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16部分阅读
上穷碧落 作者:rouwenwu
"谢皇上,谢皇上,谢皇上。"成王妃又一连磕了几个头,直到被小秋扶走,还口中称谢不绝。
"这便派人送你回去吧。我已着&039;巫策天&039;少卿斫冰与白霓裳先行扶柩回府了,你只需放宽心神,一应事宜自有人替你打点。"
"谢皇上恩典。"
"起来,起来。记得先让妫昺入宗,你放心,必当还成王一个说法!"
"爹,爹?"楚铉伏在床前,见楚正廉眼眸微抖,忙唤。
"铉儿"
楚铉听他唤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大松一口气。
楚正廉转转眼珠子,瞅了一圈众人,才缓过神来,"你你们都来了。"
"正廉。"
"楚叔。"
楚正廉由其儿扶起靠在床上,又喝了口水,"诸位不必挂心,只是小伤。"
几人互视一眼,待要说话,只听他又开口,"是杜先庭遗女,但她此行目标仅止于我,成王一案与她们无关。"
"杜氏余孳?"孙业清脱口而出。
孙预眼神一闪,没有开口,但楚正廉可没了这层顾忌,"那杜氏一门也不过是替罪羔羊,成王这一手虽于国有利,然终是过损阴德,此番"他遐一皱,暗悔失言,便没有再往下说,"我恐怕这二人受人利用还不自知。"
"受人利用?"孙预眼皮一跳,"是真的与成王一案毫无关系么?"
楚正廉细细地朝孙预看了眼,微微提高了点音量,"不错。这二女走时留下一句话,说成王不过仰人鼻息,并非其对主。"
"仰人鼻息?"孙预一惊,"仰谁的鼻息?"这一开口,自己也惊得面色苍白。
"你,你是说"众人都吓了一跳,成王能仰的鼻息只有一位,那便是碧落至尊。
"我马上入宫。"孙预马上站起来。此时倒是孙业环最先冷静下来,"预儿,先不必急着进宫,一两个女子,凭她有多高功夫,也难在禁宫中出入自由。而且,今日校场上光是那小公公的机警敏锐,便知不凡,足见皇上身边该是高手如云。这可先定下神来。"
"可是"孙预仍想说什么,可开了个头,也觉自己过于担心。当下,强自按捺下这股心思,重又坐下。"嗯,对了,方才楚叔说来人是杜氏余孤?"
"嗯。"楚正廉点点头,"正是杜先庭二女杜茹。三年前上首山拜师学艺,因此得脱。"
"三年前便走了,怎么一回来便对此事的利害看得如此清楚?"孙预敏锐地指出一处疑点。
楚正廉沉了沉语气,"自是有人指使,借刀杀人。"
"那么成王一案与今日之事应是同一人指使了?"楚铉深思着望了望众人,并未顾忌其父略有些难看的脸色。
"我明日便提审前案遗属。"宋辛得一拍桌案,目光中掠过一道阴沉,使得整个人的气息顿时阴寒下来。
"不忙。"孙业成端起茶盏,但一触到已然冰凉的茶水,便又搁了回去。"这个人恐怕有些来着,能混入猎场行刺,定不简单。"
"不妨先放着这个饵,小鱼还不值得如此大费心神。"
"会是闻家人么?"孙业清忽道。
"不,不会,闻家人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宋辛得马上摇头。
"难道是"
"德王!"
"德王!"
几人齐声一呼,不禁都面面相觑,"这下可真麻烦了。"不知谁叹了一声,众人都泄下气来。
"知云,你去成王府帮忙,顺便也瞧瞧都有些什么人去吊唁。"妫语目光沉沉,有种说不出的旷寂之感,像隔了一层屏风看雪,寒意隐隐,意绪朦胧,且令人难以捉摸。
长光淡淡地站在一侧,没有什么表情。
知云朝喜雨望了望,"是。"
"喜雨。"
"是。"
"你去把闻谙给我召来。"她将朱笔一扔,一本折子被丢在旁侧。
"是。"
安元殿里,妫语在挥退所有侍从后,便只剩下她与长光。她从书案到窗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抬头问:"黑蛛是什么?"
"回皇上,据闻是产自安平府的一种极毒的蜘蛛,浑身墨色油亮,其腹有绿斑,中者口不能言,即死,无救。但此种毒物极难见到,只有富贵人家有所饲养,取其丝可补精壮阳。"
"安平府?"妫语眉目蹙紧,"除了安平府就别无出处了?"
长光寻思了下,"有,前&039;巫策天&039;正卿青云衣私藏过此物。"
青云衣,青云衣,她死了三四年,若是她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再现于世上呢?还是真的和定青伯袁肖阳有关?他会么?妫语反复思量,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啪",她一掌拍在书案上。"果然是他!"
长光幽幽地看着她,由她愤恨地眸光中,也暗暗猜到了一人。
"臣参见皇上。"半刻后,闻谙犹疑不安地随喜雨来至安元殿,"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你们都且退下。"妫语朝他盯了眼,却是先展颜一笑,"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有些不明白想问问兄长。"
闻谙见她称呼兄长,一口气便松了下来,不大情愿地说:"皇上有什么要事要问?其实明早"
"当日青云衣的府里是兄长去查抄的吧?"
闻谙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变了,"是"
"那可曾搜出什么禁药么?"
"没没有。"
"哦"妫语见他还抵赖,心中又恼了一层,"那便好。二哥你也知道,成王审案,一直帮着咱们隐了许多事,如今被害,其经手的事势必由他人接手。一旦楚正廉、宋辛得插进来,恐怕就不妙了。"
闻谙本来还有几分心慌,但听到说是楚正廉,神情一宽,竟是有些得意起来,妫语看得分明,淡笑一问:"二哥莫非已有应对之策?"
闻谙一笑,"楚正廉自身难保,还"语出他脸色一变,眼神定定地看着御前一角绸幔,不敢往上移去。
妫语心中暗惊,居然连楚正廉都没放过?但眼下的闻谙自知语失,是再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要他不插手进来,总不至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二哥与父亲还是要小心行事才是。如今多事之秋,孙家可还等着揭咱的错呢!"
闻谙见言语间似是并未着意,当下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长气,随意答道,"是。"这还用得着她说?只要把楚正廉解决了,谁还敢插手?闻谙想得极为笃定。
在 闻谙走后,妫语起想越不对,闻谙表情极为笃定,似是可以吃准楚正廉必不敢查案。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肯定?还有,凭他那点能耐,若是主谋,又怎以把行刺成王 一事策划得如此让人不及招架?于他本身,成王并未构成多大的威胁,而且成王立案极有分寸,何曾触动闻氏根本?最多也不过是因此案涉及到新法施行,有些断了 闻谙的好处。但光凭这一点,是构不成行刺之由的。那么是谁?德王?!
妫语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皇上?"小秋忙将暖炉拾起,烫了烫,以为是过热了,却不是,手温正好,外面还套着羊绒皮囊,理应不会烫手的呀。
不会,不会!妫语一惊之后又马上否定。德王与闻谙半斤八两,即便闻家真想拉拢德王改捧德王之女,他们也没必要杀了成王。更何况,瞧闻君祥神情,想是并不知内情。只是不是德王,又会是谁呢?妫语看着一旁捧着暖炉毕恭毕敬的小秋,心思百转。或者,可以用一个人。
"小秋,你叫长光去一趟侍郎水扬波府上,让他马上入宫。"
"是。皇上。"小秋将暖炉放上一边的小几,便去了。
不多时,水扬波一身锦袍地到来,额前发际上还沾着几星细雪。
"参见皇上。"
"起来。"妫语朝他看了眼,随意问道,"外面落雪了?"
水扬波一愣,马上答道:"回皇上,是落雪了,小雪。"他以为皇上马上就会问到闻谙的事。
"嗯。再过些日子各部就要放年假了,想天上亦是如此,所以天公赶着任务呢!巡校刚完就急着下雪了。"妫语说得淡然而含笑意,但水扬波心里却是凛凛地一震,巡校刚完就急着下雪这话可颇有份量。
"小秋,给水大人上杯热茶来。"妫语将袍子拢了拢,走到窗边,想象着外面细雪穿枝,满庭缤纷的景象,却并不愿伸手将窗格推开。
"谢皇上。"水扬波瞧着她的背影,眸中波光一漾,竟由心中升起几分迷蒙来。
"在闻谙身边也呆了三年了吧?"她忽然开口,背对着水扬波,明眸微眯。
"回皇上,三年又五个月了。"水扬波确切地说了出来。
"三年又五个月。"妫语回过头来,神情似笑非笑,带着七分明了,三分试探。
水扬波浓眉一紧,彻底将那份迷蒙褪去,"皇上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妫语轻扫他一眼,翻着袖沿,淡道:"三年又五个月不是短日子,他的性情举动,你应当猜得七八分明白了吧?"她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水 扬波低垂下眼,果然皇上还是猜得分明的,也果然皇上还是有长用自己的打算。只是,这番话由皇上开口,确是自己失了先机,来时的那篇腹稿便无用武之地。他婉 转了语气,"臣不敢,不过据臣所知,闻大人与定西伯有些往来。"招一半留一半,以他的身份,固然不能在女皇面前装糊涂,但显然也不能全盘脱出。女皇自然也 知道他,他也知道女皇的顾忌,彼此心照不宣,能够点到为止便是最好。而于他,纵是女皇并不会全信,只要将责任摊在闻谙身上,于自己总是多了几分干净。
妫语将手拢在袖子里,眸光蓦地阴郁起来,才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间有些吵闹,喜雨跑了进来。"何事喧哗?"
喜雨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道:"皇上恕罪,外头雪渐大了,来了几只野猫,大概是想躲过这场雪。"
"野猫?"妫语眼一眯,平添几分深沉,"别伤了性命,大过节的,赶走便是。"
"遵旨。"喜雨极规正地应了声,与旁边的小太监悄悄吩咐了几声,退在窗边。
水扬波在旁一脸漠然,仿佛不曾听闻到什么,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妫语回过身朝他一看,哼笑在心,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那太傅大人那儿呢?"
"回皇上,臣不知。"水扬波见妫语目中隐敛凌厉,忙又解释道,"皇上恕罪,这几日臣忙于吏部文档整合,闻大人行事俱未与臣通过气,太傅大人那儿也并未在言语间提起过。"
妫语眼一挑,当然听明白了后一句中明显地撇清意味。十二月廿五便要停政,历年来各部也都是十二月里最为繁忙,事也紧迫。况且今年还有藩地的事务,比之去年战事紧迫,实也不惶多,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晚了,你且去吧。"
"那臣告退了。"水扬波一躬身便要退下。
"等等。"妫语忽然叫住他,水扬波一顿,转回身,正对上妫语深邃的眸光,他一凛,忙垂下眼。
"扬波,清者自守,当一如既往。"
水扬波心神一震,这疏隽深长的语气,让他有些激动,迷蒙中他在妫语的眼里读出认真的劝谕,并没有追究与怀疑,但也没有丝毫柔情。这让他原本激荡的心怀突然之间有些淡了。他兜头一揖,以掩住面上的那抹淡然与失意,"臣铭记在心。"
"你去吧。"妫语点头作罢,眼神里却透着深深的失望,皱着眉的她直到水扬波离去后,都没有注意到他那沾在唇角的淡然与冷漠。
"皇上。"长光的身影一闪。
"怎么样?"
"小伤,只在左肩骨处,并无大碍。"
蒋皙,又是蒋皙!看来想留他一命都不成了。妫语有些阴沉地想着。
"皇上。"喜雨在听得小太监进来的禀报后,上前轻声道,"皇上,那两只野猫已经赶走了。"
"长光,你追踪而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平白放了回去,也难逃蒋皙毒手。"妫语侧头,"这会儿大鱼还没上钩呢!"
"是。"长光立时纵掠而去。
一时大殿里安静下来,妫语站在窗边,索性推开窗子,外边一片阒暗,只有笼着窗格里照出的亮光的细雪与地上才映出一笼白。
"皇上,天冷,这风也紧得很。"喜雨将手中的暖炉奉上。
妫语接过,"喜雨,你说,依水扬波的心性,他还能活多久?"
喜雨眉眼不动,躬着身子回道:"水大人很聪明,极聪明。"
"可聪明的人也懂得趋利避害。"
"皇上需要的正是这种既聪明又能趋利避害的人。"喜雨又补了一句。
"呵呵,要我说喜雨你,才是真正聪明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呢!"
"皇上谬赞,喜雨愧不敢当。"
妫语微撇了撇头,"喜雨呀,回头长光回来,就叫禁军围了定伯的府上吧。这一次,是格杀勿论!"
"喜雨领旨。"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三章 按图索骥
"扬波,听说上面那位刚刚招了你去过?"水扬波才回到府上,椅子都未坐热,闻谙便赶到了。
水扬波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闻谙跺着脚将身上的雪抖落,吩咐了声:"还不给大人去拿套干袍子来?"
闻谙解开外面这件袍子,扔在一边,灌了口热茶,"我说扬波,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人不必心急。"水扬波折了折袖口,说得慢条斯理,"既然定西伯做过了头,也到了咱们抽身的时候了。"
闻谙拍雪的手一顿,"怎么?要撒手了?"
水扬波含笑朝他看去,"大人是不是觉着此事现在放手,咱们反而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难道不是?"
"不是。"水扬波摇摇头,秀长的手指将茶盖一掀,又放下,"茶香还是闻得到的。"
"我不明白。"闻谙将侍女送来的袍子披上。
"大人请想,现在的朝局如何?"
"孙闻制衡啊。"
"呵呵呵,大人说得也是也不是。"水扬波倚入椅中,"面上朝局的确如此,但这中也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望向闻谙有些不解的眼,"成王属于哪一势?"
"皇上?"闻谙有些明白了。
"大人睿智。成王壮大,等于皇上壮大,这皇上一坐大,还容得了我们说话么?"
"啊原来如此。"闻谙缓缓点头,随即看向水扬波,"你是早就知晓蒋皙要杀成王了?"
"不,不不。"水扬波马上否认,"我道他只会做些手脚,却并不曾料到他会下杀手,且如此野心勃勃。"他想起一事,忽地面色严肃,朝闻谙直看了过去,"大人,您没将有关禁宫里的布置透露给什么人吧?"
"没,没啊。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闻谙奇怪。
"当真没有?"他又追问了一遍。
"当 真哎,你这么问,倒记起一件颇为蹊跷的事儿来。昨儿个,禁军值夜的班头李长念突然暴病死了这个李长念我前段日子还见过他,壮得像头牛似的,怎么就 死了呢?本来也没什么,现在你这么追问,我倒想起上次与蒋皙游园子时说起过禁宫的汇绮园构想绝丽,当时我还说这个李长念贪财好赌,容易诱其上钩,骗得图 纸。只要有这图在手,改日也可给自己按上一个了。难不成这话那蒋皙听者有心了?"
水扬波皱眉想了想,"多半就是这样了。那蒋皙j狡成性,又够毒辣。大人,从今夜起,日后可万不能再与其来往了。"
"连见都不能?"
"不能。大人,"水扬波忽然凑近了他,"您不知道,今儿宫里可是出了事的。"
"出了事?"
"据卑职猜,许是出了刺客,还闯到了安元殿外。"
"什么?!"闻谙跳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复又坐下,压低声音道,"他竟有那个胆子?怪道他还和德王走得近乎,原来哼!这老乌龟,还想把我的窝也给捅了!那皇上那儿呢?"
"什么事也没有,捂了。"水扬波说得轻描淡写。
"捂了?"
"皇上大抵是想顺藤摸瓜,拔了根了事。"
闻谙一呆,站起身,踱了两步,又坐回去,"她真要动手,那老贼还不捅出我?"
"这个大人请放心。大人是什么人?皇上的兄长!就是廷狱不给面子,皇上也要给面子呢!"
"可可主审的是是楚正廉与宋辛得,他们会放过我?"
"皇上让他们查案,可没让他们定案哪,大人。"
"会么?"
水扬波叹了口气,"大人可知皇上为何私下召卑职与大人二人面谈呢?据卑职猜度,皇上八成是知晓些底了,然却未将卑职打入刑牢,可见其情有悯。再者大人方才说孙闻制衡,由孙氏的人查了闻氏的大员,皇上的兄长,那皇上的面子以后要往哪儿搁啊?"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也还是有变数。"
"变数?"
"这就要看楚正廉记不记仇了。大人,楚正廉可没有死啊。"水扬波不轻不重地点了句。
"什么?没死?"闻谙脸色一变,"那楚府怎么还乱成一团?"
"恐怕是想放饵。"
"放饵?钓谁?以杜茹的身手,这饵放得成?"
"虎门无犬子。"水扬波站起身来,"杜姑娘再武也不会是非不分,何况楚正廉是什么角色?只要他不死,那么这钓的可就是大头了。大人可要当心,这饵钩要是甩得太远,难保不会划破大人的衣角哪!"
"蒋皙不简单哪!"闻谙叹了口气,忽然道,"反客为主,居然是以皇上为饵,再将他们一军。"
水扬波眉一挑,对闻谙能想到这一点,颇有些意外,"大人高明。"
"可这蒋皙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与皇上争锋恐怕是太弱了些,且还扯上他闻家。
水扬波端着茶盏思忖着,的确难猜,照说他定西伯如此野心,当趁着杜先庭还活着,军中有人,方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如今他两边使计,却也是两边随时都可见弃的子啊!
"会是报仇么?"
"不。定西伯断不会如此浅薄。"水扬波几乎想都未想就答出口,不过由闻谙这一问,倒使他又有了个新想法,"大人,据卑职看,是不是这定西伯与新政有些极厉害的冲突,迫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冲突?多厉害的冲突?会大得过谋逆折大罪?这次可没人替他顶着。"
水扬波一笑,"虎毒不食子。且这替他顶着的人也还是有的。大人想,以皇上的身世,还能处置得了德王?现今可是成王刚死,一旦拿了德王,这天下还不得议论纷纷?定西伯想得可精了,不是德王顶,就是皇上自己顶。"
"可是罪证确凿的,大家还能说什么?"
"大人说得倒也是。"水扬波微一沉吟,"不过卑职以为,如今新政伊始,皇上可能还不想掀起太大的事。这一个想行,一个想盖,大人,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可别当了炮灰。"
"嗯。"闻谙点点头。
"皇上,右散骑常侍刘郢华求见。"喜雨隔着重重帷幔,对小秋噤声的手势只作不见。
妫语睁开微有些迷蒙的双眼,揉了揉,"让他在外面候着吧。"
"是。"
妫语坐起身,拥着被衾细想一阵,终还是掀开了事,冷风立时灌进,冻得她一个哆嗦,一记喷嚏不招即来。小秋忙上前侍侯更衣,并回身吩咐另两个,"去生两个火盆子。"
"不必麻烦了"
小秋挑理衣摆的手轻巧地翻整,原本低垂的脸轻昂,细声道:"皇上,这夜深了,外头又是大雪,刘大人来了,定带得满屋子冷气儿。皇上您刚起,可受不得这寒。"
"好吧。难为你想得周全。"妫语将她拉起来,"莲儿之后也就只一个你了。"
"这是奴婢的福份。"小秋抿唇一笑,将一件锦裘披上妫语的肩。
妫语无言看着小秋替她挽上发髻,气息沉稳而安适,对于刘郢华的深夜面圣竟是半点也不心急。
"臣刘郢华参见皇上。"
"平身。"妫语看着他一脸郑重,心思愈加安定。
"谢皇上。"刘郢华起身朝御座上的女皇偷觑了眼,"皇上恕罪,臣夤夜求见,惊扰圣驾,实有万急之事要禀明皇上。"
"卿不必介怀,说说,有什么事?"
"臣,臣听说定西伯这儿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皇上恕罪,臣听说皇上有意兵围定西伯府"刘郢华看着不露声色的女皇,心中忽然有些发虚。
"你听说?"妫语眉一挑,"喜雨。"
"奴才在。"
"禁军发出了?"
"回皇上,长光仍未回来,所以禁军尚未有任何行动。"
"那是你露了口风?"
"奴才万万不敢如此大胆妄为。"
"哦,那爱卿是如何知晓的呢?"
"臣臣,皇上恕罪,是臣妄自臆度,臣有罪。"刘郢华立刻跪下。
"你臆度?你臆度得可好啊!"妫语淡笑一记,"那卿有什么要往下说的么?"
"臣,臣以为"刘郢华忽然觉得话有些说不下去了,"臣以为皇上不定罪名便兵围定西伯府,恐怕会遭世人非议"
"哼!好个顾念旧主的刘郢华哪!你当初怎么说来着?"妫语一声冷笑,从案上抽出一本折子扔了过去。
刘郢华翻开折本一看,旋即合拢,伏地请罪,"臣万死。"
"你 是该死。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右散骑常侍便可一手遮天,公然包庇昭南王庶子?"这南王庶子齐雾恒由降王之子入朝为司川主事,这几月来与漕运、堤堰、津济、船舻 打交道,有所贪贿那是必然,妫语将他放于此,也不过是看着他乃降王之子当有所收敛,不会过了那个分寸。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竟敢跟蒋皙的两个儿子走在一 块,妄图阻挠新政。而现在这个曾口口声声要忠于自己的刘郢华居然为了维护旧主之子瞒天过海,甚至还替定西伯说话来了!
"臣有负圣望,臣罪该万死。"刘郢华心中又是愧又是悔,只道此番必死无疑。
"你当然有罪。"妫语起身踱到他身边,"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若还有报国的心,就带罪立功。"刘郢华确是个人才,只是不堪用了。
刘郢华深吸了几口气,"谢皇上隆恩,臣定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可不够,我要的是势在必行。"
刘郢华咬了咬牙,"请皇上吩咐。"
妫语朝她看了眼,"你这次进宫原意为何?"
刘郢华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又前后思忖了一番,心中大诧,"皇,皇上早就知道了?"
喜雨从怀里抽出三份密折,"刘大人,这三本都是参定西伯二子涉嫌私扣税款,阻挠新政的。前儿晚上才送到皇上手里,今儿一早就发生了这档子事,大人觉得这之间可有联系?"
"公公说得是。臣糊涂。"
妫语将双手拢上暖炉,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么他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刘郢华,给你一天时间,你想办法让刑部把这事儿办了。"
刘郢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在妫语扫来的眼神中垂下头,"臣遵旨。"成王办这事让定西伯给杀了,这无非就是一个警告,对朝廷百官的警告,谁沾上这事都是提着脑袋的呀!只是"皇上,臣只怕那定西伯狗急跳墙"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他这条狗腿怎么个蹬法。"
"可是,还有个德王"定西伯身后会借助的是谁不言自明。
"他若还不知深浅,就连他也办了。"妫语一拍桌案,"说强权也罢,暴政也罢,这新政没个强硬的手段,没个说一不二的威信,磕磕绊绊还有完没完!"她一指刘郢华,"若是孙氏插手,就查孙氏,要是闻家想动,我也顾念不得了。听明白了没有?听明白就滚下去!"
"是。 臣告退。"刘郢华退出殿外,站了许久,才由愣神中缓过来,他抹了抹脸,一片汗湿。这从今的日子只怕是难过了。皇上今日说出这话来,明显就已亲手握住了兵 权。虽说孙须、胡前都是孙家的人,可谁知道明天还是不是他们统兵?至于这查办一事,便是千钧之力压在肩上啊!得罪人的事都让他做了,他以后还有多少路头 呢?
煦春殿值事小太监祈新看着微弱的灯火点缀着远去的人影有些发怔。
"怎么当值的?倒发起呆来了。"喜雨一声低叱。
祈新给吓得回了神,连忙跪下,"奴才知错了,请公公恕罪。"
"看什么呢?"
祈新又磕了个头,"回公公话,奴才是在长泉长大的,曾听说过刘郢华刘兵曹的大名。"
"哦?"喜雨侧目。
"当时刘大人威镇长泉,平过海寇,是今日昭南王麾下数一数二的智囊哪。"
"呵呵。"喜雨轻笑两声,"那么厉害,还不是当了个降王的部下?还是皇恩浩荡才没闲置他。"喜雨一拂袍袖转身入殿。这个小太监可留不得了。不过话说回来,刘郢华的确是个人才,皇上也很看重他。只是太过顾念旧主了,这叫皇上怎么放心用他?抬举不起呀!
"喜雨,什么时辰了?"妫语抚着眉心,倦意深深。
"回皇上,刚打过四更。"
"吩咐下去,我偶染风寒,罢朝一日。"
"是。"喜雨躬身退下,已明她的意思。
"什么?罢朝一日?"孙预只觉心中一惊,脑中闪过的尽是些不祥的念头,"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
喜雨面无表情地朝他看了眼,回道:"回王爷的话,奴才只是奉旨传话,别的并不知情。"
"你"孙预一时有些气急,但随即按捺下来,"臣有本上奏,不知公公可否代为呈递?"
"王爷有命,敢不奉从。"喜雨依旧无甚表情,但传递给孙预的信息却让他喜由心生。这便是还无妨了。
"谢公公。"
"王爷客气。"
这 边的许多大臣见摄政王还能说上话便都围了过来,急于想知道到底皇上现在怎么样了。项平此时半点头绪也无,自然十分的纳闷,就连岳穹也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并 未加入群臣对于喜雨的问话,而只悄悄退到了一边,给了随喜雨同来小太监一张银票。那小太监朝喜雨看去,见他视若无睹,便放心地领了岳穹出了紫宸殿,直往北 门而去。
场中唯一看见岳穹的只有刘郢华,他思前想后了一阵,暗点了点头,好个将计就计!这便是让定西伯自己来收自己的场了。此时的朝中除了水扬波、闻谙及宋辛得等人略有些底,其余人俱不明个中深意,只道真是风寒,问了一阵便都退回去了。闻君祥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得打道回府。
朝房这么闹哄一阵后,又归复平静,孙预留在了最后,喜雨见杂人已俱去,这才缓了容色,温温一笑,冲着孙预躬了躬身,"王爷。"
"公公有礼了。"孙预一直注意他的神情,这会儿才暗暗放下心来。
"皇上有请,请王爷随奴才来。"
"有劳。"
孙预随着他穿出紫宸殿北门,沿汇绮园西侧弯绕穿折了一段路子再折向北。孙预心中微奇,这一路去的许是梅轩了吧?果然在一条石子小道边上有亭翼然,"挑寒红枝"隽秀于旁。再向前便是"花中直士"的梅轩了。
入了梅轩,正厅却不见一个人影,孙预负手看了看,随意道:"公公此意为何?"
喜雨微笑,"王爷请宽心,奴才还没这个胆子。皇上这会儿正与岳大人说话,请王爷稍待。"
接见岳穹?孙预低垂了眉眼,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呷了口:"皇上宫里近日都好吧?"
"回王爷的话,没大事。"
孙预朝他看过去,听出这话中有话。
喜雨躬了躬身子,"王爷,皇上昨儿极恼,一直愁着成王一案呢。"
"啊,成王的事,楚大人与宋大人俱已着手审理此案,只是"
"王爷,恕奴才多嘴,此事还是办得愈快愈好哇!看皇上的意思,不管是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五日的期限可丝毫拖不得,若是楚大人不行的话,可能就会另行换人也说不定。"
孙预眉一皱,喜雨这话既是劝又是警。这意思极明显,"公公的意思是,皇上这次罢朝是为了"
"王爷聪慧过人,自不用奴才多嘴。"喜雨一揖,"王爷稍坐,奴才这就去通报皇上。"
"你马上拟些个人上来,新政要推行,从上到下的人缺一不可!"妫语在书案前踱来踱去地走,对小秋奉上的药理也不理。"束手缚脚!这些人都无法无天了!我用成王,就杀了成王,这是杀给谁看的!"
"皇上息怒。"岳穹锐利的眸光此时没有须臾离开过自己脚上的那双朝靴。
"孙氏的用不动,闻氏的暗中捣鬼。看来还真不能再纵容他们下去了。"妫语走到岳穹身边,"你直接从各地官吏中择优拟上来。等不着春闱了。我的人实在太少,才一个赋税之制,便推三阻四,若将来要备武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暗杀?好哇!要多少来多少,我偏偏就不怕他!"
岳 穹在听到"备武"二字后,立刻就仰起了脸,"皇上,您真的要要"但他在看到妫语盛怒的目光后,仍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激越,咳了声转了语气道:"皇 上,臣以为这些刺客乃江湖黑恶之势,他们行踪诡秘,但组织极为严密。朝廷之兵虽占量之优势,但寻之不着也是枉然。所以,这些人便成了某些j佞之徒最为有利 的棋子。我明敌暗呀!"
妫语当然听出了岳穹此话背后的严峻,行踪诡秘,逮他不着,便是危险,防不甚防。
"依臣之见,不如一步步来。索性我们比他们更缓,最需重视的,皇上不如先放一放,正如皇上刚刚所说的,先调人。这个么,臣觉得项大人曾主持过吏部,许多官员品性他熟识些"
"不必通过他了,你荐几个,我直接任用。"妫语一摆手,走回书案旁。
"是洛州知州许落野。此人由县署文书做起,不取仕途,级级上升,朝中大小官级他都当任过。先皇坤元九年还做到兵部尚书,后因得罪前任刑部尚书秦商秦大人而调到洛州。"
"级级上升能上到今天这个位置倒不简单。"此人有个性得很哪!妫语将"许落野"三字写在纸上。
"元州监察使贝重湖,承建三年去的元州,三年来,元州盐税毫无疏漏。"
"好。"
"黄州乔冈巡察使郑冠元,于承建五年开官仓周济桐州灾荒,不至遽起民乱。"
"嗯,岳穹啊,你举的都是外官。"妫语放下笔。
"是,臣以为外官会办实事。"
"好。要的就是这种人!"
岳穹朝她看了眼,斟酌了下,"皇上,调太多人到天都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传言。"
"传言?"
"皇上,一些不明就里的老臣许会以为皇上的新政是连事带人的新,这于政令的推行可能会平白多出些阻力且,年前的大事也出过好几桩了。皇上,朝局宜稳不宜动啊!"
妫语沉吟着点了点头,"也罢,三个就三个,能应急就行。"
"启禀皇上,摄政王求见。"喜雨见事儿说得差不多便入内通报。
"传。"
"那臣先告退了。"岳穹行礼退下。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四章 月照波心影影碎
"臣参见皇上。"
妫语迅速瞥了孙预一眼,马上低头,"过来坐。"
孙预见她围着炭盆而坐却仍捂着暖炉的样子憨态可掬,一时倒也没顾着仍有旁人在得注意君臣之礼,径直走到近旁的椅子上坐下。
小秋奉上茶后便与喜雨二人退下,一时厅里再无第三个人。
孙预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妫语,确定毫发无伤才把一颗心放下。"昨晚可是吓着了?"
妫语轻摇了摇头,"我连面也没见着。只是有一点到现在还奇怪,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竟能摸得到安元殿,想必是有些熟识禁宫的人。"禁宫守卫何等森严,能一无动静地闯到安元殿得什么样的本事?
孙预沉下了脸,"是杜先庭遗女,也是刺伤楚大人的人。"
"哦?"原来是杜氏遗女,可是"那成王"
"不是她们做的,不过只怕也难逃干系。"
"这么说她们也还是被人利用?"
孙预点点头,一双眉锁得紧紧的,"我只怕是德王。"
妫语朝他看了眼,不语,只一手轻抚着暖炉。知他心意尽是为她,可是
"怎么了?"
"我这一次不关德王,是蒋皙下的好手。"
"定西伯?"孙预眯细了眼,"他莫非是为了两个儿子?!"见妫语颔首,他抿紧了唇,"这岂不是在找死?"
"他当然得死了。"妫语又朝孙预看了眼,欲言又止。
孙预伸手握住了她的,"你我之间说话,还须这么为难么?"
"我"她看着炭盆的眼神有些寂寥起来,"我想换了楚正廉。"此话一落,她明显感觉到孙预握着她的手一动,缓缓地抽了回去。
"你曾允过我什么?"孙预问得心寒,万料不到她会说出此等话。那他之前的算什么?那他现在算什么?
"我只承诺过不动孙家。"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还须跟我说什么!"
妫语仰起脸深吸了口气,语气中隐隐的满溢了一种意绪,明明已预计到了结局却仍是心寒如冰。为什么她要这么不得以?"因为,我还需你助我,如果你不出面,以我只身的能力,不定就只有扶助闻家。"扶助闻家,那就意味着打压孙氏,到时会出现的后果谁都可以料想。
"你, 你好,你很好!"孙预蓦地站起身,一把扣住妫语单薄的双肩,那触感让他惊心,即便厚重的锦裘裹身,她依然如此纤弱。但这亦不过一瞬,他随即狠狠地看着她,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拿这点利用他吧?"我告诉你妫语,我孙预的确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可你别妄想我是那种可以任你搓圆捏扁,弃家人于不顾的废物!这一切,所有 的,是不是都是你早就设想好的?是不是?"
妫语别开头,心中一痛。他居然怀疑一切,他居然怀疑她的感情!那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什么样的 人!她这般苦楚,这般委屈,到底有谁看到?有谁能懂?她一把推开他,不管自己的踉跄,"你说的都没错。是我早设想好的!有什么错!凭什么只有我要事事顾全 别人?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得那么辛苦?凭什么只有我可以死得那般理所当然,而你们个个活得光明正大?凭什么!"
孙预心中一凛,回头看到她眼中兀自打转的泪意,怨愤中有绝决。他冲口而出心中的焦虑与不安:"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就几个连面都没见着的刺客么?让禁军加强戒备,我再下令封城寻拿不就没事了?说什么死!"
妫语强睁着眼一笑,走到他面前,"你不知道么?"她一把拉起左袖,臂上一道妖冶的赤线如索命的铁链盘横其上。"快九年的绝尘纱,你以为我有多少活路?根本就不用什么刺客来动手!"
孙 预直直地盯着这道赤线,一口气噎在胸间。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绝尘纱至毒,举世无解,无解的!只是这名字太过扎心,只是这赤线太过刺目,只是那日奄 奄一息的孱弱太过令人难于回想,他将之一切都撇于记忆之外。可如今,这一切却突然直露露地呈现眼前,使他拙于呼吸,心跳一鼓一鼓地,竟似每一跳都连着着整 个人颤动起来。眼前不断交替闪现出去年兵乱时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他抿紧了唇,一个踏步上前,抖着手拉下她的袖子,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不会的,不会的!这 天下有得是名医,别说傻话,嗯?别说!"
妫语的额抵在孙预胸前,一时间?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