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4部分阅读
上穷碧落 作者:rouwenwu
是大有阴损。每至春日,浑身骨骼抽疼,手脚冰凉,身体可谓虚弱至极。一有病痛, 便加重病症。巫弋也毫无办法,只能多方调补。本已稍好了些,但因去年起秋冬藩乱扰国,这仗打了半年还未全胜,于国政计量上,妫语自是劳心劳力。调补不易, 再加上用脑过度,今春就愈加难受。低热不断,胸闷气短,外加咳喘不止,原本便略显苍白的面容更是不见人色。
巫弋看着,不禁怜惜之情大起。
"咳咳巫弋你为巫族之人,咳,自小便对各族宗教如数家珍,咳咳咳"妫语被宫女莲儿由榻上扶起,孱弱的身子让莲儿的眉皱得紧紧的。
巫弋将写好的方子交给一旁的侍者,见问忙回道:"是皇上,您还是先养病吧。"
妫语摆摆手,"无妨,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儿是咳咳问问你的意思定西的喇嘛,与,与咳咳咳 "一阵猛嗽,几乎喘不上气来,莲儿忙端上一碗止咳汤,妫语喝了一口,喘了会气又道,"还有安平的回教,你有何提议?"
巫弋细细想了想,缓缓说道:"臣以为不妨都准其定教。定西土人十有八九皆信喇嘛,准其立教可使大半民心趋于安定,而回教则势力更大,西北皆其信徒,几年来民间声势一直很盛。与其让他煸动民乱,不如纳入官方。"
妫语翻过一本折子,那是平叛大将军胡前昨日到的折子。"胡前身边可有个陈纪章?"
"是有这么个人。"巫弋不明所以。
妫语一笑,将这本折子递与她,巫弋飞快看了一遍,不禁眼前一亮,"皇上,这本折子上提的主意很是不凡。回民自主,设一副知州以回治回,其职由回民公选,确是最体民意,而朝廷命官监以总管又可防其成势,是为安平吏治的最佳路子。"
妫语颔首,"不错,咳咳,这个陈纪章果然是个人物,咳咳可也不能独让孙家大放光彩巫弋,你也就宗教任事拟个条陈上来,就照你刚才你说的那个意思,好好周详周详。"
"是。"巫弋欠了欠身,跪安出殿。
莲儿将其送至煦春殿外,才悄悄拉住巫弋墨黑的袍角,"祭司大人,您看皇上她要紧么?昨儿个晚上还呕了血,我"十七岁的端丽女子话至此处不禁眼眶微红。
巫 弋微讶,据她所知,女皇因其经历的奇苦,不管以前是何性子,眼下却并不是个良善之人,内心满腔仇恨,于人事上不免阴冷,于面上更是少见真心的笑颜。而以女 皇的心思深潜,莫说一小小宫女,就是连摄政王、王熙这等青年才俊,深沉锐利如项平、岳穹都极难察觉。何以这宫女竟会如此忠心不二?
巫弋这一怔愣,莲儿却会错了意,以为不治,当场泪珠便挂了下来。巫弋一看,吓了一跳,忙安抚她,"皇上只是身子虚弱,并不是十分要紧。只不过前些日子忙于国事,入冬受凉,至今春发作出来,好好调补即可。"
莲儿一听,喜上眉梢,"当真?"
"哟!莲儿姑娘可饶我,这等大事,我巫弋岂敢乱说?"巫弋放怀一笑,大大安了莲儿的心。
莲儿放下心,似乎才惊觉方才失态,脸蛋儿涨红,想要岔开话头,便不由又说到女皇。
"祭 司大人,您不知道。皇上自战事起便没睡过一天安生觉。去年秋冬,一夜夜地审阅谍报,奏章。摄政王、军机大臣、还有吏部尚书项大人的奏疏,天天都那么厚厚一 大叠,小山高的折子从黄昏进了宫门后,到天一亮便送了出去。皇上可是半分也不担搁每夜都是灯下批阅,还常在大图面前琢磨。没一晚不是到四更天才去躺躺 的。有几夜空些,又是冻得睡不着,好不容易战事安定下来,天气也转暖了,却是咳得睡不着。那么单薄的身子,近来愈发瘦弱了。我们几个当差的,瞧着实在难 受"
巫弋听至此处,也不由轻叹一声。到底秉性纯善,尚顾惜天下苍生,不然,只须拖延时日,待得藩王攻入天都,这切骨之恨焉有不得报之理?那日说的只怕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善心吧!唉,想我碧落国的国运竟掌握在一异族寄魂一念之间,天意弄人,以此为甚。
巫 弋到&039;巫策天&039;,不敢怠慢,立时谋算了一遍,将折子拟了,递至理藩院。折子大意便是想让回教徒、喇嘛信徒各自立教,其公选首领由朝廷颁布诏令予以认可。这 是既自理又不失统辖之计,与胡前近日递上的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安平府与定西州民情与中原其它各州有异,其土人皆信教,其中又政教相合。巫弋这一道折子正 是补足了胡前的缺漏之处。
理藩院寺卿高勉德看了立时投到摄政王府。孙预一看之下,明白女皇用意,将折子拨至吏部从议。因昨日项平老母病逝, 皇上虽以国事未定夺情未准其三年丁忧,但身为独子,项平总是去料理后事。女皇便准了他两月假期。如今吏部一尚书告假,左侍郎孙颐又已出任长泉,整个吏部都 为闻谙一手操管。孙预将这道折子拨至吏部,自是让出了这份功劳,想必又是闻家父子近日来未捞到什么便宜,在女皇跟前发过牢马蚤了,女皇才会有此一招。用巫弋 拟折,不让他孙家提拔的人独领风马蚤。不过,话说回来,陈纪章固然见识非凡,这个年近六旬的女巫巫弋也非庸人,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口子,委实不易。看来女皇身 边颇有几个能人呢!
翻过来想,女皇行事也确是称得上缜密了。巫弋身为主祭司,总领&039;巫策天&039;诸事,以&039;巫策天&039;正卿的身份来进言边地几个教 派的议案很是妥帖 。同时,也将&039;巫策天&039;置于全国各教派之上,这之于日后平复安平府也是个极妥的安排。想当初,以一小小的太仆令出仕,不想没多久便已升 至正卿。提携之意是极明显的,但女皇硬是做得让人不能不服。这巫弋因功而赏,因能而进,处事又颇厚道,有才更有谋,的确胜职。
这 一日朝堂上自是君臣融融,几拨人都各有心喜,妫语脸色也颇为清淡,但目光却是难得地出现了几丝犹疑,一时只能沉思地看着孙预,心下百转千回。温和贵气的面 貌,斯文俊雅中又透着丝丝冷淡,他是始终是一个有架子的人。以他的地位声望,他可以与她好好相处,也可以针锋相对。而对于他孙家的利益,似乎更该倾向于后 者才是。即使置天下大义于前,也还是有足够的立场。但为何他一直的所作所为都透出些退让的味来。孙预这么做了,孙业环不闻不问不足为奇,但连孙冒庐都不干 涉,是默许么?为何敢于这般托大?还是他们看出什么?亦或是孙业环说了什么?
想到此处,妫语微微一凛,目光冷冷扫在正要拿出奏本歌功颂德的歧郡郡守脸上,吓得郡守把才要出口的话又咽回肚里。妫语不耐,不禁有些迁怒于他,"郡守无言可奏?"语气已微显阴沉。
"呃"郡守马上回过神,不无惶恐地回禀,"臣有本要奏,有本要奏。"
"那便奏来吧。"妫语此时语音微平,显然已控制住了自己。
"是。皇恩浩荡,天运隆昌,歧郡"郡守略略定了定神,摊开奏本,一通废话便以响亮的嗓音回荡在紫宸殿上。
妫 语忍住胸中突然来的一阵咳意,脊骨处开始抽疼,冰冷的寒意似一柄针锥直直刺入脊骨深处。妫语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她缓缓吸口气,紧了紧牙关,将手不着痕迹地 缩回袖口狠狠掐住。神色间仍是勉力自持,但目光却是迸出无限恨意,远远避开闻家父子。在看几巫弋时,不由想起自己一路走来,至毒难解,而家人也已无望再 见,如今端坐朝中,千般谋算,万般计量只为报仇。可一旦大仇得报,又该何去何从?
孙预无意间抬起头,正好对上妫语游离的眼,两人都是一震,静静地对视。孙预怔于妫语眼中那抹迷离悲凄之色,一刹时竟是全然的震动。是何等样的凄苦让她眼中悲色无限?是何等样的仇恨让她的目光凌厉如拔剑出鞘?又是何等样的失落让她迷惘游离的眼神中了无生气?
良久,妫语在对视中目光渐趋平和清明。当歧郡郡守伏在地上在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妫语已完全平复心神,冷静地从孙预处挪开目光,看向郡守时,面上已略带笑意。
"爱卿平身。我为天下百姓之主,受之给养,平叛护卫是职责所在。如今前方将士浴血拚斗,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不独歧郡,也使天下百姓免遭流离失所之苦。真乃我朝之幸。你这道表恩折子,颂的该是前方将士,碧落国的英雄儿郎!"
歧郡郡守此时只能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皇上圣明,皇上如此体恤将士,真乃一代明君,圣"
一旁的光禄大夫岳穹听到这郡守似要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忙截了过来,"皇上如此爱惜百姓将士,实乃我朝社稷之福。然此表乃歧郡百姓,不,甚至是天下百姓对皇上恩泽的感激,民心涌动,火热挚诚,皇上又岂可谦和推辞?"
这一说让郡守压下了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圣祖再世",也惊醒了他,只听他忙道:"是啊,皇上,此乃歧郡民众一点心意。"在朝大臣也纷纷出列赞同。
"岳大夫所言极是。我若再谦辞,岂不成了沽名钓誉之辈?也辜负歧郡百姓。歧郡郡守。"妫语欣悦地看向郡守,"把折子呈上来吧。"
"是。"郡守将奏折躬身交给内监知云,知云呈上御前,妫语随意翻了下,又问道,"乌州赈灾的粮食运抵了没有?"
"回皇上,已于这月初五便到了。"
"分发得怎样了?"
"已悉数分发至每户人家。"
"嗯,很好。"妫语眉宇看似极为高兴,丝毫不见适才的异样,令孙预心中暗暗怀疑,仔细掠上眼,却见妫语虽带笑意的脸上却是一片苍白,不见人色。有些不对,孙预才要说话,闻谙却抢先一步。
"皇上,臣以为平州才经战乱,如今地界也还未太平,百姓历劫归来,需要休养生息,不如免赋一两年,待其恢复元气。"
妫语笑意盈盈,"此间甚合我心,摄政王怎么说?"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这是摆明了要让闻谙来居这个功的。
"臣也以为闻侍郎所言可行。"
"如此,便让爱卿带着我的旨意回歧郡,平州免赋一年。"
"是。臣谢主隆恩。"
早上的朝会便在一阵和气中结束,回至寝宫煦春殿,妫语却步下一个踉跄,软在莲儿怀里,极度虚弱中还不忘关照了一句"别声张"。
这 可把莲儿吓坏了。不能声张自是不可招御医。其实这御医自女皇入宫后便一直形同虚设,从未见招过,倒是其他几个王爷处跑得还勤些。可不招御医又招谁呢?莲儿 本能地排斥闻家。每次入宫都是假惺惺的,那萧夫人美则美已,却让人感觉不到亲切,母女间情义全无,冷淡得让人生厌。那么谁可以呢?对了,有一个人一定 行。
莲儿唤来内臣知云:"你快将祭司巫弋请来,要快!等等,记得不要声张!"
"莲姐姐放心。"知云点了下头立时去了。
莲儿这才回身看着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的女皇,惨白的脸色,紧蹙的秀眉,毫无血色的唇,纤细的手正紧紧攥着被衾,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楚。莲儿心中一紧,大为心疼,而这心疼因时间过去而转为焦虑:这巫弋怎地还不来?正愁着,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急急传来。
莲儿大喜,掀起帘子就迎了出去。在见到与巫弋同来的人后,不禁愣了愣,心念一转,忙挤出笑脸:"奴婢给王爷、祭司大人请安。"
孙预抬抬手示意免礼,"烦请通报一声,说我等有事求见。"
莲儿看了眼知云,见他轻轻摇头,便道:"是。王爷、祭司大人稍候。"说完就进了内殿,不一会儿,莲儿出来轻福了福,"皇上说了,请祭司大人入殿议事。王爷么,夜已深,想必还有政务要忙,有事明日再议,请回府早早休息。"
孙预疑惑大起,却也不便反驳,只得告辞:"如此,臣先告退了。请皇上多保重贵体。"
"是。送王爷。"莲儿又轻轻一福,目送孙预离去,才一把抓住巫弋,急急带至内殿。"祭司大人快去瞧瞧皇上吧!"
巫弋吃了一惊,"皇上?皇上怎么啦?"
"您自己看看吧。"莲儿将巫弋带至御榻前。
床上的人儿仍未有醒转,额上已微有细汗渗出,一如扎在一场梦魇中,久久挣扎却不能醒来,甚是痛苦。
巫弋一看之下立时皱拢了眉,沉声吩咐道:"去准备一桶热水,再按上次的药方上的药各抓一包来。热水要烫。快去。"
"好,好。"莲儿奔出内殿。
不一刻,便都准备停当。巫弋将几包药悉数泡在水中,与莲儿两个将妫语宽去衣物,扶至水中。巫弋更是不停手地用金针渡|岤,刺入妫语周身几大要|岤。恍惚间,莲儿盯住妫语白皙的左臂上一道诡异妖冶的赤线。
"绝绝尘纱?!"
巫弋惊讶地看她一眼,这种毒虽是名闻碧落,但其性状特征却少有人知道,这个小宫女不过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先将这粒药丸用温水化开,余下的事我待会自会告诉你。"
莲儿仿佛惊醒般打了个激灵,这才接过药丸 ,用温水冲开,又喂妫语喝下了药。
之后,两人便这么紧张地盯着妫语,良久才见妫语的脸色稍稍好转,不再白得吓人。巫弋轻吁一口气,与莲儿两人又将女皇身子擦干,换上衣物,扶回床上躺好。
妫语虽然未醒,但已渐有血色,仿佛是一种大病后的虚脱,沉沉睡着。巫弋长长一叹,坐到床边,回头见莲儿神色凛然,便对她招了招手,轻道:
"此事事关重大,此处除了你知我知皇上知,可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不仅你我没命,只怕皇上也难自保。"
莲儿一怔,略带哭腔,"不。祭司大人,奴婢不想知道内情。您和皇上谈的都是大事,奴婢心思粗陋,恐日后一时疏漏,反拖累了皇上和大人。奴婢也不懂这些个,奴婢只想知道,皇上这这病能好么?"
巫弋沉思了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性命之忧,只是唉,老身这五年来一直研磨的就是这个,可惜,还未曾有所收获。"
莲儿看着女皇,泪珠不禁成串滴下。许久却猛然抬起头来,"敢问祭司大人,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巫弋神色间也是掠过一抹不忍,"还会有谁?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这个能力、这个手腕、这个方便?"
莲儿大大一呆,愤怒中又带着一丝不信:"可是毕竟是亲生啊"
"唉,一言难尽。"巫弋看了看年轻的宫女,"也是这个理,这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是。"莲儿赶紧抹了抹眼泪,抬眼见妫语已略有醒意,忙下去煎药。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三章 平地三尺浪
"唔"妫语逸出一声痛吟,仿佛历劫归来般的虚弱,轻轻喘了几声,才睁开眼。巫弋关切的脸便直直映入眼,那么温暖又柔和,像极了她在那里的外婆。可是,再也无望重聚了,无望了
"皇上"巫弋一阵心酸,看她无限眷恋又绝望的眼,便知她又想起了在异族的亲人了。
这一声唤惊醒了妫语,目光迅速转为平静,也挪开了视线。但一时的心潮起伏又岂是想抑就抑止得住的?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声。或许,正是因为有巫弋一直在她身边护她助她,才让她终究还存着一份良知,也终究做不出祸国殃民、凶残狠绝的事来。
"皇上"巫弋见她久久不语,担心又起,才要探脉,却听她细弱的声音道:
"可有什么人来过?"
巫弋不是很想马上告诉她,才稍好些,又要费神。"皇上,先休息会吧。不很要紧,莲儿聪明,应付过去了。"
妫语微一蹙眉,知她心急,一时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淡淡道:"也罢了。这么晚了,你也回去睡吧。叫知云送你。"
巫弋宽心一笑,"不必了。我虽已近六旬,但保养有方,这把老骨头可还健朗着呢!倒是皇上,须好好养养了,戒过用心神。"
妫语轻笑,"知道了,回去吧。"
"是,巫弋告退。"巫弋黑袍一转,已然出殿。
妫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笑意也随之收敛。此时莲儿已端了药走了进来,眼圈还红红的。妫语看了不禁微讶,"怎么哭了?受了什么委屈?"
莲儿勉强一笑,揉了揉眼,"让热气薰的,莲儿在皇上身边伺侯,哪有什么委屈!"
妫语深思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追问,只是沉默着接过药来喝了。待嗽了口,妫语才半靠着轻语,"这次办得挺机灵的。只有巫弋知道此事吧?"
"是。莲儿没有声张。"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奖你了。这次你自己说吧,想要什么?"
莲儿听了这话,却立时跪在床榻边,"奴婢没有什么要的。只请皇上稍稍歇一段日子可好?别再这么劳心费神了"说着语声又咽。
妫语看着泪眼婆娑的她,语气萧索,"巫弋跟你说了?"
"祭司大人没说什么,是奴婢看到的。"怪不得平日里皇上都不让她们伺候沐浴,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看到的?"妫语眼角低垂在左臂上,淡淡一笑,却于中透出些锋芒来。"莲儿,不管你知道多少,都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在这个宫里,只有你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奴婢明白。"莲儿噤声。
妫语轻柔一笑,极具安抚性。"刚才没什么人来过吧?"
莲儿一时眩惑在她极罕见的明丽温煦的笑容里,不由自主地答道:"适才,摄政王来过。与祭司大人一同来的,奴婢托辞让他回去了。"
妫语眼波不动,"嗯。办得好。夜深了,你把灯熄了,我也乏了。传话下去,明日的早朝罢了吧。众臣有事或交由摄政王,或由吏部侍郎,呈至安元殿南书房。"
"是。"莲儿欣然领命,替妫语掖好被子,便出去吩咐明日当值的安元殿值事内臣。
妫语躺在床上,却是神色沉郁。孙预定是在朝堂上看出了什么,才会去巫弋处问话。在莲儿找来巫弋时正好也来探个究竟。只怕此时,孙预已将巫弋截在路上,定要她说个清楚明白了。唉,刚才该让知云送送的。
啧! 孙预行事缜密而稳妥,不是个善与之辈。真是麻烦一件。烦扰之际,不意就想起项平的那句"是友非敌"来。依孙预一直以来的做法,的确有些像,即使非友也谈不 上敌,但他与闻家却是针锋相对。如若不是知道内情,这举动便让人费解了。孙氏忠于皇室,毫无疑问,但若说毫无私心,却也不见得。妫语一叹,明日便明日吧, 他要试探,她也就这个机会探探底。
巫弋步出宫门,果被一小厮截住,"祭司大人,王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王爷?"巫弋心中暗道不妙,"噢!我明日便去就是。今儿夜已深了,不便打扰。"说着便急着想要走人,但身后却转出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
"巫大人如此不给面子么?本王还想请巫大人小酌一杯呢"
巫弋只得停下脚步,回脸一笑,"王爷这是哪里话?还不是怕扰了王爷。现下更深夜静的,巫弋怕吵到柱国公,不如巫弋明日在&039;月半楼&039;做东,也算赔罪?"
孙预呵呵一笑,气度雍容。"大人何必麻烦?家父身体一直不太好,听说巫大人尤精医术,若是能过府一视,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呢。"他说得语气平缓好商量,但实已不容巫弋回绝。
无奈,巫弋只能说,"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请。"孙预让小厮将马车引出,便与巫弋上了车,直奔摄政王府。
待入了王府书房,巫弋却着实吓了一跳。房中不仅孙业环坐着,就连孙老太公孙冒庐也坐着,见巫弋进来,便都站了起来,
巫弋连忙行礼,:"见过柱国公,孙太公。"
"呵呵,巫大人客气什么。我这孙儿年轻,不懂事,您多包涵。"孙冒庐笑盈盈地打着哈哈。
巫弋心里惴惴,"岂敢,岂敢。"
入座上茶后,孙冒庐状似无意地问了些话,忽地转出了一句。"近些日子,巫大人与皇上很亲近,不知是不是为着四月里的祭天仪式呢?"
"是,是。皇上召臣正为些事。"
"哦。"孙冒庐应了声,"皇上真是事事亲为,爱民如子哪!只是巫大人五年来一直操办有方。承建二年还是因祭天有功才升的寺卿。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呃"巫弋微微叫苦,"巫弋历次主持祭天,多蒙皇上授意。此次,过程虽已大抵定下,但终有些细节需皇上定夺。"
"呵呵,巫大人真是办事缜密,丝毫不漏啊。"
"太公过奖了。若非一些具体事宜需禀明皇上,巫弋也不会天天去烦扰皇上,本来就已"巫弋忽地住了口,大悔失言。
"哦?"孙冒庐眼中精光忽射,炯炯地盯住巫弋,"皇上天天执理朝政,近日,战事稍缓,巫大人这点小事怎么称得上烦扰?"
巫弋一时不知如何应付,"祭天事务多琐碎"
孙预这时紧插了一句,"巫大人,皇上是否凤体欠安?"
巫弋一震,脸色已变,但仍勉强辩道:"没这回事,皇上身体好好的。今早朝堂上不是还接见了平州一干官员么?"这话出口,便是巫弋也觉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孙家三人互看一眼,孙预道:"啊,我等做臣子的自是希望皇上圣体安康。巫大人,深夜还打扰大人,实在过意不去。"
巫弋暗叹一声,拱手道:"王爷这是折煞我了。只要柱国公、太公不见怪就好。"
"哪里,哪里。"孙冒庐、孙业环连连拱手。最后,孙冒庐道。"预儿,还不送巫大人回府休息?"
"是。"孙预应了。
巫弋推辞了几声就被孙预请上了马车。
待送回"巫策天"时,孙预朝她一笑,"巫大人辛苦。"巫弋顿感脊背一凉。
孙预回府后,孙老太公与孙业环仍在书房里坐着,见孙预进来,也没出声,兀自想着事情。
孙预看了看二老脸色,"爷爷,父亲不必如此忧心,想那巫弋有胆隐瞒,在深夜面谈仍不肯透露实情,定是有几分笃定,皇上的病不重。如今藩乱未平,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孙冒庐将茶碗在几上重重一搁,"这是好的打算,就怕皇上是有重症才不宣的御医对了,预儿,皇上登基至今可曾召过什么御医?"
孙业环与孙预细细想了想,脸色开始泛白,"似乎一直没有。"
这可不寻常了。一个人即使身体有多健壮,也难保五年下来不出点小病小痛之类的。何况当今皇上出身也较为娇贵,又是个弱质之体,怎会连半个御医都不曾召过?
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皇上不愿让瞧。皇上的身上有着什么病痛是不能让御医瞧出来的?可是,即便是天大的隐疾也不是不可以让御医知晓的。
孙业环缓缓吸了口气,"难道皇上或者是闻家在登基之初便已料到南王必反,以致不能让南王抓到一点把柄?"
"应该不会。"孙预并不认同,"如果对南王一直有戒心,那两年前,闻谙就不会与沙宇结上交情,更不会调他为平州守将。若是机谋能如此深刻,闻谙再不济也不会行此险招,为自己埋下隐患。"
"怕只怕,皇上得的是不能让御医知晓的病或者"孙冒庐神色严峻,隐了隐仍是极低地说了出来,"毒。"
孙业环与孙预浑身一震,虽是有些料着,但一时被说了出来仍觉惊骇无比。
孙预目光沉沉,看向烛火时甚至掠过一丝狠厉。"那便是闻君祥下的手了?"语气间已透出些微的杀意,不过另二老一时也没注意。
"唉 这闻君祥也是个狠辣的,但于此事上还是疑点颇多。虎毒不食子。由他平素对几个子女来看,似乎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孙业环沉吟了半晌,又模糊地想起皇上曾 在那次探视时的情形,清冷的言语波澜不兴的和煦神色,但不知怎地却总让人泛起无端的寒意,还有那日她说起的一件事。孙业环张了张嘴却仍是咽了下去。
"皇上与闻君祥之间的确有些不清不楚,不过这是毒是病么,还得从一个人处下手。"
"巫弋。"烛光映得孙预俊朗的脸忽明忽暗,只见两点黑亮的眸子机光点点,孙冒庐深思地看了眼孙子,却仍是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眠,沉思中,不觉天已放亮,该是上朝的时辰了。侍女端着水盆进屋。三人都抹了把脸,孙预换上朝服便直往紫宸殿。至宫门前,却见一干大臣都已至紫宸殿西厅中候着了。
众人见孙预进来,都上来行了礼,一阵寒喧之后,不由探问,"王爷,今儿似乎有些不寻常呢?"
孙预不动声色,心中却不无忧虑,"我等也是不知呢。说不定皇上另有安排。"
见众人都议论开来,孙预略略盯住了闻君祥,却见他也是一脸疑惑,心中略微一定。
正在这暗自猜测的当口,宫中的奉笔太监喜雨稳稳地走了进来,先是微笑着给众人磕了个头,才平平地道:"皇上有旨,今日身体不适,有事请诸位大人与摄政王和吏部要员商议定夺。大人们,请回吧。"
此语一出,众人都马蚤动起来。
闻君祥首先跳了起来,"小公公,皇上身体不要紧吧?"
众臣也纷纷探问:"请了御医没有?"
喜雨微笑不变,"诸位大人请放心,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昨夜看书看得晚了,吹了凉风,今早微有热症而已。已服了汤药发了汗,现在正休息呢。"
一 听此语,大家轻吁了口气,如今南王未平,皇上实不宜出什么岔子只是,如果真只是微恙,皇上有必要这么明显么?若说生性娇贵,那倒还说得过去,但经了这 五年的君臣相处,众臣对女皇的行为处事都是持护有加。那冷淡清明的眼神下又岂会是娇贵任性的品格儿?想到此处,众人都已有些怀疑,还要再问,却见喜雨敛身 一礼,便退了下去。无奈之下,只好询问孙预及闻君祥。
"闻公,皇上真的不要紧吧?"
"呃该是无妨。只要稍作休息,明日必见好了。"闻君祥心中也不无疑虑,但此非常时期,只要女皇不死,于他又有何失?
大臣也别无他法,只得各自散去。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四章 项平
"咳咳咳"妫语半靠在床榻上,接过莲儿手上的药一气喝完。浓重的苦涩让她皱了皱眉,莲儿见状马上奉上一碗凉水让妫语漱了口。
"今儿什么日子了?"
"四月初一啦。再过六天便是祭天的日子了。"莲儿轻声答道。
妫语微微一顿,"初一?更衣,他也该到了。"
莲儿心中疑惑,手脚却利索地替妫语换上一套便服。
"皇上要见大臣?"
妫语转过头朝她一笑,"不急的,是有人来见我。"
莲儿还想再问,却见知云来报。"启禀皇上,吏部尚书项平项大人前来谢恩。"
"呵说曹操曹操就到呢!"妫语神色虽疲,心情却佳。"让他到西阁子先候着吧。"
"是。"知云下去传话。
入至西阁,项平一见妫语,立时行礼,"项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吧。整天这么&039;万岁万岁&039;的,谁又真活过万岁了?"妫语微哂。
项平抬头,见妫语并无不悦,但脸色却很是苍白,不由道:"臣听闻皇上凤体微恙"
妫语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此事暂且不提。你此次可将家里都安排好了?"
项平此去两月,一则是为了安葬亡母,另一则却是安顿家小。
这 中其实有个故事。项平本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镇河县人。他原是岭阳县人,姓刘名夷川。只因七年前入都备考时得罪了一个颇有些来历的举子,想那举子也是妒恨 心起,便设计了一桩案子,落在明王手里。明王也算惜才,只是碍于铁证如山找不出破绽,无奈之下只得送交刑部。正巧在路上被已过继为先皇女儿的妫语碰上,当 下,妫语便向这个舅舅讨了个人情,也出了个主意让他脱了官司。只是这样一来,他不得不改名项平,在西陵巷里认了一镇河老太作了母亲。本来是还要蛰伏几年, 那明王却在先皇坤元十二年于一次狩猎中落马不治而亡。
机会来了,自是不能耽误。妫语即授意项平,给了个名员牒子,参加殿试,也顺带将那个举子寻了衅,发至边关。
这 个项平才学本是极高的,这次仓促入考,也夺了一个二甲一名,入吏部成了一名主簿。这还是先皇坤元十二年间的事。至十三年秋,项平因考绩斐然,于吏部各员之 间关节打通得也好,于是平步青云,至先皇驾崩前已升至举荐使,之后又由于妫语的暗中安排,才四十开外已成了二品大员的吏部尚书,同时领文绣阁学士衔。这短 短七年,项平可谓仕途得意。但因身份的隐匿,本家中的双亲与儿女一直都未曾有所安排。此次名为扶柩回乡,实是暗中去了一趟岭阳。岭阳地处平州与桐州交界之 处,是以项平此去还带了一些额外的目的。
"皇上费心,臣家小俱已安顿至镇河,再过一年半载臣再接他们入都。"
妫语微微一笑,"你总是谨慎的。"看了看天色,示意旁人退下。再开口时话锋已变,"可与那二人联络上?"
"已安排妥当了。臣已设下人手,待南军一破,便保护萧水天与沈复入都。"
妫语神色阴沉,"齐雷恒处可周全了?"
项平不动声色,"季吾会暗中行动。南王世子将于四月廿九夜遭叛军动劫杀。"
"廿九么?"妫语低喃一声。无人知道一桩震动南王的世子被杀一事竟就此敲定。"办得好。项平,你真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妫语展颜一笑,即便是病容苍白,仍不减大度气势。
项平略低了低头。"承蒙皇上错爱。"
妫语一笑,但倏忽即逝,"那个沈复可堪为我所用么?"
项平略想了想才答,"沈复有才,但其志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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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为应当防范未然,免得留下后患。"
妫语沉默了会,"算了,也不必让他入都了。护其至桐州,让他自便吧。"
项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女皇,应诺,"是。"有些事是不能多说的,但由沈复而想到的一个人却不得不说,只是
妫语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有话便说,无妨。"
"是。"项平斟酌了下,"萧水天年已二十有四,尚无妻室。皇上可曾考虑要指一户闺阁与他?"
妫语微讶地看着项平,"他在台面上未建寸功,我如何赐婚赏恩?不如让闻府里的去巴结项平,你有话便直说。这萧水天可是中意了哪家女子,有些麻烦,让你出手相助?"
项平叹了口气,"也是也不是。"
妫语更为疑惑,"那是什么?又不是什么?"
"是"项平仿佛下了决心般正身跪下,"皇上,臣此去与萧水天有过一席言谈。听他言辞间对皇上您颇颇"项平见女皇眼神一冷,不觉将话打住,一想又不对,连忙道,"臣万万不敢为萧水天说些什么,只是因其心中有些心思,如实禀报皇上,皇上恕罪。"
妫语沉沉地看着项平伏在地上,开口时语气却是平淡温和如昔,"你又何罪之有?起来吧。你如实回禀是你忠于我,不但无罪反而应当嘉奖,便是那萧水天,也无罪可判。这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家好好休息,我自有主意。"
"是。臣告退。"项平起身,背上已有湿意。女皇今年才十五,连在儿女情事上都如此冰冷无情,不见欣喜,更不见丝毫怒意,这城府实是过深了。想到那句&039;我自有主意&039;项平更是凛凛地打了个寒战。萧水天的结局似可预料。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五章 我恨幽幽
午后,妫语才刚喝过药,知云便入内殿通报说是摄政王与吏部侍郎求见。妫语示意莲儿更衣,一边吩咐道:"先在安元殿候着。"
孙、闻二人在见到女皇后,行了礼,便问:"皇上可好些了?"
"不妨事。"妫语应得淡然。
孙预抬眼细细瞧了瞧妫语,见她眉色暗淡,神思略有倦意,知其病绝非早上说得那么轻巧。
闻谙跨出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这是父亲府中珍藏多年的野参鹿茸膏,还请皇上细心调养,保重凤体,免去天下百姓之忧。"
妫语含笑点头,示意喜雨接过,"难为太傅惦记了。回去传个信,我已无大碍,无妨的。"
"是。"
孙预飞快地瞧了妫语冰冷的眼神,心下隐隐一疼,却也是作声不得。
辗转间,妫语已问,"摄政王可有要事要奏?"
孙预恭身道:"禀皇上,西北大捷。常玄成将军合胡前大将军大破青王,已迫其退至武宁镇,安平府已定下一半。"
"好。"妫语站起身,踱至图轴前,纤手抚过西北,"西北已不足为惧。唯今战局尚在泸州、湘州及滇云府一带,二位可有好的提议?"
"臣以为可着常玄成将军领五千精兵南下携泸州军合围滇云府,家兄也于近日有书函至,说是与南军已在湘平交界的临潢摆下阵势对决,若让平南军少了滇云府这一后顾之忧,全歼南军指日可待。"
"嗯。"妫语看着图沉吟了会儿,"可与众臣都商议过了?"话是问孙预,眼神却向闻谙投来。
闻谙应声,"摄政王与我等俱以为可行。"
"好。那便如此办吧。"妫语沉沉叹了口气,"但愿这场兵乱早日结束,使我碧落子民少受滇沛游离之苦。"
"皇上圣明。"孙预、闻谙应了声,就跪安了。
待二人退下后,莲儿扶着妫语回到煦春殿,将一碗参茶奉上,便顺手打开了闻谙送来的那只锦盒,一见之下不禁一惊。
妫语只淡扫了眼,"那本就不是什么补益的膏药,不过却是要紧得很,你小心收着吧。多会儿巫弋来了,便将这个交给她。"
"是。"莲儿微垂眼睑,低声应了下,将锦盒小心收了,又陪着妫语在床榻边坐下,见她仍皱眉凝思,不由道:"皇上,您好歹也歇会儿好不好?国事上,孙王爷与众位大臣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妫语轻笑,拍拍莲儿的手,不经意地问着,"你觉得摄政王能力如何?"
莲儿瞅了瞅妫语"奴婢妄论,皇上可不要怪罪。"
"说罢。"
"莲儿以为孙王爷年纪虽轻,但才干比之老王爷及朝中一些大臣毫无不及之处,且处事周密冷静,人说&039;谈笑用兵&039;,奴婢见识少,想的就该是这个样子吧?皇上您说呢?"
妫语眉宇轻舒,眼神却凝了些许精光,"不错啊,孙预确是年少有为,只可惜锋芒仍是逼人了点不过,身在其位也实属不得以。"
莲儿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在妫语说了前半句时不禁抿唇一笑,"皇上您今年九月初八才满十六哩,比之孙王爷,他可还年长了五岁呢!"
妫语一怔,一时往事如潮般涌上心头,十六,十六
莲儿忽见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