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66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嫂,看你这样,是怕了?”
敏大奶奶敷衍了几句,又坐了下来,却是谁都看得出她神思不属,没有一会儿就借口回去接大太太,一溜烟地离了明德堂。 秋读阁
五娘子也不在意,留了几句,见敏大奶奶去意甚坚,也就不多说了。“正好,我们两姐妹说说话。”
和上回相比,五娘子虽然面色苍白形容惫懒,但面上却多了一层说不出的光辉,好像那个颐指气使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又回到了躯壳中一样,做事说话,都显得很有主意。
“可算是熬出来了!”敏大奶奶一走,就和七娘子感慨。“有这对宝贝在手,哼,四嫂、五嫂怕是睡都睡不好……前儿太婆婆来看我,我说几个哥哥比世子爷大了七八岁,到现在都没有子嗣,真叫人着急,正好我身边有两个上好的丫头,本来是给世子爷预备的,如今有了子嗣,我们倒不急了,不如匀给两个哥哥算了。——你是没看见太夫人的那张脸!真是一年多的气,全都出得酣畅淋漓!”
有了这对金孙,五娘子就有了招摇撞骗的金字招牌,嫡子嫡孙,毕竟是传承所依,有这对孩子做后盾,前后两次造访之间不过隔了一两个月,五娘子在府里的地位就已经扶摇直上,有了一个世子夫人该有的尊荣。
七娘子也真心为她高兴,“你也要悠着点。”
话出口却又是劝诫,“别有了三分得意就要摆在面子上,有时候呢,姿态也要摆一摆……”
五娘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啦好啦,和娘一个毛病,只爱唠叨我!——娘呢?”
“在三姨那里说话。”七娘子一边答一边四处张望,“两个小外甥又在哪里?”
“一天恨不得睡十个时辰,哭起来又吵得很,我叫养娘抱到东里间去休息。”五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等娘来了,再抱出来一道看吧,免得你逗弄一会,把他们闹醒了,才睡下又要被娘折腾一次。”
还是老样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烦,却又怕儿子被闹腾两次睡不踏实。
七娘子就看着五娘子笑,“好,好!五姐可想得到当时会有今日?”
五娘子面上微微一红,就转过头去,“我不理你了!”
七娘子只是笑,也没有答话。
屋内一时就静了下来。
似乎这两个小姑娘,都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半晌,五娘子才轻声细语。“眼下回首前程,真就像是一场梦!”
“活像是天生就该走这条路,走过来再回头看,也不晓得自己当时会不会再选这边……其实,又哪里没有留恋。”
她调转过眼神,望着七娘子,轻轻地笑,“不瞒你说,我昨晚还做了一场梦,梦见……梦见了他。”
“在梦里,我也知道我成亲了,我不该再想着他,可我就一直追着他不愿走,念着要问他,问他,问他是不是……”
她没有说完,就又吞掉了余下的话,只是轻描淡写地笑,这笑里有一丝感伤,一丝遗憾,更多的,还是丝丝缕缕,雾一样的惘然。
七娘子也看着她微笑。
“会过去的。”她轻声宽慰,“再给一点时间,就过去了。”
五娘子沉下眼,从喉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嗯。
春分一边笑,一边从屋外端了一个红胎漆金的小木盘进来,“姑娘,该喝药啦。”
“哎哟,每天吃的药倒比吃的饭还多!”五娘子顿时一皱眉,“不吃!”
她不用亲自奶孩子,用药就不用忌讳奶水,月子里进补是最恰可的时机,也难怪一天到晚的喝药。
七娘子和春分都笑,春分就板起脸,“您不吃,奴婢也没得办法,只好请太太出马了!”
两个女儿才正一惊,大太太就笑着掀帘而入,“谁不吃药啦?”
平时她居家严肃,很少这样和众人开玩笑。
五娘子先是一怔,揉了揉眼,顿时一声欢叫,“娘!”
这一刻,她脸上放出的喜悦与思念,实在是无以名状。
大太太紧走几步,握住五娘子的手,才要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瘦了!”
又急急止五娘子,“别哭,月子里掉眼泪,坏眼睛的!”
五娘子一边吸鼻子一边强笑,“谁,谁要哭了……”
却终究是抹了抹眼睛,才握住大太太的手细看,“娘也瘦啦。”
母女二人经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一时间却是谁都无从说起,大太太就势坐到五娘子身边,左右看了看,便端起药碗吹了吹,含笑舀起一勺喂五娘子,“还没有给我们小五喂过药呢。”
五娘子泪光莹然,吞下药汁,半天才笑,“原来娘还记得,小时候我常为这个和您生气。”
又皱眉嚷,“好苦。”
“怎么不记得。”大太太眉眼一团柔和,“从小就吃九哥的醋,九哥多病又不吃药,喂他几口,就嚷起来说我偏心……”
一边说,一边与五娘子相视而笑,一口接一口地将药喂了小半碗,见五娘子皱眉不喝,才又挑了蜜饯喂她,“外孙呢?”
自然就有养娘将两个锦绣襁褓包裹着的小郎君抱出来相见,大太太轻轻地勾了勾小脸蛋,动作若鸿毛,竟是没有吵醒两个外孙。五娘子与七娘子相视一笑,场面一时,温馨和乐。
大太太尽管对两个小外孙爱不释手,却只是看了看,就又叫两个养娘抱回东里间好生安歇。又责备五娘子,“平时还是让孩子睡在你身边强些,没满月的孩子,别离亲娘太远。”
“白日里人来人往,怕吵着了,晚上还是和我睡的。”五娘子忙解释,又得意一笑,“您瞧见几个嫂子的神色没有?哼,这一遭,我可算是扬眉吐气,叫那群小尝尝生不出儿子的滋味!”
大太太一脸的笑,“哪里没有瞧见?面子上虽然都装得好,你五嫂那两个大黑眼圈,瞒不了人的呢!”
母女俩顿时相对轻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五少夫人的管家权,在五娘子出月子后,是肯定要交还回明德堂的。
以五娘子的手段和心性,又怎么可能不好好地拿捏一番五少夫人?她没有愁出四个大黑眼圈来,都算是好的了。
“还有四嫂,五嫂还生过女儿,她进门三四年,连个屁响都没听着,且等着瞧吧,就是太夫人不说话,三姨都要给四哥房里添人了……她又最妒忌!”五娘子越说越兴高采烈,“一时的得意,算得了什么,一辈子的得意,才——”
她的话忽然断了,面现惊容,看向身上的锦被。
大太太正听得开心,就拍着手附和,“可不是,一辈子的得意,才是真得意——”
七娘子却已经看出不对,趋前几步,为五娘子掀开了被子。
就在五娘子腰胯处,粉光润泽的藕荷色床帐上,已是漫开了一团暗红。
167失意
都已经生产十天了,怎么还有下红?
大太太忙握住五娘子的手轻声问,“痛不痛?怪了,怎么忽然就又下起红来?”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并不十分慌乱:产妇下红是常有的事,是尴尬事,却不出奇。
五娘子张口才要答话,却是眉头一皱,只见□又涌出一团血色,顷刻间,身下已是洇了一片红。
大太太这才有几分慌了,一叠声地问,“要不要请大夫?疼不疼?”又冲七娘子摆了摆手,“你先回避一下!”
没出嫁的姑娘家,的确也不方便看着五娘子换衣服。
七娘子只好起身出了屋子。
却是心事重重,眉头紧蹙。
不期然就想到了大太太喂五娘子吃的那一碗药。
应当也不至于,这边喝下去那边就发作起来,傻子都会疑到那一碗药上头,再顺藤摸瓜往下一查,下药的人很容易就败露了。
不然大太太当年又为什么不敢给九姨娘下一整贴无名毒药?大家大户,熬药的买药的下人都是有数可查的,就算要下药,怎么也都不会是这个做法。
再说,药力行开也要一段时间……或者,只是巧合?
但天底下又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这边吃药那边下红……还是止不住的量!
她心头发冷,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见丫头们慌慌张张,在西里间进进出出,索性冲春分招了招手。
“你进去,把刚才五姐喝的那碗药端出来,好生收着!”
她一边思忖一边吩咐,又站起身扫了里间一眼。
五娘子陪嫁带过来的丫鬟不多,只有六个,余下的十多个都是平国公府里提供的人手,此时屋内乱起来了,里里外外簇拥的都是人——七娘子一看就瞧见,一个小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把床头柜上的那碗药给端到了一边。
“那丫头是谁。”她一把攥住春分的手臂。
春分顺着七娘子的眼神看了进去,有些惊疑,“是、是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我们姑娘看她机灵,就提拔到屋里做些杂活……”
七娘子就松了手催促,“别让药洒了!”
春分吓得面青口白,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就进屋先把青花瓷的小碗端进了堂屋的小柜子里,又上了锁。“七、七娘子……”
七娘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温和地安抚春分,“有备而无患……你别害怕,没准什么事都没有呢?”
就打发春分,“忙活去吧!”
她坐在桌边打量着屋内的动静,不时就听到了焦虑的低语,“止不住?”
“快换条带子。”
“草木灰来了没有?”
大太太细细的哭声又跟着响了起来,接生妈妈一个接一个,面色肃穆地进了屋子,两三个老大夫也颠颠地小跑进了里间……
七娘子的心就越提越紧,忍不住跺了跺脚,也顾不得忌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里屋,却见得五娘子床前黑压压一片都是人,众人面上都带了焦虑,人群中央,一个老大夫面色端凝扶脉不语,身边还有人翻看五娘子的眼皮、唇色。大太太坐在五娘子身边,早已经六神无主,哭成了泪人,五娘子面色惨白,闭着眼任由众人施为,竟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种时候,只会哭有什么用!
七娘子顿了顿足,待要进去推醒大太太,却又不敢打扰了大夫,只得退回墙边低头沉思。又过了半晌,那老大夫长叹了一声,低声道,“夫人且吃一副方子再看。”
就起身收拾了药箱,同几个同僚低声商议起来,眉宇间凝重到了十分。
屋内顿时炸开了一片低语。
屋外忽然又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七娘子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立在门外往里张望,面上一片讶然。两人目光相触,都是一怔,那少女便掀帘子进门,低声问七娘子,“这位姐姐,出什么事了?”
她穿着华贵,不像是仆妇之辈——据闻许家也有几个庶女,恐怕是哪一个来探望五娘子的。七娘子心乱如麻,随口敷衍,“世子夫人恐怕是……”
后半句话又收住了不敢说出口。
屋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帘子一掀,许夫人进了里间,她面色沉肃,一进门就厉声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忽然不行了?”
几个大夫本来正低声商量,见许夫人来了,倒是都松了一口气,领头的那位就上前请许夫人,“夫人借一步说话。”
七娘子心直往下沉,好似掉进了一个冰水潭里,一口气差一点就没有喘上来。
看来,五娘子恐怕是……
她紧走几步,钻进人群,近了大太太身边,借着衣裳遮掩,在大太太肋下狠狠一掐,又低声道,“太太,这不是哭的时候!”
大太太一个机灵,果然就住了泪,左右一看,见几个大夫围着许夫人说话,便起身分开人群,走到许夫人身边细听起来。
七娘子顺势就坐到五娘子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五娘子略微一动,长长的睫毛乏力地震了几下,才睁开眼,转头看向七娘子。
“怎、怎么会这样……”她双目空茫,只是不到半个时辰,面上就已没有血色。“七妹,怎么会这样……”
七娘子心若刀割,五娘子没有等到她回答,就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远处又传来了许夫人的惊呼,大太太一声不出,仰天便倒,一头栽在地上,也没了声息。
没到半下午,五娘子就已经不行了。
面若金纸昏迷不醒,连药都灌不进去了,大太太醒来几次,看到她这个样子,又哭晕了过去。
倪太夫人并几个妯娌,家下的亲戚都过来探望,明德堂内里里外外都是人,大太太只能被送到东里间同两个小外孙在一处休息,七娘子也被许夫人送出西里间,要她好生照看大太太。
五娘子已经没有起身换衣的气力了,西里间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太夫人只坐了一炷香不到就不适起来,许夫人同五少夫人、四少夫人又忙安排暖轿,把老人家送回了乐山居。
四少夫人自告奋勇照顾老人家,“就不给娘添乱了!”
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都在堂屋里坐着,大少夫人安顿明德堂里的事务,五少夫人已是叫了仆妇进来预备后事,又遣人去访寿材。
七娘子在东里间里听着她低沉而冷静的说话声,心里不由起了一丝凉意。
大宅门里固然需要一个这样能办事的人,但五少夫人是不是也太冷静了一点?
敏大奶奶始终与许夫人一道在西里间里照看五娘子,因没有出月子,所有男丁一律不能进来探望,平国公就遣了婆子随时来回传递消息,到了半下午,又请了权仲白进来扶脉。
大太太本来还在昏迷,被七娘子掐了两把,听得权神医来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就站起身来,拉着七娘子跟在小神医后头几步进了房,一屁股就坐到五娘子身边,连回避两个字,都顾不得了。
在场的也多半都是已婚妇人,大少夫人同五少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许夫人在床边太师椅上落座,三人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好似泥雕木塑一样,看着权仲白发呆。
七娘子只是看了五娘子一眼,就有些喘不上气,忙回过头去,敏大奶奶见她腿脚发软,便一把搀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或许还是有救的。”
可只看五娘子的面色,就晓得生机已然淡泊……产后血崩,就算是在现代也非同小可,更何况五娘子的血出得那样汹涌……
权仲白像是才从宫中出来,虽然还是那一脸的风轻云淡,但他的衣裳已经因为疾走有些狼狈,大冷的天,鼻尖也冒出了汗。大太太急急地凝视着他,好似在看一个活菩萨。只要他一针下去,五娘子就能回春。
屋内一时反而有了反常的宁静,只是这宁静,反而像是情绪浓到了极点,在沸腾前的沉潜。
权仲白低眸专心把脉,不过片刻就放开了手,面带薄怒,扫了屋内众人一眼,视线在七娘子处微微一顿,就又转开了。
“本来身体禀赋就柔弱,产后是谁给她吃了通血的药?内伤还没有止住,一下血崩……扎一针试试看吧!”他的声音就好像覆了一层薄冰,冻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敏大奶奶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就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热切地望着权仲白,好像那是她唯一的希望,这一针下去,五娘子果然就能回春。
许夫人面色阴沉似水,毒蛇一样的视线逐个逐个,从屋内众人身上掠过……
七娘子却是心直往下沉,要不是敏大奶奶搀扶,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她几次被权仲白问诊,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语气……
立刻就有侍儿奉上烧艾,权仲白示意大太太卷下五娘子的衣领,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轻扎了一针,又在手心、脚心分别扎了几针,再一试五娘子的脉关,就摇了摇头,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成啦。”
他迅速拔起银针,“血流成这样,神仙都难救了。”
大太太咕隆一声又要栽倒,权仲白看也不看,一手扶住,一手向上一扬,拉起大太太的衣袖,银针顺势扎进手肘,再掐住人中一拧,大太太虽然面色发青,但毕竟没有又晕过去。
她连哭都顾不上哭,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面上好像笼了一张面具,悲与喜,都已经不见了。
许夫人的声音都在发抖,“还、还能撑多久……”
权仲白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淡淡地道,“恐怕就是这一会了。”
这句话入了耳,七娘子就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慢慢漂浮,色彩分崩离析,她望着床上安静躺卧的瘦小女子,慢慢闭了眼又睁开,只觉得这场梦,太真实。
还这么年轻。
还这么年轻!
耳边的说话声就像是水一样滑过去,七娘子只隐约听见权仲白的声音,“能让她醒来说几句话……也不能支持太久。”
大太太蓦地又大放悲声,大少夫人和五少夫人同声惊呼,“娘,娘!”
乱糟糟的西里间里,再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五娘子自小娇生惯养,父母视为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这场梦,实在是真得太好笑了。
不知是谁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七娘子一下清醒过来。
眼前的一切,真实得已经不能再真实,权仲白立于床边向她招手,“世子夫人要和你说话。”
大少夫人、五少夫人同许夫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敏大奶奶扶着昏昏沉沉的大太太,正往许夫人的位置上坐。五娘子已经睁开双眼,那原本还意气飞扬,原本灵动到了十分的双眼,涣散成了两颗大大的黑水晶,她正吃力地转着眼睛,看着七娘子。
就像是泡到了一桶冰水里,所有情绪一律消失不见,七娘子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坐到五娘子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五娘子的手都已经凉得彻骨。
“照顾好四郎……五郎。”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七娘子不得不把头低着靠近她唇边。“七妹,四……郎、五郎……娘……不中用,二姐……爹……带话……”
七娘子缓缓点了点头。
“好。”她郑重允诺。“我一定把话带到。”
身边又传来了几声响动,权仲白从床边走开,去了大太太身边。
七娘子全无心顾及,整个世界,只有她和五娘子两人。
五娘子吃力地喘了几口气,又喃喃,“害我的人,不会放过孩子……”
“我们一定找到凶手。”七娘子轻声答应,“四郎、五郎不会有事,你放心。有表哥,有三姨,还有爹,有娘,有二姐,有我,一定会让四郎、五郎平安长大……”
五娘子就松懈下来,黑水晶一样的眸子里,首次聚集起了泪滴。“我对你一直不好。”她轻声说,一把攥紧了七娘子的手,“我对不起……你……欠你的新衣……来世我再还你!你别往心里去,别记我的不好……”
七娘子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你对我已经很好。”她轻声说,“你对我好得很。”
五娘子于是吃力一笑,注视着七娘子,开了开口,又合拢了嘴。
七娘子还当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一时害怕起来,但五娘子又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好像正在组织语言,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他很好。”她不及细想,伏在五娘子耳边轻声说。“他和皇上清清白白,外头的人都是乱说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添上了一句,“他还记得你,那年回来,知道你许人了,他很伤心。”
五娘子一下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有了些活气,有了些潋滟,然而毕竟已经油尽灯枯,又带了难以挽回的颓唐,好像一朵花快开败时的风姿。
她松开手,轻声要求,“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自然有人去抱孩子,七娘子起身搀扶起大太太,让她坐到五娘子身边。
权仲白又出门去不知做了什么,不片晌,两位少夫人扶着许夫人,慢慢进了屋子,养娘抱着一对双胞胎紧随其后。五娘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半坐起身要抱两个孩子,只可惜起到一半,已经力竭。
大太太忙一把把她抱住,却是又泪如雨下,语不成声。
五娘子反而平静一些,她留恋地望着大太太,竭力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我好舍不得……我还没孝顺你……养儿方知父母恩,我……”
又转开目光去看儿子,才一动,便浑身一震,脖颈软倒,向后仰倒在枕上。
权仲白向前几步,从她发间百汇位置起出了一根银针,双手虚虚拂过五娘子眼前,合拢双眼,低声道,“诸位请节哀。”
七娘子浑身发冷,心里来来回回,只响着一句话。
还这么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章节更改了一段话。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膝下都没有男孩,许家男丁长年累月在外公干打仗,养出的是一群怨妇,目前府里的三个孙辈都是大少夫人所出
更改为: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膝下都没有男孩,许家男丁长年累月在外公干打仗,养出的是一群怨妇,目前府里的三个男孙都是大房所出
还有之前有一章说小五是15岁的世子夫人,是打错了,是十七岁的世子夫人。
168节哀
屋内一下就陷入了死寂,大太太怔怔地坐在床头,抱着五娘子的手尚且未松,好似紧一紧手臂,五娘子就能醒来。
许夫人面色惨然,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面上都有不忍之色,还是敏大奶奶上前拉了拉大太太,低声道,“大伯母,放手吧。”
春分与谷雨抽着鼻子呜呜咽咽,只是不敢放声儿,得了敏大奶奶的眼色,这才走到大太太近前,轻轻地将大太太拉了出来,把五娘子放平在被褥上。
五娘子才一躺平,五少夫人就好像是得了信似的,一下弹起来。“还不快把亲家太太扶到东里间去——娘也请一道来,这里不是久坐的地儿。”
她本来一向文静,这时候指挥若定,却显出了主母风范,语调虽有哀痛,却克制得极好,只是隐隐露出。
许夫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顺了五少夫人的安排,七娘子同敏大奶奶亲自搀了大太太,大少夫人与五少夫人搀了许夫人进了东里间,五少夫人又请了权仲白进屋,给两位老人家扶脉,唯恐两人哀痛过度,又折损了身体。
权仲白倒也耐心,他似乎对这一情形习以为常,虽然面色端肃,但行动很有章法,开了两个方子给许夫人安神,又请闲杂人等回避,他要给大太太扎几针。
“杨太太哀痛过度,人已经有些痴迷,长此以往,恐怕痰迷心窍,年老易中风。”
七娘子与敏大奶奶自然是在东里间的,许夫人也不肯走,“我……我陪着四妹!”
她像是一下又老了几分,鬓边的白发衬着那瘦骨嶙峋的脸,格外显得憔悴,结果只有大少夫人回避出去帮五少夫人分派事务,未几,屋外又传来了四少夫人的声音。
“太夫人派我来问问——什么!六弟妹已经……”
接着就是呜呜咽咽,被压抑过的哭声,同五少夫人的劝说,“四嫂,现在这里乱的很,两位长辈哀痛逾恒,我们不要添乱……”
她声音虽轻,却很坚定,一项项分派事务,安排五娘子易箦并明日的小敛礼,事事有条有理,七娘子侧耳细听,心中无数思绪纷乱流转,只在喊着,“到底是谁!”
是谁这么大胆,偏巧就选了今天,在大太太来探望的时候给五娘子下药,居然药性还这样刚猛……
这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啊!
她不禁扫了许夫人一眼。
虽说这种事也很难有个定论,但以许夫人和五娘子的关系,她要害五娘子,是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的。
京中规矩,探望产妇,要以产妇生母为先,大太太今日才动身过来看五娘子,别的亲眷们就算过府拜访,也不会进明德堂,再说,生人要给五娘子的药里下毒,那纯属痴心妄想。
还是只有平国公府里的女眷,才有这个能耐下毒!
好在这一房本身女眷还并不很多,说起来也就是三个嫂子并倪太夫人,有下毒的能力。
可动机呢?
七娘子耳边一下就响起了五娘子的声音。
“您瞧见几个嫂子的神色没有?哼,这一遭,我可算是扬眉吐气,叫那群小贱人尝尝生不出儿子的滋味!”
“还有四嫂,五嫂还生过女儿,她进门三四年,连个屁响都没听着,且等着瞧吧,就是太夫人不说话,三姨都要给四哥房里添人了……她又最妒忌!”
她的眼神就暗了下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五娘子总是太得意了……生了儿子,虽然有了靠山,但又何必把以后要做的事嚷得满世界都知道。这也太遭忌!
正自出神时,大太太已是受了权仲白几针,安稳合眼休息,权仲白这才收拾药箱,向许夫人告辞。
“死生常事,夫人不必挂怀太多,思虑过甚,反倒更坏了身子,开的太平方子,还请夫人多吃几副……”
七娘子心头一动,忙上前几步,给权仲白行了礼。
“权先生!”她声音很轻,“请先留步……想问问先生,五姐大约喝的是什么药。”
权仲白就拧了拧鼻根,略带疲惫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药?”他诧异地一扫七娘子,眼里多了几许深思,“我虽是神医,也没有那么神,只晓得是喝了活血的药,是什么,摸不出。”
七娘子给春分使了个眼色——春分顿时会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了屋子,不片晌就端回了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碗。
“大约夫人就是喝了这碗药后,不到半柱香就……”
权仲白神色一动,就又意味深长地盯了七娘子几眼。
何止是他,许夫人、敏大奶奶的眼神,都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贴到了七娘子身上,又跟向了那碗药。
就连大太太都骤然睁眼,死死地盯着青花瓷碗,没有做声。
屋内一下就静得像是一座坟山。
“我是医生,不是药房掌柜。”权仲白就有了几分不耐烦,“七姑娘或者……”
“权先生!”七娘子加重了声音,祈求地看着权仲白。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上一次这样祈求地看着谁,还是在西北的土炕边,望着看管她与九姨娘的老妈妈。
“您是神医,一句话当得十句话……要不是没有办法,我是不会这样麻烦您的。”
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五娘子是许家人,死了也是许家鬼,娘家的亲戚,只能在启殡送葬的时候前来致哀,等大太太略略休息过来,他们就要回去了。
春分一个小丫头,怎么出面请人验药?许夫人身为主母,指望她也太不保险。
要不把五娘子的死在现在就摆上台面,恐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就尽量将自己的焦急与绝望,透过眼神传达出来,告诉给权仲白知道。
权仲白又看了看许夫人。
他的顾虑,不言而喻。
许夫人面色苍白,她紧捏着椅把,森然望了七娘子一眼,也轻声催促权仲白,“请权先生帮个忙。”
“当不得老夫人这一叫。”权仲白叹了口气,在屋角水盆里洗过手,回来端起药碗一嗅,又以尾指蘸了一点药汁放进口中品尝,红润唇瓣略一吮白玉一样的尾指,就有了答案。“这药是人参、白术、当归、大枣、黄芪、桂圆等物增减出的十全大补汤,以少夫人气血两虚的体质,吃这几味药很是相宜,想必是钟大夫的手笔。”
钟大夫便是适前为五娘子把脉的医生,也是京城名医。
“不过,这汤药味道不对,”权仲白看也不看许夫人的脸色,“有番红花的香味……嗯?还有些王不留行的苦味?是多加了这两味药再不会错的。”
他又叹了口气,低声自语,“这可麻烦了。”才放大声音,道,“番红花同王不留行都使宫缩下血,用得对是好药。只是少夫人像是也遗传了杨太太的毛病,思虑过甚寝食不安、肝经郁结,本来气血正是两虚,再被药力一冲,下红难止,前头几个大夫又没有精于针灸的,错过最好时机,遂无可挽回。”
大太太咕咚一声,又栽倒了过去,权仲白瞪了七娘子一眼,才挽了袖子又过去给大太太扎针。
七娘子却一点都没有歉疚。
大太太爱晕,尽管再晕个十次也好,这件事她是必须要分辨清楚的,否则许夫人迫于压力,万一糊涂结案,凶手再出手的时候,肯定就瞄准了五娘子的一对双胞儿子……那时做得柔婉些不留马脚,母子三人冤情谁诉?
她就看向了许夫人。
许夫人也正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
“还请三姨好好照看两个小外甥。”她轻声细语地叮嘱许夫人,态度毫不相让。“免得悲剧接二连三……到时候两家反目成仇,恐怕,亦不是什么美事。”
大太太哀痛过度无法履行外祖母的职责,但娘家人却不能没个表示。
五娘子在许家出事,许夫人身为主母,难辞其咎,态度再冷又如何?再冷,也不会更占理一些。
许夫人眉头一挑,不由就转眼去看大太太。
她略作沉吟,再开口时,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
“七娘真是临危不乱、兰心蕙质……”到底还是冷笑了几声,才肯定了七娘子的要求,“孩子已被抱到清平苑里,只要我这个做祖母的还有一口气,这对金孙,是决不会有事的!”
敏大奶奶愕然立在当地,望着许夫人同七娘子,未几,眼中异彩连闪,像是第一次把七娘子瞧了个清楚。
权仲白索性直接给大太太施了几针,让她昏昏沉沉安睡下去,又开了几张方子给敏大奶奶收着,嘱咐敏大奶奶,“待得杨太太醒来,两时辰吃一副,若是杨太太始终不能气平,再来找我。”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不在宫里就在香山,未必能脱空出来,若是一时难以联系,就找钟先生也是一样的。”
以权仲白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的确很有可能□无术。敏大奶奶一脸的感激,连声应了,才同七娘子一道招呼人安排暖轿,将大太太扶回了杨家。
大老爷今日在宫中宿值,不到深夜是不会回府的,敏大奶奶与七娘子一道将大太太安顿在正房里屋,敏大奶奶就告辞,“家里还有病人……”
七娘子将敏大奶奶送到门口,感激她,“要不是大嫂在,今日小七一人未必应付得来。”
敏大奶奶勉强一笑,“七妹不要这样说,两房在京里都没有多少亲人,互相扶持才是正道——我明日再上门来看伯母!”
匆匆对七娘子点了点头,就回身上了轿子。
七娘子回了屋,就见王妈妈同梁妈妈、药妈妈三个老人聚在屋角喁喁细语,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她心头一酸,仿佛这才意识到,五娘子是真的已经身故。
她一天水米未进,除了早上吃的半碗粥之外,只喝了几口茶,此时精疲力尽,居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太师椅上坐了,举手撑着额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然一片,根本找不出一条成形的思绪。半天,才勉强凝聚出些精神,抬头吩咐立冬,“把张总管请来吧!”
不片晌,张总管就进了屋子,恭谨地给七娘子行了礼,态度已是带上了几许哀伤。“小的见过七娘子。”
以七娘子从前的性子,是一定不会受张总管的全礼的。
可现在她就像是坐在一张针毡上,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疼得发炸,一阵阵地昏眩,几乎忍不住要趴到椅子上,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她一咬下唇,用这一丝疼痛,恢复了少许清明。
“想必张总管已经收到了一点风声。”她开了声,才觉出了声音中的嘶哑。“五姐下红难止,就在刚才已血崩去世……”
墙角微微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五娘子在杨家长大,虽然性格倔强,和下人们的关系未必很亲密,但大太太身边的几个仆妇,却无不是看着她长起来的。
张总管面色顿时多了几分哀痛,“怎么这样突然?!”
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小人这就打发人去宫中报信,告诉老爷知道。”
七娘子无力地点点头,还要嘱咐张总管几句话,却已经是心力虚耗无以为继,眼前逐渐发花,金星乱冒,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的世界已成黑甜。
她做了几十个梦,虽然清楚自己身在梦中,但却又醒不过来。前世在孤儿院里,为了多吃一口饭,也要煞费苦心讨好管饭的阿姨,从小上学,她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本逃学偷懒的一个,尽管乡村小学学风散漫,她依旧努力读书。
整个少女时代,贫穷贯穿始终,她所有的一点点财富,在任何一个同龄人眼中恐怕都可以随手丢弃,总算成年,大学四年,她从一无所有奋斗到小有积蓄,不忮不求,靠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她最大的噩梦就是脑子不再灵光,那是她为人处事唯一的依仗,只要脑子还在,再深的绝境她也能找到一条出路,她对生活的要求不多,能生存下来就好。
可在梦里,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
她知道自己身处于迷宫中,无数个岔路口只有一条正确的路,可线索实在太少,倪太夫人的笑脸,五少夫人低沉而清晰的说话声,响彻了一整个梦。
“草木灰还没有来?”
“那都是我的衣服!我穿不了了,丢的丢,剪的剪,也都是我的事!”
“一时的得意算不了什么,一辈子的得意,才是——”
“除非我知道他已经结亲,亲眼看着封大奶奶上门拜访……除非他死了,除非他……他进宫做了中人,不然,我才不要死心!”
七娘子喘着气猛地坐起身,只觉得头疼欲裂,又是怔怔地坐了半晌,才慢慢流下泪来。
“姑娘!”身边传来了立夏模糊的惊呼,然后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立夏下床挑亮了过夜的油灯,又点了蜡过来,小心地相了相七娘子的脸色。“姑娘……姑娘请节哀,人死灯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七娘子的眼泪流得更汹涌,她又想到了五娘子金纸一样的脸,极白的白里泛着微微的黄……
她还那样年轻!
九姨娘的死,铺垫了足足四五年之久,对于被病痛折磨得寝食不安的九姨娘来说,死与其说是终局,倒不如说是解脱。活在世上的每一天,她都在为病痛所折磨,只不过为了儿女,才勉强支撑病体谋划心机打点绣品……她死得虽凄凉,却安然,像是一曲终了的余音,淡而袅然。七娘子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将哀痛深藏。
五娘子的死却太有冲击力了!
就在她眼前,一个妙龄少妇不过几个时辰就咽了气,她还那样年轻,有那样多的快乐未曾享受,在她短暂的一生里,实在错过了太多的东西,她犯过错,跌过跤,只因她还年轻,她实在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爬起身学会放下伤痛接受遗憾,享受她的青春!
“立夏。”七娘子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还从来没有这样沧桑而嘶哑。“我实在很后悔,我实在是很后悔。我应该多抽她几个耳光,多教她一些人情世故,教她忍耐,教她深沉……”
她越说越急,终究语不成调,化作了哭声。
立夏沉下眸子,将烛台放下,轻轻地按住了七娘子的肩头。
“姑娘请节哀。”她又重复了一遍,“人死灯灭,?br /免费txt小说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