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42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拾收拾,两墙之间开个夹道,让姨娘们就住到别府去,把百芳园留给女儿们与九哥居住。
九哥进了十一岁,也已经不方便住在东偏院了,今年内是肯定要搬到及第居里的。
姨娘们再居住在百芳园内,就有些不便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自然愿意,二老爷又亲自进了内院和大太太商议,想要借秦家的帮助,在京城好好地置办一处宅邸,安下家来。
购置房屋,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有怠慢,大太太亲自找了泛黄的京城堪舆图出来,和二老爷研究在哪一处置产最好。
六娘子就很好奇,“若是看好了哪一处,那坊市里又偏偏没有房屋出售,可怎么办呢?”
大太太和二老爷就都笑了,五娘子教导六娘子,“在京城,只要有钱,哪有买不到的东西?”
六娘子眨巴着双眼,“五姐也不过去过一次京城,就这么清楚了?”
几个孩子就斗起嘴来。
二老爷不失时机地邀请大太太,“孩子们大了,也该上京走动走动,见见世面。大嫂什么时候带着几个孩子上京探亲?”
大太太也有了几分思乡之情,“又有五六年没有回娘家了!也不晓得二娘子在定国侯府过得到底怎么样。”
就议论起了京城的亲戚朋友来。
许家自然是忙忙乱乱的,北边的战事虽然已经近了尾声,但平国公还离不得边疆,几个儿子的婚嫁,都要许夫人操心。
秦家的几个舅舅也都有操心的事儿,连年来婚丧嫁娶,都是扯不清的应酬。
正在说得热闹,张总管忽然疾步进了内堂。
向大太太打了个千儿,连声好都顾不得问,就请二老爷,“老爷请二老爷进外书房说话。”
语气中的急迫,是瞒不了人的。
大太太和二老爷都一下坐直了身子。
几个玩笑着的女儿们,也都静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大太太眉头微皱。
张总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这么着急上火。
“回太太的话,是京里来的消息,皇上忽发疾病无法视事。”张总管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众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小神医权仲白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回京,不过……”
106 流水
大老爷和大太太之间也就都没有再提封家的事。
比起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一个小小的解元,还不至于长久地挂在两夫妇心头。
总不能为了这点不快和离吧?
当晚就坐下来商议今后的对策。
大老爷很后悔,“怎么偏偏就是二弟不在京城的时候出了这个事!”
大老爷、二老爷之间当然有外人所不知道的消息传递途径。
亲弟弟在京城,总是要比别家亲戚更上心,消息传递得也就更快。
比不得如今,皇上发病已有七八天,消息才传到了苏州。
二老爷也就抛下了二太太并一应细软,第二天就快马回京,销假返工。
又请大房看顾二太太,把她连同这几大车的金银财宝送回西北老家。
大老爷顺便也就安排了几个老成的管事一道上路,带话给牛总管,让他在族长身边做些功夫,给二房登出一册,并将当年族里借口吞没的族田、房屋,都划拨给二老爷一份。
大老爷年前刚升了左柱国,由他出面,当然比二老爷自己的家人出面更稳妥些。
进了三月,二太太也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别了苏州的亲朋,带着一车的钱出关往西北去了。
敏哥、达哥、弘哥只是回来送母亲上路,在大房歇了一晚,就又都回山塘书院去了。
据说读书十分刻苦,竟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意思。
大老爷倒很欣慰。
“虽说二婶实在是不懂事,但若是能把几个侄子成就出来,倒也是好的。”就和大太太议论。
世家大族,最怕的就是纨绔子弟。
三个侄少爷懂得把羞耻转化为动力,不论如何,将来也不至于长成纨绔,带累了两房的名声。
大太太却是愁眉不展。
平国公还在西北打仗,边境战事未平,朝中却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重病不起,以至于要把在前线效力的权仲白急调回京……
权仲白身在西北,就算一路快马回去,都要七八天才能进京,有这么大的功夫,小病甚至于都已经断根了。
可见这一回,皇上的确是得了棘手的重病,朝中太医都没有办法包治包好,这才想到了权仲白。
又或者是皇上已经不放心太医了……
若是一病不起,天下,恐怕是真的要乱了。
进了四月,消息越发怕人了。
权仲白的未婚妻达家三小姐,年前一场肺病辗转绵延,到今年病势越发沉重。
本来还打算乘着未婚夫回京的机会,让权仲白来开个方子,针灸熏灼,减一减病势。
不想权仲白却是前脚才进京城,后脚就被宫中人接了进去,再也不放出宫来。
达家人固然是忧心忡忡,但却没有多少人在意达家三小姐的生死。
倒是这件事后头的意思,叫朝中无数的官僚都是食不安枕。
皇上的病情,难道已经紧急到了这个程度?
说起来,朝中也有两个多月没有朝会了。
三月不朝,那是天下大乱时才有的荒唐事儿!
就在这时候,秦帝师终于出手了。
他老人家以帝师之尊上书,督请内阁三相以前朝旧事为例,由太子出面监国。
太子既然是太子,当然有很多皇子们比不了的特权。
前朝的永乐大帝就是位好动的伟人,成年累月,不是巡狩就是出游。
只要他不在位,京中就是太子监国,这是明摆着的旧例。
如今内阁有三位阁相理事,说起来,太子不过是个人肉印章,管的就是往奏折上盖章的活儿。但没有这个人肉印章,却有好多事就没法顺顺当当的办下来。
比如说,调粮的令旨要是再不颁布下来,边关就又要缺粮了。
说不定就会给北戎喘息之机。
老人家这封奏章,还真被送进了乾清宫里。
皇上虽然多年来一直在太子和皇长子之间举棋不定,但到了这个时候,倒还灵醒得很,没有多久,就传了口谕:龙体欠安,由太子监国,又急招闽越王入京,负责乾清宫防务。
消息传到苏州时,虽然已经不再新鲜,但与闻者莫不感到深深寒意。
天家就是天家,父子相疑,居然至此。
闽越王的封地毕竟是在福建,虽说常年居住在杭州,但他一向知趣,触手倒是很少伸出杭州城。
这一次奉诏入京,他和身边十几个卫士的饮食起居,就要官府出力了。
也都是由大老爷亲自打理,沿路都打了招呼,备了最快的马,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京城。
大老爷送走闽越王,眉间就有了愁绪。
“只看皇上能不能顺利挺过这一关了!”私底下和大太太商议,“还是给四娘子说一门亲事吧!”
大太太一惊,“到这个地步了?”
四娘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经不起太长久的耽搁。
万一皇上就此去世,一来,一年的国丧是不能说亲的,二来,继任者不论是谁,都肯定要在江南总督这么好的位置上安顿自己的人手。
杨家的地位,一下就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若是出事,也难保可以全须全尾的退下来……
到时候兵荒马乱的,很容易就把四娘子耽搁成老姑娘。
大太太一想到要终年对着四娘子那张阴沉沉的脸,倒也紧迫起来。
就匆匆忙忙地给初娘子写了信。
没有多久,初娘子就回了信,为四娘子在余杭镇物色了一户殷实的人家。
家中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和余杭知县却是亲戚,在余杭也是根深叶茂,算是当地的望族。
四娘子尽管脸上留了些微微的疤痕,但古家人究竟不是名门大户,竟也不在乎这些。
只是托了人上门相看了一眼,就欢天喜地地上门来定了亲,好像动作慢一点,这美梦就会醒来一样。
大老爷大太太两夫妇都定了心意,四姨娘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
更何况这门亲事虽然低了些,但古家的那位是独生子,将来万贯家私,都是他一人继承,生得也是仪表堂堂……四姨娘虽然有些不足,但也不得不承认,四娘子能得这样的归宿,已是福分。
两姐妹的亲事虽然都是波折重重,但出嫁倒是前后脚。八月里张家二少爷从京城回来,迎娶了三娘子,九月里余杭古家也欢天喜地地上门迎走了四娘子。
杨家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大太太忙忙乱乱了小半年,给三娘子、四娘子各预备了四五万两银子的陪嫁,虽有四姨娘帮忙,却也是累得喘不上气。
也顾不得去担心朝中的事了。
两个女儿出嫁后,她得了空闲,在床上狠狠躺了几日,才恢复了元气。
就叫了几个小的来闲话,连六娘子都有份。
女儿多的人家就是这样。
从前女儿们在家的时候,唧唧呱呱,好像养了无数的麻雀,整日里不是看这个不顺眼,就是看那个刺目。
待到上头的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只有三个女儿并一个儿子的时候,就又觉得冷清起来。
五娘子也十三岁了,很快就要说亲,还有六娘子、七娘子……
到最后,家里只会剩下九哥。
大太太看着九哥的眼神,就是一派的温存柔软。
连对六娘子都多了几分顺眼。
说了几句家常琐事,就问九哥,“东西可都整顿出来了?”
翰林府的小花园已经收拾好了。
大姨娘、五姨娘并七姨娘都已经先搬进了小花园。
还有几个平日里有些脸面的通房……都住了过去。
只有浣纱坞的三姐妹,因为大老爷发话,有了特权,可以不必进翰林府居住。
四姨娘在四娘子出嫁第二日,就痛快地收拾好行装,也进了翰林府。
听说已是开始吃斋念佛,为三娘子、四娘子祈福。
倒是退得干净利落。
大太太也早没心肠折腾这个宿敌,不但痛痛快快地为四姨娘安排了一处宽敞的院子,有时候还催着大老爷和她说说话,显示自己的贤惠。
七娘子很佩服四姨娘: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功成身退,没有一丝留恋。
百芳园就冷清了下来。
正好张罗着让七娘子和九哥进园子居住。
七姨娘进了翰林府,六娘子就占了小香雪,倒是不愿意搬到别的地方。
“只是牵挂小香雪的秋千。”五娘子不免嘲笑六娘子。
六娘子扮了个鬼脸,一脸的娇痴,“五姐又何尝没有荡过它?”
七娘子就接口抢白五娘子,“五姐就是这样,荡起秋千来不说你贪玩,一下秋千,就开始数落我们六姐年纪多大,还爱荡秋千了。”
五娘子气得直叫七娘子,“黄先生留你堂呢,去朱赢台绣花吧,正经别在这添乱。”
众人倒都笑起来。
九哥才回大太太,“东西是都收拾好了,不过……及第居有上下两层呢,娘,您看……”
就露出了馋涎欲滴的样子。
大太太好笑,“好,好,明儿就让药妈妈带你去小库房,看中什么,你尽管挑,好不好?”
九哥这才心满意足,只是嘿嘿地笑。
大太太又问七娘子,“玉雨轩虽小,但怎么也都比西偏院大了,短了什么陈设,你就只管找药妈妈。”
百芳园内虽然空出了不少馆阁,但七娘子却都没有看中,反倒是看中了月来馆对过的玉雨轩,喜欢它靠着园子一角,平时少有人经过,比较静谧。
七娘子就笑,“好,我哪里会和娘客气。”
又说了几句家常,大老爷也进来探大太太。
“父亲。”几个儿女都起身行礼。
大老爷摆了摆手,“都坐吧。”
四个孩子这才慢慢地归座。
大老爷这半年来也沧桑了不少,鬓边多了不少白发。
问过大太太安好,也就在大太太身边靠着床柱子坐了,和儿女们闲话。
有大老爷在,话题绕来绕去,最后总是要着落在朝事上的。
这半年来,皇上病势有所好转,朝野上下也都渐渐安心。
平国公在北疆又打了几场胜仗,竟是大有开疆辟土,把北戎远远地赶进西域的势头。
上个月,太子又加封皇长子为鲁王,在山东临潼为皇长子规划了王府。
“造得也快。”大老爷面有讥诮,“现在就催着鲁王前去就藩了……”
大秦的藩王是没有兵权的,一应供应制度,和前朝无异,到了临潼,皇长子名义上就不能再参与朝政了。
皇长子又怎么会甘心就范?
朝中的争斗,已是日趋紧张,大有图穷匕见的意思。
“就看皇上什么时候能痊愈吧!”大太太一脸的忧心忡忡。
只要皇上没有断气,杨家就能稳坐钓鱼台,若是皇上断了气,这滔天的富贵,就难免保不住了。
大老爷神色凝重。
“皇上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有几次都差点撒手。”他低声透露了宫中秘辛。
几个孩子脸色不由大变。
大太太却没有露出惊容,显然早已知道。
“要不是小神医会同欧阳家的几个弟子昼夜施针,恐怕皇上是熬不过这一关的了。”大老爷又淡淡地长出了一口气,“不过,据说就算能够康复,日后的精神头也不会太好,朝事终于是要交到儿子们手上的……”
管理一个国家,千头万绪,有无数的事,皇上精神不济,理所当然,就要把继承人调教出来,开始考虑身后事了。
虽说多年来,皇上一向自恃年富力强,对两个儿子多有限制。但如今天年不永,到底要让谁来继承这么大的家业,他老人家心里,想必也要开始斟酌了。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是一脸的懵懂。
九哥与大太太却是都犯了沉吟。
七娘子却是半懂半不懂,隐约也能捕捉到大老爷话里的一点意思。
大老爷是何等人物?
眼光一扫,众人的反应,已是全落进眼中。
九哥年纪小小,对朝事已有了自己的看法,还是让他欣慰的。
至于五娘子和六娘子的迷糊,也不在话下。
毕竟年纪还小,一向又是温室里的小姐,不懂,是情理之中。将来出嫁后,自己要支撑家庭,慢慢的,终究也会懂的。
倒是七娘子……
大老爷心中一动,就细细地打量起七娘子来。
七娘子咬着下唇,眸中思绪无限,好似有些颖悟,但又没有全明白过来。
封姨娘自己处处都是平常,倒是所出的这一对双生姐弟,真是钟灵毓秀……
大老爷不禁感慨。
九哥也就罢了,七娘子若是男儿身,自己也就能放心闭眼了。
他不动声色,提点两个女儿。“这世上有谁是口渴起来才挖井的?未雨绸缪,我们杨家,也到了站队的时候。”
等到分出胜负再来站队,倒不如不站。
朝事就是这样,大老爷和大太太所能做到的,也无非就是作出在当时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现在表态虽然已经嫌晚,但毕竟还要比清高到底强得多了。
大太太悚然动容,却没有过多的惊讶。
“都下去吧!”就端正了神色吩咐几个儿女们。
“九哥留下。”大老爷又叫住了九哥。
虽然年纪还小,但关乎杨家未来走向的大事,是该让儿子也来旁听了。
几个小娘子就鱼贯退出了东稍间。
脸上都带了浓重的心事。
朝局晦暗不明,杨家作出的每一个选择,和她们都是息息相关。
五娘子勉强振奋精神,招呼六娘子、七娘子,“去小库房给七妹选几件摆设吧?”
看了看六娘子,又笑,“还有六妹,七姨娘去小香雪,肯定也带了些东西走的,给你多选几件玩物!谁叫你这么好玩!”
六娘子也就笑了开来,把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真讨厌!”埋怨五娘子,“五姐只会砢碜我!”
七娘子甩了甩头,把心事放到了一边。
六娘子一向乖巧听话,五娘子要越俎代庖为她在小库房选几件摆设,大太太多半也不会说什么。
“走走。”她笑着和五娘子一起,死活把六娘子拉出了堂屋,“要我说,你索性住到朱赢台,我们三姐妹靠在一个角落里,也热闹得多……”
大事,自有大人操心,小女儿家要顾虑的,也无非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日子就像水一样流了过去。
卷三:葱荣满目,微雨湿流光
107 初成
昭明二十三年,朝廷里接连出了好几件喜事。
皇上自从昭明二十一年的那一场大病后,这两年来总是时好时不好,大有病势延绵的意思,不过,今年春季,平国公终于大胜北戎,将北戎驱赶到了昆仑山以西,将大秦的疆域一下又扩出了一块。
一时之间,大秦竟大有中兴之势。
这样开疆辟土的好事,自然让皇上精神大振,捷报送到的那一日不但多喝了几钟酒,更是亲自进了太庙,向列祖列宗禀报这个大好消息。
自从北戎冒起,一百多年逐分逐寸地侵袭下来,西北的一大片土地,事实上早已不属于大秦,如今西域再度回到大秦治下,仅仅是这份功绩,就使得皇上在身后可以向列祖列宗交代了。
到了六月,好消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太子妃孙氏传出了有喜的消息。
昭明二十二年末才入的门,不到半年,太子妃就有了喜讯……
皇家子孙昌盛,皇上自然只有高兴的份。
又有鲁王妃也在七月生育了皇长子的第二个嫡子……
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让大秦的天空,都多了几丝晴意。
进了七月,小神医权仲白又自西域归来。
朝廷才收服西域,他就带了药农,跟着边兵一道进了昆仑山、天山一带,走了一年多的路,为的却是替皇上寻药。
古代交通运输不便,上好的药材,真是价比千金。
尤其是昆仑山一带的冬虫夏草,天山一带的贝母,都是多年来中原绝迹的好药材。——北戎治下都是牧民,不会放牧的药农对他们而言,不过累赘,没有人采药,就算皇家本事再大,又能到哪里寻觅药材?
总算平定边疆,但布政使还有无数的事要做……
分定界碑、勘测地图、牧民迁徙、边军驻扎。
每一样都比给皇上找药来得更紧迫,没有这些前置工作,也没办法给皇上找药,补给怎么办?运送怎么办?
小神医屡次催问,底下人都有自己的回话。
索性就带了几个药农、一并几个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直进了昆仑山。
大半年后,还真淘换到了上好的冬虫夏草、贝母、天山雪莲……
这些比金银珠宝都要值钱的药材到手,小神医不再难为无米之炊,几帖药一吃,再加上他的独门针灸秘术,皇上进了九月,就觉得身上大好,行动间,又有了龙虎之姿。
不免龙颜大悦、顾盼自豪,虽没有免了今年的赋税,但也是大赦天下,又加开了恩科。
朝廷太平,皇上龙体大安,最高兴的莫过于百官了。当下也是连声的歌功颂德,搜索祥瑞,把大秦昭明年间,夸成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
苏州城自然也不例外,江苏布政使李文清这个月就跑了好几次总督府,和大老爷商议起了江苏省要送的祥瑞。
大老爷转头就跟大太太抱怨,“祥瑞、祥瑞,也只有难得才叫祥瑞。现在是越发的失心疯了,什么白鹿也算是祥瑞,白狮也算是祥瑞,老树发芽也是祥瑞……”
大太太只好笑,“也都是一阵一阵的,入乡随俗,李大人不送,人家当他不合群,私底下也不好做人。”
大老爷就发愁,“你要这样说,我们自然也是要送的,仓促间,要到哪里找祥瑞去?”
回头到底还是派了师爷四处搜寻,访了几条白鲤鱼送上京城,充作祥瑞。
倒也得了彩头,皇上一高兴,给大老爷挥毫写了“中流砥柱”的匾额,赏到了总督府里,一时间,江南的百官,又是好一阵艳羡。
大老爷却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皇上已是有多年未曾赏给臣下匾额了,”心事重重地和大太太商议,“这几年来,也无非赏了闽越王、权家并许家……”
闽越王于昭明二十一年宿卫乾清宫,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皇上渐渐痊愈,可以视事后,才返回杭州,没多久皇上就在杭州赏了他一个大园子,又颁赐“一代贤王”匾额。
平国公父子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平国公世子许凤佳以稚龄运筹帷幄,万军中取了北戎可汗的透露,得的也不过是正四品的亲军指挥副使一职,并一块“将门虎子”匾额,其余的,也就只是分内的封赏。
小神医权仲白为了给皇上寻访好药,出生入死直入昆仑,除却财帛,也不过是得了从三品的资治少尹这个散勋,连职官都没有授。外加一块“父母仁心”匾额。
杨家呢?
这几年来,大老爷虽然兢兢业业,但要和以上这几个人家相比,功绩却一点都不醒目。
就连这祥瑞,也只是随手找了几条稀罕难得的白鲤鱼,让师爷写了青辞送上去,就算是交差了。
皇上却独独就又赐给了他“中流砥柱”匾额。
“真是圣心难测……”大老爷和大太太感慨,“这赏,都赏得人背心冒冷汗。”
这几年来,杨家大房虽然还看不出什么,二老爷却渐渐和平国公一家走得近了起来。
太子选妃,选的又是定国侯孙家的女儿。
二娘子可是孙家的嫡长媳,将来这爵位,肯定是要落到小侯爷头上的。
太子的养母是许家人、正妃是孙家人、老师是秦家人……
杨家就算一句话都不说,无形间,也自然有大半边站到了太子这一侧。
可皇上大安以后,却又频频抬举达家、抬举皇长子……
恐怕这一副中流砥柱的匾额,就是对大老爷无言的警告。
两夫妻得了这样的殊荣,却都没有一丝喜悦。
心底就犯起了淡淡的寒意。
“许家今年以来,又旧事重提,想要和我们家结亲……”大太太就叹息着提起了五娘子的亲事。“说起来,五娘子今年也有十五岁,是说亲的年纪了,凤佳那孩子,又是个少年将军——”
提到许凤佳,大老爷眉宇间就染上了淡淡的阴霾。
“当年看他,就有些跋扈的意思。”他的语调淡淡的,“如今少年成名,恐怕更是骄横忘我……小五又是这么个性子,得此贵婿,未必是福。”
浣纱坞前的那件事,虽然另有隐情,但许凤佳一个轻浮擅动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他出身本来就高,才十几岁,就又立了军功得封正四品的高官,还是国公府的世子。
这样的少年郎,恐怕是一身的傲骨,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吧?
五娘子的性子又不柔和……
万一夫妻不谐,杨家、许家见面尴尬不说,五娘子的一辈子也就毁了。
大太太也觉得有理。
不过,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能看出好来的。
“骄横跋扈?骄横跋扈,未必能立下他那样的军功,就算曾有些纨绔的意思,姐夫带到边关磨练了这三四年下来,恐怕也就好了。”不免为许凤佳稍微辩白了几句,“再说,婆婆是亲姨,这婆媳之间就不容易起龃龉……”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许家门第又高,许凤佳又年少有为,许夫人又是五娘子的亲姨,这门亲事,已算良配。
“桂家这几年来,和我们也走得近。”大老爷却是从朝局着眼,“皇上才送过这样的匾额,就贸贸然与许家结亲,倒未必是件好事,少说,也得吃上几棍子敲打。”
像杨家这样的重臣,皇上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如意就轻易撤换,不过暗地里婉转警告,就已经够难受的了。
“倒是桂家呢,一向是不朋不党,专心镇守边关……次子含春这一次也立了些功劳。”
大老爷就把主意打到了桂家身上。
大太太很不快,“桂家当时来相看的时候,多少是看中了小七,你这很有几分乱点鸳鸯谱的意思。”
两夫妻又说了几句,大太太到底拗不过大老爷,只得应了回头给许夫人写信,把五娘子的婚事再拖一拖。
就到了女儿们下学的时点。
五娘子和六娘子的欢声笑语,已是透过玻璃窗,传进了东次间。
大太太和大老爷也就收住了话头,起身进了堂屋,一左一右上首端坐,受了三个女儿的礼。
大老爷公务繁忙,又是小半个月不进内院,乍然见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由感慨,“只是半个月没见,六娘子又漂亮了几分。”
众人就都看着六娘子笑。
六娘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正是才发身长大的年纪,昔年的孩童态,渐渐被少女的青涩婉约取代。
六娘子的艳色,也就丝丝缕缕地尽数展开。
杨家几个女儿里,要数六娘子长得最出色。
就连五娘子的娇艳明朗、七娘子的沉静秀丽,都比不上她,又有七姨娘的婉约,举手投足间,又有大老爷的风流典雅。
就连大太太都不止一次感慨,“这样的容色,也不知将来是哪个儿郎有福。”
此时脸上稍微一露羞涩,更是千娇百媚,直如异花初胎、千树堆雪。
偏偏又那样天真,说话做事的时候,那一股娇憨动人的姿态,更多了几分可爱。
“父亲只会笑话人呢!”六娘子就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藏到了五娘子身后。
众人就又发一笑。
“女儿们现在发身长大,太太不要小气,也常常叫纤秀坊来家给她们裁些新衣。”大老爷就来了兴致,随意交代大太太,“我们杨家也就这几个女儿,不要亏待了她们。”
这三个女儿倒有两个是正院的嫡女,还有一个,也是大太太素来喜爱的庶女。
大太太又怎么不肯。
就笑,“老爷这样说,倒是显得我日常苛刻,不肯给她们做新衣了。”
几个人都笑,“娘若是苛刻,天下就没有不苛刻的主母了。”
大太太在钱财上也的确大方。
自从三娘子、四娘子出嫁,几个姨娘搬到了小花园,二太太回了西北老家,这两年来,杨家内部就再没有出过什么幺蛾子。
兄弟姐妹彼此和睦,大太太面上又做得公充,就连大老爷,得了闲也都爱往正院跑,叫了儿女绕膝围坐,享一享天伦之乐。
却是一扫几年前的乌烟瘴气,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清明,越来越舒坦。
连带了大太太的身子骨,也一日好似一日,许久都没有犯过哮喘。
大家请过安,就又都进了东次间,大老爷和大太太在榻上歪着,五娘子、六娘子轮流说笑话逗乐,大老爷又叫七娘子背几首诗来听。
天伦之乐,不言而喻。
到了向晚时分,伴着辚辚车声,九哥就进了正院。
“爹、娘!”
九哥今年也十三岁了。
身量就较之七娘子抽高了好些,饭量更是大得像无底洞,连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有个少年的样子了。
大老爷看着儿子一脸的宁洽庄重,心下就止不住的喜欢。
却故意板起脸,“你的那篇时文,张先生怎么说?”
今年春天,九哥也考了秀才的名分,他自从开蒙,就屡受名师教诲,平时相与的无不是饱学之士,一个秀才功名,自然是手到擒来。
十三岁的小秀才,却也是可以夸耀一番的了,当年大老爷中秀才时,亦不过十三岁。
却偏偏越是出息,大老爷就越怕他骄傲轻狂,对了九哥,总没有好脸色,就是鸡蛋里都要挑出骨头来。
九哥新写的时文,大老爷公务就算再繁忙,也是篇篇都看,看了还要挑出毛病,让九哥改了再给张先生挑一遍。一篇时文就要这样轮流改上三四次,才能令他满意。
几个姐妹也都惯见大老爷训子,就彼此使眼色,又对九哥做鬼脸,笑他的这篇文改了三次,大老爷看着像是还不满意。
九哥却是一脸的庄重。
“关陇有信到,张先生的父亲去世,先生很伤心,正预备举家奔丧,就没有给我们上课。”
全家人都吃了一惊。
张先生老家在关陇一带,他多年来孤身在外游学,在江南扎根,也不过是近十多年的事。
如今遇到父丧,举家奔丧,也是理所应当。
“那三娘子岂不是也要跟着动身?”大老爷不禁叮问了一句。
九哥就点了点头,“听先生的意思,已是送信往江西命三姐夫丁忧,直接和三姐从江西回老家守制读书。”
张家二少爷很争气,昭明十一年就考上了进士,眼下在江西做了官。三娘子自然是随到了任上。
“江南这么大的家业,也就丢在这不理了?”大太太关心的却是别的事儿。“他们张家的田土可也不少啊。”
像这样在外安家立户的人家,遇有丧事,往往不是举家奔丧。
张先生如果只是带着大儿子回家奔丧,吩咐家人在江南闭门守孝,也还算合乎情理。毕竟张家的家业也不能算小。
这一门都撤回老家去守制读书,就让人有点回不过味来了。
大老爷和大太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
“唯亭这是……”大老爷若有所思。
七娘子欲言又止,露出了沉吟之色。
大老爷就问七娘子,“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和两三年前相比,他对七娘子说话的态度,已随意多了。
“女儿是想,”七娘子就犹豫着开了口,“张先生虽然没有出仕,几个兄弟,却都或多或少和官道有所牵连。他们人在京城左近,或许,也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这句话,就道破了大老爷的猜疑。
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泛起了沉思之色。
108殷勤
到底是亲戚家的事,大老爷和大太太也只能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好问出口。
到了晚上,又赶着派人送了丧仪过去,全了亲家的礼。
张家连声道谢,又托管家传话,说是要合家奔丧,在本家守孝三年,江南的产业,就由管家照料,到时候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势必是要请亲家多多看顾。
大老爷现管着江南,放着张家是姻亲,张家又怎么会在江南遇到多少难事。
也不过是白嘱托一句罢了。
大老爷就庄重应了下来。
又问张先生打算何时上路,亲自把张家一行人送到了十里亭方才回转。
果然进了十月,皇上又提拔了鲁王,许他回京治病,又叫鲁王把嫡长子带进京中,让皇上享一享天伦之乐。
老爷子身子骨一康健,想的就不是调教继承人,而是要均衡一下局势了……
大老爷和大太太都觉不齿。
皇上就是这一点多疑的毛病,无论如何都改不掉。
许家的回信也随之到了。
却是没有说起亲事,只说起了商队的事。
历来的盛世,都是有开疆辟土,有万国来朝。
皇上是再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开拓西域,高兴之余,却也酝酿了两三年,预备再开远洋航路,下一次西洋,再现前朝永乐年间万国来朝的盛况。
万国来朝,增添的是皇上的功绩。
但这远洋商队里埋藏的,却是惊天的利润了。
大秦上一次成规模地官方远航,已经是百年前的事。
就是百年前的那一次远航,带回来的就有稀罕的宝石、难得的西洋美人儿……
念在平国公父子的功绩,皇上前些日子已是露出让许家训练水师的意思,将来出航时,就由这一支水师保驾护航。
这是有意往平国公府里送银子呢。
虽然到时候出航的时候,掌事的按例肯定是内侍,不会有勋贵的份,但许家又得宠,又沾了差事的边,私底下打点两三艘大船,附官船南下,水师一路打点照应,是免不了的。
南洋海上并不太平,海盗横行,历来商船出海,多的是船翻人亡,血本无归。也因此,高门大户很少涉足海上生意。
但这一次有水师附航,又会特别照应,就大大地降低了风险。
平国公府就是来问一问杨家,有没有意思入一份股的。
大老爷就袖了信来找大太太商议。
倒也没有特意回避儿女们。
管家,讲求的就是言传身教。
对着泼天的富贵相邀,该怎么衡量得失,如何分析里头的涵义,都是当家的主母、主人,应该学的功课。
儿女们年纪也都大了,也该开始学习世情这一门最简单,也最深奥的课程。
“海商这种事,本来就是把全副身家攥在手里走路。海航风险大,船翻人亡,很可能血本无归。”大老爷就徐徐地向大太太分析这一单生意的风险,“海商就是这样,赌性大,能平安回来,少说也是一本十利,有时候百利、千利乃至万利,都不是没有可能。”
大太太听得也很专心。
朝廷多年没有船队下南洋,不论是大太太还是大老爷,都没有做过海上生意。
“本钱又大……别看许家最近才打了大胜仗,捞了不少油水,却未必敢独立吃下这一张单子。毕竟世家大族,什么时候求的都是一个稳字,他们预备和我们秦家、孙家各占二成五的股,到时候流水、给伙计分红除外,纯利多取一分。”
渠道毕竟是许家提供的,只多取一分的利,不算苛刻。
几家人都是血亲、姻亲,关系亲密,也都是太子身边的近人,这一单生意,耗时必定也很久。
就又把几家人密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大太太就低头盘算起来。
半晌才问,“一股是多少银子?”
大老爷神色不变,“二十万两。”
大太太还没怎么样,几个儿女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当时民间海运逐渐兴旺,白银渐渐地贱了下来,但二十万两,依然是一般百姓不敢企及的数字。
许家一规划就是两股半,那就是五十万两的支出……
大太太却还是面不改色。
可见杨家的家底多厚了!
七娘子心中也不禁赞叹杨家的富有。
也难怪二太太是拼了命的想把几个堂哥往大房塞。
两房分产早,大老爷那时候还不是江南总督,分给二房的家事,肯定是没有这么丰厚的。
五娘子和六娘子也是拼了命的互相使眼色,看着九哥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当时天下的权贵虽多,像杨家这样且贵且富的,却没有多少。
几个女儿的陪嫁,却又都有限,将来这敌国的财富,还不是都要留到九哥手上?
九哥倒依旧是淡淡的,好像这天大的富贵,也动不了他的心。
大老爷看在眼里,倒是欣慰起来:大户人家,取的就是子侄们的这份稳重。
大太太沉吟盘算了许久,才喃喃问大老爷,“这一单生意,几年能结算?”
大老爷就笑,“少说也要三年,多则五年,都是说不清的事。”
大太太就又沉思起来。
大老爷趁机考九哥,“你看这单生意,做得做不得?”
九哥沉思了片刻,有几分不好意思,“纵使家财万贯,睡不过三尺,食不过二两。世家大族,以安分守己为要,咱们家人口又少,儿子倒觉得,家业再大,守不住,也是枉然……”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