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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第22部分阅读

      上穷碧落 作者:rouwenwu

    功程、勋赏赐与、军资器仗、和籴屯收等十四项。"

    "皇上,臣以为甪里烟桥明知故问,确有欺君之嫌。"风显明眉头一皱,隐隐有些猜到他想说的话,心中有些恐慌。

    "你让他把话说完。"妫语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已挟不耐。德王在旁看得心中一惊。

    "皇 上,碧落国政所支按理应与这十四项累加之数相合,方为审计之确。"他一顿,又拿过知云手中的簿子,"这边数目的确相合,但学生方才发现这十四项中有几个数 目不对。仓库出纳与各籴屯收两个条目下,其数明显所录不确。"他将簿子送到御前,一一指与妫语看,认真的眼神中清明一片,"以常识论,碧落尚无如此高之出 纳,除非是赈灾。但据学生所记,去年的灾粮灾款各州累加也未必有这一州之高。"

    妫语顺着他指的细看,越看脸色越沉,直把安元殿的气息都沉沉地压了下来,使人几欲跪下请罪。待此二条一一过目完毕,她抬眸朝德王与风显明冷冷一扫,眼角已丘挟风雷之厉。"德王,你理的好帐啊!"

    德王心中一抖,跟着一跪,"臣疏忽合计,臣有罪。"其实他本也有些委屈,户部的摊子岂是那么容易理清的?挑他来理户部,不过就是要逮他的错儿而已。

    风显明见德王一跪,心知不妙,便也跟着跪地求饶,"皇上恕罪,臣,臣实不知有这等帐目臣,臣"他说出这句,又觉大大不妥,后悔不迭,一时支吾不出声音来。

    妫语将簿子一把扔到二人前面,"从今日起撤去德王在户部之职,在家闭门思过。风显明,你欺君惘上,私改计书,交刑部审理,自己除了官服去刑部吧!"

    "皇上,皇上"

    "怎么?还想朕亲自派人押送你们入刑部大牢么?"

    "臣领旨。"德王与风显明无奈,只得起身退出殿外,临去前不忘朝甪里烟桥投去怨毒的一眼。

    正在此时,甪里烟桥却拦住了二人去路,朝御案前的妫语一礼,"皇上,请再听学生一言。"风显明与德王虽有意外,却都站住了脚跟,朝女皇望去。

    "你说。"妫语一摆手,表示同意。

    "启禀皇上,其实碧落赋税之所以会有如此漏洞,皆由碧落税制不当之故"他扬扬洒洒,娓娓将赋税之制的弊端细细道来,分析得当,精辟处,亦是一针见血,引人深思。在座的众士子不由都肃目而听,不时纷纷点头,心中钦服。

    听了半晌,妫语也沉吟着思索起来,"那依你之见,这税制还得整?"

    "不错。还得整!"他重重点了下头,"虽皇上已定下&039;量出为入&039;之制,然由何而定?如何&039;量&039;?此皆须有切实之法以行,方得重整户税之清,否则,只会贪上加贪,到时一笔烂帐,谁都无法理清。"

    "那么怎么整?"

    甪 里烟桥微微一顿,咬了下唇,昂起脸道:"重开&039;上计&039;之制:每年,六部及各京都所署和地方长官,必须把本地、本部门一年内各种开支、民事、经费开支及赋税 预计数目录于&039;券&039;上,呈于皇上,须得皇上认可后,方可将&039;券&039;剖分为二,将右券留存,左券退臣下执行;年终,臣下报送&039;计书&039;,由皇上召人与年初所定之 &039;券&039;相合,此可补户部帐务之漏。计书所纳款目当由原先的细目归于户口数、垦田数、牲畜数、赋税征收数、仓库存粮数以及地方民政六大目,每目总列其数,目 下各设细款,上计数目当精至石以下的斗、升、合。再由核算,层层而下,当无差池。再者,最好一年一次上计,皇上亲自听取奏报。如此,税务之查可确。"

    "好!"妫语微笑着颔首允诺,"叫云献拟旨,擢甪里烟桥为户部度支郎中,国政的预算便交由你去操办了。朕信你,你也当做出一番成绩出来。"

    甪里烟桥一愕,呆了好一会儿,才磕头拜谢,"谢皇上。"

    一旁书记着《起居录》的木清嘉淡淡地垂下头,将事誊录于上

    "帝心甚可,遂以进士之身擢甪里烟桥为户部度支郎中,无品阶,理国之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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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六章 风起波生

    你以为你可以逃得掉么?逃得掉么!逃得掉么!

    她 在跑,风刮过脸,将她的发都吹乱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胸口很闷,心跳得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烧一般,燎烤着她的肺,让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如此的炙灼。她就在 这种折磨与黑暗里奔命,没有什么是看得清的,她只知道往前跑,不停地跑。可那个妖娆中显得阴阴湿湿,一如毒蛇信子的声音却一直贴在她的颈后,如同她的发 般,一直粘着她

    还想跑!你挣得了么?你的命是注定的,注定的,注定的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这个声音是四面八方的,就只有她被囚在里面,她无论跑向哪里,都只是徒劳。

    哈哈哈哈你以为谁还能救你?孙预么?哈哈哈哈他救不了你的,救不了你的这里只有你是异类只有你!只有你

    不是!他说他会护着我的,他说过他能让我安身立命的,他说过的

    你难道不明白么?他想的是这个国家是他孙氏的使命

    忽 然间,凌乱墨黑的发丝间泻入几屡光亮,接着便是一张美得可以夺尽天地之色的容颜,那张脸上挂着妩媚而温柔的笑,蚀骨的甜柔,却是如此的阴暗,如同乱坟岗上 出没于荒草间的蛇,那么阴湿。她想挥开这张脸,却蓦地被掐住了下巴,一双残忍而突兀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盯着她,她想叫,却发现自己忽然发不出声音

    你看不明白么?他姓孙,流着孙氏的血他渴望着孙氏的荣耀,你算什么?嗯?你算什么?他会为你舍尽天下么?会么?会么?呵呵呵呵他会么?会么?

    他会么?他会么她抱着头痛苦地想,他会么?她不知道,她毫无把握,她竟是这样的迷惑,他会么?她真的一点都不能确定。

    死心了吧?呵呵呵呵,死心吧!你只能是个傀儡,你没有将来,没有!你只有满身的毒,没有人会怜惜你的,没有人会救你的,没有人!没有人!

    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切齿,她几乎听到了里面似是磨着石头的声音,"吱吱吱"地,像要朝她咬过来!她手一挣,蓦然间被落入了控制,她尖叫起来。

    "皇上,皇上!醒来,醒来呀!"

    她蓦地睁眼,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气,眼前忽然闪过极亮的光线,刺得人眼睛很难受,接着依旧是一片漆黑与阴森的感觉,她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皇上?"

    好半晌,她才能微微眯着眼看向自己的身侧。明黄的流帐,笼烟笼纱的泻在铺着淡青色细毡的地板上,轻柔又飘乎。明黄的床帏,轻软的衾被,以及立在身旁的两个身影,让她的心微微镇定了些。清醒的意识开始回流,她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梦魇。

    "皇 上,先喝口茶,定定神吧。"知云破例地站在了床榻一侧,却只是远远地候在流帐处躬身问着。眉峰微微蹙着,方才的那声惊呼仍有些回荡在意识里,那么绝望,那 么苦涩,甚至还带着点想放手的疲倦。他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梦到了什么,只是那样白的面色,乍醒时那样茫然而没有方向的眼神,让他忽然间觉得有些骇 怕,她的生命原是那般的单薄与脆弱。

    嗯,她发觉自己的喉咙很疼,无法说出什么话,只得点点头。

    小秋快手快脚地马上倒来一盏茶,喂着她喝了,瞧她神色似乎是好了些,才心中渐安。

    "呃,"妫语试了试自己的嗓子,虽然仍有些疼,但好歹能发出声音了,"更衣吧!"

    "皇上,要不要再躺会儿?才三更天。"知云的眉拢得更紧了些。

    "三更天?"她愣了下,随即看了知云一眼,"你先去睡吧,这儿有小秋伺候就够了。"

    "皇上是。"知云犹豫了下,仍是退出了他逾矩闯入的流帐。

    小秋着宫娥拿来衣衫、梳洗的水盆,一一伺候好了,才挂起流帐,扶着妫语出来。长长的乌发垂及腰膝,那墨黑的色泽流淌下来,衬着这副纤细的身量,衬着这张虽绝美却苍白的容颜,看去竟是如此的孱弱。

    她瞧见知云仍在一边站着,便问,"怎么还没回去?"

    "知云睡不着,皇上就让知云伺候着吧。"知云笑得有些勉强,似乎这一个暮春的深夜里,有一种东西在他所注视的女皇身上流去,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这样的认知让知云莫名地有些恐慌起来。

    "随 你吧。"她忽然间很累,就着小秋的扶持坐了下来,身后是小秋在替她挽髻,眼前是一面镶金缀玉的铜镜,由烛火照出的明晃晃的光影里,她清晰地瞧见了一张脸, 如此清晰的五官,如此明朗一如朝花炫烂,即使苍白了些,即便清隽了些,但却是那样得像,那样的肖似。她心一紧,伸出手便一把将铜镜抹到地上。

    "咣啷"一声,镜子裂了道缝,如同被人划伤了脸,镜中苍白的娇颜亦划成了两面。她猛地站了起来,口气不稳,"毁了!将禁宫里所有的镜子都给毁了!"

    "皇上!"知云惊唤,记忆里从未见过如此失去理智的女皇,他的惊讶中有些慌乱流露出来。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他救不了你,他不会为你舍尽天下,他不会救你!不会救你

    纷乱妖娆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发出来,围着她打着转儿,一圈圈,如同白绫般绞住她。

    国事为先,私仇为后那样的话,那样的郑重,他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吧?她有些绝望地想,他救不了她的吧?她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呢?他救不了她,没人救得了她

    "皇上!"小秋与知云一同跪在她的身边,那种迷乱的眼神里,透出让人心肺俱疼的悲哀来。"皇上,不要想了,那不过一场恶梦,醒了就没事了,什么事都没了!"知云在旁一直说着话,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绞白了的手指没有一丝血色地紧抓着桌沿,很用力很用力,直到,她听到了知云的话,一口憋着的气忽然间松了下来,"是梦啊,我都不想让自己醒过来"她语气幽幽的,仿佛梦呓,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听来软软的,叹着气的声音像是能把人的骨头都软下来。

    "皇 上!"知云叩头在地,"皇上,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摄政王爷的,要相携相守,共开碧落盛世的!皇上!"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许诺过什么,但是皇上的性子他知 道,孙预的做派他多少也能猜着几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皇上忽然之间会变得如此脆弱,像是一直坚守着的什么忽然松了,忽然没了。

    不知是不是 这句话起了作用,她蓦然惊醒过来,眼神竟有如惊鹿般有些慌张,"是啊,是啊,我答应过他的"她承诺过他的,是不是她一直不与他的江山有违,他便能一如 现在这样的守着她?是不是?是不是?她有些悲哀地笑起来,会的,应该会的,她只要把这个江山努力地打理好,他应该就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爱她,守着她吧?

    "皇上"小秋张着双手,紧盯着手中那颗由那张美丽无比的脸颊上滑落的泪珠。她从未看过皇上哭,那么优雅,那么从容,那么威严,那么美丽的女皇怎么会哭?她第一次怨恨起身旁这个位阶大过她好多的知云来,"公公,皇上方才让你下去休息了!"

    知云张了嘴,却不知说什么话,只是看着那串串滑落的泪,看着那双迷蒙中夹着怪异的悲哀与欣喜的眼睛,如清泉洗练而出的隽洁,如此纯净的悲哀,和泪笑颜。

    "快,知云,叫喜雨把奏折呈上来。还有"她努力回想着白日还未曾批阅的国政,却一时脑中空白,她咬着唇想,握紧成拳的手白得已呈一片透明之色,"甪里烟桥,叫他过来,我要让他整出军费,还有岳穹,他要出使,还有"

    "皇上!"知云实在忍不住,出手点了她的昏|岤。

    "马上去御药房拿些安神定气的药来。"知云让小秋将她扶回床榻,立时回身冲着发愣的宫娥吩咐。

    "啊,是,是。"

    "我去通知明日罢朝。这儿你看着,约莫一个时辰后,皇上会醒过来。"知云神色复杂地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转身退下。他需要找巫弋问问。许多事,许多人,许多纠葛。

    这一去巫策天,直过了卯时,知云才跨马回宫。巫弋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只是问他,皇上在他眼里是怎样一个人。他看她幽黑眸子里的那抹慈霭与祥和,原本焦灼的心不知怎地静了下来,然而要说皇上是怎样一个人,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上什么话来。

    那么您呢?祭司大人怎么看?他如是问。

    她 拿了把剪子挑着烛花,那爆开的灯芯恰似一朵红莲,在巫策天这个神圣而近乎神秘的宫殿里,知云竟有种与神对晤的错觉。他不知道巫弋为什么选择在天盘下与他会 面,天盘是巫策天最圣洁的地方,碧落国的主祭司在这里为国祈福、为国运卜示、以及巫族的修行。硕大的白玉制天盘直指天穹,上以玛瑙缀出二十八宿,在烛光与 夜明珠的互映中,格外深邃而渺远,一如女皇登临朝堂时的眼神。他蓦地一震,瞧着巫弋嘴角的笑,很宽厚,也很深邃,融入了俯视天地的慈悲,却隐着无奈。

    她好不了么?他问,是第一次如此逾矩。

    巫弋回过头来,斑白的发很平和地盘在脑后,深墨色的长袍一直拖到地上。她淡淡一笑,布满青筋的手一指天盘所向的夜空,已经四更了,月儿淡了,然星辉依旧明晰。知云通晓天文么?

    他摇摇头。

    并不是每一世碧落的君主都有一颗君星,但这一世有。

    他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天台是没有穹顶的,可以清晰地看到满天繁星。知云有些新奇,人们都说冬夜才是看星的时候,但他忽然发现,即便在春天,晚上的星点也依然是如此璀璨,耀了满目。

    不管她是什么身世,她已成为碧落的君星你看,夺目的耀眼,星辉遍临天下,可比皓月之光。

    祭司大人的意思是他惊喜地站起,无妨么?可是那般的毒,即使他并不知晓是什么毒,但那种挣扎,他瞧得清楚。

    说到这里,巫弋却皱起了眉,我解不了毒,皇上的身子也的确很差,而且在我看来日渐虚弱但是星相却示以绵长的福泽,贵命!

    祭司大人,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还是再看吧。知云公公,她有她的心结,外人帮不了。所以,公公对于有些事,还是不要知晓得好。

    知 云沉默,知道她送客的意思,憋了会儿,他只得起身告辞。东方曦微,已透出鱼肚般的白亮。他遥遥地看着晨曦中的禁宫,紫宸殿的顶上,那青龙鳌首,那鸾凤展 翅,迎日而腾,透出碧落的泱泱国势。他瞧着瞧着,不禁有些痴了,在宫门处,百官朝觐,长长的一队,有序而行,那种厚重的颜色在禁宫冷寂的青石砖大道上,竟 让人觉得是如此振奋,深远的振奋。

    "公公回来啦?"城门侍卫讨好地上前行礼。

    知云露出习惯地一笑,翻身下马,还了一礼。"李侍卫那么早就起了?"

    侍卫微微讶了一下,随即回道,"每日朝会,小的自不敢惰怠。"

    "朝会?"知云一愣,不是已经吩咐了罢一日么?他回身朝紫宸殿一望,灵台一清,原来那些是上朝的朝臣。他心思微转,顾不得再与旁人寒喧,便疾步往煦春殿赶去。只剩下呆愕的侍卫不敢置信地瞧着知云倏乎即逝的背影。

    "皇上,您真的要去么?"小秋担心地替妫语系上腰间的玉带,她分明瞧见那苍白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妫语眼神有些散乱,但吐出的字却坚定异常,"去。"

    "皇上"知云有些喘地赶到,看到她雪白的容颜,眉宇便是一皱,"皇上,您不妨歇一歇,昨晚没睡好,上朝精神也差,百官"

    "君主的职责,我怎么能不去呢?我是碧落的君主呢!"不知为何,这话说出来时带着一丝酸涩。

    "皇上!"

    "我叫你把宫里的镜子都毁了,你做了没有?"妫语的声音有些厉。

    "皇上,我"

    "如果没做,现在就去做。今日朝会不用你了。"她衣袖一摆,就往殿外行去,那里,迎候多时的銮舆正等着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臣的叩拜中,妫语走上殿堂,这夹着威仪与沉重气势的紫宸殿忽然间变得让她有些陌生起来,她一眼看下去,就瞧见了闻君祥与闻谙,隐隐的寒意透入胸臆,让她一时忍不住咳了起来。

    初临朝堂的小秋有些发慌起来,众臣仍跪着,但皇上却忽然,忽然她欲待上前,却被妫语纤手一扬而止住,雪白的手青细的筋脉隐隐,但她却瞧见了果决。

    "咳咳,咳,众,众卿平身。"

    "谢皇上。"

    孙预听着那有些暗哑的咳声,心中一紧,想起那个绝尘纱,他修长的手指亦微微一抖,眸中的关切表露无疑。

    妫语虽勉强克制住了心神,眼神却仍未尽敛恍惚之色,她幽幽的目光迎上孙预,似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只柔婉得让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孙预瞧见这样的眼神,只觉满心疼惜,刹时心如同心被绞了一刀一般,疼得人额间筋脉突突地跳,浑然不觉此身是在金殿之上,众目之下。

    "皇上,臣有本上奏。"

    "皇上,臣"岳穹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忙出言,不想项平也在此时站了出来。

    孙预一凛,只得收回与妫语对视的目光,努力吸气持稳心神。因着这一退缩,他没有瞧见妫语眸中闪过的晦暗与苦涩。

    "二位爱卿有何事奏?"淡淡的语声一如往常般飘荡在殿堂里,只有近旁的小秋听出了其中的隐忍而婉曲的哀伤。那一瞬,小秋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了。

    "皇上,与匈奴和议之事,不可缓行"

    "此事朕已有决断。"妫语打断项平的话头,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深吸了口气,才朝闻谙看去,面上绽出苍白而瑰丽的一笑,"左丞闻谙,你可愿为国一行?"

    这分明是挑闻谙立功,闻君祥面上一喜,闻谙早已笑润于目地出列大声道:"为国为君,臣万死不辞。"

    "好。"妫语笑着点头,但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那样的空洞而渺远,墨彩的眸子里深深浅浅的琉光斑驳。"那朕就钦点你为和议大使,去与匈奴大单于和议。"她吸了口气,将手稍稍松开,"左散骑常侍岳穹。"

    "臣在。"

    "朕钦点你为副使,与闻左丞同去。"

    "臣遵旨。"

    "兵部尚书孙业清,你速传朕的旨意给常玄成,让他重兵把守,和谈一事与他无干,若撑梨孤涂有意犯边,可便宜行事。"妫语微微闭了闭眼,喉咙口有些马蚤扰,直觉就要咳出来,她忍着气一咽,把咳意压下,快速将话说完。

    "臣领旨。"孙业清讶异于这最后一句,和战两备,可见女皇的意思是于和中备战,看来自己儿子那套做法正撞着了圣意。

    "咳咳咳,退朝吧。"她有些疲倦地皱了皱眉,"甪里烟桥,你随朕来。"

    她扶着小秋的手站起身,黯淡的眸光扫过孙预,顿了顿,撇开头下朝。孙预直觉不对,却碍于朝堂上百官齐集,不能追去相问,但那最后一眼里的叹息,他瞧得清清楚楚,昨晚一定出了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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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七章 思念叙款曲

    朝会散去了,但在众臣间却引起一圈不小的涟漪。皇上今儿是怎么了?看来贵体违和,但问了太医院的院正,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说四更时分取过些安神之药。

    安神之药皇上年纪轻轻,才及二八,何以夜间神思不定,难以成眠?不管因为什么,能使得女皇彻夜难于安寝,但于臣下却毫不知情,这无论如何都是做臣子的失了职。

    今 日的一番布置,明眼人大都能摸着女皇的意思――战备!甚至兵锋不避匈奴的左贤王。岳穹略耸着眉朝德王瞥了眼,眼半眯着,单手掩口盖住一记干咳,缓步走出朝 堂。皇上似乎是有意要放过德王,但有些人放他一马只能是姑息纵恶,德王并不是个记教训的人。可是,他也知晓皇上的顾忌,毕竟是外臣之女,对于皇室中人为着 那个名,总也留了几分手软。皇上的顾忌诚然,但现在的天下,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宗人府来刁难么?唉!皇上终究心地过仁。

    他抬起头向上望了望明朗的日空,淡淡的浮云飘过,骄阳如此明艳。

    皇上的私事他不宜过问,但是身在帝王之家,即便是一个喜好都有可能左右一项决策。皇上的心绪不稳,在这个当口可不成呀!岳穹将要跨出宫门的脚步临时又缩了回来,负着手犹豫了半天,他硬是折回了步子,往安元殿走去。

    也罢!天家无私事,皇上让他忠君不如辅国,他也该称称职了。

    "啊,知云公公。"他在跨上台阶时,正见着知云脸色沉沉地吩咐着几个小内监,他眼轻轻一眯,上前招呼。

    "啊,岳大人。"知云躬身回礼,"皇上正与甪里大人在说话,只怕要请大人在偏殿稍候了。请。"

    岳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异于平常的神色,微微一笑,"啊,不妨不妨。知云公公尽管忙。"

    知云敏感地一顿,回头望一眼岳穹,只在心里苦笑,岳穹是个正而有德的君子,也是个有谋有略、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在这样一双敏锐几能看清人心的眼睛下,他怀疑到底能隐藏多少。"大人"知云有些犹豫,终于仍是开口,"皇上吩咐,要将禁宫里所有的镜子都给毁了。"

    岳穹吃了一惊,一句"为什么"几欲脱口而出,他张了张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随即眉宇紧皱地思索了会,才问,"皇上贵体违和,与这个有关么?"

    知云看着他,不语。

    岳穹又想了半天,"皇上昨夜为什么用了安神药?"

    知云平板地答道:"皇上昨夜叫梦魇着了。"

    岳穹听了这话又是一奇,沉吟良久,忽然脱口一呼:"太傅夫人?!"

    知云听到这句,总算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大人这边请,摄政王爷也在偏殿。"

    "哦?" 岳穹眨了眨眼,锐利的眸光一闪。对于女皇与摄政王之间,他多少也瞧出几分隐晦的暧昧来。但孙家的祖训,皇室的祖训,都是明定了不得相与为亲。皇室之女尚且 不可,更不用说是女皇如此身份。纵使二人德才貌兼备,但怎么算,都是没有前景的一程啊!他低低一叹,停了步子,"知云公公,皇上既然无甚大碍,那下官就不 打扰皇上了,下官告辞。"

    "岳大人"知云有些疑惑。

    "呵呵,"岳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皇上是位明君。"语罢,转身离去。

    知 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微微苦笑。在岳穹眼中,皇上的确是个明君,即便对闻家早有心蒂,即便是当夜还曾造梦,但朝堂之上,仍是假以辞色,不动大局。 但谁看见紫宸殿背后的她了?岳穹还是不明白她的。其实他不知道,孙王爷这时候的安慰因太过亲近,反而不能成事。皇上的心思压得太深,一个梦不过是这个果中 最后的一因

    许久事解不开,但岳穹身为朝臣,可以用其它事来缓一缓的,但他忽略了。

    "烟桥,朕要你能把赋税中的一笔款子给腾出来,数目么占总数的三成。"妫语一手支着额,靠在榻上,雪白的脸色因日光的照射有着一抹近于透明的色泽。

    甪里烟桥有些奇怪地看着神色很差的女皇,既惊艳于她的美貌,又惊异于她的疲倦,以至于并没有将话听得很清楚,只一味担心那抹苍白,"皇上,您累了"

    妫语张开眼,朝甪里烟桥看了眼,"你只需回答朕,行还是不行?"

    甪里烟桥一怔,那方才的一眼里有太过破碎的空洞,与她的话完全不同,像是两个人,让他根本不能衔接。"皇皇上"

    妫语抽出一卷宗卷,扔到他一面前,"这是国库的密帐,你小心看了,朕给你三天时间,你算好了,就回答朕。现在,你回去吧。"她挥挥手,头疼得厉害,让她快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肺里的空气似乎冰凉又似乎灼烫,像是像是,早已解了的&039;明煎&039;,扎人的难受。

    甪里烟桥直至此时才回过神,犹豫着道:"皇上,三成会不会太多了?"她不知道皇上要把这样一笔硕大的款子用在什么地方,但这个数目几乎可以养活半壁江山。

    "朕只问你成是不成!"头愈来愈疼,眉宇拢得生疼,似是抽了筋,突突地跳,带起浑身骨骼的抽疼。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已在发颤,有一股冰凉的气息直逼肺腑,冻得人唇齿相击。她勉力咬住唇,额间已逼出密密的冷汗。

    "可以,请皇上容臣回去细细核算一遍,三日后给皇上一个详尽的答复。"纵是甪里烟桥再迟钝,也看出女皇的脸色已近青白,他连忙将帐册小心收好,跪安出殿。

    知云见他出来,便要去通报摄政王求见,不意却被甪里烟桥叫住,"知云公公呃,是不是先请个太医,皇上似乎似乎面色不大好"

    知云心中一惊,但面上仍勉力持平,"多谢提点,大人。"

    被叫了"大人"二字的甪里烟桥微微胀红了脸,道了声告辞便匆匆走了。一时,知云先差人去巫策天请巫弋,一面入殿通传。

    "皇上,摄政王求见皇上,皇上!"知云看见妫语忽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正欲上前,却见她猛地呛出一口血出来。他大惊失色,一步抢上前扶住,"皇上!"

    "他来了么?"妫语微合着眼,眉黛间有一抹深深的哀愁,抚之不去,像是刻在那里一般。

    "来了,来了!皇上您等等,知云马上请他过来!"知云回头冲着早呆了的小秋大声喝道:"还不快请王爷过来!"

    "啊,是,是。"小秋跑出正殿,脸颊处有两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泪湿。

    孙预正端着茶盏的手在见到满脸泪痕跑入偏殿的小秋之后一抖,茶盏"砰"地落在地上,碎了。他心头涌起无数臆想,使得他艰于呼吸。他甚至不敢奔入那个殿堂去瞧个究竟。

    "她她怎么了?"孙预声音里的颤抖清晰可闻。

    小秋被吓着了,似乎从未看见过堂堂碧落的宰辅――摄政王孙预会如此脸色灰败,语声颤抖。她呆了呆,这一呆更让孙预心头重重一沉,既而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浑身力气都给卸去了一般。他怔怔地站了会儿,忽然就撩袍跑了进去,行止间有种让人心碎的冲动。

    知云将妫语在小榻上安顿好,刚一回身,就瞧见孙预满目绝望的眼,吓了一跳,忙上前道:"王爷,别慌!皇上只是晕过去了,暂时还没事,没事的!"

    孙预杵在小榻面前,只把眼光直直地盯着床上面容雪白的人,那唇色以血色沾染,艳红艳红的,只把人瞧得心胆俱寒。他愣了许久才仿佛听进了知云的话,心头略略一松,却又不敢置信,"她只是晕过去了会醒么?"这声音,有如被车辙碾过,破碎而嘶哑。

    知云心中一震,像是说服他又像是说服自己般大声道:"王爷放心,皇上就会醒过来了。"

    孙预听到这句话,心弦一松,腿下便跟着一记踉跄,知云欲上前相扶,却见他往前冲了几步,便扶住小榻,几乎是半跪着趴在榻前。他伸手握住了妫语的手,如此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没来由地发慌,他连忙扣住她的脉腕,那里细弱的搏动隐隐传来。还活着,还活着

    一瞬时,满心的欢喜又胀满了孙预的胸臆,热烫烫的,直呛得鼻酸眼酸。还活着,真好!只要她活着,他什么都可以去做的!什么都可以!

    似 是被触动了,妫语的意识缓缓回拢,眼前迷蒙的日光映着明黄的殿堂,如同金黄|色的雾一般,浓浓的,她看不清,只觉得有一双温热而坚定的手抓着她,像是要抓住 她的灵魂一般,那么牢,那么紧她努力睁着眼,想听清楚那传入心间的温柔的声音。依稀仿佛间,如同造梦般,那金黄的梦里,出现了孙预的脸,孙预的眼,满 溢着柔情与珍爱。只看着她,如此专注,仿佛能舍弃一切

    金光中似是有闪烁的光亮从他的脸颊上淌落,她吃力地伸手去接,凉凉的,渗入心底的疼惜。她支起手,轻轻地抚过这梦中人的脸,"怎么哭了?"到底是梦呵,现实中的孙预那般坚强,又怎么会流泪呢?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呀

    长光几乎是把巫弋驼来的,入了宫门,便提气几个纵跃,直奔安元殿。及其抵达,看见躺在榻上的女皇面无血色,心中一紧,只顾这么愣着,手仍是紧紧地扣着巫弋的手臂不放。

    巫弋一见之下也颇是吃了一惊,但因心中早有数目,便极快地冷静了下来,"长光公公,可否先放手,让老身瞧瞧皇上的病。"

    长光蓦然回神,连忙放开手。

    巫弋上前,至榻边对孙预说:"老身替皇上施诊,还请大人回避一下。"

    孙预却只是退了一步,"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先诊治要紧,不必回避我了。"他眉头紧蹙,眼神没半分稍离妫语。

    巫弋点了点头,便俯下身,轻轻挽高了她的左袖,肘间一条赤线便明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孙预猛地噎了口气,两手握拳,指甲几已掐进肉里。

    巫弋细看了看,心中微奇,这绝尘纱似是并未发作,怎地会到如此地步?她转念思索间,便已探上了妫语的脉。脉细而沉,微涩,显是气血相凝,郁结在脏腑内,勾起旧病了。她叹了口气,这一番发病,便是将先前调养之底尽数毁去,亏损日积,实是不容乐观啊!

    她皱着眉,潜心细想了遍,才起身欲备药方。孙预忙扯住了她,"祭司大人,她到底怎样?"

    巫弋沉沉地朝他看了眼,抿着唇沉默良久,才道:"积劳成疾,本应冬日才发的症,现却在近夏时节发作,况且勾起旧疾,虽无干其毒,但于身亏损忒大,若再不好好调养,只怕"

    "只怕什么?!"

    巫弋看着他,心中不忍,却还是叹着气道:"只怕来日无多"

    "咣当"小秋手中捧着的茶水落到地上,孙预更是脸色一白,"为什么!难道一点都无办法么?"

    巫弋长叹,"老身医术浅薄"

    孙预原本已近于绝望的心忽然因她这句话而稍缓,"那祭司说,当世还有什么高手可治她的病么?"

    "这"巫弋心中一动,"百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位绝世神医,叫宣鹤,如果能找着其后人,或可一治。"

    "宣鹤?"孙预留心记下,只要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他就能托王随找着其人。

    "眼下要缓住她的病,首先要让她心绪宁静,切不可再有大悲大喜之事。"巫弋说得有些为难,"要休养,国事上还是能放则放吧!她现在的身子可动怒不得。"

    孙预回头朝榻上的人望了一眼,点头一诺,"我明白了。"朝政上的事他来担待吧,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便是闻家,他也会顺着她的意思去办的。

    药 力的作用使得她静静地睡着,宁神的薰香飘散在整个煦春殿里,孙预一直守着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等着她醒来,由白日守到晚上,由黄昏守到三更。她安心地睡 着,特别踏实,似乎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孙预一直握着她的手,说要她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做什么都可以。她还未睁开眼睛,却微微地笑了,他可为她 做一切事,但她却不想他为了自己而放弃了他的原则。

    他毕竟是孙家的子弟,他已经为了她纵容闻氏,他已经为了她让出了权柄,他已经为了她将自 己以及整个孙氏一族置身于任她处置的境地,他已经为了她牺牲了太多太多,违反了太多太多,她是欠他的。她在心中长叹,那么她也应该为了他而把这个江山努力 打点好,为了他能够少牺牲一点,为了他能够少违背孙氏一点。细细回想起来,她似乎为他做的太少了,连情意的投注都不如他那般彻底而单纯。她真的亏欠他太多 了

    "醒了么?"耳边传来孙预轻柔的声音,像是哄着她,把她呵护在掌心里,生怕碰碎了她。

    她一笑,轻轻张开眼,孙预满是温柔的脸便映入眼帘。她想开口,心气一提,却先吐出一阵咳嗽。"咳咳咳咳咳"这一咳起来似乎就极难停下,她捂着胸口,却止不住。

    孙预敛了眉在她背上轻拍,顺道拿了盏止咳的汤药喂她喝了口,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了下去。"好些了么?"

    "嗯。"她点点头,想支起身坐起来,却忽然发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的像是抽去筋骨般。

    孙预见状忙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道:"别使力,你才刚醒过来。"

    这一刻的安宁让妫语有些着迷,她依在孙预怀中,感受到他平稳而宽厚的心跳,稳稳地,一记一记沿着背心传入心间,像是他的心跳传来了力量,充满生机的血也跟着一鼓一鼓动了起来。

    "我怎么了?"她不明白,只记得有一阵咳得心口剧疼的咳嗽让她忽然间好想见他。

    "你睡了会。"孙预轻轻拥着她,自己靠在床沿上,心中很安定。看着她眼中的神采奕奕,虽然带着无力,却是真实的,她正活着。

    妫 语不信,心里也猜着几分,但不想提及那些事,便静默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能好不能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看着巫弋的努力,她其实是不存希望的,但 要她完全放弃,她又不甘心,只能说对于解毒她因为心存了侥幸而并未彻底放弃。更何况,她贪恋着孙预的温柔与呵护。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想与闻家同归于 尽了,她想好好活着,活在孙预面前,活在他的爱意里。

    "去西苑的雍华殿住几日吧。"孙预缓缓开口,西苑的雍华殿是皇家的避暑行宫,那儿背山靠水,景色怡人,是静心养身的好地方。

    嗯?妫语一愣,随即隐隐猜到他的用意,心中感动,但却不能答应,"我不去。"她的声音里竟似带了几分撒娇,听得孙预轻轻一笑,"那儿风光好,去养养身,不好么?"

    妫语抬头看他,眸光柔和得一如烛光摇曳,令人神醉,"还有朝务,我想和你一起共理这个如画江山。"

    孙预陷在她流光四射的眸光里,一时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能痴痴地看着她,情难自禁。他俯低头,轻轻吻上她略有些黯淡的唇。煦春殿里融融泄泄的龙涎香萦绕在大殿里,晚风撩动长长的流苏,轻飘飘的荡着,烟气便缠着流苏一晕晕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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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八章 欲茂其末,必深其根

    "清嘉"岳穹负着手盯着一幅当朝名士墨箴的《秋空归雁图》,凝眉不语。木清嘉在旁恭敬地立了许久,此时才抬起头,"师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