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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开灯,月光从窗格进来,将桌、椅、床和人拉长,在地上、墙上投下影子。他打开电脑桌面上一个叫“寻”的文件夹,然后点开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宁浔一手捂着话筒杆,一手掩面,低头,努力克制情绪,但演唱还是终结在了那半个高音上。那是三年前最后一次演出,在一个酒吧里,她为首秀热身。几个朋友过去了,他没有。

    今天,她坐在了悬崖边上。休息?吴升又想回那儿呆会儿了,于是闭上了眼睛,在想象中推开了那扇木门,上面的红漆掉了,一道道渗了泥的裂缝,像树皮。当年他十六岁,很瘦,牟劲儿推,门才吱嘎开了道缝儿,一股朽木味儿,混着土腥迎面扑来。是一座土庙,里面供了一尊佛像,彩漆被尘土掩盖。木板桌上放着一个香瓮,里面歪着几截没烧完的香,几道光打在桌上几个黑黢黢的东西上。吴升抬头,看到棚顶有几个窟窿,可能是修铁路时,村民搬迁荒下来的庙,连个窗户都没有。

    那时,他不敢进村,也不敢走一马平川的田地,在火车道两旁的树林里迂回跑了两天一夜。他不停地跑,饿了,就坐地上吃个馒头,喝口水。慌张中,他把从家里带的几个馒头都吃光了,饿得心慌气短,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

    他朝供桌上那几个黑黢黢的东西奔了过去,那是发了霉的馒头。他跑林子里捡了些树枝,用随身带的火柴点了堆火,把坏掉的部分去了,烤了一下,又扒了糊巴皮儿,才把剩下的刚够塞牙缝儿的几口吃了。吃完熄了火,殿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几束白光从棚顶窟窿钻进来。他看了眼被照得半明半暗的佛像,心里升起一丝安全感。这个没有窗户的干瘪小庙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实在累了,他盖上一条发黄的毛巾被,在贡桌上睡死过去。

    “小兔崽子,叫你跑!”

    一个凶狠男人拿棍子狠敲他肚子,肠子转着筋儿地疼。他惊醒,一身汗,发现黑漆漆的殿里就自己,冲出去拉了一泼屎,后来,又拉了几泼。最后虚脱得走不动了,只能就地解决,到最后,拉出来的都是水。在充满陈腐气息和臊臭味儿的破庙里,他身上起了火,逐渐陷入昏迷。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解脱,好像漂浮在云里。后来每次心情触底,他都禁不住在想象中重温这一刻。

    那一次不知昏睡了多久,才睁开眼,雨点从破屋顶落了下来,一个个雨滴砸在凹陷的红砖地面上。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他躺在那,呆望着那尊泥人,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嘴唇干裂发疼。他知道再哭就成肉干了,于是抹把脸,张开嘴喝了两滴雨水,强撑起棉花一样的身体,收拾好破书包,扶着墙踉跄着出去。他一路扶着树往前走,边走边喝雨水,吃些野菜,倒下再站起,当时就一个念头——在下次昏迷前找到水和吃的。

    每当觉得累时,他就会闭起眼睛,在想象中躺在那个破木桌上。想象至此,脑中的浆糊逐渐融化了,耳边又开始单曲重放那段只有一个字儿的咏叹。它从她的喉咙出发,越过低声交谈、嬉笑的人们,钻进了他的耳膜,好像一碗水倒进了井台上的水龙,然后一点点压出更多的水来,慢慢溢出,流进八月旱天里的稻田,给那些晒蔫了的秧苗解了渴。她就坐在台上,闭着眼睛,偶尔在吉他上弹一段和旋,脸上干干净净,身后是她和一把吉他的影子。

    这是他第n次播放这个画面了。那是六年前的一个晚上。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这么一天吧,公元纪年的开始。二零一一年元旦前,公司年会上,宁浔代表财务部唱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让他停止了和Steven的闲聊。

    “Steven,我们特殊创意组可能需要一个广告歌手。”

    “哦?还没拿你的面试清单问一遍呢。”

    “她的实力显而易见,与其每次高价从外面请,内包不是更好?”

    “第六感?”

    “什么?”

    “呵呵,OK.”

    Steven是个随性的人,但吴升不是,每个决定他都要反复斟酌,特别是用人,但那一次他没有。

    吴升睁眼看了下桌上的钟,十点了,他得在十一点前把推送发出去,于是收回了思绪。今夜带她去那吧。于是开始敲字:

    “问佛

    弱一点的人,

    求佛,

    佛对他笑。

    强一点的人,

    问佛。”

    刚起个头,觉得不好,都删掉了。先插一张图——柳絮满天飞。然后,又插了一首曲子。这些都是固定格式,省得她读得枯燥。弄完这些,他又重新开始敲正文:

    “我问佛

    有一天,

    一个孩子经过一座庙,

    走了进去,

    面对佛,

    他问:

    遭遇人生的无可奈何,

    生老病死,

    爱别离,

    怨憎会,

    得不到,

    天灾人祸,

    雨雪风霜,

    我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