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13部分阅读
上穷碧落 作者:rouwenwu
说下去。"
"重新招一批深谙审计之人,量出为入。"
"太傅的意思是设预算,以预算再定全年国政的赋税该收多少?"孙预心中一动,这个主意的确甚好。不用大动干戈地来,至少也不会牵连朝中上下官员,算是将动静安置到最小了。
妫语沉吟了会,"太傅之言甚为有理。这样吧,明儿太傅请拟个条陈上来,我再好好看看。诸位卿家也各自好好计量计量,一旦要动手就要把一切做到最好!"
"是。"
"跪安吧。"
"是。臣等告退。"几人敛身一礼,退出大殿。
孙预朝她看了眼,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却还是算了。如今这许多事已够她烦恼的了,一些事就再给她些时间吧。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五章 云光摇曳
戌正,妫语理完奏折,心中仍盘旋着户部那事儿。想了许久,她一抬头,唤道,"知云,马上将孙预、项平、岳穹给请来。"
"是。"知云应了声准备下去办差,又被叫住。
"等等。"妫语皱着眉考虑了会儿,才深吸口气,眼光掠过其他几个宫人,"你们都先退下。今晚如无传召不得踏入煦春殿半步!"
"是。"几名宫人一躬身,鱼贯而出。
妫语朝知云看了眼,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你去准备,我要出宫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知云心中略有几分明白,皇上的意思显是要秘密出行,那便不能带上侍卫。看来只能叫上长光一起同行了。
半个时辰后,一驾马车停在了摄政王府的府门外,一身小厮打扮的知云上前交给门卫一封信。片刻后中门大开,孙预出府亲迎。
这时一身贵公子行头的妫语才跨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青色裘袍,随孙预入府。在跨入门槛时,她停了下,对身侧的知云道:"你们两个就在车里等。"
知云立即停下了脚步,躬身应道:"是。"
妫语不再耽搁,随孙预直入王府最为机要的书房重地"罗象园"。孙预请妫语入座后,便吩咐孙泉,"泉伯,生个火盆来,再沏一壶八宝茶。"
"是,三少爷。"孙泉恭谨地退下。
妫语的眼睛避开孙预,瞧着一旁书架上的文竹,找了句话说,"不必麻烦,我坐会儿就走。"话一出口又觉不对,忙补了一句,"此来是要和你谈正事。"
孙预微微一笑,"我知道。"
妫 语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非"臣",才惊觉自己方才那话才叫一记此地无银三百两,顿时她有些懊悔又有些尴尬,而孙预又这般看着她。不必对视她也能感觉出有 两道温柔呵护的视线笼罩在周身上下,妫语不禁挪了挪身子,坐正了些,但脸上却好似有一股热力不断地往上冲涌。这种沉默中无形的压力压得她想逃。
"你--"孙预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外间已传来孙泉恭敬的声音。
"三少爷,东西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送进来?"
孙预看了眼妫语仿若松了口气的神情,微叹心底,"送进来吧。"
门推开,几个丫鬟将炭盆搁好,又奉上了茶,才轻轻退下。
"泉伯,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039;罗象园&039;。"此次她来定是要商议一下户部的事吧?孙预看了眼妫语已然转成一脸正色的面容,在外人面前,她总是不弱丝毫女皇的威仪,即使现在不过是轻车简服私访。
妫语见杂人都已退去,便缓缓开口了,这一次她的语气全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深沉,也隐去了方才那分娇羞。"太傅提的那个意思,你觉得可行么?"
孙预颔首,"可行,而且是个绝佳的法子。但若要施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到一块去了,妫语端起茶盏,捂在掌心,"不错,虽说未必革旧,但光是招新及量出为入这两条便已断了不少人的财源及前程。"
"是,不但如此,他们还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已被皇上摒弃甚或已经记恨在心。那时的他们手无权柄,又还有什么指望?何况皇上亲政才不久,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于他们来说,这火最好就是烧不起来。"孙预最后一句点得实在又刺耳,字字敲入妫语的心房。
妫语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动不得他们,看来是只有先给其一个警告才能将正事安排下去了?"
"是。"孙预眼前一亮,沉吟着道,"或者就可以在惩藩之后。"
惩 藩之后?妫语心中一动,青西南三王与朝中多数大臣过从较密,若能以此起头,紧随其后,倒的确可以堵住他们的嘴。到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看他们还怎么敢挑 头说个不字。妫语面容微释,流转出一记轻笑,颠倒众生。"那可要刑部着力了。"这话自是暗示得极为明显。楚正廉正是刑部尚书。
但此刻的孙预 却眩惑在妫语这不经意的一笑中,难以回神。妫语抿了口茶,发觉孙预连个吱声都没有,不禁有些奇怪。抬头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望准了孙预那双凝视的眼 睛,带着浓浓情韵,带着点点眷恋,波光粼粼地笼住她。妫语的双眸不自觉地被他锁住,陷在这种温柔得几近缠绵缱绻的情网里,无处躲避。心一跳接着一跳,愈来 愈快,可呼吸却像是快要停止了,仿佛眼前的这双眼睛有着一股魔力,正对着她下咒。
"嗒"风吹动窗棱,敲在支架上发出一声轻响。
妫语浑身一震,别开眼,但面上却迅速泛起一层酡红,像熟透了的苹果,艳艳的,衬着她微向左侧垂的羞态,勾出一幅不胜娇羞的旖旎,瞧得孙预心弦大动。他上前一步抓握住妫语微颤的手,"妫语--"一句近似呢喃的低唤轻轻地呵在妫语的鬓边。
妫语侧脸避了避,仍觉得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热,微喘了口气,她悄退一步,含糊了一句,却更似蚊呐,"放开我--我--要回宫了。"
"再留一会儿好么?"孙预包住她微冰的手,低低地问。
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朝孙预睐了眼,眼角竟也蒙上一层情韵,温温和和的柔情。她浅笑,"很晚了,我得回去--而且,还要和王熙、水扬波支应一声,你这儿已耽搁得太久了。"
孙预在听到水扬波这个名字时,眉宇微乎其微地皱了下,虽明知道妫语的意思是指公事,但那个人的眼里可透着不同寻常的野心呢!心里是不很舒坦,但孙预却没表露在妫语面前。这只是他与水扬波之间的事。"那再披件外衣吧,外边风冷。"
"嗯。"妫语难得温顺地点了点头,任由孙预替自己打点。
"长光,你近日不大对劲呢。"知云坐在车内,轻拨着炭盆。这立冬过后,晚上总是冷得让人想发抖。
"是么?"长光应得淡淡的,朝孙府瞥了眼。已近亥半了,皇上进去约莫已有一个时辰了吧。
知云也朝那方觑了眼,丢了手中的火拨子,"皇上毕竟是皇上,奴才也毕竟是奴才,一个是天,一个可是地哪。"
长光秀致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收回了目光,却只愣愣地直瞅着手中的"玉衡剑"。
知云见他这副模样微有些不忍,想起自己身世也不免伤怀。他攀住长光的肩,"长光,咱们都是认了主子的奴才。主子对奴才好,她可以不把奴才当奴才,但奴才自己心里可得有个数目,就咱们三个,能还她的就是这一条贱命。"
听至此处,长光已闭上眼,冷月下,那是一身的悲凉。他静静地闭着眼,仿佛假寐,但一脸青白的面色,早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良久,才听见他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我们能报她的就只是这一条命了。"
"长光。"知云握住他冰冷的手,是安慰,却更像相依为命的扶持与求助。女皇在他们心里是可以拿整个生命去敬护的人,但除此之外,他们却是什么都不敢,也不配想的。
府门处传来几声响动,知云长光跳下马车。不一会儿,便已看见妫语披着一袭貂裘长袍,整个人似乎都拢在里面了,只露出一张晕着桃红的脸。
"我叫辆车跟着"孙预轻扶她跨过门槛。
"不 用了。有长光和知云呢。"妫语极笃定的语气听入长光的耳中,他不由心中一震,深深密密的目光迎上妫语浅浅的笑容。那眉梢眼角都透出一丝极罕见的温柔与甜 蜜,长光避开眼,看向天际秋水般明澈的一痕皎月。这温柔甜蜜所向的那个人才是她幸福所在吧?那么无论有多少无法逾越的沟壑横在她面前,他也将尽力为她完 成。
妫语在马车上坐定,轻轻一跺脚,马车便驶入夜色。在快转入北偏门时,车厢里的妫语忽然唤了声,"长光。"
长光沉静地将马缰交给知云,起身入内。"皇上。"
"嗯。"妫语解下身上的袍子,递给他,"叫王熙到安元殿来一趟,马上。"
"是。"长光接过袍子,却有些迟疑。
妫语看他一眼,微笑,"穿上吧。喏,这件给知云,夜里寒气重,都别冻着了。"
心仿似滚过一阵热烫,长光的语气有些轻颤:"皇上呢?"
"我有个炭盆呢,快走吧。别耽搁了。"妫语轻促。
长光躬了躬身子,退出,将一件外袍交给知云,便纵身一掠,在夜色中瞬间没了踪影。
王熙是被人从床上叫起的。闻诉在边上抱怨着,"都什么时辰了?什么跟什么嘛!"
王熙套上长褂,接过侍女递上的热帕子抹了把脸,"一定是大事才深夜传召的,你先睡吧。"
"这叫什么事!有哪个皇帝半夜三更的还"
"诉儿!"王熙打断她的抱怨,说得有丝隐忍,"朝堂上的事没那么简单,我和你,现在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可是身家性命都系在这上的。"
闻诉一时有些怔忡,为着王熙话中的严肃,王熙轻叹一声,出门。
随长光入得安元殿,已近子时。"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半靠在窗边的妫语转过身,淡淡地一摆手,"太傅已跟你打过招呼了吧?"
"是。"王熙见这样问,心中已然明白。
"你赶在早朝之前让太傅把这事先搁下。"
王熙一怔,"先搁下?"
"把这手放到三王之后。"妫语点了一句。
王熙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现在就提势必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但若在惩藩之后,百官为自保和转移皇上视线,说不定还会支持革政。
"臣遵旨。"
"还 有,民间那些个安排是时候收手了。三王的事闹得愈大愈好,不过请旨惩藩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妫语说得深沉。闻氏毕竟没有孙氏的世代权势,恐不能服众反 而挑起百官敌视。孙氏准备的那一手她当然猜得出来,但作为闻君祥名义上的女儿,在现在,她是不能失去这一处靠山的。无论怎样有情,孙预毕竟姓孙。王熙是个 明白人,本来这番话不说也无妨,但她怕的闻谙、还有野心忒大的萧霓。希望王熙能劝住那几个人了。
王熙自然也明白,躬身应道:"臣省得。"
妫语点点头,忽然又问,"萧水天怎样了?"
王 熙眸光略闪,"臣安排他住在锦福街。皇上请放心,萧先生与臣多有往来,略有不足之处,臣可立时补备。"其实闻君祥说的那个主意便是萧水天呈给他并递到闻君 祥处的。只是现在是不能再说出口了。王熙微感麻烦,看皇上似乎对那个萧水天颇为有意,他理应着力让其展露才华才是,可是眼下哎,也罢,以萧水天如此人 采风流,一旦入仕谁又能掩其风华?
妫语眉峰略蹙,抚着袖口想了许久,"嗯,先就这样吧。"她抬脸朝王熙看了眼,忽然道:"听说夫人有孕了?"
王熙心头重重一凛,觑着妫语的脸色小心答道:"谢皇上垂询,内人的确刚有了三个月身孕。"
妫语浅笑,眼里有点点精光,"嫁出女子虽比不得在娘家,可毕竟还是姓闻。打小便是掌上明珠,现在有孕,你可要仔细小心照顾啊。"
"是,臣一定"王熙应得冷汗涔涔。
"知云。"妫语不待他说完,便唤道,"将前些日子麟州上贡的野山参与鹿茸取来,叫兵部侍郎带回去。"
"是。"
"臣谢皇上恩典。"
妫语端起茶浅酌了口,"这样吧,我指个御医和你一起回去,夫人的身子补养就全权交给他好了。呃就是春荠吧。"
王熙跪地磕头谢恩,"谢皇上隆恩。"
妫语见知云已捧着两只大锦盒进来了,便道,"好了,你回吧。深夜传你,夫人想必见怪。"
"微臣不敢,为国尽责是臣本分。内子绝无忤逆之意。"王熙连忙回话。
"如此便好。"妫语将茶盏一搁,话中冷淡的警告极为明显。
"那臣先告退了。"王熙接过知云递上的东西,跪安而出,在出外殿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知云手快地一托,淡笑着道:"侍郎大人走好。"
王熙脸色灰白地朝他一拱手,"多谢公公,王某告辞。"
"侍郎大人请。"
"请。"
知云看他疾步而去的身影渐远,双目微微一眯,哂笑了记,转身回殿。
王 熙捧着盒子登上马车,耳边一直回荡着女皇在深夜中显得无比清冷的声音"嫁出女子虽比不得在娘家,可毕竟还是姓闻"这是一句警告!让他看好闻家的警告。碧落 有法:嫁出女子与娘家无干。但女皇若要有些牵连,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是闻诉平时虽有些怨言,却也只在府中,皇上如何知晓呢?难道自己身边便有皇上的 人?王熙至此不禁打了个寒颤。
"去太傅府。"王熙扫了眼已然在望的府邸,沉声吩咐。近四更了,他得快些把话传到才行。往后的路是再容不得他有所徘徊回顾了。
"皇上,离朝会还有一个时辰,要不先躺会儿?"知云看到一手揉着眉心的妫语轻声问。
妫 语抬眼望了望窗外,禁宫里黑魆魆的,秋虫零落的凄鸣偶有传来,于静中透出些阴森来。天下的阴谋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候完成它每一步的布置吧?离朝会只有一个 时辰,她也算是熬了一夜,可是她依旧头脑清醒,无多倦意。是不是她本身就适合这样的氛围?她是没有退路了,所以也将一个个与闻氏靠近的人逼上绝路。
"知云,你们都去睡吧,明日让喜雨替你。"
"皇上不歇着,哪有奴才先歇着的理?"知云端上一盏热汤,又拿火拨子将炭盆捅了捅。
妫语看着不曾离过笑的面容,不由脱口问道:"知云,你的笑有几分是真?"
知云一愣,手中的火拨子几拿不稳,但也不过眨眼的瞬间,他便堆上更灿烂的笑容,"回皇上,奴才笑是觉着,待在皇上身边已是奴才毕生最大的福气了。"
"是么?"留在我身边真的是福气?妫语没将这话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以知云的心性,有些事他不愿意说,那是连半个字都别想套出来的。他们三人中,其实他的心思藏得最深,即使一样待她好。
"那你给我唱个曲子吧。"
"啊?皇上?"知云顿时有些傻眼。
妫语转出一抹促狭的笑,"听喜雨说你曾是平江渡船人家的孩子,世代的好歌手呢!"
平江渡船人家的孩子,世代的好歌手呀知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清了清嗓子,"皇上,那奴才就献丑了。"
"好。"妫语也坐正身子。
" 山鸡啼破黎明暗,江鸟鸣醒摇船霍。欸乃一声平江水,朦朦纱烟笼水泊。"知云音色本自清亮,此番唱来又带平江水家风味,极为好听。妫语为他轻打着拍,只听他 接着唱道,"朝送行客过江去,暮迎归人返城郭。风里行来霜里去,春夏秋冬不敢惰。只堪一人图温饱,那得计钱把媒托。幸有邻里梅家女,美貌胜似山紫萝。夫妻 结发情始契,你把家持我掌舵。巧手织出尺绢素,兰心绣成锦绣帛。平江三折远相通,柳丝两牵隔岸风。"
至此,知云的唱调由平缓转入轻快,渐有幸福之音,仿若真是渡家的美满生活融入韵调之中。"新桃方把旧符换,家中喜得佳儿多。元宵过满月,绢帛来包裹。十月开口语,一载已沿桌。五岁家中始积财,七年船行两岸阔。"
知云唱到这里忽然换了口气,仿似一个转折,将前段温馨轻快的调子顿时一煞。妫语停下拍子,敏锐地朝他看去,却见他眉峰一敛,目光闪掠过一丝冷意,竟然瞬间变了个人似的,那么严肃而近乎冷厉。
"生 安居来家和乐,谁知平地也招祸。平江知县豺狼心,苛税重重人难活。几年积蓄朝成空,当去金镯卖铁锅。饥餐野食度除夕,积劳病魔把命索。更有城中富家郎,强 使恶仆将人夺。苦诉无门人心死,哀妇抱儿投江浊。娘亲已殁儿未死,流沛他乡人情漠。夜就野宿草裹腹,又遭人贩来欺凌"
知云的声音已近尖厉,带一种冷至极处的怨愤,将人心都揪紧。妫语忽地站起身,"知云户部赋敛之政三月后必改无疑!"
"知云谢皇上金口一诺。"知云跪地磕了个头,声音中有着抑止不住的轻颤。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六章 借力打力
"你们两个将三王的罪证找齐了吧?"朝会方散,妫语立刻召了项平、岳穹二人议事。
项平躬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只等刑部一受理,就抖出来。"
妫语点点头,眉宇却不曾或有舒展。岳穹瞧着,觉得女皇似有些烦躁,便问出一个主意,"皇上,或可让祭司大人占卜,臣也略通天文,这几日当有彗行天。臣估计会现在三台,以卜筮言,乃臣害君之相"
妫语眉一紧,一手止住他,"不行!谶纬之言岂可妄议朝政?"
"皇上,&039;巫策天&039;是朝廷的一个官署,理所应当为朝政言事,且,这个最快。"岳穹顿了顿,缓缓道出一句,"就像亲政时一样。"
妫 语一震,霍地转身朝岳穹盯了眼,脸色不豫地憋了会儿,将手一按奏牒,决断道:"不行。&039;巫策天&039;虽为官署,然此是指其祭祀祈祝之仪,天文地理是天道自然, 有其大道,岂可将人意妄加其上?若此,则星河皆预示天意,那还要人力何用?我还打算此事一落,便收天下长于天文历算者入有司,绘星图测地理,勘校皇舆图, 以振碧落之学。至于天象一事,不必再提,亲政之事可一不可二!还有,你也把那套什么天象一说给弃了。"
岳穹与项平对视一眼,皇上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也只得作罢。"臣遵旨。"
妫语微叹一声,"还是得由人事上来"
项平转了转眼睛,"皇上,南王有个部将颜旗,嗜酒,行事又嫌鲁莽,此为一个缺口。"
岳穹听说,心中一动,可眼睛却是一眨都没眨。这个颜旗,可不就是一月前酒醉打伤项府管家的那个将军么?不过,无论是谁还不都一样?不过一个借口罢了。
妫语淡挑秀眉,"那就尽快动手吧。"
"是。那臣等告退了。"
十月廿六,大雪。天都上空一片灰蒙蒙的,阴沉中夹带着狂暴的气息。闾阎巷陌,家家户户都开始加固屋舍。今年许会有场大雪呢!
一名家仆打扮的小个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疾步转入一条小巷,其后跟了个肩挑十几个竹篮的小贩,他轻轻悄悄地跟着转入小巷,望见那名小个子在拐角处隐入一扇偏门。小贩一双深沉的灰眼朝那堵高得极不普通的护墙看了眼,挑着担子走了。
傍晚时分,青王府中,一个下人正躬身回话,"回禀王爷,信已送到。"
青王充满戎武之气的一张脸上是一径儿的深沉,"事成了么?"
"回王爷的话,成了。小的是等笙娘回话之后才回来的。"
"呵呵呵,袁兄这着棋可当真料得远哪。"客座上一位看去富态敦厚的人在旁笑道,"这个笙儿能歌善舞,也只有袁兄这等办大事的人才舍得下手。"
青王袁肖阳抚着须淡笑了笑,"西王客气了。"他的话头还放在南王身上,"笙儿她怎么说?"
"她说事已定,刘郢华业已驱逐出府,信也已经烧了。"
"办得好!"青王袁肖阳轻拍一下桌案,"连他都走了。"
西王蒋晰也笑着道:"袁兄,咱们等着时机一到,就一起入宫面圣吧。"
"嗯。蒋老弟可真是料事奇准哪!"袁肖阳面上虽笑着,心中却警戒起来。今日为保自己,他蒋晰可以与他联手出卖齐冕,他日,他也可以为了同样的理由而设计自己。
蒋晰依旧温温和和地笑着,什么也看不出,敛得像个葫芦,而那唯一的一张口牢牢地守在自己手中。
煦春殿里,妫语午觉睡得有些迟了,迷迷蒙蒙地起身。外间,知云已端上一碗淮杞乌鸡汤。
"什么时辰了?"妫语敛着裘袍,就着小秋的手用青盐水漱了下口。
"酉半了,皇上。"小秋轻声答道。
"酉半了?怎么不早叫醒我?"妫语微微皱眉,从未时到酉半,她整整睡了两个半时辰了。"更衣。"
直到穿戴好,两边侍女才挂起帷幔,知云略略抬眼,瞧见皇上有些急地走了出来,连长发都未挽。他知道御膳房是不用再将晚膳热着了,皇上定不会再想起。
"喜雨那儿的折子堆了不少了吧?叫他马上送到安元殿,我就过去。"妫语坐着圆桌旁,喝了口汤,身后的小秋已拿着梳子替她梳妆。
"是。"知云朝一侧的小侍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下去了。
"皇上,要不再上几个小点心?"
"不必"
"皇上,南王部下兵曹刘郢华在宫外说有要事求见。"喜雨不待传召急急地入殿禀报。
"刘郢华?"妫语眸光一闪,心中就已想到了所谓的要事必急。"叫他到安元殿候着。还有,传话给禁军校卫,马上调兵围住三王的王府。"
"是。"
妫语侧眼朝小秋一看,"好了没?"
小秋一惊,"皇,皇上"
"差不多就行了。"妫语拿起一边侍从捧着的由金毡国进贡的冬日护耳的貂皮卧兔儿,自己将长发一挽,套上。外观上倒也不见有丝毫零乱。她瞅了眼镜子,见并无失仪之处,便起身走出煦春殿。
知云紧跟其后,前头还有两个小侍打着灯笼开道。
入得安元殿,刘郢华立时仆倒在地,"罪臣刘郢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刘郢华,你好好的做你的兵曹,何来罪责?"妫语一双凤目精光微敛,扫过他,坐上首座。
刘郢华并没有起身,仍只伏地而跪,"臣有罪,臣未能劝阻南王与青王、西王同流合污,臣有罪,有罪"
"南王?"妫语沉吟着,"他同什么流,合什么污了?"
刘郢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请皇上过目。"
知云将信呈在御前,妫语朝他看了眼,将信展天。
"南王齐冕足下:
近 日天都之地,民怨鼎沸,所指者谁?公心必当自明久矣。昔枪刀映日,相约起事,在下与公互为相应,偶有失从,乃得兵败而降。现今兵权尽释,手无虎符,麾无旧 将,昔之部众任人宰割。颜将军何罪?但因公之威势震慑朝廷乃而下狱。朝廷本见猜忌,今前茅相遇,我等愿得全尸犹恐不能矣。思及公乃堂堂皇室宗亲,却忍辱至 此,我心痛焉。公何威赫,焉能做他人俎上鱼肉?以公大名,于百万军中,一呼当百应之,何不乘此朝廷无备之机,密许以事,我辈当恭从"
"启禀皇上,青王、西王求见。"喜雨入殿禀报。
妫 语抬眸冷笑一声,看了看时辰,又扫了眼阶前的刘郢华,自然明白了其中关节。"让他们到南书房不,就叫他们在外殿候着吧。"青王、西王倒是机灵,眼看着 朝廷要动他们了,就以牺牲南王作为代价来讨个功劳。果然是一条好计策呀!此番他们必是带了南王的罪证前来。这个刘郢华倒来得真是时候了!看来他们并未碰上 前去围府的禁军。
"是。"
刘郢华伏在地上,本来坚定的心意忽然之间有了丝动摇。他没料到青王西王来得那么快,或者说是南王居然应承得那么快,看来他的话在南王心里根本没占到什么份量,想至此,他心冷了一半。
"刘郢华,这信所言的句句都真?"
他抿了抿唇,还是应道,"回皇上的话,臣以性命为证,臣所言句句属实。"
"若你信中所言属实,那殿外的青王、西王又作何解释?难道他们两个人单枪匹马就想来逼宫么?"妫语淡淡地问着,却不为盘问,而是想探探他的底子。
刘 郢华听出了其中微妙的意思,心中一定,回道,"臣启皇上,起事一事成在周密,然此等大事商议之时小臣也在场。小臣当时劝阻,想必二王恨在心中,此时入殿来 多半为陷害小臣意图谋反,以堵小臣之口;兼则试探皇上有无知晓,他们便可见机行事,策动叛乱。所幸小臣未有耽搁,圣上英明,必当明察。"
妫语看了他半晌,才终于说道,"刘郢华,不管你说得到底有几分真假,然你却赶在他们前面,怎么说你的话也是可信度大点。"
刘郢华微乎其微地勾了下唇角,伏地道,"圣上英明。"
"嗯。你举报有功,不但无罪,我还有赏就封你为兵部司戎长史吧。"妫语将信放在一边,细密的眼神稳稳地看住他。
刘郢华背脊一动,磕了个头,"臣谢皇上隆恩,然臣恳请皇上将臣之有功抵南王不查之过,如此,臣虽放逐远疆,心亦甘之。"
"抵南王之过?南王岂只是过?他那是谋反!"妫语故意加重了语气。
"皇上,南王有罪,然此罪并未遽行,不过是受人利用。臣身为僚属,规劝有失,有负圣望,臣之罪尤重。"刘郢华此时忽然朝妫语看了眼,语气略转,"皇上,此信只为青西二王煽动南王之罪证。"
妫语眼眸微细,但却已浮笑意,"你的意思是想翻供?"
刘郢华连忙又磕了个头,"臣不敢。为陛下计,臣以为摄政王当力保南王。"皇上自是不愿与孙氏正面冲突吧?当然这句话刘郢华自是不敢吐出口的。
妫语眸光一掠,好个刘郢华!齐冕身边居然有这等人物!惩处南王自是不能太过分,而且更不能摊上谋反的大罪,毕竟孙颐是他的女婿,到时难道还扯上孙家?所以青西二王打得是绝对的好主意,就是想让朝廷处理到后来不能再处理,只能不了了之,当然也就别再想要惩藩了。
"刘郢华,齐冕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你如此为他?"
刘郢华苦笑一记,"王爷对臣有知遇之恩,臣自当倾身以报。"惩藩一事显是势在必行,他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妫语绕过书案,走至他面前,亲扶起他,"你救他性命,那从今往后,这恩算是报尽了吧?"
刘郢华受宠若惊,几有敢相信,"皇上"
"从现在起,你便任中书省右散骑常侍。"妫语转脸吩咐,"等会儿叫喜雨传话给罗影,叫他拟旨。"
"是。"知云应了声。
"皇上臣谢主隆恩。"刘郢华再度跪下磕了个头。
"起来吧。"妫语抬了抬手,"知云,传二王。"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二王入殿行礼。
"平身,赐座。"妫语温声语道,"二位藩王此时觐见,有何要事啊?"
"臣有急奏"青王在站起身见到阶前赫然站着的刘郢华时,脸色不由一片灰白,竟似喉中塞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西王蒋皙细长的眼睁大了几分,闪过一道阴郁的光芒,抢在前头道:"皇上,臣等此来正是为揭发南王与其府僚刘郢华密谋造反一事。"
妫语朝刘郢华瞟了眼,"哦?南王与刘郢华谋反?"
"正是。南王叛逆之心昭昭,欲策动南军旧部起事逼宫,还妄想我等与其相应,约以富贵。此为其手书,请皇上过目。"蒋皙从袖中抽出书函交到知云手中,呈递御前。
妫语打开看了遍,轻笑了声,"这么说来二王对我倒是忠心耿耿,而刘郢华才是真正的叛贼?"
青王闻言脸色愈见阴暗,但蒋皙却似浑然无所觉,他一脸赤诚地道:"皇上,臣忠贞之心拳拳,天地可鉴!"
妫语心中厌恶,于是冷笑一记,"二王做得好打算呀!"
"皇上的意思是"蒋皙的脸色一变,随即又复证证有词,"皇上万万不可听信逆贼刘郢华之谗言哪!他久为南王麾下谋士,且颇受重用,此番便是他为南王谋计。皇上,臣绝无半句假言,请皇上明鉴哪皇上!"
妫语看着蒋皙涕泪纵横地伏在地上,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憎恶,天下善作不要脸之语的人尤以此人为最!"西王对我之忠心言之凿凿,那此信又做何解释呢?"她一扬手中的信,正是青王手书。
青王袁肖阳只觉眼前一黑,那信,不是说是烧毁了么?难道是笙儿骗他?他朝刘郢华看去,恍惚中只觉那人阴冷地笑着,仿佛一切都只是个阴谋。袁肖阳忽然想到,这或许就是南王的将计就计,甚至,这就是蒋皙的诡计,牺牲的本不是南王而是他!
"你们可知此信内容?"
"不,不,皇上,请皇上明鉴,臣对皇上真的是忠心耿耿啊!此信内容臣的确毫不知情,臣可指天发誓,臣绝无谋逆之心哪皇上!"蒋皙跪行至书案前,几近号淘大哭。
妫语微有些皱眉,明知道他不过做戏,但他话里却是明白无误地指出了罪证之可伪。当然他也打算放弃以自己手中之信来指证南王谋反一事。刘郢华也拢紧了眉峰,这个西王的确是阴毒无赖到了家。这一下,只得看双方证据谁比较过硬了。
"皇上。"喜雨匆匆入殿,上前在妫语耳边轻声道了几句,妫语眼一眯,"带上来。"
"是。"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的只是奉命送信,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皇上饶命!"一个家仆被侍卫带上殿,按在地上。
袁肖阳已经闭上眼,此番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看来是必死无疑了。蒋皙细小的眼睛转了转,脑中飞快地转了起来。
"你是青王府的家仆?"妫语提防地朝蒋皙看了眼,不动声色地问。
"是。小的叫袁旺。"那家仆跪在那里发抖,"皇上,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还留着你干什么?来人,拖下去!"妫语作势,两个侍卫立时就拖起他。
"皇上!皇上小的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请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那家仆死死地抱住殿柱,大声叫着。
妫语一挥手,两名侍卫放开他,"那你知道些什么?"
"回回皇上的话,小的只是将信送到南王府,然后等南王的小妾笙娘回话说南王已经同意并,并把信毁了之后,小的,小的就回府禀报。皇上,别的就真的不知道了,皇上,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他拚命在那里磕头。
"带下去。"妫语沉声吩咐,侍卫立时就将人给拖走了。"来人,将二王送回王府,如无我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王府,违者立斩不赦!"
"是。"一声令下,安元殿外的四名侍卫瞬时涌进,"王爷请。"
袁 肖阳和蒋皙抖颤地跪下磕了个头,待站起身时,那蒋皙突然一个转身,眼露精光,但不知何时已入殿中的长光更快地将一柄长剑压上他的肩头。蒋皙脸色微变,却是 顺势跪下,"皇上,罪臣万死,但这一切都是青王的主意。罪臣愚钝,受其胁迫才铸成大错,望皇上念在罪臣多年守疆的份上"
"蒋皙!你这个小人!卑鄙!你这头狼!"袁肖阳在旁大吼,两旁的侍卫立时扣住他。
蒋皙眼也不眨一下,"事到如今,你还要威胁我么?皇上,其实青王欲反之心由来已久"
"西王,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些什么?不管你说得真也好,假也好,你轻社稷而贪生欲,此已成罪!带下去!什么都不必说了!"妫语不想听他狡辩。直到二人被带走后,她才看了眼刘郢华,对他始终默不作声略有奇怪。"郢华,你对西王怎么看?"
刘郢华目光深敛,答得斟酌,"回皇上的话,臣以为西王为人机警狡诈,老谋深算,可当一代枭雄,只是心术不正,难成大器。"
妫语笑开,"郢华啊,你还真是心心念念着你的主子呀!"要南王无事,这桩事只能捂了,当然蒋皙也死不得。
刘郢华听了此话却是严严肃肃地回道,"臣受命皇上,自然心心念念只为皇上。三藩应惩却宜宽不宜严,毕竟麟王还看着呢。"
妫语眉一凛,轻轻颔首,"说得不错。"她看着蒋皙方才呈上来的信,将之放回信封内,交给他,"你就去一趟南王府吧,别让他吓着了。"
"臣谢皇上恩典。"刘郢华接过信,诚挚地谢恩。这将罪证将与他,自是让他还恩了。
"对了,那封青王的手书你怎么救下的?"妫语忽然问了一句。
刘郢华面色微红,语出竟有些支吾,"这个臣,臣"
妫语瞧他神态,又想起方才那青王家仆所说的话,心中有些明了,也就不再勉强他,只淡淡一笑,"算了,你退下吧。"
"是。"刘郢华心中暗吁一口气,退出殿外。想起怀中的信,不由加快了脚步。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七章 厚积薄发
三 王被禁的消息一传开,立时在朝中掀起狂澜。众臣又是震惊又是骇怕,同时也猜不准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日的朝房乱得像炸开了锅,除了已经通了消息的闻氏 几个人,人人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三更半夜有人报说禁军围了三个王府,任何人都不得出入,违者立斩。这可是严令呀,要是小事也不可能!
项平、岳穹略略有些猜到大概,尤其是项平,他对三王府中人的监视可谓到家。一定是出在昨日那个鬼鬼祟祟的青王家仆身上。
众 人中最冷静的还是孙预,禁军兵围三王府,这可是大事,定是三王采取了什么过分的行动了吧。方才一听到那消息,他几乎立即地,就让孙须去营中检视,如有妄动 者,以谋逆论处。这可是他逾权的军令,怕的就是兵变。孙预朝闻氏父子看了眼,却见二人似是面带七分笃定与自得,当下心中微宽了宽,应还在控制之内吧。
这厢猜得热火朝天,妫语这儿也已换好朝服,但她却未遽上朝,而是坐在一边,手指微屈敲着桌面,似是在等什么人。
"皇上。"殿中风帘微动,长光已赫然在目。
妫语看到他平静的脸色,微吁一口气,"青王无事吧?"方才她是逼得过紧了些,万一青王自短,此事就不好收拾了。
"皇上放心。青王已然无事。他回说,谢皇上不杀之恩,袁肖阳此生再不兴祸乱之心,如违此誓,五雷轰顶,断子绝孙!"长光应得淡淡的,并没有说他其实是在刀口上救下的青王。
"都牵连到子孙事上去了,真是无毒不丈夫呵。"妫语点点头,将衮服整了整,站起身,"上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妫语坐上君位,扫了眼群臣,有淡淡的冷笑挂在嘴角。
众 臣小心觑着女皇的脸色,本想女皇或有几句解释,谁想竟是一个字也不提。一时朝中都处在想问又不敢问的惶恐里,若只是想小惩三王,那自是可以明问,但此时可 是禁军兵围呀,众人想抽身撇清都还来不及,哪还有这个心力去凑上一脚?冷场了会,最后还是台谏院正卿何秉出列,硬板板地道:"皇上,臣请皇上示下,三藩王 所犯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