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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第59部分阅读

      庶女生存手册 作者:未知

    抬出的这门亲事,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以至于封锦根本不可能回绝……

    149断腕

    七娘子要去寒山寺上香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总督府。

    大太太倒有几分讶异,“不晓得你是求神拜佛的人!”

    旋又释然,“小小年纪,就要为府里的事操心,想看看神佛的意思,求求神佛保佑,也是理所当然。将来进宫之后,参拜神佛,可就不容易了!”

    大太太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一厢情愿。

    认定了太子嫔是最好的出路,就一径把七娘子当作太子嫔来看了。从前对五娘子,也是这个样子。

    虽然不能说是有坏心眼,但这种人往往就不大讨喜。

    七娘子只是笑,“父亲说,既然我拿不定主意,就去上个香,听听神佛的意思,也是好的。”

    可不能让大太太就这么自说自话地把事情定下来,否则到了生变的时候,大太太恐怕还要反过来责怪七娘子言而不信。

    大太太眼神一闪,“哦?”

    态度就无形间多了几分冷淡,“也好,去吧去吧,你们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了了!”

    大太太什么时候管过自己?

    看着五娘子在大太太管束下的样子,就晓得不被大太太管束,实在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七娘子并不在意大太太的冷淡,却也还是说了几句好话,把大太太脸上重新逗出了笑意,才出了正院。

    九十九步都已经走了,最后一步,千万不能功亏一篑,想要在大太太、大老爷、封锦三人之间寻找出一条路,让自己能跳出百芳园,眼下就是一点都不能怠慢。

    好在这三巨头里,总有一个人应当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回了玉雨轩,没有坐多久,玉版就来找立夏说话。

    “话已经递到封公子那里了。”立夏悄悄地回报七娘子,“九哥正好前几天就约了今儿下午找封公子会文,请教学问……一点都不露痕迹。”

    虽然封锦和杨家的关系依然带了微妙,但对九哥,他的态度无疑还是相当热情的,九哥送过拜帖上门,他就频频相邀,不是带着九哥去见当年的同学,如今的同辈进士,就是指点九哥的学问……这都是对九哥的将来大有好处的事情。

    大太太虽然不喜封锦,却也乐见其成。大老爷公务忙碌,身边的师爷们、书院的教授们又都是不第的举人,不论封锦和东宫之间的关系如何微妙,总是个货真价实的探花,能得进士指点,自然是比在书院放羊来得更强。

    再说,不喜归不喜,随着京城的消息雪花似地飞进外偏院,再转进正院,大太太提到封锦的时候,语气里也渐渐地少却了不屑,多了一份尊重。

    “封公子虽然没有对九哥提起,但是居所进进出出,的确有不少燕云卫的熟面孔。”张管家对大老爷说起来的时候,七娘子正在一边为大老爷磨墨。“对封公子并两个下人的态度,都很恭敬。昨儿下午过去会文的时候,还遇到张太监打发回来,问封公子好的小中人。”

    七娘子的手不由就是一顿:大老爷捡在这时候把自己叫到外偏院服侍,原来是打了这个心思。

    封锦也不过就是比许凤佳略大了几岁,说起来,是要比许凤佳威风得多了——以张太监的身份地位,就连许凤佳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的,更别说闽越王妃都对封锦另眼相看了。或者两人的权势地位,可说是相差仿佛,但许凤佳有祖辈荫蔽,封锦却是白手起家,不论此人的品行,说到能耐,确实有一套。

    燕云卫和前朝的锦衣卫相似,衙门品阶虽不高,里头的校尉却个个都是一句话就能上达天听的主儿。看来,封锦在太子身边的那几年,搞的还真是情报工作了。

    也难怪大老爷这样看重,这不论什么时候,能在上位者身边说上话的人,都是他们这些权臣心头的一根刺……

    两大巨头你争我夺,都想把七娘子的心思归拢到自己这边,七娘子只做不知道,平日里台妈妈的课也上,大老爷的外偏院也去,只等着去寒山石上香的日子。

    大老爷发话,要安排小姐到寒山寺上香,府里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定了五月初一去寒山寺,里里外外都打过招呼了,大太太又派梁妈妈去问六娘子,要不要一道去上个香。

    五娘子身子不好,被勒令在月来馆休养,自然是不得去的了,她也没有兴趣。

    六娘子却也是干净利索地就回说天气热了,懒得动弹。

    “太太也实在是……”下了课,她和七娘子一道去月来馆探望五娘子,一道走,一道摇头啧啧感叹,“上个香就上个香嘛,你还能上出个花样来?许就许了,还要给你添添堵,谁要当她的枪,谁当!”

    七娘子忍俊不禁。

    “怕什么,你要有什么烦心事,也一道去。不过是上个香,派不派人跟着,也没什么两样。”

    六娘子瞥了七娘子一眼,索性就站住了脚,微微笑着,从上到下地看七娘子。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呀?邀天之幸,选我入宫服侍太子、太子妃,那是我的运气。天没有选中我,我也不是没人要……我逍遥着呢!”

    她有些害羞,但仍是抬头挺胸地说出了这一番话,爽快干脆,又含了六娘子所独有,带了些天真的狡狯与试探,倒叫七娘子听得很是舒服。

    这一阵子,家里乱得和一锅粥一样,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谁说话做事,都透了一股暧昧,好久没有谁像六娘子这样干脆利落地和她说话了。

    “把你选进宫里……当真是你的运气?”她抓住六娘子的话头,也站住脚似笑非笑地逼问,“我还当你一心想嫁进李家,并不稀罕这劳什子东宫尊位!”

    六娘子一怔。

    难得地,她那张天真无邪的娇憨面具,有了些裂缝,露出了深藏于其下的精明算计。

    却也只是一瞥的功夫,她就又回复了原样。

    “看五姐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觉得这人呢,是最不能强求的!当太子嫔,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嫁进李家,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看,都挺好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已是近了月来馆。

    七娘子只得住了口不再细问。

    六娘子的话听着虽然漂亮,但其中肯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她不是个糊涂人,心里肯定有杆秤,不论是嫁进李家还是嫁进天家,都各有优劣,就看六娘子更看重的是什么了。

    算了,现在问得再清楚,摆不平封锦,一样是白问。

    她就收敛了思绪,和六娘子一道进了月来馆堂屋。

    被大太太关在床上这么恶补了半个多月,五娘子的精神头总算是旺盛了些,脸上那股子心灰意冷的颓唐劲儿,也有所收敛。见了两个妹妹,虽然还没有太好的脸色,却也是下了床,到窗边和她们对坐了谈天。

    却也是一边说一边走神,往往就深思着打量起了七娘子,看得六娘子又是笑又是叹的,没坐多久,就托词起身走了。

    前段时间五娘子自己病得厉害,月来馆里的人又被七娘子敲打得老老实实的,半句外头的话都不敢往屋子里带,五娘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养病……看来,她应该是知道了大老爷有意和封家联姻的事。

    七娘子真是有些怕了五娘子。

    这个喜怒无常偏执执拗的小姑娘,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偏偏威力又强……对着她与对着六娘子,真是冰火两重天。六娘子太通透,五娘子却又太看不透。

    “府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果然,五娘子开门见山,立刻就提起了与封锦的婚事。“听说封公子现在出息得很,是太子身边的近人……父亲有意把你许配给封公子,是不是?”

    七娘子目注五娘子,点了点头,“是。”

    五娘子便沉下头思量了许久,才又叮嘱七娘子,“封公子这门亲事,我想你是看不中的,太子嫔,你也看不上眼……杨棋,爹、娘吵成这个样子,总有一个人要得胜,你却只能在这两门亲事里选了,你心里要有数。”

    却是纯然一片关心。

    七娘子倒真很有些感动——五娘子要关心起人来,也是真不含糊。

    “我知道该怎么办的,”她轻声细语,“当时和五姐说的那番话,用在我身上也一样,封公子和我们家关系尴尬,又是乍然富贵,我是不会嫁进封家的。五姐……不用为我担心。”

    五娘子显然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接七娘子的话头,而是转开了眼神,盯着桌边的茶盅出神。

    老半天才轻声问,“你说当时,我要是挺一挺,和娘闹一闹,就是不肯嫁进许家,今日……唉,算啦,连你和封子绣的亲事,娘都不许,别说我了!”

    看来,是终于看清楚现实了。

    七娘子很有几分欣慰,只是笑,却不肯搭腔。

    五娘子望着七娘子,面色变了数变,欲言又止,似乎有话到了嘴边,却不肯、不想、不敢问出来,终于一咬牙,还是问了出口。

    “只是现在江南官场,听说都传,说封公子以今科探花的身份,这么快就得到重用,是……是……又说他还没中进士的时候,就经常出入东宫……”

    太子那是什么身份?

    不要说封锦没有功名,就是有了探花的身份,要巴结到太子身边,少说还要下五六年的功夫。

    只要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封锦蹿红的速度,再结合一下他的容貌,都可以脑补出一个活色生香的故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五娘子自然也不能免俗。

    七娘子才要说话,五娘子又别过头,“别说了,别说了,就当我没问!”却是一叠声地把自己的问句给否认了。

    七娘子只好默然与五娘子对视。

    五娘子秀眉紧蹙,半晌才狠狠一跺脚,喃喃地对七娘子表白,又像是在自语。“你说的不错,杨家的女儿,终究是要担得起杨家的身份。我已经下定决心,做好表哥的妻子,平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别的事本来也都是痴心妄想……我是不能,也不会再想了!”

    她抬起头,眸色中多了几分久已未见的坚定与毅然,“从今儿起,我就当封公子已经死了,再不会打听他的消息,他好也罢,坏也罢,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也别和我说起他的事儿,我还真就不信了,打探他的消息难,不听他的事,总不难了吧?”

    七娘子不禁要为五娘子喝一声彩。

    这才是五娘子这样的小姑娘该有的性子,她是任性的,她是执拗的,但她也是勇敢而决绝的。只要她能从自己的牛角尖里出来,顿时就能一洗颓唐!

    只是……说不在意,到底是还有几分自欺欺人了。

    也罢,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把心底的印记洗掉。

    七娘子慎重地点了点头,“好。”她清晰而明确地答应,“从今日起,我再也不会和你说起他的事了。封公子,本来也就不是我们这世界的人!”

    两姐妹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只是这笑里,到底是有了几许心酸。

    五娘子第二日就出了月来馆,去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

    面色虽说不上红润,但神智清明,精神健旺,就像是几年前那个伶牙俐齿趾高气昂的小姑娘又回来了似的,喜得大太太直夸欧阳家开的补药有效验。

    心满意足之下,也懒得和七娘子计较,一心只和五娘子商量婚期、嫁妆……平国公夫妻的身子骨近年都不怎么康泰,许凤佳又已经十七,是成亲的年纪了,五娘子也等不得多久——毕竟已经十六岁,因此许夫人来信,两家一合计,就把婚期设在今年十月,说起来,也没有几个月了。

    于是七娘子得以独自出门,只有九哥随行保护,并董妈妈、立夏左右侍候,一应跟着侍候女眷出门的下人们,则早已到了寒山寺布置。待得七娘子进了山门,寒山寺里里外外,该回避的早已回避干净,就连低等的婆子丫鬟,都已经退出了寺内,唯恐惊扰了七娘子。

    虽说进香只是托词,但到底人都进了寺里,七娘子也照旧先进了大雄宝殿上过香,又在寺内绕了绕,在寒山拾得两位大师的画像前拜过了,才由九哥带着,进了钟楼去看枫桥夜泊里的那口寒山寺钟。

    钟楼除了一早一晚,召集香客僧侣做功课外,平素人迹罕至,楼顶又很狭小,董妈妈年事已高,上不得楼梯,立夏索性在下头陪她,九哥跟着七娘子爬到了一半,就靠着窗槛喊累。

    “七姐自己上去吧。”他冲七娘子挤眼睛,“别怕,有什么事儿,你喊一声,我就上来!”

    七娘子不禁好笑。

    “喊什么喊,你当封家表哥是什么人了?”她轻声责怪九哥,见九哥嘻嘻地只是笑,也只好嗔了九哥一眼。转身拾级而上。

    远远的寒山寺外,传来了报时的清脆鼓声,七娘子合着鼓声走了十数阶,眼前豁然一亮,就见得封锦立于铜钟边上,对自己盈盈而笑。

    150温润

    饶是七娘子已有了心理准备,仍是不由为封锦的容貌所慑。

    经年不见,封锦的气质,已有了很大转变。

    当年初见时,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虽然生得好,但却依旧青涩,不若十六七岁得中解元时的美貌慑人。

    可现在见了二十多岁的青年封锦,再回头想来,就也觉得十六七岁时的他虽生得好,但气质却稍嫌凌厉,好像一柄才出鞘的宝剑,带了伤人的锋利,却是过刚易折。

    二十多岁的他,眉宇还是那个眉宇,皎然也依然还是那样皎然,只是皎然底下发出的却不是瓷器一样易碎的脆弱,而是玉一样坚韧的光彩。

    即使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与七娘子相见,他眉宇间也没有分毫局促,只是含笑立在钟边,玉一样的手搁在了熟铜钟面上,那繁杂的花纹,反而把手背的白,衬托得更温润。

    只是这一伸手,就足以羞煞众人。其人如何,可以想见。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移步进前福身,“多年没见表哥了!”

    这一声表哥,比起叫许凤佳时的虚情假意,倒是多了几分真诚。

    封锦微微一笑,坦然地打量着七娘子,“表妹也长大了!”

    提到七娘子的时候,他没有加上排行。

    是啊,论起来,血亲表兄妹,也就是七娘子同封锦两个,与杨家并没有多大关系。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显得紧张。

    如果说同许凤佳在一起,好似一场你争我夺的游戏,谁都想要抢到主导权。

    那么同如今的封锦在一块儿,就像是在月夜中相对而坐,共赏一轮团圆,自然而然,便让人心宁意洽,有陶陶然之感。

    封锦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七娘子,从头发尖儿看到了脚底,可这目光却是极温存、极坦然的,饱含了关心,七娘子也生不出一丝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她自然而然就晓得,望着自己的这人,是尊重她、喜爱她、关心她的。

    绷紧了这许多年的脊背,反而在这样的目光里,泛起了一丝酸楚。

    “看来,表妹的日子,是真的过得不错。”少顷,封锦抬起眼神,含笑望着七娘子开了腔,“能亲眼得见,我也就放心得多了!上回张公公与我说起,说你面色红润装饰华丽,我还有些不放心,怕你嫡母对你,是外甜内苦……”

    以七娘子的身份和上回见面时的不愉快……封锦会对七娘子的处境有所担忧,也是自然的事。

    “表哥的关心,小七领会了。”七娘子不禁提点封锦,“但转托张太监致意,当着人前,小七也说不出什么,反而显得张太监同表哥关系特殊,以表哥的身份,难免落人口实。”

    她已经不担心封锦会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之前想要亲自见封锦一面,也是害怕自己回绝封家的亲事,会给封锦带来错误的印象,让他以为自己看不上封家的门第。

    只是当时的她,又哪里想得到封锦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豁达通透、温润如玉的青年?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封锦微微一笑,顿时令七娘子有春风拂面之感,“表妹放心,这些人情世故,子绣不会不懂。请张公公转达问候,不过是为了让杨太太晓得——”

    七娘子已露出恍然之色,封锦也就没有再往下说,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

    虽说封锦跟着张太监回了苏州,又被闽越王妃特地接见,但他所处的位置,外人依然无由得知。差遣张太监问七娘子的好,虽然只是小事,但却已经婉转地向大太太示威,又告诉了杨家,自己在东宫中所处的位置。

    只从封锦的手段来看,这少年真是已经脱胎换骨。当年在总督府,若是他有此时的半分手段,场面就不会闹得那样难堪。

    “是了。”七娘子又想起来恭喜封锦,“还没贺过表哥得中探花,光耀门楣!”

    她顿了顿,不禁感慨,“娘与舅舅地下有知,也自当欣慰,想封家自高祖中了三甲进士,多少年了,终于出了表哥这一个探花!”

    封锦莞尔一笑,“不过侥幸罢了!”却是一点青年得意的骄矜都没有。

    他又站开了几步,对七娘子深深一个鞠躬,行了难得的大礼。“其实今次想和表妹见一见,是想亲自向表妹赔罪的!当年封锦年少无知,行事鲁莽,牵连了表妹,在此向表妹赔不是了!”

    七娘子一惊,忙向后让了一让,“表哥何须如此……”

    两厢又客气了几句,七娘子再三强调,自己并未被封锦的行为波及,在杨家虽比不上嫡女,但大太太待她也不算差,封锦这才意平,仍是再三道歉,“那时不知天高地厚,气冲上头,就忘了表妹还要在杨府过活……”

    七娘子见他还是耿耿于怀,只得抿唇笑,“表哥这样说,那倒是还要对九哥赔个不是了,怎么满口只说给我赔不是……却不提九哥?”

    封锦就住了笑,闪了七娘子一眼。

    “善久毕竟养在杨太太名下,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他的语调有些淡了。“再说,当年受的是谁的恩,子绣心里也是清楚的。恩与怨,还是要分得清一些……”

    七娘子心头顿时一个咯噔。

    封锦这话,是含蓄又坦然地表示,在杨家他认作亲人的只有自己,连九哥都要靠后。又在婉转的暗示,自己还没有完全放下报仇的心思。

    这且不说什么,可封锦是怎么知道九哥自出生起就被养在正院的,甚至于没有见过九姨娘一眼?九姨娘去世之前,可没有一点渠道把这话传出去,去世之后的几次来往,七娘子心里也是有数的,还没有谁告诉过封锦这话。

    九哥当然不至于傻到和九姨娘的亲戚说这种事,在九姨娘被抬房的前几年,他与封锦虽然相识,但为避嫌,却不曾深交。大老爷就更不会把这种事向封锦交底了。

    当然,也可能是有哪个下人和封锦嚼起了舌根,但七娘子已经难以遏制地猜测,封锦是由在杨家的内线取得的这个消息。

    他这次下江南,本来就是为了接过许凤佳未尽的工作,把江南的暗线撒下去。想来整个江南的情报工作,都是由他主持,这样看,太子在杨家,是已经埋伏有了人手不成?

    七娘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她首次认识到,眼前这个谦谦君子状的表哥,手里握着的可是一张多么可怕的情报网。

    难怪大老爷如此罕见地失了仪态,宁可让几个儿女背上笑柄,也要和封锦结亲。素来这种掌管情报的官员,虽然官职不会太显耀,名声也不会太好,但手里的权柄,却是能让一等大员又惊又怕……

    杨家这些年在江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底下,也不会有多干净的!

    还好,还好封锦的态度很明显,他终究是看重自己,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恩情,否则,以他现在的职位,在太子跟前下几句坏话,没准东宫心里对杨家的意见就大了……不要说她杞人忧天,要打击大太太,就是打击整个杨家!似大太太这样领着杨家一路发达的主母,根系是已经深扎到了杨家的根基中了!

    “说实话,当年小七自身都难保,在正院也不过堪堪立稳脚跟。”她毫不犹豫地开了口,“其实,后几次送来的银子里,大头还是小七的五姐……帮着出的。”

    在临行前,她还告诫自己,绝不要露出一点口风,让五娘子的暗恋,终于百芳园内。

    可是现在事关杨家,谁知道封锦私底下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他的能耐,要和杨家为难,大老爷很可能栽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栽的!现在还好,自己没有出嫁,可若是自己出阁后封锦再来发难呢?听他的意思,并不顾忌和九哥的血缘关系——对出嫁后的自己,也可以以别的方式补偿……

    但,封锦可以不在乎九哥,她却不能不在乎九哥,不在乎二娘子、五娘子、六娘子!

    就算是再冷漠的男人,对一心苦恋自己的女儿家,也都会有三分心软,更不要说看封锦的言谈,就知道他未必是心狠之辈,否则也不会念着自己的恩情了。

    多牵念一个五娘子,就是对杨家多一份牵挂。封锦可以为自己提供娘家一样的保护,但对即将嫁入平国公府的五娘子,他却是鞭长莫及!

    封锦果然神色一动,“哦?”

    细观他的表情,除了讶色,却还有丝丝缕缕的恍然之色。

    看来当年,除了那已经被七娘子知道的一面之缘之外,这两个人还有过接触。

    七娘子欲言又止,又是一笑,“算啦,现在五姐都已经许人了,过去的事,还是不说的好。表哥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姑娘,曾经把你放在心上,也就是了。”

    封锦抿唇不语。

    在这一瞬间,这青年眼中竟也闪过了丝丝缕缕的伤怀。

    却又在下一刻,收拾好了心情,又是云淡风轻的一笑。

    只看这情绪遮掩的速度,就知道所谓的温润如玉,恐怕亦不过是封锦的一张面具。

    七娘子不由就有些戒慎,更多的,却还是欣慰。

    世道艰难,封锦一人要挑起一个家庭,心机深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只要他能和杨家相安无事,七娘子自然希望他走得越高越好。

    时间有限,封锦自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出神上。

    不过只是一笑,便开口问到了戏肉。“太子嫔一事,着实是令人费解,有幸服侍东宫,是多少女儿家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杨先生的主意,我也有所耳闻,表妹该不会是迫于家中压力——”

    七娘子顿时精神一振。

    “表哥,太子嫔这事,的确是我的意思。”她急急地分辨了起来。“不瞒表哥说,自小在杨家长大,一动就要瞻前顾后,我实在是已经累得很了。当年权神医给我诊脉,还说我先天不足,这辈子都要少动心思……”

    就添添减减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封锦。

    封锦也听得很认真,目光闪烁,看来,是在掂量七娘子的说法。

    这男人是真的长成了,从自己进门到现在,谈话的每一步其实都为封锦所掌控,先问好,后请罪,再谈太子嫔的正事……竟是如许凤佳一样,掌控了全局。

    只是许凤佳激烈刚强,霸道形诸于外,封锦却是不知不觉间就接过了主导权……

    七娘子一边沉思一边分说,这番说话,她早已准备许久,说来自然熟惯。封锦听得也是频频点头,玉也似的容颜上,慢慢泛起了一丝会意的笑。

    “表妹不用再说,我明白了。”他轻声接过话头,又略微思忖了片刻,才断然开口,“杨家女儿进选太子嫔,是太子妃的意思。既然五小姐已经定亲,按排行,也该是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六小姐——连闽越王妃都对她赞不绝口——六小姐入选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事,我会安排。”

    七娘子顿时松了口气,只是也有一丝遗憾:她本来还想为六娘子求一个可能的豁免权,待得问清楚六娘子的心意,再做打算,只是听封锦的意思,他只能在人选上做个手脚,对杨家女能不能入选一事,却是无能为力。

    “谢过表哥成全之恩!”她深深敛衽,对封锦福了一福,封锦忙上前几步,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四目相对,两人却都是一点没有不自在。

    封锦略退了几步,才又开口。“既然表妹无心太子嫔之位,那与我封子绣的婚事,想必以表妹的性子,也有了主意……”

    要拒婚,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七娘子深吸一口气,就要说话。

    封锦却止住了她。

    他的目光清澈而温暖,“别的不说,子绣可以打包票,表妹嫁进封家,是决无需动一点脑筋的,封家人口简单,家母至今还念着表妹的恩情。舍妹秉性娴静柔顺,更是不会给表妹添一点麻烦。只要表妹肯嫁,我封子绣必定护你一世顺心如意,听不到一个不字。”

    在这时代,一个男人能给出的承诺,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吧!

    以封锦的个性、前途,两人的关系,七娘子也可以肯定他说的这话,的确有七八分的真。

    她不禁有些踌躇,又想到了大老爷的话。

    “若是你嫁入封家,将来姐妹间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做爹爹的也不好没个补偿——就把江南这二十间纤秀坊绣房,给你带到婆家去吧!”

    纤秀坊是九姨娘一生心血所系,可按大太太的意思,是打算给五娘子陪嫁到许家去的……

    一时间,她竟罕见地犹豫了起来。

    151、开心

    见七娘子一时没有说话,封锦也并不着急。

    这位丰神俊朗的青年又退回了钟边,轻轻地敲击起了黄铜钟面,用指尖悠然摩挲着繁复经文,像是七娘子答应与否,并不在自己的心上。

    七娘子心头一冷,一下就想到了传言中的那件事。

    她不过一个官家庶女,怎么能和传闻中那位纯德天资龙章凤彩的人物相比?

    更别提才发家的士族,没有哪一个不是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地往上爬, 封锦又处境尴尬,手握情报大权,在外,不见容于士大夫,在内,太子的两个养母与太子妃,也未必容得下他。

    只怕封锦的表妹虽然幸运,但他的妻子,却并不易做!挟恩下嫁,只会让局面更复杂……恩与情,还是要分得清一些!

    “表哥的厚爱,小七铭感在心。”她轻声开口。“只是……”

    “不用说了。”封锦柔声截断,“善衡,我封子绣今生,只有别人亏欠我,少有我亏欠别人,唯独只有大姨同你,所赐深恩,救我于最落魄的境地之中。我只愿你今生今世能够开心平顺,护你一世平安。嫁进封家也好,别家也罢,只要你能开心,那就很好。”

    七娘子前后两辈子,也不过得了两个人对她这样说话。

    她低下头,咽下了喉中哽肿,半天才绽开一个带泪的笑,“如此多谢表哥。”

    封锦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别过玉也似的脸,往窗外望了出去。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屋内又静了下来。

    虽然明知道自己在钟楼的工夫,已经久远得超出常理,但七娘子此时,心中只有一片宁馨。

    就让董妈妈猜疑些,又能如何?

    她也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女童了,在大宅门里,她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凸绣法一事……”封锦又转过头,目注钟面,轻声开了口,“我就不和善衡客气了,此乃封家家传的手艺,虽说子绣也无意以此牟利,但终有一天,我是要把它握回手心的。从纤秀坊下手,动静大了些,和善久将来见面,难免尴尬,日后等时机合适,善衡就在身边收个弟子,把这门手艺,再传回封家,可好?”

    七娘子心头一紧,已是明白了封锦的潜台词。

    他始终还是想要纤秀坊!

    如今的封锦,已经不再缺乏银钱,只是纤秀坊在他少年时,想必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论是憧憬是愤恨,总是让少年时的他心心念念,发达后想要一尝夙愿,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底已有了决断,面上却也是分毫未露,只是自然而然地应承,“表哥说哪里话?凸绣法传回封家,也是娘临终前的心愿,就算表哥不说,我都是要开口的。”

    封锦面上的神色顿时一动。

    “说起大姨。”他开了个头,又露出了些难以启齿的神色,面上罕见地现出了少许局促。“封家多年凌乱,先人手泽散失殆尽,善衡手中是否还留有大姨的绣品,俾可让子绣转交长辈,了他一个心愿?”

    七娘子心笙摇动,一瞬间黄绣娘的话又在耳边流过,那张泛黄的绣帕上一针一线绣出的字句依稀在目。

    “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这张绣帕当然不可能是九姨娘留给黄绣娘做留念的,从花色来看,是九姨娘为自己准备的嫁妆,才是真的。从黄绣娘的话中来看,两人恩怨纠缠,这张绣帕,很可能是黄绣娘私底下拿走,或者是作为留念,或者是想揣摩出凸绣法的真谛,或者是九姨娘仓促入府时遗落,为黄绣娘拾到的。

    但无论如何,九姨娘曾有一个未婚夫,乃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她虽然是江南有名的绣娘,但绣品也没有到价值千金的程度,盖因凸绣法已经量产,九姨娘的独家手艺就不大值钱了——谁知道这张帕子是哪个绣娘的作品?没有谁会特地在意这个。

    不会是封家舅母,否则封锦不会以长辈来含糊带过。

    那,会是谁?

    她望了封锦一眼,待要探问,却又把话吞了下去。

    能明说,封锦是不会瞒着她的,从上楼到现在,两人的对话虽有机锋暗藏,但这不过是聪明人对答的一种习惯。封锦所不便明言的,就以潜台词来表示,七娘子自然也能够听懂。

    还是别让表哥为难了!

    “娘在西北时,时常赶了绣活在当地售卖,说起来,我身边倒是没有多少遗存。不过回到西北杨家村,当地是肯定还有些手艺留存,这事,就包在小七身上吧,杨家村,总是我要熟一些。”她毫不犹豫地许下了承诺。

    封锦眸中闪过一丝遗憾,旋又云淡风轻地笑起来,看着七娘子,点了点头。

    “多年前见到善衡,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行为举止却是没有一处不得体、不妥当。倒是比得我自惭形秽。”他举步向楼梯口走了过去,七娘子忙缓步跟上,心知封锦是在送客了。“如今大了,更是风神俊秀,叫人见之忘俗……大姨有这一个女儿,也算是有后了!”

    虽说是见不得人的私会,但却被封锦弄得像是两个老朋友茶叙一样温馨自在。

    “说到这银钱的事,想来善衡也决不会收我的钱。”他又想起来嘱咐七娘子,“不过如今做表哥的手里有银子,善衡千万不要客气,将来一时短了银子使用,只管遣人来送个信。我和善久已经说得明白了,不论在京城还是在苏州,都有能联络得上我的办法……”

    他在阶前立定,目注七娘子,笑得风轻云淡,“男女有别,此番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善衡保重。”

    七娘子郑重点头,下了台阶。

    走了几步,她又回望封锦。

    封锦玄青色的衣袂,被窗外吹来的春风带起,他站在日光中俯视七娘子,面目已被光晕模糊。

    “表哥。”七娘子轻声开口,站住了脚。

    封锦于是对着她挑起了一边眉毛,做询问状。

    “然则表哥现在,又开心吗?”她静静地问。

    “啊……”封锦低吟了起来。

    “想来,你也听到朝野间的传闻了。”他的眸色中,竟似乎还染上了一点笑意。“这传闻说来并不光彩,我却没有什么可以自白的凭据——善衡会在意吗?”

    有这么一个表哥,在很多时候是很方便的事,连大老爷都难免心动。但在很多时候,也是很不光彩的事,古代士大夫对晋身之道的要求,严苛到近乎残酷,即使是卫青,也难免有佞幸之议,更别说封锦先承连太监的提拔,再受东宫格外垂青,接连两件事,都犯了朝野大忌。七娘子将来出嫁后,也难免因此受人褒贬。

    “只要表哥开心,那就很好。”她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人生在世,难处太多了,又有谁能做个古今完人?能纵情致意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一时间,她不由想起了五娘子,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六娘子。

    就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杨家的这三姐妹,上辈子修的福分,显然还不够。

    封锦的眼中染上一抹笑意。

    这一抹笑,就把先一刻他的轻笑、微笑、失笑,给比到了泥里,让春天的日光也为之失色。沉静温润、皎然清朗的面孔上,似乎笼罩了一层说不出的光晕,叫他有了“簪花者千百,皆不及案首”的照人丰姿。

    “我现在很开心。”他坦然回答,“有个人对我很好,我也对他很好,人世间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岂非也不大容易?”

    七娘子怔怔地望着封锦,带了一丝羡慕地点了点头,轻声附和,“是啊,实在太不容易……”

    她含笑转身下楼。

    七娘子与九哥并肩出得钟楼的时候,董妈妈已经靠着门边的逍遥椅,打起了盹儿,鼾声断断续续的,头一点一点,看起来,像是睡了好一会儿。

    七娘子与九哥相视一笑,九哥亲自上前拍了拍董妈妈的肩膀,吓得董妈妈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才看着九哥,忙起身请罪,“老身年老贪睡,让四少爷见笑了……”

    一行人也没有在寒山寺午饭,而是径自上船,从寒山寺外的枫江水道,拐进了城内大大小小密若蛛网的河道中,回了万/花流落外头的小码头。

    正是刚吃过午饭的时辰,杨家人都歇了午觉,七娘子与九哥说了几句话,也就打发他回及第居读书,这一向九哥心里有事,又在外头为家事奔波,功课已经耽搁下好几日了,如今事情才告一段落,他自己也心急着温习功课,两姐弟说了几句话,就在聚八仙前头分了手。

    董妈妈自然早已径自回家吃饭,偌大的百芳园里,好似就只剩下七娘子并立夏两人,徐徐地往玉雨轩走。

    七娘子一路走,一路沉思。

    回了堂屋,上元和乞巧自然是早预备了一桌子的菜,七娘子换过衣裳,打发立夏下去吃了饭,这才任由乞巧服侍着,“您看看这香辣素粉羹,是小厨房加工细作的新菜,曹嫂子打量着您爱吃酸辣口的,特地去访了四川的朝天椒……”

    乞巧服侍人是真有一套,饶是七娘子一肚子的谜团,也吃了大半碗饭,才让丫鬟们把饭桌收拾了,又把吃过饭的立夏叫到了东里间,同她商量今日寒山寺一会的事。

    “上次黄先生送平安信过来,是三月三女儿节的时辰?”她翻了翻书奁,把黄绣娘来的信找出来看了看,又笑,“也不知道黄师父在余杭住得开心不开心,李家人待她如何……”

    立夏面色沉静,“看在大姑娘的面子上,李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薄待黄先生的。姑娘是想要给黄先生送端午节礼?”

    不论黄绣娘与九姨娘之间有过怎样的恩怨,她到底把珠针绣同凸绣法教给七娘子,七娘子逢年过节都有送礼问平安,这大半年来,和黄绣娘的往来也比较频密。

    七娘子思忖了半日,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一次,让周嫂子带我去送节礼吧,顺便带一封信过去,问一问黄先生的好。”

    为了绣好题字,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