段,因为帐上出了错,夫人觉得没有面子,就让他到马厩里管事去了。母亲一直在洗衣房里做个小头儿,也不是什么精明的人,似乎这一向,少夫人是连照面都没有打过。”
世家大族,家人不知凡百,要瞻仰七娘子的长相,还真得有几分脸面才行。七娘子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反倒是老妈妈想了半日,又道,“噢,她还有个姐姐,不过当时到了年纪进府的时候,因为当年人多,肖家又没有多少脸面,就没能进府服侍。在外住了几年,求了脸面放出去,似乎嫁了个外乡人,这些年来倒也很少回娘家来。”
七娘子这才真正满意:老妈妈若是没有提到这个肖大妞,或者也可以说是年老不记事,但终究还是多了几分嫌疑。眼下连肖大妞都说出来了,可见她的确也就知道这么多。
她没有再问,而是不动声色地示意老妈妈跳到了下一个人身上。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是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张纸,七娘子这才端起茶碗笑道,“好,妈妈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露出送客之意,老妈妈自然也不敢多留,连忙起身道,“少夫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身就告辞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看了看七娘子,嘴唇翕动,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道,“少夫人,家和万事兴,这件事,依老身的一点微末见识……恐怕,还是要办得慢一点。以国公爷的性子,恐怕在二姑娘的丧事上,已经对少夫人有了成见,又兼这通房的事……少夫人若是不小心行事,恐怕亲者痛,仇者快哩!”
老妈妈真不愧是许夫人身边的大拿,这一番话,是说到了七娘子的心坎里。
不过,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也足以见得老妈妈是并不看好七娘子能查出真凶,更认为现在还没到查出真凶的时候:五少夫人还没有被完全斗倒,眼看着,又得到了两个长辈的欢心……
七娘子就微笑道,“我明白妈妈的好意。”
她站起身来,轻松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册,“不过这件事,小七心里也已经有了一点底,妈妈就只管等着瞧吧。”
老妈妈不禁感到一股深深的疑惑,这疑惑中,又含了罕见的兴奋,她咽了咽吐沫,由衷地道。“以少夫人的手段,老身想,往后这段日子,府里的确是有热闹瞧了。”
送走老妈妈,七娘子片刻都未曾耽搁,便进了明德堂偏院。
平国公府的建筑很有北方特点,四平八稳互为对称,明德堂身为府中西翼建筑群的中心,不但主建筑占地阔大,就连偏院、边厢,都要比至善堂等建筑物更大一些。迄今还有两个偏院平时无人居住,只是堆放着七娘子和五娘子的陪嫁。
七娘子就随手捡了一个偏院,开了屋子将这十多个下人们锁在里头,又安排了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妈妈看守,她自己进了屋子,隔着窗户审视了众人几眼,便进了立夏等人一早布置好的审讯室。
这是她参考着脑中残留的一点印象,指导几个丫鬟布置出来的,屋内除了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并一盏油灯之外别无他物,就是窗户,也都用黑纸糊死了,即使是白日走进去也必须点灯。
七娘子进去看了看,倒是十分满意,又让立夏和上元,“你们就在门口守着,我没有喊人,就别进来。”
便在椅子上坐了,又调整着灯光的方向,这才满意地拿出鹅毛笔,吩咐道,“带人进来吧——记得,把小松花安排在第七八个。”
立夏和上元自然随了吩咐行事,不多时,便带进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婆子。
七娘子调整了一下灯光,使得油灯的光芒,直打到了那婆子的面上,这才不冷不热地问,“你是江妈妈?”
“你在明德堂里,都是做什么的?”
如此盘问了一番,见那婆子答的和资料上记载的并无半点不同,又翻阅了一下手册,见其家人这两年来,举止也十分正常,便又合上册子,问她,“明德堂里的事,你有什么话好说的?”
那婆子只是摇头,又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低声央求道,“少夫人,奴婢实在没有多少好说的了。若是少夫人不信,请尽管逼供,奴婢也没有二话……”
她不顾自己带着的手铐脚镣,忽然一下趴到了地上,惨声请求,“只是奴婢的一儿一女,还请少夫人手下留情,不要牵连过去。奴婢来世做牛做马,都念您的恩情——”
七娘子不禁泛起了一阵恶心,只觉得头晕目眩,胃中翻搅,她扭过头去,淡淡地道,“如你的确无辜,非但你的儿女,连你都会无事——现在,出去吧。”
虽说她也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地位,一应荣华富贵,都是靠压迫剥削下等阶层得来的享受。但再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目睹眼前的惨象,来得更加刺激。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扬声吩咐立夏。“把下一个人带进来!”
如此又审讯过了几人,七娘子一一与册子上的信息对照,也不禁佩服老妈妈:这些人的性格与反应,她是一点都没有记错。看来当时审讯,老妈妈的确也是下了心机的。
当然,既然反应相同,这些人的口供也就都没有太大的价值了。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当天一直到事发为止,都是极为普通平淡的一天,众人各司其职,是既没有任何反常之处,也没有任何可以留心的小破绽。
七娘子也不动声色,只是认真地记下了几人的供词,又耐心地审讯了几人,终于等到了她今日的主要目的。
小松花是第八个被带进屋中的。
这个小丫鬟生得很是清秀,虽然说不上漂亮,但至少长相端正,即使在乡下做了两三年的农活,她的气质也还是很干净,身上穿的戴的,虽然朴素,但也很得体。要比一些不大讲究的中年妈妈们更能上得了台面——这些人三年来一直被关在许夫人的陪嫁庄子里,自然称不上得意,有些妈妈们身上的衣服,也就比街上的游民要光鲜一点儿。
她自然也戴着手铐脚链,给七娘子行了礼之后,便跪在当地,垂着头等七娘子问话。七娘子居高临下,细细地打量了她许久,她也没有任何异动。
沉得住气,看着理智清醒……
七娘子不禁暗自皱起眉头,旋又释然:如果她靠不住,又怎么能胜任下毒的工作。
她就缓缓地问,“你叫什么。”
小松花动了动,轻声回答,“奴婢小松花,家里姓肖。”
只是回答了这一句,便不再有多余的反应。
七娘子嗯了一声,又道,“事发当天,你在做什么?”
“奴婢因为身上不好,有些腹泻,上午在下处休息,到了下午,才进屋里服侍。”小松花缓缓叙述。
又是没有多余的话。
七娘子对比了一下她的叙述,见老妈妈的回忆中也是这个资料,她点了点头,问,“那么事发前一天,你又做了什么事?”
小松花露出思索之色,她大胆地抬起头来,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运足目力望过去,这才发觉,在这一瞥中,这丫头到底是露出了几许深思。
“奴婢记不清了。”又过了一会,小松花才呐呐地道,“似乎就是在院子里打下手来着,因为去世的少夫人事情多,也为她跑了几次腿。”
“听她们说,你有为五姐去清平苑拿药。”七娘子紧盯着小松花,“是不是?”
小松花又偏头沉思了片刻,她低声承认,“是。”
“知道拿的是什么药吗?”七娘子拖慢了声音。
小松花却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倒是不大清楚。”
她又补充说明,“因为一些药,明德堂里是没有的,钟先生来开了方子,我们是现去从前少夫人的陪嫁里找,若是找到了不好,就现往清平苑里去寻。依稀记得那两三天里,就是奴婢,也已经往清平苑走了十多次拿药。大约在事发前一天,奴婢也走过两三次取药了。只记得一次是拿的党参,还有一次拿的是黄苓,余下一两次,就记得不大分明了。”
只听小松花的解释,七娘子真是丝毫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这小丫头非但镇定得不得了,一应回答,全都层次分明,轻重得当。是又描绘出了当时的情景,又巧妙地将自己开脱了出来。
她兴味地嗯了一声,又跳了话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松花显然怔了一怔,才迅速地答,“奴婢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已经成亲的姐姐。父肖大龙……”
她又将家人介绍了一遍,说法和老妈妈的并没有多少不同,只是添了一些揣测用词,“因为一向和外人没有接触,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这个样子。”
“你姐姐什么时候出嫁的,嫁给了谁?”七娘子一边在册子上写字,一边就漫不经心地问。
小松花的回答来得也很迅速,“是街坊上来寻工的一个外乡人,因为见到姐姐,很是喜欢,便托了媒婆来。婚后不久便回乡去了,只知道姐夫姓邱,叫什么倒是不知道……当时已经进了府中服侍,和家里的来往也就少了很多。”
七娘子就抬起半边脸,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小松花。“叫什么倒不知道?你姐夫叫邱十三,你难道不知道吗?诨号老蚯蚓,在广州当百户的……你们家也难得有一门体面的亲戚,你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小松花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异,她偏着头想了想,又现出了疑惑之色,慢吞吞地道,“奴婢不大知道少夫人的意思……奴婢的姐夫是河北人,是不是有老蚯蚓这个诨号,奴婢也——”
七娘子眯起眼,往后靠到了椅背上,上下打量着小松花,半晌才笑道,“好,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我不用点手段,你也不会说实话了。”
269嫁妆
她也没有和小松花再废话下去。
当时闹成那个样子,小松花作为有资格接触到药材的丫鬟,老妈妈就是再喜欢她,肯定也不会徇私心软,独独跳过她一个人不去刑求。
而这丫头能熬得过事情刚发作时候的酷刑,现在经过三年,肖家该得的好处想必是也得了,小松花只怕就等着自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只好把所有人一放了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耐受酷刑的决心只会更高,再说,这时候逼得紧了,她随口编一个主使者,自己再一当真,往下追查,把动静闹了大,若是最后没有个结果,只怕在平国公府里只会更举步维艰。
七娘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在黑暗中打量着小松花平静的神色,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才,五娘子不能收为己用,反而让她成为了自己致死的因由,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了。世子夫人的位置虽好,没有一点本事,恐怕还真的坐不住。
“立夏进来。”她扬声吩咐。
立夏应声而入,在七娘子身边恭敬地跪了下来,“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再带一盏灯进来。”七娘子缓缓道,“把她绑在椅子上,两盏灯对着脸照,绝不许灭,不许吃饭,一天只喝一碗底的水,一天不招,就一天不许睡觉。找两个婆子,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看,有闭眼就照脸抽一巴掌,晕倒了浇一桶水——但是要记住,别让她病了。”
她目注小松花,缓缓地道,“两个时辰让她进净房一次,除此之外,不管她怎么央求,谁也不许和她说一句话。等她肯招了,再过来禀报我。在这之前,要是她病了,自尽了……两个婆子也要跟着问罪。”
见小松花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恐惧,她便亲切地对这小丫头笑了笑,道,“我听说人十天不睡就会死,三天不睡就会疯,不过从来也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你是个有骨气的,多坚持几天,我等得起。”
这一次,小松花眼底方才闪过了一丝恐惧的光。
七娘子又冲立夏摆了摆头,立夏便低着头起身退出了屋子,没有多久,便将杭妈妈和小王妈妈带进了室内,三人顿时忙碌起来。七娘子站在屋角,又仔细地打量了小松花几眼,这才转过身大步地出了屋子。
一出门,一束明亮的阳光顿时洒到七娘子身上,她眯起眼,惬意地望了望碧蓝色的天空,又低声吩咐了上元几句,便先回了明德堂正屋里,在西三间自己炕前坐下沉思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脚步声响,却是许凤佳进了里间,他一边脱衣服,一边笑道,“怎么,是还没有进去,还是已经出来了?”
去陪嫁庄子上带人的事,就是许凤佳一手安排,七娘子的打算,他当然也心中有数。七娘子看了他一眼,跳下炕道,“杭妈妈和小王妈妈都到偏院去了,我服侍你换衣服吧。”
她的神色也已经回答了许凤佳的问题,世子爷神色一动,“怎么,那小丫头还不是个善茬?”
“她要真的被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这案子也绵延不了这样久。”七娘子疲惫地笑了笑,又道,“我就是觉得奇怪……”
“怎么?”许凤佳就靠到了炕前,他不无遗憾,“本来还想见识一下你审案的风采——你是奇怪什么?”
“自从于安说了小松花的事。”七娘子就分析给许凤佳听,“我早就吩咐小黄浦、白露甚至是几个妈妈,暗地里起了肖家的底。这家人全家都是秦家出身,这一向母亲对他们也并不太差,亲戚朋友,无不是母亲的陪嫁。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买得动他们,让他们一家上下,都甘心当别人的枪呢。”
她看了许凤佳一眼,秀眉微蹙,“就说那个邱十三,按照现在的线索,他本来是来这里找工的,后来在当地看上了肖大妞,于是两人结为夫妇,回河北老家去了。怎么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就进了军队,又积功升到了百户?”
一边说,七娘子一边翻出了封锦的信,又细看了起来,她屈指算了算,道,“按表哥这边说的,两年前你在广东的时候,他正好是旗长,虽说底下也就是五十人,但大小是个官,一个新兵蛋子,是怎么能升得这样快的?”
许凤佳不禁又摸了摸胸口,似乎要透过自己厚实的脊背,感受到后背上残留的伤疤。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邱十三,自己背后也有人?”
七娘子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呀,你看表哥信里说的。他已经是列入了升迁的名单,?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