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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第2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什么来的。dierhebao

    七娘子就十分好奇。

    吃过晚饭,九姨娘靠在枕边似睡非睡,秋枫不知道去哪里钻沙了,唯有立夏勤勤恳恳,在廊下煎药。

    自打那天王妈妈来过了,她便只在廊下煎药。九姨娘说了好几次,“我们这人手少,没那么多规矩。”

    立夏只说,“不能让九姨娘丢脸。”

    那一日王妈妈过来,眼底一直是透着一股优越,这势利,在杨府内人人都能理解。九姨娘这样失宠了的姨娘,和王妈妈比,那就是脚底的泥。

    唯有她看到屋内小风炉的那一刻,眼底露了怜悯:是要落魄到什么地步,才得把风炉搬到屋子里,不然,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有些人可以习惯轻视,但最受不了同情。

    七娘子就是其中一员,立夏也是。

    九姨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她望着小立柜上的美人耸肩瓶,眼底渐渐透出疑惑。

    七娘子见状,忙细心请教。“姨娘,四姨娘到底想做什么。”

    九姨娘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慈爱地望着女儿,眼眶微热,若不是自己没有死,大太太一定会把她也抱到主屋的……唉,贱命一条,想死还这么不容易。

    “四姨娘行事一向大有深意。”她沉吟着说,“这次拉了三娘子来说了这么多话,我听着……倒像是帮我们的。”

    七娘子就很不懂了。

    九姨娘活不了多久,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七娘子甚至暗地里怀疑,九姨娘一等年后自己搬进主院,便会撒手人寰。都病了有六年了,打从产后就一直病到现在,再健壮的身体,也掏空了。现下还支持着她的,是自己的下落。

    按理,杨家就一个男丁九哥儿,身为九哥儿的双生姐姐,还是有些特权的。至少,大太太在考虑自己下落的时候,就不会随手塞给哪个姨娘或通房了事。她要考虑到九哥儿的心情,以及老爷的心情……毕竟是双生姐姐,爱屋及乌,总是有一点的。等到九姨娘双眼一闭,没准恩典就来了。

    大太太小气得都不肯让九姨娘放心撒手。

    七娘子在心底撇了撇嘴。

    话说回来,若是大太太真的小气成这样,她不想看到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她的出现,或许会提醒大太太自己不是九哥儿的亲娘,让大太太心里多根刺。

    但大太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四姨娘来养她的……她的敌人已经够强大的了,四姨娘得了自己,一定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四处串门,无声地宣扬起大太太之前是多么苛待她们母女。大老爷那里,她也一向很说的上话,到时候惊动了大老爷,大太太就很难解释了。

    所以王妈妈才来得这么急,那个金镯子,她才收得那么干脆。

    这些事,七娘子自己也想明白了。她不懂的是,四姨娘为什么要这么无形地拉她一把,今天又为什么要来坐坐。

    深宅大院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四姨娘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九姨娘叹了口气。

    “想太多,也没用的。”她咳嗽了两声。“咱们只能任人摆布……那也要被太太摆布,太太养了九哥儿,对我们就不会太绝情。这不是还让你回来陪我住到年后吗。”

    大太太在这件事上,还是够意思的。本来着急上火让她当晚就收拾东西,七娘子还颇为不舍。如今能陪到年后,也好。

    至少九姨娘能多活一岁……

    她心里就酸楚起来。

    九姨娘虽然从来没有得宠过,也从来没有宽裕过,但对她这个女儿,却是尽力做到最好,一向都极为舍得。

    九姨娘看着女儿,心里却极宽慰。

    “太太肯发话,我就放心了。”她轻轻地说。“太太这个人……心地其实还算软的。”所以,才老闹得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

    大太太身边就是少了个能出主意的人,初娘子在的时候,大太太行事很有章法,如今初娘子才一出嫁,主屋那边,就有些慌乱起来了。亲生的二娘子五娘子都指望不上,九哥儿……听说是个天真无邪的。

    正是小七出头的好机会!

    卖上几次好,献上几次忠,大太太自然会懂得小七的好。小七没了娘,深宅大院里,能靠的只有九哥,只有大太太。九姨娘要是大太太,老早就接走她娇养起来,免得还要花费心思去笼络。

    但这样也出不了小七的性子。

    九姨娘含着笑望向女儿。

    小七有一双大眼,黑嗔嗔的,极是可人,面孔虽然还很稚气,但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眉眼有杨老爷的影子,但也很像九姨娘。

    讨喜。九姨娘想,真不是我偏心,小七的长相,讨喜。

    性子又稳重,又有心计,不是那等一被挑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轻狂性子……到了大太太屋里,应当能平安长大的。到时候再说个夫家,大太太看在九哥的面子上,怎么都会找一门不错的亲事的。

    女人一辈子,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如何,能养在大太太屋里,是你的福分。将来……你也多了重身份。”她略带吃力地说。“瞧初娘子,带过去的陪嫁就值上万两银子。大太太在钱上,倒不小气。”

    唯独对她们母女,多年来分分克扣,处处刁难,就是要把九姨娘往死路上逼。

    “等你到了主屋,她会待你好的。”九姨娘的思路无比清晰。“你要听话……听大太太的话,听……九哥儿的话。”

    七娘子泪盈于睫。

    “我是庶女,九哥儿是嫡子……我当然听九哥儿的话。”她乖巧地说。

    九姨娘就放心了:小七虽然不是那样的人,但听她亲口说出来,总是多一重保证。小七不会和九哥儿套近乎,不会给九哥儿添麻烦,也就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乖乖的,不要争闲气。”她的意识已渐渐模糊了,却还嘱咐着。“忍得一时,风平浪静……”

    真想看看九哥儿的模样!

    4丧事

    九姨娘的办得还算隆重。

    生前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是九哥儿的生母,九哥儿过继到大太太名下,她也沾光。她的丧事,花了三百两银子。

    是前几年去了的三姨娘的十倍不止。

    三姨娘不过是草草买了一口棺材,没让她被草席裹着,也没有进杨家的私墓,到乱葬岗上一埋了事。

    九姨娘在杨家停了七天的灵,这才把灵柩运去宝鸡,立夏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消息,告诉七娘子,九姨娘的坟定了,就在杨家祠堂后头老七房王姨娘旁边的小角落里,虽然偏,但是好歹也有座碑,上头也有姓氏,将来九哥祭拜的时候,不至于找不到生母的坟。

    大老爷还亲自来给九姨娘上了柱香。

    大老爷过来了,姨娘们,也就跟着出动了。

    大姨娘和五姨娘是一道过来的,两个人都握着七娘子的手,说了些惋惜的话。

    “九姨娘生得好看,所以就命薄。”大姨娘是睁着眼说瞎话,九姨娘的长相在杨府姨娘里,不过中下。

    七娘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能为杨家诞育儿女,是姨娘的福分。”她答得滴水不漏。

    大姨娘看她的眼神有点惊讶,又有一丝欣赏。

    五姨娘上过香,擦着眼睛,“没想到九姨娘去得这么早……唉,当年她进府绣花的时候,才止十八岁。”

    九姨娘原是进府做绣娘的,早前也说过一门亲,还没过门夫婿就没了,因此她进府绣了两年花,才被大老爷拉上床,生下了七娘子和九哥儿。

    五姨娘这话要比大姨娘还阴险,大姨娘只不过想勾起七娘子对大太太的不满,五姨娘这话,却是隐隐指责大老爷不安份。

    七娘子垂下眼,就要说几句绵里藏针的话出来。

    她就想到九姨娘这时候,总会一把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手心连一丝丝温度都没有,无言地告诫着七娘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七娘子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大姨娘五姨娘齐齐一怔。

    她们都是大太太的贴身侍女被抬了姨娘,现在也常到主屋走动,服侍大太太,与九哥儿相处的时间很多。对九哥很是熟悉,九哥儿前几年还小,性子很骄纵,底下的人稍微做了什么冒犯的事,一下就哭起来。

    私底下,大姨娘和五姨娘常议论:到底是九姨娘的种,哭起来那满面涕泪的下作样,与九姨娘是如出一辙。

    九姨娘被收房,是一路从家哭到下轿,从下轿哭进新房的。

    哭得鼻涕眼泪沾得到处都是,大老爷嫌弃得当晚就睡在三姨娘屋里,碰都没碰九姨娘。

    私底下,这个笑话传了很多年。

    七娘子哭起来却不是这样。

    两行眼泪静静地滑下脸颊,肩头一抽一抽的,就好像被雨打着的迎春花,孱弱娇嫩,又那样精致。

    大姨娘就笑了,“好孩子,别哭了。仔细别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七娘子便掏出帕子,细细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白皙的小指头屈在素帕边缘,她的手仿若一朵才开的白兰花。

    七娘子举止优雅,不下二娘子。

    大姨娘微微眯起眼,笑得更为亲切。

    “九姨娘去得虽然早,但却有你们这一双儿女,”她按了按七娘子的肩膀,“好好长大,你姨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大姨娘与五姨娘虽然有些脸面,但一直无儿无女,在后院里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能靠着大太太讨生活。大姨娘这话有点自爆其短的意思,不过含得很深。

    满院子都说大姨娘其实是个善心人。

    七娘子就觉得,原来要得到大姨娘的善心,也是有条件的。

    “多谢大姨娘。”她细声说,对两位姨娘福了福身。两位姨娘连忙避到一边,不敢受她的礼。“将来到了主屋,还要请两位姨娘多加关照。”

    五姨娘看了大姨娘一眼,也摆出了和气的笑。

    “哪里谈得上关照不关照,七娘子有事,只管来问我们就是了。”

    两个姨娘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离开了南偏院。

    还在正月里,南偏院虽然有了丧事,但也只敢把红红绿绿的吉祥物事摘一摘,七娘子身上穿的,还是姜黄|色的袄子,只有鬓边插了一朵白花。

    梁妈妈进了院子,就看到七娘子站在檐下望着淅淅沥沥的冬雨发呆。

    “七娘子。”她未语先笑,圆脸一团和气。

    七娘子连忙也露出一个笑。

    “梁妈妈好。”

    “七娘子好。”梁妈妈收了伞,先洗手到屋内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这才出来拉住七娘子的手,“七娘子瘦了。”

    “这几天忙得厉害。”七娘子露出了一点疲惫。“晚上也睡得不好。”

    梁妈妈眼中闪过了然。

    七娘子还睡在南偏院,和灵堂就隔着一层帘子。才刚七岁……睡得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七娘子是在催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搬到主屋,小小年纪,话倒是说得很婉转。

    梁妈妈就笑了。“七娘子别是认床吧,今晚到了主屋,要是还睡不好,那就麻烦了。”

    “倒不认床。”七娘子柔柔地说,她的声音就像是江南岸边的春风,不知不觉间,听得人嘴角都要翘起来。“就是天气寒暖不定,实在恼人。”

    梁妈妈嘴角就不由得被这柔柔的声音带得上翘了。“嗳,今年的春天是来得迟了些。”

    她又问七娘子,“七娘子现下跟着哪儿吃饭?”

    梁妈妈和王妈妈都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王妈妈专管账上的事,梁妈妈管的就是人事任免。九姨娘去世后,七娘子一天三顿就换到了小香雪开,立夏每天跑小香雪给七娘子端菜,有时候到了南偏院,饭菜都凉透了。

    还好有小风炉,可以热一热再吃,不至于落下胃病。

    七娘子云淡风轻,“现下都到小香雪去吃。”一句诉苦的话都没有说。

    梁妈妈脸上的笑更盛了。

    “……倒是个有些城府的。”她回到主屋,向大太太回报。“晾了这七天,吃了七天的冷饭,就好像日日都是大鱼大肉似的,并没有一句抱怨。”

    大太太挑了挑眉,“哦,”怕的不是有城府,怕的是九姨娘带出了个上不了台盘的村小姐,又或者,把七娘子养得太娇嫩了。那,大太太就为难了。“四姨娘去了吗?”

    “大姨娘和五姨娘一早就去了。”梁妈妈温温笑着,“七房、八房也有丫头或妈妈去拜祭。倒是四房一直没见着动静。”梁妈妈手底下使出来的人遍布杨家,论消息灵通,大太太也比不过她。

    大太太沉思起来,四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年前和九房走得热火朝天的,九姨娘死了,却不去打个呼哨。

    放长线钓大鱼,四姨娘或许是要有大动作了。

    “太太,”梁妈妈又说,“老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七娘子已经守了九姨娘的头七,看得出,这是个有城府,能沉得住气,说话做事都比较得体的小姑娘。进主屋被大太太养,已经是够格的了。守过头七,再不接到主屋来,四姨娘就有话柄向大老爷告状了。

    大太太舒展开眉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屋里的丫鬟们。立春正和白露对坐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九哥儿起床。

    九哥儿就是爱赖床,睡个午觉,老睡到傍晚。

    “白露,”她说。“你点几个人,去把七娘子的箱笼搬到西边偏院吧。”

    白露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出了堂屋。她的背影袅袅娜娜,看得梁妈妈都有些迷了眼。

    “小白露长大了。”她笑吟吟地说,“是个大姑娘啦。”

    大太太失笑起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疼她。”

    梁妈妈只是陪笑。

    大太太沉吟片刻,淡淡地说,“我看,就让她去七娘子身边服侍好了……还缺什么人,你看着挑了。”

    杨府女儿身边都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与一个粗使婆子,一个管事妈妈。七娘子一直在九姨娘院子里,身边得用的人,怕是没有多少。

    七娘子被白露接到西偏院的时候,身边只带了立夏。

    “九姨娘那边到底还需要一个人照顾。”轻飘飘的一句话,秋枫便被留了下来。

    白露对七娘子就格外多了几分小心。

    西偏院原本是初娘子的住处,初娘子十岁后自己有了院子,住到了百芳园去,便改做了大太太的衣帽间,大太太有好几十箱衣服,堂屋哪里放得下。

    因为大太太的话发得突然,七娘子的箱笼就只好先堆在门外,等里头的箱笼搬出来了,再挪进去。

    四处褪漆的木箱子就显眼地出现在了正院人的眼底下。

    正院里最没油水的就数扫地的张婆子了,就连张婆子屋里,都找不到这样破烂的箱笼。

    众人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就出现了几分讥笑,几分轻视。

    七娘子仿若不觉,大大方方地走进堂屋给大太太请安。

    九哥儿正和五娘子画画玩,二娘子找了本书在美人榻上靠着看,大太太笑着与梁妈妈唠家常,天伦景象,温馨不言而喻。

    “给母亲请安。”七娘子福身。

    大太太望向她,看到鬓边那朵白花,微微皱眉。“来了。”

    “是。”七娘子抬手顺了顺浏海,就把白花取了下来。“二姐好,五姐好。”

    二娘子眼神胶在书上,抬也没抬起来,五娘子哼了一声。“九哥,你亲姐姐来了。”

    九哥抬起头看了看七娘子,又低下头对着二娘子画的小人哈哈大笑。

    到了腊月底,九姨娘病得不成了,九哥才来看了她一次,也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扭头就怕得哭起来,养娘赶忙抱着他一路哄回了正院……九姨娘连他的正脸都没看清楚。

    七娘子眼神微黯。

    大太太先为五娘子的话皱了皱眉,看九哥的冷淡,却又开心起来,就从黑檀木架子上摘了对牌给梁妈妈。

    “一会儿让人给她量身做几件新衣服。”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五姐穿小了的几件,先改一改,让她穿几天等新衣服来了,再换。”

    这话的意思,是嫌七娘子打扮得寒酸了,不像是正院里养的姑娘。也是不想七娘子身上还有什么九姨娘给的物事。

    梁妈妈眼神飞快地掠过七娘子的耳朵脖子手腕,很快放下心来:九姨娘没给七娘子留什么名贵首饰。

    旋即又觉得有点心酸。

    三娘子和四娘子身上的首饰,都能换好几百顷田地了,更不要讲二娘子和五娘子。都是杨老爷的女儿,七娘子却一点都不像官宦人家的小姐,看她的打扮,倒像是个小丫鬟。

    行事也像。哪家的小姐要向执事婆子媳妇行礼的?

    她笑吟吟地走到七娘子身前,拉住她的手道,“有新衣服穿了,七娘子可开心?”

    七娘子便露出一抹无邪的笑颜,柔柔地道,“自然是开心的。多谢母亲,多谢梁妈妈。”

    大太太不免一笑:这个七娘子倒是恭顺。

    这样的人放到自己屋里,虽然也是情非得已,但性子好,总比不好来得省心。若是如三娘子那样,大太太倒宁可把她交给别人来养了。

    “以后日日在一处,倒不必这么客气。”她说。

    二娘子便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七娘子。

    她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五娘子却没有这样的城府。

    “娘!”她大声的,中气十足地喊着。“我的衣服才不要给人!”

    大太太皱起眉,扫了眼七娘子。

    七娘子低头望着脚尖,露出了些局促,但脊背还是挺的很直。

    七娘子是九姨娘一手带大的,九姨娘才出了月子,便带着七娘子一道去了西北老家。

    西北老家那里民风淳朴,九姨娘每日里见的都是乡民。到了苏州,又日日的在南偏院呆着,极少出门。七娘子生到现在,恐怕还没出过几次门。

    五娘子呢?

    她是太太亲生亲养的,才两三岁就带着出了门,去了太湖玩耍,每年冬天,还要在香雪海住一两个月。更别说历年来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上门,五娘子都要出面陪客。

    按理,这两个人比较起来,五娘子才应该是那个大度从容的,七娘子才是那个小气任性的。

    可现在却像是反了过来,七娘子从从容容,虽然有些尴尬,但却不显得过分腼腆。五娘子呢?任性跋扈……

    大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你的衣服都多得穿不完了,拿几件给妹妹,又碍着你什么了?”她的声音软软的,但是里头的锋芒,谁都听出来了,连九哥都停下笔看了过来。“五娘子怎么不学学你大姐姐?”

    初娘子杨怡虽然是庶女,但才出生就没了娘,又是这些子女中排行最长的,自小就养在大太太膝下。从来行事都是大方得体,对姐妹们热情有加。去年她出嫁,五娘子极是舍不得,哭湿了好几条手帕。

    提到初娘子,五娘子便不说话了,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别开头不看大太太。

    梁妈妈忙笑道,“七娘子,那头的箱笼,怕是都搬得了。”

    七娘子就对大太太福了福身,又与姐妹们点点头,回身与梁妈妈一起出了正屋。

    她连眼尾都没有望过九哥儿。

    九哥儿撇撇嘴,无趣起来,埋首又画画,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五姐,我画一个九连环送你呀?”他问,清朗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屋内沉寂的气氛。

    五娘子挤出一个笑,看了看九哥儿的画,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小九真疼姐姐。”

    大太太也笑了,立春就凑趣道,“九哥儿是个能疼人的。”

    大太太眼底全是欣慰,望着这三个儿女,口中却是淡淡的,“我们杨家的儿女,本当就是这样和睦。”

    二娘子垂头喝茶,眼底的不屑更深了。

    5风波

    杨府占了一整条二杨街,大太太的正院,大得能容下几百人在里头奔跑。但七娘子之前住的南偏院,就又小又局促,又陈旧。

    七娘子搬到正院来,倒是得了一整个西偏院。

    这是个小小的院子,从正院堂屋一侧开了个小门,经过抄手游廊通进来,北边是一溜三间青瓦房,南边则是一溜的倒座小屋,被大太太的箱笼塞得满满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腾,她只得了北边的这三间,与东西边的两间小耳房。

    只是这小小的五间屋子,对七娘子来说已是很大了,她从南偏院带来的箱笼,在卧房靠窗墙边一字排开,屋内都显得空空的。

    屋里已有了一张酸枝木螺钿床,只是不如正屋那边的大,七娘子摸了摸那木料,却觉得单从料子来看,与大太太睡的那张床没多少不同。

    “这还是初娘子睡过的。”梁妈妈眼里带了一丝怀念。“当时那么小小的抱来,如今都是一家的主母了。”

    梁妈妈说这话,不无安慰七娘子的意思。

    七娘子也真的被安慰到了。大太太虽然刻薄了些,但在钱财上,倒也真的不小气。

    杨家毕竟是名门世家,这点钱,大太太倒是舍得的。

    梁妈妈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又道,“今日来得急了些,有些家具还没搬过来,我这就叫人搬去,七娘子稍坐片刻。”

    七娘子忙站起身来,“辛苦梁妈妈了。”

    是正院的小姐了,就不能再对梁妈妈行礼了。但谢意还是要表达的,梁妈妈是太太身边的红人,她为你做事,做到五分好是本分,做到七分好,便是给你面子了。

    七娘子很懂得这个道理。

    梁妈妈听她语气诚挚,唇边露了笑,拍了拍七娘子的手,亲昵地道,“到了正院,就是正院的小姐了。我们杨家好歹也是江南豪门,正院的小姐,做派当然不能与姨娘房里的那些个庶女一样,你也要快些立起规矩来,免得,被人笑话。”

    梁妈妈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七娘子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一定不会让太太丢脸的。”她轻声细语地说。

    梁妈妈就笑着出去了,找王妈妈商量,给七娘子屋里添多少摆设。

    “我看,把日前新得的那套酸枝木桌椅箱柜给了她吧。”梁妈妈说。

    王妈妈有些犹豫。“雕工很精致呢。”

    “到底是正院的小姐……”梁妈妈又去问大太太。

    大太太很高兴。“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再寻些好东西给她摆在桌上吧。白露回来与我说,九姨娘房里最值钱的,还是三娘子拿去的一个美人耸肩瓶。”

    梁妈妈撇了撇嘴,“三娘子大方。”

    她就拿了对牌进了百芳园,找管库房的药妈妈嘀咕了半天。药妈妈带了钥匙与一群健壮的青年媳妇,搬了成套的酸枝木桌椅箱柜,与十数个瓶瓶罐罐、碗碟瓷器,到西偏院。

    “辛苦妈妈们了。”七娘子诚恳地道谢。

    这些妈妈们笑着应了是,却没有走。

    立夏有些慌乱地扫了眼七娘子。梁妈妈和药妈妈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着七娘子的反应。

    七娘子知道规矩,这样的重活,按例,姑娘们都是要给赏钱的。

    但是她身边是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只有九姨娘给的几个镯子,也都是不值钱的货色。

    再说,总不能一人发一个镯子吧?那成何体统。

    她有些为难,咬了咬唇,就要硬着头皮送客。

    白露忽然从屋外进来,笑吟吟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零碎银子,“辛苦众位妈妈了,这里有些银子,妈妈们拿去打酒喝,妈妈们别嫌弃少。”

    妈妈们的笑更真心了,纷纷说,“七娘子大方,谢过七娘子。”鱼贯退出了西偏院。

    七娘子望着笑吟吟的白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露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缎袄,只有手上戴了一对碧玉镯子,看起来很朴素,脸上的笑却让人很舒服,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对梁妈妈说,“太太说,七娘子没什么好衣裳,请了纤秀坊的人来给七娘子做衣服,不过纤秀坊的人今日过不来了,请梁妈妈把五娘子的衣裳取几件出来,先给七娘子换上。”

    纤秀坊是大太太的产业,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大太太让纤秀坊的人给七娘子做衣服,算得上是很给她体面了。就算是二娘子、五娘子,一年也只得十几套纤秀坊的新衣服。

    梁妈妈笑吟吟地说,“好,这就去拿,巧的很,五娘子的衣裳就收在西偏院。”她看了看七娘子的身形,在心中稍微估算了片刻,便同药妈妈出了屋子,白露犹豫了一下,与七娘子道,“七娘子,我去安置那些小丫头们的住处。”便跟了出去。

    梁妈妈果然就在西偏院院门处立着等她。

    “干妈。”白露福了福身。

    “七娘子身材纤瘦了些。”梁妈妈未语先笑,“少不得你受累,把衣裳快些改好,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别让七娘子在太太跟前失礼。”

    白露就低下头细细地应了声是。

    “你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到了七娘子那里,也要像个大太太屋里的样子。”梁妈妈和气地嘱咐,“刚才的事,你做得很好。七娘子爱重你,你才有脸面……七娘子现在虽苦,熬过了两年等九哥儿大了,也就越来越有脸面了。”

    白露抿着嘴笑了笑。

    “我不会给干妈丢脸的。”

    梁妈妈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转身含笑出了西偏院,到堂屋找大太太拿钥匙。

    “大太太心慈!”她笑得和一朵花儿似的,“也舍得。大太太这样大方的主母,满苏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纤秀坊做一套衣裳,造价百两以上,那是常有的事,还不算师父的工钱。大太太这一次,的确是很大手笔。

    大太太眯着眼,没有搭理梁妈妈的话茬,而是说起了五娘子的事。

    “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性子,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会了一身大家小姐的虚做派,女红、诗词,没一样拿的出手的。我想着,要找个严厉些的妈妈带着,杀杀她的傲气。”

    五娘子是大太太的老生女儿,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一个,自然是看得如珠似宝,九哥出生前,全家她最大,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现在有了九哥,五娘子就得慢慢改性子了。

    梁妈妈有些为五娘子难过,小心地道,“到底是大家女儿呢,大了,自然就好了。”现下七娘子才来,就给五娘子换嬷嬷,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五娘子。

    大太太想了想,勉强道,“再看一段吧。”她低头合了合杯盖,漫不经心地道,“二太太方才遣人来,送了些八娘子的衣服过来。”

    八娘子与七娘子是同年同年月同日生,只差了半个时辰不到,现在也是六岁,被二太太教养得很好,是个乖巧知礼的大家闺秀。

    梁妈妈一时不查,就要顺嘴夸一夸二太太的用心,但细一琢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七娘子今日搬到正院,也是临时起的意,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她审慎地说。更别说五娘子闹别扭的事,分明也就是几柱香之前才出的,怎么这二太太现在就知道了,还送了衣服来。

    这不是在打大太太的脸?

    大太太面上还在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屑。

    “二弟妹的心思,放在咱们这的,倒比放在自己府里的多些,也难怪知道得这么早了。”她比了比床上的大包袱,“八娘子和七娘子的体格倒也相近,有了这个,不必再拿五娘子的旧衣了。也免得这丫头又闹得沸反盈天的,叫人不省心。”

    虽然二太太的做法,让人心里腻歪,但也是好心,梁妈妈拆开包袱看了看,里头只有三四件袄裙,都是这个天气穿的,颜色有天青的,有淡蓝的,很得体,又照顾到了七娘子的心情,又不显得过于素淡。

    “二太太行事还是这么着,有章法里,又透着没章法。”她低着头笑了,“您也别和她计较,她的心思,谁不明白呀?”

    “我要是和她计较起来,那一天也不得安生了。”大太太嘴上没好气,却是冲立春点了点头,立春抿嘴一笑,拿起包袱出了屋。梁妈妈才陪着大太太坐了一会,王妈妈便进来了回道,“福建王家的人路过苏州,给老爷下了帖子,又派了人来给您请安。”

    福建布政使王家在福建经营多年,乃是地方豪门,与杨老爷的关系一向也不错,又是杨老爷的下属,是非见不可的。大太太起身理妆,到堂屋坐下,和来人说了几句话,又赏了些物事,忽然就听得西偏院的方向,有些喧嚣。

    她皱了皱眉,看了梁妈妈一眼。

    梁妈妈就笑着说,“让您见笑了,西偏院养着几头调皮的猫儿,时不时,就闹出些动静来。”

    “我们家太太也是极爱猫的,这次老爷上京,还特意为她寻访了几头名贵的云猫!”王家来请安的婆子,也很有眼色,笑着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她们前脚才走,后脚,大太太就拉下了脸。

    这大宅门里,平日里谁不是安安静静,轻轻巧巧的?没日没夜的敲敲打打,那是戏台,不是宅门。

    七娘子也是的,才到西偏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看错了她?她还没叫人去问,立春便进了堂屋。

    她身后还跟着满面不忿的五娘子和一脸安详的七娘子。

    大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

    “娘!”五娘子一看到大太太,就奔过来靠到了她膝下。一副理所当然,受尽宠爱的样子。

    大太太强忍着没有推开她,望向了立春。

    立春面现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七娘子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有些生气。

    立春没办法,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才把包袱送到七娘子院子里,七娘子正看着小丫头们洒扫屋子,摆放桌椅。因为箱柜都还没收拾好,只好把包袱先放在床上。立春把白露拉过来,交代了这里头有几件衣服,都是什么颜色,又叫七娘子见了二太太,别忘记谢谢她送来的衣服。

    七娘子正听着时,五娘子来了。

    五娘子是独个儿来的,把丫鬟谷雨留在了门外。

    一进门,她就拿出了一把利剪,直奔包袱而去。

    立春和白露抢下剪子的时候,五娘子已经剪坏了好几件衣裳,还剪掉了来拦阻的白露半边的发辫,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那都是我的衣服!我穿不了了,丢的丢,剪的剪,也都是我的事!”五娘子立眉说,她长得很俏丽,即使这样生气,也别有一番活泼的韵味。“娘——你说是不是,您要拿我的衣服送人,也得先问过我!”

    大太太扶额长叹。

    梁妈妈都站起身来,不敢说话了。

    七娘子静静地站在立春身边,听着她无奈的叙述,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容。好像这事天天有,日日有,并不稀奇似的。

    五娘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立春,再看看梁妈妈,却是不敢看大太太了。

    忽然有人打起了门口的珠帘,二娘子走了进来。

    “娘。”

    “二姐。”

    “二娘子。”

    众人纷纷招呼。

    二娘子神色僵冷,给大太太请了安,便坐到了大太太下手,狠狠瞪了五娘子一眼,才转头招呼七娘子。

    “七妹站着做什么?坐。”

    七娘子抬起头望着二娘子,轻声道,“五姐没坐,做妹妹的不敢坐。”

    “你五姐做错了事,不敢坐,也是当然的。”二娘子摆了摆手,神色稍缓。“坐吧。”

    七娘子就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勉强缓下了怒容,冲七娘子点了点头。

    七娘子就坐到了二娘子下手。她坐得很端正,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像一杆小小的竹子。

    大太太再看看依偎在她膝边的五娘子,就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来。

    “那包袱里,是你二婶给七娘子送来的衣裳。”她轻声说,“都是名贵的料子,毛料一色是灰鼠,一件,也值百多两银子。”

    五娘子乍现不安,二娘子也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剪掉的是五娘子自己的衣服,这才赶来救场。

    眼下看来,五娘子是免不了一场罚了。

    二娘子不禁就看向七娘子,除非七娘子出来求求情,母亲说不定也就心软了,说她几句,也就这么揭过这事儿了。

    七娘子果然如了她的愿,开口为五娘子解围,“母亲,这样的小事,您就别动怒了。五姐只是性急了些,是我拙笨了,没来得及解释。”

    二娘子心中一动,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又仔细了一分。

    七娘子虽然看着平静,眼底却有压不住的焦急。

    6请安

    大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五娘子的额头,挥了挥手。

    五娘子连忙又给大太太行了一个礼,才起身坐到二娘子对面。

    眼下也快到晚饭时分了,晨昏定省,正是各房的女儿来给大太太请安的时候。

    大太太喝了口茶,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九哥欢快的笑声。

    九哥到了开蒙的时候,这阵子,每日里下午都要去跟着先生读上两三个时辰的书,大太太费尽心机,为他找了个极和气的先生,因此九哥每次下学回来,总是十分高兴。

    “娘!娘!”他闯进了堂屋,直扑到大太太怀里。“今日先生夸我字写得很好!”

    九哥小小的脸蛋圆滚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得十分兴奋。

    大太太的脸色立刻放柔了。“九哥乖!”

    九哥得意地笑起来,这才下地给姐姐们行礼。

    “二姐、五姐、七姐!”

    二娘子很疼爱九哥,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拿出手帕揩掉了九哥鼻子上的一处污渍。

    “以后写字的时候小心点,别把墨汁到处乱撒。”

    九哥嘻嘻的笑,看到五娘子脸色不对,就小小声问二娘子,“二姐,五姐怎么了?又惹娘生气?”

    五娘子本来僵冷的脸色就松动了,被九哥胆怯的态度惹得露了一丝笑意,“小家伙说我坏话?过来,给我拧拧你的脸!”

    九哥护住脸,怎么都不肯过去,五娘子就身拿他,两姐弟满屋子乱窜,笑声不绝于耳。

    七娘子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屋里的气氛,无形间就松动了开来。

    立春松了一口气:她是最尴尬的那个,不好不把五娘子的事告诉大太太,又怕大太太生起气来,五娘子迁怒于她。

    她就笑吟吟地到大太太身边,一边为她捶背,一边说起了笑话。

    不一会,姨娘们就都到了。

    大姨娘到得是最早的,笑着给大太太和小姐们问了安,就站到了大太太身后。

    五姨娘和七姨娘联袂而至,七姨娘身边还牵了六娘子,六娘子拜见过大太太,又给姐姐们行礼,七娘子也站起身给六娘子行了礼,往下挪了一个位置,让六娘子坐在她上首。大太太眉头微皱,却也没有说什么。

    五姨娘和七姨娘都规规矩矩地给大太太磕了头,才起身依次序站好,几个姨娘彼此望了望,都笑着互相点了点头。

    杨家毕竟是江南豪门,面子上的功夫,都是要做足的。

    大太太屋里,从来都是申初二刻用饭,申初一刻前后也就让各姨娘、小姐回房的,足足到了申初一刻多了一会儿,四姨娘才带着三娘子与四娘子进了正屋。

    “我来迟了,请太太责罚。”四姨娘脸上永远带着笑容,三娘子四娘子也都给大太太请了安。三娘子脸上还是喜气盈盈,四娘子却是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欠了她什么要紧的物事没有还。

    大太太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事儿多。”便把这一章揭了过去。四姨娘给大太太磕过头,又给小姐们见了礼,这?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