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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第4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走一段路,右拐进去,才是他们念书的地方。dierhebao夹道尽头是一扇严严实实的木门,平时先生的家人,便是自夹道中出入,杨大老爷和杨二老爷家,也就只是隔了这一条夹道而已。

    杨二老爷的嫡女八娘子身子一向不大好,虽然与七娘子同岁,但还没有开蒙。家学里,都是大老爷家的女儿,二娘子要筹备嫁妆,便不上学了,以三娘子为首,众人各自按排行坐下,立夏也侍候着七娘子在窗边找了处小小的座位,为她摆上笔墨纸砚与一本《幼学琼林》。

    七娘子就低头翻看幼学琼林。

    五娘子不安生,才坐下就问三娘子,“三姐,你的这件比甲我倒没见过。”

    三娘子看了看身上簇新的大红缂丝比甲,喜气洋洋地回答,“五妹妹别着急,明日纤秀坊就送新衣裳来了。”

    五娘子一撇嘴,“区区几件新衣服,有什么好着急的,比不得那一等眼浅的,有了新衣服便要穿出来。”

    三娘子和七娘子都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

    三娘子除了这件大红比甲是新的,袄裙都下过水,就安了心笑得一笑,看向七娘子。

    七娘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连穿的鞋都是白露这两天熬夜做出来的新鞋。

    七娘子专心致志地看书,认认真真地念,“甘霖、甘澍,俱指时雨;玄穹、彼苍,悉称上天。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日上已三竿,乃云时晏。蜀犬吠日,比人所见甚稀;吴牛喘月,笑人畏惧过甚。”

    念到蜀犬吠日,她抬起头对五娘子笑了笑。

    五娘子不由得大怒,三娘子乐得咯咯直笑。

    先生走进了屋里。

    这是个老先生,穿着淡蓝色的湖缎直缀,虽然料子好,却透着些破旧,留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显得慈眉善目。

    几个杨家女忙起身问安。

    “先生早。”

    七娘子又上前给先生磕头,“以后请先生多指教了。”

    “好,好。”先生捻着胡须,“坐。”

    先生就开始给五个杨家女儿讲学,念内训,从事父母念起。

    “孝敬者,事亲之本也,养非难也,敬为难,以饮食供奉为孝,斯末矣。”他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小屋子里。

    七娘子似懂非懂,听得很无聊,只好翻幼学琼林看。幼学琼林倒是很好看,她看得津津有味。

    五娘子听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哗哗地翻看着女内训,慢慢的,就趴到了桌子上。

    三娘子和四娘子一边听一边打瞌睡,六娘子扑在桌上画小人。

    七娘子看了,倒觉得很亲切,好像以前在大学课堂上,老师讲老师的,下面各有各忙。

    先生念了半个时辰的书,停下来歇一歇,众人又忙坐好,七娘子翻完了幼学琼林,又从头看起。

    “看得懂吗?”先生问。

    “看得懂。”七娘子轻声回答,“只是字还有许多不会写。”

    先生就叫几个姐妹自己读书,过来看七娘子写字。

    七娘子挽起袖子,笨手笨脚地磨了一池墨,拿起狼毫小锋,沉吟了片刻,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

    杨棋两个字,被她写得温婉秀丽,先生看了吃了一惊。

    他沉吟片刻。“以前学过?”

    七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家居无聊,偶尔就练练字。”其实,九姨娘屋里连笔墨纸砚都找不全,谈何练字,这还是上辈子的老底子。

    老先生点点头,“难怪,写得不错,你习的是赵孟頫?”

    七娘子前世的确专研赵孟頫,“手中只得一本他的字帖。”七娘子笑着说。

    五娘子便走到七娘子身边看她的字,三娘子也凑过来,艳羡地说,“七妹妹写得确实好看。”

    五娘子涨红了脸,走回自己桌前,赌气似的遮去了自己写的那几个字。

    老先生就叹了口气,“要论妩媚,还是卫夫人,以后多临临卫夫人的帖。”他沉思片刻,“幼学琼林都看完了?”

    “看完了。”七娘子轻声回答,她无意藏拙,要再一笔一划从三字经学起,七娘子自己都没有这个耐心。

    五娘子眼中的妒意,挡也挡不住,都泼了出来。

    三娘子也不笑了。

    老先生看了看她们,叹息了声,“那就随着她们一道念女内训吧。”他翻了翻自己案头的书堆,找出一本破旧的女内训递了过来,七娘子低头称是,老先生又走到案前念了起来。

    “夫自幼而笄,既笄而有室家之望,焉推事父母之道于舅姑,无以复加损矣。”

    不消一刻,七娘子也昏昏欲睡起来。

    好容易上完了一个时辰的课,大家都精神起来,给先生行过礼,三三两两的站着说话,等丫鬟们收拾文房四宝。

    “先生一向是这么念着?”七娘子悄悄问最和气的六娘子。

    六娘子叹了口气,“是啊,好无趣的,倒有大半都听不懂。”

    这句话难得没有引起争执,连五娘子都点头,“先生不大解释里头的意思。”

    七娘子不敢接她的话茬,就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五娘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六娘子笑着对七娘子说,“七妹妹,你的新衣服真好看。我听她们说,是纤秀坊做的?”

    七娘子只好点点头,“母亲说我这几年都在西北,没得过纤秀坊的衣裳。”她只好把在西北的经历扯出来做挡箭牌。

    六娘子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渴望与羡慕,“真好看。”

    她的语气里只有羡慕,没有妒忌。

    七娘子弯起唇角,就觉得六娘子很可爱。

    “你穿得也好看。”她夸奖。

    六娘子穿着淡紫色百花不落地的裙子,上身穿了鲜黄|色亮缎袄子,配色的大胆,叫七娘子都暗自佩服,梳了两个长辫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会飞的蝴蝶花,俏丽活泼,天真无邪。

    六娘子嘻嘻笑了,“早上起来迟了……冬至着急得很,随手抓了两件就给我穿,好看吗?”

    七娘子就想到以前看的一个故事,原来人好看起来,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她微微笑了,“很漂亮。”

    她的语气很真心,六娘子高兴地笑了起来,拉着她一道走出了小院子,三娘子和四娘子遥遥走在她们前头,五娘子还留在院子里练字。

    “早就想找你玩了。”六娘子的语气高高兴兴的,“唉,家里这么多人,连个肯陪我跳百索、荡秋千的都没有。”

    七娘子微微一笑,“现在到了主屋,走动也方便了。”

    六娘子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从小香雪到主屋,好远呢。”她语气里的一点点羡慕虽然不明显,但却货真价实。

    七娘子就微笑起来,苦涩一丝不露。

    小香雪再远,那也是七姨娘的地盘,六娘子在里头吃得好睡得好,每日里和大太太打个照面,也就完事了。

    自己倒巴不得住到小香雪去,也胜过在主屋步步谨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六娘子看了看七娘子,就回头笑着招呼了一声五娘子,“五姐,快些过来一道走呀。”

    五娘子沉着脸,没有理会六娘子。

    “五姐的性子,就是这样古怪。”六娘子悄声对七娘子说,“从前大姐姐在的时候,大家都服大姐姐,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大姐姐才嫁了几个月……这就闯祸了不是?”

    她提到五娘子剪衣,十分的自然,没有嘲笑也没有窃喜,就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七娘子的尴尬也就少了几分,抿唇道,“五姐姐性烈。”

    “你就多顺着她些,”六娘子推心置腹地对她说,“五姐其实心不坏,要比……”她做了两个手势,“那两个姐姐好得多了。”

    七娘子不由得莞尔。“二姐呢?”

    “二姐……”六娘子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敢编排。”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只可言传的默契。

    走到夹道尽头,六娘子依依不舍地绕到了正院后头,进了百芳园,七娘子就站在门边等着五娘子。

    五娘子带着谷雨,走得很慢。立夏在她身边动了动,七娘子看了她一眼,立夏脸上写满了心虚害怕。

    五娘子那一闹,倒是闹得很合算,下马威给得足足的,以至于让立夏看了她都怕。

    “怕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七娘子轻声说。

    她的语调很清浅,里头的不屑,却是货真价实,立夏惊讶地看着七娘子。

    在还带着寒意的冬风里,七娘子就像是一棵小小的竹子,挺拔秀丽,面对寒风,她无所畏惧。

    立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是。”她恭敬地说,“七娘子说的对。”

    五娘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五姐,一道进去?”七娘子含着笑,声调柔和,叫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短短一段路,有什么一道不一道?”五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语气冲得要命。谷雨满面的不安,想要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七娘子抿唇一笑。

    “都是正院的人嘛。”她悠然说,“能一道走,自然一道走。”

    五娘子就想到了二娘子的话,勉强按捺住了脾气。

    “你练了几年字?”两人默默走了几步,五娘子忍不住问。

    七娘子甚至觉得五娘子有几分可爱,她想起了六娘子的评价,五娘子就像是一只会叫的狗,咬人却不大疼。

    “两三年。”她笑着说,“在西北闲着无事,就划沙练字。”

    “你三四岁就认字了?”五娘子禁不住惊讶,微微抬高了声音。

    杨家女儿都是六岁开蒙。

    “西北老家真的无事可做。”七娘子淡淡地道。

    杨老爷杨海东原籍陕西宝鸡,家中书香世代,常有人在朝中为官,可说是陕西有数的豪门。

    家大业大,矛盾也就多了,杨老爷才止十三岁就分了家单独出来过活,在宝鸡杨家村里,只有一间两进的院子,还要与弟弟杨海西同住,若不是大太太过门时带了价值万金的嫁妆,他又哪有钱财上下打点,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江南总督的位置?

    杨老爷发达了,但却不忘本,一直没有处置掉那两进的小院,九姨娘与七娘子就在小院子里住了五年,西北穷苦,她们手头的银钱又少,还常常被管家娘子克扣,九姨娘只好没日没夜地赶制针线,托几个好心的婆子出去卖了,回来贴补家用。

    管家娘子管束得又紧,她们日常连二门都出不了,成日里在那小小的院子中打转,七娘子四岁起稍微懂了点事,便为九姨娘穿针引线,打打下手。闲了没事,就到院中坐了,看看天,拿树枝在青石板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这才没有生疏了一手字。

    这样的生活,哪里是五娘子想得到的?她自从落地起便是锦衣玉食,就算现在羡慕自己的书法,想必没几天,也就丢开手了。

    七娘子就多加了一句,“最要紧是勤练不缀,先生让我每日早起先写一百个大字再给母亲请安,五姐若是有心,也可以试试。”

    五娘子若有所思,淡淡地嗯了一声。

    进了正院,她们各自回房,白露已经打点好了中饭,七娘子吃完了,白露便开了匣子,拿出一个银锭绞成几块。

    “七娘子来了,正院就添了一口饭,倒是要给厨房一些甜头。”她低眉顺眼的解释。

    七娘子沉吟片刻,“二姐与五姐,也时常有银子过去?”

    “二娘子倒还好,五娘子常常惦记着吃些时令鲜蔬、宫廷点心。但凡是单独传话出来叫小厨房做的,都有赏钱。”白露回答。

    看来给小厨房打赏,是定例了。七娘子点了头,该花的,不能省。

    白露走了没多久,就带了一盘点心回来,放到桌上带着笑对七娘子说,“新出炉的梅花饼,小厨房才做得的。姑娘尝尝?”她知道七娘子在南偏院,很少吃到这么名贵的点心。

    七娘子笑了笑,正要说话,立春进了屋子。

    “太太请七娘子过去说话。”她笑盈盈地说。

    七娘子忙起身。

    “太太还说了,请七娘子换上九哥的衣裳。”立春赶忙又加了一句。

    七娘子和白露都愣住了。

    10乱真

    七娘子很快就换上了九哥儿的衣服。

    她和九哥儿本来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年纪小,分不出男女,穿上九哥儿常穿的宝蓝色竹叶小直缀,戴上小小的银冠,就好像是第二个九哥儿走到大家面前。立春不由眼睛一亮。

    七娘子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没说出口,冲着白露笑了笑,就被立春拉出了院子。

    “二太太在堂屋与大太太说话。”立春一边走,一边对七娘子说,“见了面,先不用行礼,大太太与二太太开玩笑,找了两个九哥来,叫二太太分辨。”

    七娘子心底有数了。

    二老爷杨海西还在襁褓中父母就去世了,他是跟着大老爷长起来的,大太太才过门那几年,是把二老爷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养育的,二老爷年轻的时候很顽劣,大太太也不知道操着竹棍打了多少次,直到大老爷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二老爷才收了心,老老实实地闭门读书,寒窗十年后中了进士,眼下正在翰林院供职。

    二太太便是大太太做主给二老爷说来的亲,说来,她算是大太太拐着弯的表妹,家里虽然没有大太太富贵,但却也是世代书香。

    不巧的很,大房子嗣上一向艰难,大老爷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膝下才只有九哥一个儿子,二房那边,二太太才过门就连着给二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前几年九哥没出世的时候,大老爷是念着要过继一个认在大太太名下的。

    杨家当年发家时,只有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并几百亩地,如今的大房却有万贯家财,大老爷在江南总督的位置上坐了七年之久,七年前,他是江苏参政……也是肥的流油的缺。二老爷么,却还只是个京城穷翰林。大房一向是时时接济二房的。

    二房如何不愿意?

    偏巧在这时,九哥出世了。二太太与大太太之间,从此也就生了嫌隙。

    七娘子虽然住在南偏院,但也知道九哥有限几次生病,都在二太太来访后。

    也未免太巧了点。

    七娘子忽然一阵心定:她倒不怕大太太对她有所求,怕的,恰恰是大太太无所求。

    有所求,就有表现的空间,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有上升的可能。

    她露出一个灿然的笑,跟在立春身后进了主屋。

    立春就又讶异,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把她带到了西次间。

    西次间是大太太见客的地方,见的是外客,不是家里人,可见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生分到了什么地步。

    大太太看到七娘子来了,便露出欢容。

    “九哥,过来!”她伸出手,和蔼地呼唤。

    七娘子欢快地小跑过去,依偎到了大太太怀里,大太太身上传来了淡淡的雀舌香味道,灿烂辉煌的织锦宝相花图案在她眼前来回摇晃。

    “九哥。”坐在大太太下手的中年妇人带着笑招呼着。

    这是个很清秀的女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穿着姜黄|色贡缎袄,袄子边上出的是灰鼠的锋,淡蓝色马面裙款款铺在膝盖上,隐约露出鞋面,看上去,很是端庄高贵,又有几分亲和。

    七娘子只是笑,没有应答。

    大太太眼底露出了满意的光芒,冲立春招了招手。

    立春就抿着嘴笑着下去了,不一会,把九哥带了进来。

    九哥穿得和七娘子一模一样,一进门就冲到了大太太怀里,差点撞上七娘子。

    七娘子赶快给他让了点地方,两个小人就在大太太身边依偎着,面对面互相凝视。

    “哎哟,这姐弟俩生得真是像。”二太太就拍着太师椅的把手笑了起来,“到底哪个才是九哥呢?”

    九哥先绷不住,转头叫二太太,“二婶!”

    七娘子赶忙跟着叫,“二婶!”

    他们的语调、声音、神态都一模一样。

    大太太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赞赏地拍了拍七娘子的肩头。七娘子强忍着缩肩的冲动,抬眼对大太太笑了笑,把自己当成九哥,笑得又爱娇,又张狂。

    九哥有些不高兴了,大眼滴溜溜地看着七娘子,咬着唇不说话。

    二太太看在眼里,微笑起来,对九哥张开手,“来,九哥,到二婶这里来,二婶疼你。”

    所幸九哥不曾过去,也没有搭理二太太的话头,二太太只好对七娘子招手,“九哥,二婶认错了你,是二婶的不是,看,给你带了好东西。”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七娘子也露出笑容,走到二太太面前行礼。“七娘子见过二婶。”

    二太太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勉强露出一个笑,从腰间掏出一块羊脂白玉双鱼佩递给七娘子,“二婶的见面礼。”

    二太太和大太太之间如何,暂且不说,但对她却有恩,知道她没有好衣服,特地匀了几件过来。七娘子垂眸一笑,接过了玉佩,“谢过二婶。”

    九哥也站在大太太身边招呼,“九哥见过二婶。”却不到二太太身边。

    大太太一摆手,“你们姐弟出去玩吧,今天下午就不要上学了,难得二太太过来。”她的话有一丝讥讽,二太太却像是没有听到,只是安详地坐着,微笑着。

    说是出去玩,其实,也只是从西次间移到了东稍间,这才是大太太平常起居的地方,东次间的那张床,是九哥睡的。

    东次间和东稍间就隔了一扇碧纱橱,九哥有什么动静,大太太立刻就能知道。——东稍间的摆设,甚至还要比东次间简朴一些。

    七娘子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掌上明珠。

    九哥一开始不搭理七娘子,只是在窗边暖阁上玩积木,到底年纪小,一下就不怕生了,凑到七娘子面前左看右看,又邀请她,“来与我一道搭积木?”

    七娘子看了看侍候在边上的小丫鬟,九哥就介绍,“这是小雪,娘让她侍候我。”

    小雪圆头圆脑,不漂亮,却很可爱,对七娘子行了个礼,才说,“七娘子就陪九少爷玩一会吧,姐姐们都不在,他闷得很。”

    七娘子只好拿起积木和九哥一起搭,不免有些好奇,“你下午如何不去上学?”

    九哥沉默下来,七娘子也不说话了,她这才听到了轻微细小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立春捧着一盘樱桃进来,笑着把它交给了小雪,“二太太带来的稀罕物事。”

    她望着头碰头玩积木的双子姐弟,眼中满是笑意,“看起来真是分不出谁是九哥,谁是七娘子。”

    九哥忽然对七娘子眨眨眼,抬起头模仿着七娘子的语调,柔柔地说,“立春姐姐,我是七娘子。”

    七娘子再也忍耐不住,连声大笑起来。

    立春也笑得前仰后合,小雪一边摆樱桃一边笑,不提防就把一碟子樱桃都洒在地上。

    她吓白了脸:才开春,樱桃是很金贵的。

    立春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放松。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一边埋怨,一边弯腰和小雪一起捡樱桃。

    小雪结结巴巴地说,“姐姐,我……我无心的……”

    “算啦,”立春没好气地说,“洗干净,捧下去散给小丫鬟们吃吧。”

    小雪诺诺连声,和立春一起出了东稍间。屋内一下静了下来,七娘子看着立春的背影,若有所思。

    “每次二婶来,我就到东稍间玩。”九哥似有意似无意,轻声念叨。

    七娘子手一歪,积木就倒了,九哥立刻大声叫七娘子赔他搭出的小车。

    七娘子只好连声赔罪,笑着捡起了花花绿绿的积木,“我给你搭座房子吧?”

    九哥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又偏了偏头,才慎重地说,“好。”

    七娘子于是低头搭积木。

    九哥手里把玩着一块绿色的长方体,犹豫了半天,才轻声问,“九姨娘埋在哪里?”

    七娘子愣了愣,才听清了九哥的问题,一时百感交集。

    到底是血浓于水,骨肉相连。

    “说是会葬到家山后头。”她的声音轻得就像是耳语,“就在前山老七房王姨娘旁边,王姨娘下葬的时候我去过,地儿,倒是挺靠前的。”九姨娘的灵柩已经上路往宝鸡去了。

    杨家家大业大,祠堂后头就是坟山,姨娘而能葬在前山,是很大的脸面。

    九哥怔了好半天,才点点头,小小的脸上,写满心事。

    七娘子还想再说什么,九哥忽然又抬起头连声说,“房子搭好了没有?这个不应该这样放。”

    他话声才落,梁妈妈就笑着走进东稍间,给七娘子、九哥上了两碗茶,“人都到大太太身边去了,倒要我老婆子给你们倒茶。”她是大太太的陪嫁,一向很有脸面,因此对少爷小姐,也有些长辈的语气。

    七娘子忙陪笑,“多谢妈妈。”九哥却嬉皮笑脸地抢了茶来喝,又吩咐七娘子,“快些搭。”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七娘子于是做认真搭积木状,东稍间就静了下来。隐约能听到那边二娘子和五娘子的声音,还有二太太的笑声。没多久,凌乱轻巧的脚步声往东稍间来,二娘子和五娘子进了东稍间。

    七娘子忙给二娘子、五娘子行礼,九哥也跳下暖阁,拉着五娘子来看他的积木,“五姐和我一道搭。”

    五娘子却说,“我有事忙,只是来给二婶请个安。”她没有搭理七娘子的礼。

    二娘子泰然给七娘子回礼,“听说先生夸奖了你的字。”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亲热。

    “雕虫小技,”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瞎练练。”

    “不要这么说。”二娘子看了五娘子一眼,“我们杨家世代书香,你能练得一手好字,才是杨家走出去的女儿。”

    二娘子总是这样一本正经,让人望而生畏。七娘子就低了头唯唯应是,五娘子捱不过九哥撒娇,已是到暖阁上盘腿坐着,和他一道摆弄起了积木,七娘子几次盼望着那边,只觉得面对刁蛮的五娘子,也比在二娘子跟前自在些。

    二娘子倒被闹笑了。

    “去吧,”她摇头失笑,话里第一次出现了少许嗔怪,“到底年纪小,少了几分耐心,练字时可不要这样毛糙,”就起身招呼五娘子,“杨舞,还不回房去?”

    五娘子玩上了兴头,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要说什么,看了七娘子一眼,又不说话了,起身跟在二娘子身后出了东稍间。二娘子一路走,一路数落五娘子,“……一天大两天小的,七娘子都知道要练字,你呢?才和我表了决心,又玩闹起来……”

    七娘子不禁艳羡:二娘子虽然对五娘子没有好脸色,却是真疼这个妹妹。

    东稍间又安静下来,梁妈妈早被小丫鬟叫出去回事了,她是大管家,素来忙得脚不沾地的,能偷空过来献个殷勤,已算九哥面子大。七娘子不禁奇怪,“小雪呢?怎么不进来服侍。”

    杨家这样的豪门,少爷小姐身边是十二时辰不断人的,小雪就算去分樱桃花了点时间,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出现。

    九哥也觉得奇怪,又摇摇头,“她不在也好,一个劲呱呱噪噪的,烦死人。”说着冲七娘子招手,“你来继续搭房子嘛!”

    七娘子只好继续盘膝坐在暖阁上与九哥一道搭房子,九哥问,“你现在认得好多字了?”

    七娘子笑了笑,九哥嘀咕,“怎么你在西北还能认字?”言下之意,对七娘子的话颇有些怀疑。

    “九姨娘的父亲是坐馆秀才。”七娘子只好解释,九哥哦了一声,小脸有了些怅惘,两人一时安静下来。不多时,立春进来服侍,七娘子只得和九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这个怪那个拿走了积木,那个又说这个搭得好玩。

    二太太坐了半下午才走,三娘子、四娘子与六娘子也都来见过了,只是不曾进东稍间来。她走了,大太太也就带着梁妈妈进东稍间来换衣服歇息,看到暖阁上盘腿坐着的这对双胞胎,不禁就笑,“生得一模一样,真是对玉人儿。”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得,少了些猜忌。

    九哥憨憨地笑了起来,大太太就走过来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你弟弟任性,你要多让着他。”亲热了何止一星半点。

    梁妈妈在一边笑,“还约您到寒山寺烧香……要我说,您可别去。”

    大太太摆了摆手,“年年二月二都要去的,今年怎能不去。”她顿了顿,又问九哥,“娘去烧香,你同去吗?”

    九哥顿时满面放光,“今年许我去了?”

    大太太扫了七娘子一眼,微笑道,“怎么不许你去?”九哥顿时高兴起来,抱着大太太撒娇。

    王妈妈忽然走进屋里,脚步急促,在大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太太变了脸色。

    立春就来拉九哥和七娘子,“到外头去玩吧,里面气闷。”

    九哥和七娘子到了院子里,七娘子看看天色,快到晚饭时候了,她不觉得大太太愿意让四姨娘看到自己现在的装束,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是明白,面上,却最好做得好看些。“我要回去换衣服。”

    九哥面露不舍,低头不语。七娘子望着他,心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楚,她咬了咬牙,轻声说,“你去五姐那里玩吧……”

    九哥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转身跑进了去向东偏院的长廊,七娘子慢慢走回西偏院,白露迎上来讶异地说,“还以为九哥会来看看。”堂屋桌子上摆了好几色点心。

    七娘子面露疑惑,白露就解释,“九哥最爱到处游逛的,百芳园大太太拘着不让常去,东偏院他去腻了,听说西偏院要理出来,已是嚷了几次要进来看看。原以为今日下午七娘子和他在一起玩耍……”她没说下去,七娘子已领会了里头的意思。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是庶女……九哥和我走太近了,没什么好处。”

    如果白露一心向着大太太,大太太听了这番话,会更放心。

    如果白露一心跟着自己,听了这话,只会为她难过。

    白露果然面露恻然,提起了别的话头,“快到请安的时辰了,换一身衣裳为好。”这是个极为灵透的丫头。

    七娘子就欣赏地看了她一眼,“难为你身在屋里,消息还那么灵通。”

    立夏虽然就站在她们两人身边,但却懵懵懂懂,丝毫不懂得她们在打什么机锋。白露粲然一笑,与立夏一起服侍七娘子换了一身衣服。

    才要去主屋请安,已是来了几个婆子吩咐白露,“太太有些不舒服,今晚就免了请安了,晚饭各院里各自开。”说着,就急匆匆地走了,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11心事

    白露应酬走了那几个婆子,就回头招呼立夏,“你在这里服侍姑娘,我带小丫头去领饭。”便匆匆地走了,七娘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由得她去。

    毕竟她也是有好奇心的,对正院里发生的事,总想多知道一些。

    等饭的辰光,她就叫过立夏,“算算匣子里有多少银子。”这件事总惦记着做,可惜白露在一边的时候,七娘子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这点银子,在人家眼里算得了什么?

    立夏就一五一十点了一遍,“整银三十三两,散碎的还有约二两碎银,白露姐姐还找婆子兑了三两铜钱,预备着打赏小丫头们,现下都还在。”

    二娘子当时给的六两银子,有二两现场被她还给了白露,剩下的四两,外加大太太送来的三十六两,是四十两,匣子里剩下的是三十八两,也就是说这两天已花了二两出去。

    七娘子不由得有些肉痛,看着匣子出神,立夏也是啧啧连声,“正院的开销要比南偏院大多了。”在南偏院,九姨娘一个月也就拿二两零花。

    七娘子又问立夏,“小丫头们都还听话吗?”四个小丫头分别是上元、中元、下元与端午,杨府这一批买进来的人,大多都以时序为名。

    立夏点点头,“都很乖巧,也不懒散。”她面露些许犹豫,迟疑着道,“只是院子里的缺额满了,秋枫她……”

    七娘子冷冷一笑,当时在南偏院,母女两个挣扎求生,立夏不消说,虽然懵懂了些,但却不曾偷懒耍滑,也很知道羞耻——一个人知道羞耻,那就不会是什么坏人。秋枫看似乖巧,私底下却是巴望着借七娘子跳到九哥屋里,要不是七娘子无意间听到此事,还正要被她唬过去了。

    那时九姨娘就曾说,“立夏是个可造就的,秋枫刁钻势利,对我们娘俩却这么尽心,必有所图。”九姨娘实在是个聪明人,可惜命苦了些。

    七娘子忽然想到了九哥问那句话时的表情,小小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唏嘘。九哥在正院也过得不容易。

    她又想到了六娘子天真无邪的笑颜,一时悲从中来,红了眼圈。

    立夏还以为是自己无意间触动了七娘子的心事,忙跳起来赔罪,“七娘子,是立夏不会说话,是我不会说话……”

    七娘子就压下心事,含笑擦了擦眼眶,“钱花得太快了,心疼得。”说着,按下了匣子,和立夏开始算一月的开销。

    立夏原本只是三等,跟着七娘子到主屋,也鱼跃龙门成了二等,还有白露原本也是二等,两人都是一两的月例,四个小丫头与两个婆子都是五百钱,七娘子自己按例也是四两,一个月可从大太太那里关来九两银子。

    有些院子里,小姐或者姨娘是会克扣月例的,四娘子手下就出过这样的事,她的大丫环芒种家里不大殷实,指着芒种拿回来的钱过活,偏芒种一月只拿回家五百钱,余下的五百钱支支吾吾,也不肯说花到哪里,闹起来了,才嚷出是四娘子克扣了一半。四姨娘因此在杨老爷面前得了好大一个没脸:杨家连下人钱都克扣,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什么乍富的暴发户,才有这样刻薄的做派。

    一个月四两月例,是七娘子的净收入,除了新搬进来时处处的打赏之外,平日里有什么想吃的要小厨房单做,也要拿钱过去,立夏打听出来,五娘子出手大方,一次总是三五百钱的赏。七娘子的月例,一共只能吃八次小灶。除此之外,逢年过节总要打赏下人,虽然按理不需要七娘子出钱,但自己院子里的人,总要格外施恩。

    还有梁妈妈、王妈妈、立春等有头有脸的,逢年过节也要送点心意过去。免得朝中无人,被人在大太太面前编排,也没人帮着辩解。

    七娘子越算越觉得存不下钱,推开匣子长叹了一声,找了本草纸簿认认真真记下来:元月二十三日,收入六两银……又一把撕掉了:这不是前世,她的钱也还没多到要记账的地步,记在脑中比写在纸上要稳妥得多。

    白露带着上元,端了两个大大的黄杨木托盘,掀了帘子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赏过钱,小厨房的脸就好看多了。”她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说,“今晚有鹿筋呢!姑娘,我特意多盛了一碗饭,知道您在主屋怕是吃不饱……”

    七娘子心里松快了许多,拍了立夏一下,起身笑着说,“鹿筋可是稀罕的东西。”立夏连忙过去接了托盘,往桌上摆着,七娘子对上元笑了笑,“快去吃饭吧,难为你们了。”丫头们的饭都是有人在饭点送来的。

    等上元出了屋子,白露回身合上门,“还是关上的好,冷风吹着,一会儿饭就凉了。”又找了个小风炉,把鹿筋锅子架上去,“这里不若堂屋暖和,这样吃舒服。”

    七娘子就期待地盯着白露。

    白露不禁莞尔,看了看立夏,就凑到七娘子耳边低声说,“是跟着九哥儿的小雪忽然闹了肚子,她与九哥儿一向是一道吃中饭的,九哥儿吃剩的赏给她,大太太怕九哥儿也泻起来,叫人找厨娘来问,中午用了哪些食材。”她的语气里有些不以为然,似乎对大太太这么着紧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些不满。

    七娘子就想到了小雪打翻的那碟樱桃。

    她不动声色,叫立夏和白露一道坐下,“一起吃。”

    立夏正要坐,白露忙说,“坏了规矩,妈妈看到了要骂的。”

    七娘子就叹了口气,“那你们轮流去吃饭吧,不必都在这里服侍。”

    白露就叫立夏先去,立夏居然没有谦让,匆匆地去了,七娘子饭都没吃半碗,她就回来要换白露。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七娘子和白露的声音。

    “二太太……”七娘子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棉帘子,显得有些模糊。

    立夏顿住了脚步,沉思片刻,又踱回了她与白露的屋子,她的脚步不疾不徐,未曾露出半点失意与焦急。

    七娘子在屋内和白露说话。

    “……二太太一年难得过来几次。”白露的语气很谨慎,“按理,她与大太太也是表姐妹——大太太是继母生的,二太太的姨母是原配。这么生分,是不大应该。”

    七娘子若有所悟。“九哥一年总要病上几次?”

    白露微微一笑,“九哥平素身子是很健壮的,许是和二太太生肖犯冲,见了面总要闹点小毛病。”

    她说得很含蓄,七娘子却听得心惊肉跳的。

    想不到二太太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她有些不懂了,九哥是大太太的心头肉,大太太又是长嫂如母,怎么不发作二太太?

    她还没开口,白露就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大太太一手安排了这桩亲事……又是个要脸面的人……”

    七娘子心中雪亮。

    大太太为了脸面,是怎么都发作不出来的,二太太恐怕也就是吃准了这点,才屡次动作,又不敢过火,免得大太太真的撕破了脸。

    古代的医疗条件很差,运气不好的话,拉肚子也是会拉死人的。

    “你去把立夏换来吧。”七娘子说。“方才她从这边经过,影子都映在窗户上了,真是个傻孩子。”

    白露就微笑着下去了。

    七娘子陷入沉思。

    第二天,七娘子醒的很早,果真先磨墨练了一百个大字才去给大太太请安,她时间拿捏得好,大太太正巧也才洗漱,看上去眉眼弯弯的,没有什么异状。兄弟姐妹们一道用过早饭,九哥就去家学上课——七娘子这才知道,二房的三个男孩子跟着父亲在京里,家学里是只有九哥一个人在认字的。

    那昨天二太太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把九哥打发到家学去?七娘子略微一想,就懂了:大太太是要把九哥放在眼皮底下,放在自己的卧房才安心。

    五娘子对七娘子的态度好了很多,从动辄恶言相向,充满不屑,渐渐变化为视若无睹,她眼皮浮肿青黑。九哥吃早饭时,还在抱怨五娘子只顾练字,只让他和丫鬟一道玩耍。

    七娘子对五娘子心生敬意:妒忌别人的优点,是人都曾有过,但很少人会把妒忌转化为动力充实自己。

    六娘子还是没心没肺地开心着,和哪个姐妹说话都喜气洋洋,三娘子一样透着喜气,但七娘子知道,掩盖在喜气下的是一肚子坏水。

    吃过午饭,歇了午觉,七娘子起身去上绣花课。

    绣花课一向是开在朱赢台,五娘子和七娘子都要经过主屋后头的垂花门,从百芳园的长廊里走过去。

    两人不期然就撞到了一起,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三娘子、四娘子和六娘子都住在百芳园里,这一长段路,只有五娘子与七娘子两个人。

    一开始大家都没有说话,七娘子终于是没有忍住,就问白露,“今早写完大字,是否晚了些。”

    五娘子的耳朵竖了起来。

    “不晚,每日卯时中起足够了。”白露心领神会,“七娘子昨晚睡得还好?”

    “亥初睡够早的了。”七娘子不置可否,“天黑了再练字,总觉得费眼睛,早些睡早些起,练了字,还能再绣一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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