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第75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太子也都插不进手去。他又怎么可能不会报复?”
“鲁王……难道竟是被皇上亲手放走的?”七娘子咽了咽唾沫,艰困无比地问。
许凤佳又沉默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滑到了七娘子脸侧,深思地抚弄起了她的青丝。
“皇上下令销毁鲁王奉命督造的那一支船队,奉命鸩杀鲁王的经办者事后都被处死,内库账实根本就对不上——我早就对父亲说过,甚至对太子说过,皇上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要想摆布他,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好处更大……他们只是不听!”
他的话里有愤怒,也有微微的释然:七娘子忽然发觉,这个秘密,或许也已经让许凤佳疲惫不堪。
“你们追查到鲁王下了广州。”七娘子声若蚊蚋,“是不是?”
“不是我们追查到,是鲁王只可能往南边沿海一带迁徙。”许凤佳苦笑起来。“我在广州盘桓一年,屁都没有查到,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皇上到底放走他没有……皇上这一年来根本吃不下睡不好,要只是知道鲁王活着,那也就罢了,可现在根本连生死都不知道,先帝的这一招——你说妙不妙?”
“妙得让人从心底抖上来。”七娘子由衷地回答。“那你这一次下广州……”
“这一次下去,是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许凤佳绕着她青丝的手指忽然一紧,“我也亲眼看到了他。但他从西洋人手里买了枪炮,我们……我们的水军对付不了他,只能把他从中土赶走。”
七娘子几乎要呻吟起来。
虽然躺在温暖的被褥中,但她仍然能感觉得到一阵阵冰冷,从脊柱下方往上散发。
“他去了南洋,是不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微微的颤抖。
许凤佳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语调里又有了些自嘲。“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是一定会很忙碌的……你看,我这不就又要下南洋去了?”
七娘子一下就明白了许凤佳的意思。
这件事,很可能是必须只能他来办,才能让皇上放心,根本没有第二个可能的人选。只要鲁王不死,这一辈子,许凤佳都得在外追击着这个曾经的天潢贵胄。
“除非……”许凤佳又拉长了声音。“实在想留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说服皇上,说服父亲,我也可以在京城不走。只是这个做法,需要冒上风险。”
七娘子痛恨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情绪就像是许凤佳手里的橡皮泥,随着他的话忽圆忽扁……
“什么办法?”她的声音又透出了赤/裸/裸的欢欣与希望。
许凤佳轻轻地笑起来,带了窃喜,这曾经能让她大为不满,但此时此刻,在可能的漫长的分别下,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
“先回答我,杨棋,你希望我留下么?”
他的声音又烫了起来,像是在那么一瞬间里,那个霸道的、慵懒的少年又回到了许凤佳身体中,取代了那个老练和疲惫的政客,而他在轻声问,狡猾地以一个答案来换取另一个答案。
“我……”七娘子不及细想,就要张口作答。
“我说的不是该不该,是你想不想。”许凤佳又抢进来截断了她的话。“我告诉过你,只能怎么选,是一回事,你想怎么选,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话,意味深长。
七娘子瞪着黑暗中的帐顶,胸口又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疼痛。
许凤佳就是不能放过她,就是不肯让两个人之间的那些暧昧就这样流过去……他实在是太索取了!他不可能只是想要,就得到所有的他想要的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只能由得他予取予求,不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更深层的东西,她都没有拒绝的筹码。
是吗?
她一咬牙,开了口。
“我……”
188萧墙
“我也说过,我从来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七娘子的声音一点都不响亮,难得地透了软弱。
许凤佳的呼吸声顿时粗重起来。
“杨棋,你对谁都是这样一副死硬脾气,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可他开口的时候,却分明是压下了自己的怒气,话中的讥诮虽然鲜明,却少了那刀锋一样的尖锐。“你就不能对我服个软,说几句好话?”
七娘子忽然放松了下来。
对着许凤佳就,她很容易就把自己逼得太紧,她知道他太进犯、太索取,所以也分外严防死守,不敢给许凤佳一点缝隙。
可他刚才放过了自己……把自己的明确回绝就这么放了过去。
如果要以离开做威胁,七娘子没有第二种选择,她需要许凤佳留下,即使这意味着要不情愿地面对自我,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个……面具带久了,他几乎不记得将真实的自己袒露在另一个人跟前,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可我要是说了好话。”她的声音里带上来一点笑意,“就是在骗你。”许凤佳恼怒地紧了紧手中的发丝,带来了细微的扯通。七娘子轻呼出声,不高兴地去拍他的手,“很疼呀,松手。”
“求我。”
“幼稚!”七娘子索性使劲去掰许凤佳的手指,却又怎么敌得过武将的力气。“你无赖!”
“求我。”徐先生不以为忤,持续要求。
七娘子只好做比较成熟的那个,“升鸾,请你放开手……”
世子爷这才甘心松手,她连忙抢过所有发丝,又将秀发拨到远端,这才放松下来,躺下来,躺到了枕上。
“这些伤都是在水战的时候落下的?”她凝视着微光中的细白纱布,双手悄悄地握起了拳头,“西洋人的枪炮就这么厉害?大秦的水军,一点都比不上吗?”
许凤佳就沉默下来。
“说实话?”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和三十年前海禁时比,西洋人已经换了几批枪炮了,我们却还……这一次作战失利,固然有我不善水战的关系在,但错估了鲁王手上的火器,也是原因之一。”
七娘子蹙起眉,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历史的脚步,她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扭转国势,再说,她也不过是一个汲汲营营于生存的小女人,她哪来的本事关心国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下南洋,能把火器带回国内,也算是好事了。只是怎么看,这人选都是你最合适,水师是你操练的,海船是你督造的。就算没有鲁王的事,皇上恐怕都要把你放到船队里去。这一去,能不能回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要说大秦,就算是在近代,远洋航行死上个把人,都是寻常的事。许凤佳虽然年轻骁勇,但在海上,很多事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比起远洋航行,她倒宁愿他去打仗,至少在陆地上,他打的还是自己擅长的战争。
许凤佳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提醒七娘子,“别说皇上,就是父亲哪里,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很难推脱掉这个差事。”
七娘子这才想起,许凤佳始终还是个世子要较真起来,平国公才是一家之主,许凤佳下不下南洋,自己说了根本不算。
只从许凤佳提供的这些消息来看,这次南洋之行,似乎是势在必行。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轻声问许凤佳,“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难道还能不去不成?”
许凤佳的声音里就多了些笑意。
“想知道?”熟悉的戏谑又出来了。
“废话。”七娘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轻轻的笑声,顿时响彻了静谧的屋内。
“求我。”
七娘子顿时无语,别开眼摸了磨牙,终究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升鸾,告诉我吧?”要不是这件事的确和她息息相关……她是绝不会求许凤佳的!
在外公干几个月,和出门几年,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只是看在双胞胎份上,他都不应该这样长久地离开家庭……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她又为自己寻找的借口冷笑:借口再多,毕竟也只是借口而已。
七娘子又摇了摇头,摇掉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求我,也暂时不告诉你。”许凤佳货真价实地畅笑了起来,揉了揉七娘子的脑袋。“睡吧!明天和父亲商议过了,再回复你。”
故弄玄虚!
七娘子翻了个身,怒视着许凤佳的侧脸,见他说完之后,便侧了个身,似乎的确不打算再就此话题多谈什么,也只得怏怏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在许凤佳离京与否的问题上,她的确全然被动的。
心中无数思绪翻涌,圆房后有许多事等着她做……她盘算了一会,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心中只想着这张床有人分享了,竟是如此的逼仄,改日要换张大床……然后七娘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起身给倪太夫人请安的时候,黑眼圈就重得连粉都掩不去,行动间,也有了明显的滞涩。
倪太夫人看了就呵呵笑,对七娘子的态度也缓和了少许。老人家点着七娘子的脖子开玩笑,“凤佳这孩子就是心急……身上还带着伤!”
七娘子顿时红了脸,咬着唇没有说话。
许凤佳昨晚在她的耳根那里留了两三个红痕,一样是衣领或者宫粉遮不去的。
还好男丁们都到梦华轩去了,没有进来,否则场面肯定会更尴尬——昨晚两个人谈到后半夜,七娘子又睡得不踏实,就算她再三矜持,行动间露出不便,也是难免的事。
大少夫人也不免露出一丝打趣,笑着看了七娘子一眼,抿唇微微一笑。五少夫人更是捧场,捂着嘴笑个不住,好像倪太夫人说的是个极好笑的笑话。
唯独四少夫人面上却是讪讪的,只是撇了撇嘴,就缠着倪太夫人,问她今年二月二要去哪里上香。
七娘子虽然做害羞状,但是几个妯娌的反应,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和许凤佳终于圆房,对六房来说是个利好消息,毕竟这样一来,她这个六少夫人也已经说得上是有名有实,丈夫又在京里,很多事就可以放胆去做了。
大少夫人的眼神只是绕着她脖子上掩不去的痕迹转了转,就笑着移开了目光。反应有得体又冷漠,充分表示了她局外人的态度。
四少长年在边关征战,四少夫人难免寂寞,对着话题的回避与一点妒意,实属正常——这位少夫人虽然不乏心机,但大部分时间里却也从不怕展览自己的任性与娇贵,场面上的事,她不是不会做,是懒得去管。
五少夫人受的影响最大:自己过门有三个月了,又圆了房,要接受家事也有很多借口。可这位少夫人的反应却和真实心情截然相反,表面上的愉悦,装的就像真的一样。演技派,面具戴得很牢。七娘子在心底思忖,遇事习惯以太虚假的回应来遮掩真实的心绪。
一个人不管再怎么极力遮掩,依然会再各种场合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的性格,心细的人,很可以从这些细节中了解到一个真实的对手。只是这靠的水磨工夫,也靠的是各种不同的事件刺激。
七娘子嫁到许家三个月来,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许家众人的性格,而不再是对着一屋子面具说话。
正思量,倪太夫人又说话了。
“凤佳今儿怎么没有进来见我?”
“世子一早起来,就被父亲叫到梦华轩去了,说是从梦华轩出来还要进宫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七娘子轻声细语地回答。
倪太夫人面上顿时浮现一丝满意,“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皇上同凤佳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她又笑着吩咐七娘子,“四郎、五郎的生日要到了,虽然说小孩子家,不好大肆张扬,好歹给他们煮些长寿命吃是要的。再有,我看他们也可以登族谱了,这个大名还是要取。国公说让凤佳自己取,你和他小夫妻两个要抓紧参详了。”
七娘子笑着应了下来,“回去就和世子商议。”
不由又扫了五少夫人一眼。
五少夫人眉眼弯弯地对七娘子笑,“这是大事,六弟妹可别耽搁了。”
七娘子也冲她笑,“五嫂说得是,小七心里有数的。”
一边说,一边从眼尾看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却是一如往常,静若死水。
许夫人的反应也很符合她的性格。
她今儿精神并不好,只是随口和几个儿媳妇说了几句家常,就打发她们回去歇着了,只留下七娘子说话。
“看凤佳多疼你!”第一句话就把七娘子说得个大红脸。“身上还带着伤呢!”第二句就问七娘子,“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也实在是盼孙心切了。
七娘子努力压抑着脸红告诉许夫人,“小日子并不大准,若按常理,也就是四五天之后了。”
许夫人越发喜形于色,拉着七娘子的手教她,“好,我教你算,小日子前的一旬是最容易怀上的……你院子里那两个通房的小日子,你心里也要有数!”
许夫人这话,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七娘子能算出两个通房的危险期,当然就把她们的生育权扣在了手心,再配合避子汤,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万无一失。想让谁生,就让谁生。
只是七娘子听了她这话,才想起来明德堂偏院里还住了两个通房大丫头——这些天她心里事实在太多太乱,竟没有考虑到许凤佳的回归,对她们两个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她暗暗叹了口气,在心底记了一笔,这才和颜悦色地谢许夫人提醒,“多谢娘的教诲!”
许夫人对七娘子的态度明显要亲热随意多了,又扳着她的脸,看了看她耳旁的吻痕,吃吃地笑,“唉,这孩子做事还是这样直截了当。唯恐别人看不出来,你……”话说到一半,看七娘子满面红晕,也就收住不说,只是赞她,“看起来妩媚多了!”又笑着问,“凤佳带了土产回来没有?七少爷、八少爷同大郎一大早就过来请安,满以为能在这里找些土产来吃。”
“昨儿回来得迟,今早起来,世……升鸾已经出去了。”七娘子改了口,“还没有问过他,媳妇回去看看,若有,就打点这分送了。少不得还要请老妈妈指点分量了。”
许夫人格外多看了七娘子一眼,满意地笑了,对七娘子的态度,又软和了三分。“好,好。”她拍拍七娘子的手,打从心眼里笑出来。“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娘看了真是开心!”
七娘子虽然也很希望得到许夫人的好感,但听了她的赞许,心里却没有多高兴。“祖母……”她又把倪太夫人的催促复述给许夫人知道。
许夫人却也深以为然,“你祖母说得对,四郎、五郎满两岁,是该上族谱了。这大名该怎么改,你要抓紧和凤佳商量。”
许家孙辈走的是‘和’字辈,如果没有例外,四郎、五郎也应该跟着走和字辈的排行。不过,许凤佳的兄长弟弟,走的都是“于”字,独独他不随大流,七娘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许家的规矩,世子或者是将来的世子,命名是不走序齿的。
“媳妇还以为,父亲……”她试探地问许夫人。
许夫人面上就有了几许深沉,“四郎、五郎,毕竟是双胞胎……凤佳也大了,很多事,你们也要学着自己做主。”
七娘子马上领会了许夫人的潜台词。
她蹙起眉,低沉地应了,“媳妇知道怎么做了。”
这件事,也的确只有让许凤佳这个亲生父亲来办,才能不落人口舌。
许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七娘子回明德堂休息:“回去好生歇着!明儿要是还是不舒服,就别出来请安了。”
从前在晨昏定省上下功夫,为的是不多惹事端。如今许凤佳回京,七娘子的日子一下就变得惬意起来。
她扯了扯唇,谢许夫人,“还是娘体贴媳妇。”
也真的就一整天都在明德堂里休息。
到了黄昏时分,才把白露叫进来说话。
白露出嫁也有个一两年了,孩子已经生了一个,面孔圆了些,看起来反而很有梁妈妈的福相。与七娘子厮见了,就迫不及待地问,“姑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七娘子望着她热切的神情,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梁妈妈还算是听话,没有将这番对话泄露出去的意思。
一时间,她也有些犯难了:把白露要到身边,是她临时起意,明德堂里却未必有非她不可的位置。
她从来也不敢小看自己身边出去的丫鬟,没有什么真本领,是混不到白露那个位置的。拿见无关紧要的差事敷衍她,固然可以敷衍得过一时,但是日久了,白露未必不会起疑心。七娘子心头忽然一动。
她笑开了。
自己真是傻,居然没有转过弯来。
“你也知道,梁妈妈是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她笑着握住了白露的手,“据我所知,三姨身边的老妈妈,和梁妈妈就是老相识。”
白露愣了愣,露出思索的神情,听着七娘子继续往下说。
“老妈妈当然是红人,不过,三姨身边当年的陪嫁,也总有些是不那么当红的。这么多年下来,陪房们在府中结亲繁衍,主子们泾渭分明,下人们之间,未必就走得那么疏远……”
看着白露面露恍然,七娘子心下就是一安:出嫁后历练了几年,这丫头越发精灵了。“给你的差事,暂时不会太体面,也不会太繁重。你别在府里住,我出钱,去隔邻的四条胡同里租套房子,闲了你就四处串串门……该怎么做,不用我来教吧?”四条胡同里住的,多半都是许家的下人。
白露甜甜地笑了,“姑娘放心吧,这种事,我做得惯了。”
她本来就是以传递消息见长,这几年跟着梁妈妈搞人事,更是长于交际,这种事,当然是她的长项。
七娘子就欣慰地叹了口气,“还好你上京了,不然我手头上还真是无人可用!”又叮嘱白露,“不要为你男人担心,陪嫁的庄子上还少人管,我也有意在京城物色几间店面……缺人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只管安心做事,亏待不了你。”
“姑娘说得这是哪里话。”白露反而倒过来责怪七娘子,“您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
她红了脸,低下头摆弄起了衣角,“出嫁的时候您赏的头面,连婆婆都镇住了……”
七娘子就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她还要说话时,只听得立夏的声音,“世子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许凤佳就大步进了屋,一边进门,一边就解外袍。七娘子忙冲白露摆了摆手,将她打发了下去,上前挂起了四品武将补服:许凤佳不喜欢屋内有外人进出,她也只好先整顿他的衣物。
”咋么这么早就出宫了?”她见白露把门合拢了,才问。
“皇上一早就被焦阁老缠住了,现在还在华盖殿没有出来。”许凤佳叹了口气,“我不耐烦等,到明早再进去找他吧。”
谈到皇上,他的语气相当随意,似乎这个手段莫测的九五之尊,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儿时的玩伴。
七娘子就一边为他斟茶,一边对许凤佳挑起了眉毛。
“那今早在华梦轩……”
许凤佳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七娘子的意思。
“噢!”他点了点头,勉强车池一抹笑。“父亲已经松了口,南洋的事,只要能在皇上那里说清楚,他是不会有二话的。”
七娘子顿时松了口气。
就期待地看着许凤佳,等着他继续往下解释。
许凤佳疲惫地抹了抹脸,又瞪着眼前的茶碗,出了半日的神,才慢慢地问七娘子。“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转了口风么?”
七娘子期待地沉默着。
“娘做了不少水磨工夫是一,二来,也是因为……”许凤佳的音调又压低了。“我身上的伤其实不止三处,后背上,还有一处已经收口的箭伤。”
189荆棘
七娘子怔怔地看着许凤佳。
她脑中一下就响起了五少夫人的话。
“就是我们听说了世子的差事,心底都担心得很,这万一有个差池……”
大少爷虽然已经生育了三个儿子,但他本人只是捐了个小小的功名在身,平时只在家务中打转,对军事一点都不了解。
许凤佳如果在此时此刻身亡,受益者只可能是四少爷和五少爷。
两个人的确也都在行伍中做事,四少爷在边关据说干得有声有色,五少爷在侍卫行伍里的人缘一向也不错。
会是谁想要趁乱干掉许凤佳呢?
“是谁在背后捣鬼,一时半会也是查不出来的。”许凤佳嘴角就带了冷嘲。“谁做了这事,也一定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在这样的情势下,我是断断不可能走开几年的。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家后院都起了火……还怎么能把国事办好?”
看来,他正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平国公。
七娘子不禁从心底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京城主母,实在是太难当了。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步步为营的斗心机……百芳园里的那点儿心思,比起来,根本就是小打小闹。
女眷里高手如云,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男丁却也不省心。
“你心里有什么猜测没有?”不期然,她就压低了声音。
现在不是和许凤佳闹别扭的时候了!人命当前,总要先携手平了内宅再说,自己人先闹起来,只能给别人可乘之机。
七娘子也一下就明白了许凤佳为什么这次回京态度骤改:他只会比自己更清楚这个道理。
“我能有什么猜测。”许凤佳摊了摊手,面上一片冷嘲。“四哥、五哥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我们年纪差的大,从小到大,相处少之又少。我七八年前就跟着父亲去了西北,此后南征北战,一年能在京城住上两三个月都很难得了。别说内宅,就是外宅,我也一点都不熟悉。”
少年将军当然是风光无限,但要放弃的东西,却也比常人更多。
七娘子和许凤佳一时都没有说话。
半天,七娘子才轻轻地开口。
“事有轻重缓急,我看,还是先把皇上这关过了吧。等你将南洋的差事推托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家里的事!”
许凤佳不由撩了七娘子一眼。
家里家外,烦心事多如牛毛,亏得她的语气还是这样清脆静谧,就像是盛夏里的一道山泉,叮咚间带了清凉。
“好。”他吁出一口恶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就依你说的办。”
屋外已是亮起了灯火,远远的,几个婆子正挑着灯笼走动,七娘子看了看屋角的镶金自鸣钟,便催促许凤佳,“别的事,吃完饭再说,先去看看四郎、五郎吧!”
许凤佳似乎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一对儿子,忙站起身,却又有些不知所措,扎煞着手看了七娘子一眼,抿了抿唇,站着没动,反而道,“你不一道过来?”
七娘子半下午已经去探望过四郎、五郎,本来不想过去,可看着许凤佳那无措的样子,心里倒是一软。
“一道去看看也好的。”她就领着许凤佳出了西三间,向他介绍,“东翼住的人不多,就是两个养娘带着四郎、五郎住在里头,还有几个丫鬟轮流上夜,五姐日常起居的小屋我没有让锁,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佛龛,再有就是东次间……”
一路给许凤佳当着导游,又将他带进了四郎、五郎日常起居的东次间。
这里曾经是五娘子的卧室,占地当然阔大,此时被当作育婴室布置,就像个小小的幼儿园一样,被七娘子布置出了起居、洗漱与玩耍的几个区域,地上铺了厚厚的棉毯,进去出来都要换鞋。一应家具尖角上都包了棉垫,四郎、五郎正在屋中互相追逐,五郎的笑声响亮得很,两个养娘并谷雨春分都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鼓掌为两个孩子加油,屋内的气氛自然温馨。
见到生人来了,两个孩子的反应就不一样了。
四郎怕生,怯生生地回了养娘膝边,抱着中年妇人的膝盖,拿眼睛瞟着许凤佳,看着有几分害怕的意思。五郎却一点都不认生,笑嘻嘻地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七娘子的大腿,大叫,“七姨!”
七娘子笑着弯腰抱起五郎,又冲四郎招了招手,介绍道,“叫爹呀。”
两个孩子却都很不给许凤佳面子,四郎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许凤佳,又看了看七娘子,再看了看养娘,嗫嚅着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五郎呢,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许凤佳,却也没有一点叫爹的意思。
许凤佳面上就浮上了少见的尴尬,在炕边落座,伸手摸了摸四郎的脑门子——四郎脖子一缩,却使他的手落了空。
“四郎、五郎你是分得出来的吧?”七娘子只好打破僵局,主动圆场。又给两个养娘使了眼色:当着许凤佳的面,这两个中年妇人乖得和猫一样,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就出了屋子。“我怀里的是五郎,你抱着的是四郎。”
“唔唔。”许凤佳就胡乱地应了一声,伸手又逗了逗四郎的脸颊,笑道,“四郎,是爹爹,叫爹啊。”
两个孩子木无反应,的确,在他们的生命中,父亲根本并不占有任何地位。
七娘子就忙给谷雨、春分使了几个眼色,由她们上前哄着两个小祖宗认爹,闹腾了半晌,才让两个孩子叫了爹——四郎根本只是随口发了个音,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七娘子顺势就刺许凤佳,“孩子总是要在身边带大才和你亲……”
她将五郎放到地上,让他和四郎上一边玩耍,不过两个孩子此时已经对许凤佳燃起兴趣,五郎拉着四郎,蹒跚着走到许凤佳身边,一边笑,一边要许凤佳的抱。
许凤佳看着这一对娇儿,面上到底是透出了一丝怅惘,他叹了一口气,弯□抱起两个孩子,又随手拿了两三样小玩意逗弄四郎、五郎,轻声道。
“亲不亲,也都是我儿子……严父慈母,也就是眼下疼上几年,记事后,就不能疼了。”
七娘子颇为不以为然,想要说什么,又笑着咽下了。她陪坐了一会,见四郎一边揉眼睛一边往自己怀里爬,就将他抱住笑道,“四郎要什么?”
四郎挥着手,口齿不清地嚷道,“饭……”
七娘子这才发觉,已经是晚饭时分。
大秦的贵族家庭,当然不可能和后世一样,一家人不分年纪都坐在一起吃饭。四郎、五郎自有养娘并丫鬟们带着吃饭,许凤佳又坐了坐,就起身同七娘子一起回了西次间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但两人间曾有的剑拔弩张,却也终于消失不见。七娘子僵直的脊背,也可以慢慢地松了下来。
或者是因为三个月前,许凤佳公事不顺,心情也正处在低谷,对自己的态度自然就严苛得多。或者是因为这三个月间,他又经历了许多,此时的许凤佳虽然深沉,但已经不再无时无刻将他的索求形诸于外,令七娘子紧张不已。
吃过饭,两个人又换了新茶,在炕前对坐。
七娘子一向喜欢看书,京师这样的首善之地,自然也有无数的散文传奇给她看了解闷。她看了半卷《金玉儿女传》新刊发的一辑,抬眸看了看许凤佳。
许凤佳却是已经靠到了炕边,左手撑着身子,右手支了一本装订好的墨卷,几缕额发又溜到了眼前,让他时不时伸手一捋——他正看邸报,
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了一本厚厚的邸报,七娘子瞥了一眼,发觉这一本都是这两个月的邸报,已经按日期装订好了,许凤佳显然已经看了一部分,现在已经开始研读九月下旬的朝廷动向。
“说起来。”她轻声开口,“既然世……既然你要在家里常住了,明德堂里总也要有你自己的丫鬟并婆子。”
许凤佳慢了半拍,才抬起眼看七娘子。
“我常年在外,家里没有什么心腹,外头的事,有几个心腹小厮可以帮办。里头倒真是一抹黑,你做主就是了。”他随意地扯了扯衣领,露出了小麦色的脖颈,“家里怎么这么热啊。”
七娘子不禁蹙起眉,尴尬地转开了视线。“好,我想,你平时既然在西三间起居,就让我身边的丫鬟服侍你起身的琐事。不必再多设人手,反而麻烦。只是另选两个老实妥当的妈妈,为你打点服饰、整理文书。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人,很可靠的。”
许凤佳似听非听,慢慢地嗯了一声,又去看邸报。七娘子一时又有些恼火,索性伸手过去,合上了书卷,迫使许凤佳抬眼看向自己,才轻声问。“向皇上分说南洋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许凤佳的眸色一下就深沉了下来。
他端详着七娘子,似乎是在掂量着她的分量,猜测着她的底细,巧克力色的眼眸中,无数思绪流光溢彩,一闪即逝。
半天,他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我在西北的时候,打听过一些你的事。”
七娘子一下坐直了身子,惊愕地望向了许凤佳。
她的脊背又挺直了,在灯火下透着几分僵硬……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许凤佳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西北度过!于情于理,他当然会和二太太有接触!
“甚至于到了江南,我也一直在探听着你的消息。杨棋……你就像是一池看不到底的水,就连我都摸不透你的深浅。”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七娘子解释,“就连四姨夫都肯让你在外书房服侍……我又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就算你再不情愿,现在也是我许家的人了。”
七娘子脊背一弹,她眯起了眼。
尽管不愿对自己承认,但她的确很讨厌自己被简简单单地区分出了阵营。就蚂好像只因为自蚁己的更新身份,许凤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能提供的一切服务一样。
然而,即使不愿对自己承认,她也知道,许凤佳所说的一切,也都真得不能再真了蚂:在大秦,她蚁嫁进了许门,就是许家的人,自更然要为许新凤佳的利益打算。如果连妻子都不能信了,许凤佳也就没有多少人可以相信了。
她僵硬地,不情愿地,缓缓地放松了脊背,挤出了一抹笑。
“从前的事,就先别再提了。”她的语调里,蕴含了货真价实的别扭。“还是先看看以后的事更要紧。”
许凤佳托着腮,深思地望着七娘子,手指缓缓游走在深红色小炕桌上,长指屈起,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再一下。
“鲁王并不是个招摇的人。”他忽然开了口,双眸依然紧锁七娘子的眼。“当年在京城,认得他的人都不多。连遭大变之下,外貌气质变化都很大,错非昔日近人,是很难在混战中认出他来的。”
七娘子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喉咙眼里。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胆小的人,但和许凤佳说话的时候,却总是觉得自己的胆量实在不够。从婚事开始,这个人做事,就没有一次让人放心过!
皇上那样明察秋毫算无遗策的人物,他难道就不怕?连大老爷都被整得少了几分胆气,多了没来由的心虚……许凤佳却敢明目张胆地玩弄皇上?
“你……肯定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认出他来?”她咽了一口唾沫,干涩地问。“这事要闹开来,可不是好玩的。”
“当时隔水对轰,是在夜里,没有千里眼,根本看不到对方船上的景象。我们也不知道这一伙人到底是南洋海盗,还是鲁王的人马。”许凤佳淡然回答,“军中唯一一副千里眼就在我手里,我有把握,除了我之外,整船人也就只有廖千户能认出鲁王。不过,看他一路上的表现,或许在黑暗中,并没有认出他来,也是难说的事。”
“难说,毕竟不是肯定。”七娘子蹙紧了眉头。“再说,鲁王身边未必就没有当年的近人,是廖千户可能认出来的。”
许凤佳于是挑着眼角,斜睨住了七娘子。
这一眼中,就带出了微微的狡猾。
“但廖千户,却是连太监的人。”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个沙哑的邀请,又像是一个若有若无的调情。那个风流的长安少年,又似乎在这个成熟的政客后头,醒了过来。
七娘子就是一窒。
她上上下下地看着许凤佳,好半天才抓起手边的白玉不求人,恨恨地敲下去,许凤佳顿时发出轻微的痛呼,收回被敲得发红的指节,怒道,“不答应就不答应,你打人做什么?!”
“要我帮忙,你就早说呀!”七娘子也气得不轻,狠狠地又敲了许凤佳几下,“还要我绕着弯儿来问你,玩什么故弄玄虚,还犹豫,犹豫是不是该信我?耍人很好玩吗……你讨厌!”
说到后来,她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又敲了许凤佳几下,才丢开了不求人,端正了神色。
“指望我一句话就能让连太监去瞒下这么重要的事,是不是太儿戏了些?他老人家固然可能不介意给我一点照应,但这种大事,还是要以稳妥为上。”
许凤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七娘子要还不知道那对金玉如意是谁赏赐下来的,也就实蚂在是太笨蚁了点。只是连太监会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怂恿皇上赏下金玉如意为自己撑腰,却并不一定会为了当年那虚无缥缈的往事,为自己欺骗皇上。
许凤佳一边揉着手,一边轻笑,“没有让你去说,这种事,你也未必说得来。如今内库是没有钱了,多年征战,又要闹着下南洋的事,国库也很空虚……皇上却还一再为了追捕鲁王耗费银两,连太监心里也未必没有看法。只是他老人家立身谨慎,虽然多年得意,却和我们外臣没有一点交往。请你出面,就是想请你牵牵线的。”
七娘子就半信半疑地冲着许凤佳挑起了眉毛。
“若是这条路走不通——”
“那我就只好向皇上实话实说,说我能耐不够,打不好水仗,连家里的事都处置不好了。”许凤佳的眉宇就暗了下去。“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多半会起用四哥:怎么说也是许家人——”
要瞒骗过皇上这样的聪明人,借口是没有用的,只能在事实上做手脚。与其找些拙劣的借口,倒不如实话实说。当然这实话,可能会让皇上对许凤佳的印象分下跌,但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七娘子一咬牙,心底已经有了决定。
“那就先试试看连太监这条路,走得通走不通吧!”
不期然间,她又想起了立夏的话。
“到了要走的时候,黄先生又自言自语,说是这个人,现在恐怕是连名字都没有了,只得一个连字……他欠封家的情太多了,您要是能找到他,恐怕您要什么,他都会给……”
梁妈妈的话也飘到了耳边。
“九哥生下来的当天,老爷就将九哥抱到太太屋里,让太太养着。九姨娘很舍不得,太太怕她又闹出事情,索性就要一帖药……”
七娘子就又沉下眸子,叹了一口气。
“我还有好些事想要问你。”她的语调,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沾染上了不少沉重。“你在外打仗,背后却还有人算计,父亲怎么就不管管?倒闹得我们像是单打独斗……”
许凤佳就跟着叹了口气。
“父亲也难。”他的话里,就带上了深深的讥诮。“许家的家事,从来都不只在许家人的掌控之下。祖母背后有姑姑撑腰,很多事,父亲也没有办法。”
七娘子不期然也跟着许凤佳叹了一口气。
“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给我慢慢说一说家里的事。”她勉力提起精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