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女法医第18部分阅读
弃妃女法医 作者:rouwenwu
不饿,那就算了。”
“公子!”慕晚晴跺脚娇嗔,撅起嘴,忽然向前一侧,探手去抢。玉轻尘依然望天,只身体微微转过,避开她的抢势,慕晚晴再抢,玉轻尘再躲,就这样在烛火下绕起了圈子,一个又笑又嗔,急得直跺脚,一个却嘴角含笑,神情悠然,只是眼眸慢慢变得温暖而柔软。
云安然含笑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盘算揣摩着,面上却丝毫不露。
只有左大安,望着自家公子难得的柔软,不知该喜该忧。
闹了片刻,终于,玉轻尘一个“不小心”,“失手”让慕晚晴夺去手中之物,随即便听得她惊喜的声音在内厅响起:“呀,是雅香楼的翡翠虾饺,三鲜汤包,还有独味居的珍味汤!哇,公子,你平日不声不响,没想到对傅阳的名吃挺熟悉的啊!这些东西都不好买呢,排了很多的队吧?”
云安然撇撇嘴:“废话,不让我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还是公子最好,记挂着我,不像某两个人!”慕晚晴大快朵颐着,不忘数落他人。
玉轻尘只是微笑,只是,在烛火映不到的昏暗中,那清凉的眼波,已经变得温暖而柔软,如最美的醇酒,只得惊鸿一瞥,便足以熏人致醉。
“是是是,只有你的公子是好人,我们都是混蛋!”云安然却被噎得气结,狠狠一指头点了过去:“真是好人没好报,没良心的家伙,刚才是谁提点你的?”
慕晚晴莞尔一笑,吐吐舌头,不说话。
玉轻尘转开话题:“案子怎么样了?查到想要的线索了吗?”
说到这,慕晚晴立刻来了精神,用力地点点头,连才刚垂涎不已的美味佳肴也暂退一席之地,拿起刚才翻阅的书册,递了过去:“我们之前大概是走入误区了。公子,你看这里。”
玉轻尘轻眼扫去,顿时微微一怔,眉头慢慢敛了起来。
再到高远的住所,那个素来冷凝镇静的少年也不觉一怔,疑惑的目光扫过众人,上前行礼:“学生见过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四位再度驾临,难道是想容的事情有结果了?”
玉轻尘静静坐下:“高远,且将你如何杀害林少夫人孟想容的经过如实供来!”
“杀害……想容?”高远怔了怔,随即恍然,惨然一笑,低声道,“学生明白了……也罢……”说着,拂袖而跪,木然道,“是,只因学生近日囊中羞涩,一时起了邪念,想要到林府行窃,潜入林少夫人绣房,不想正碰上林少夫人回房,一时失手——”
“够了!”不等说完,慕晚晴便冷冷打断了他,“我们要听的不是这些!”
高远一怔,微微垂眸,心中波澜暗起:“不知慕姑娘想听什么样的供词呢?学生一概从命,反正,”他微微转目,神色淡然,“反正,想容过世后,学生也不想再独活了。”
“收起你的这套谎话!”慕晚晴心中恼怒,一拍桌子,怒喝道,“高远,你且将你如何与柳如烟有私,被林少夫人察觉,以至于心起恶念,共同谋害林少夫人的经过从实招来!”
高远浑身一震,眸光顿时变得深沉,定定地看着慕晚晴,缓缓道:“学生不解。”
“不解么?”慕晚晴冷笑,想起与孟想容秀丽温婉的闺秀风范,想起那双莹莹如水的清澈眼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双眸如冰,冷冷地瞧定了高远,一字一字慢慢道,“你不解,那我就解释给你听!你与柳如烟俱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自小青梅竹马,可惜,柳如烟的父母贪财,趁你外出之际,将她许给同村富豪。可惜,那家的正室不能容人,柳如烟还没入门,就被卖给了牙子,辗转飘零,不知所踪。”
高远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面沉如水。
“后来,你得知此事,自然不肯罢休,加上连安县遭遇瘟疫,家人遇难,你更加了无牵挂,便以求学为名,行遍天下,寻找柳如烟的踪迹,终于在三年前寻到傅阳县。只可惜,柳如烟当时已经被林府买下,成为林冽之妾。你却不肯就此罢休,与她藕断丝连,终于不慎,为林少夫人所察觉。为了杀人灭口,你与柳如烟两次合谋,一次借机在林少夫人的饮食中投入河豚毒,却被我所救;第二次,你趁林府贺寿之际,潜入府内,终于杀害了林少夫人!我说的可有舛误?”
高远缓缓摇头:“学生根本不明白慕姑娘在说什么。”
“哦?”慕晚晴冷哼,“这么说,我全冤枉你了?”
“慕姑娘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高远慢慢地道,神色平缓,“学生确实是青州连安县人,当时,却与柳如烟从不相识,谈何私情?遑论密谋杀人!想容之死已然令学生心如死灰,再无生意,若慕晚晴无法结案,拿学生去顶罪,也无所谓,但构陷无辜之事,恕高远不能从命!”
“我构陷无辜?我看,是你玷辱死者吧?”慕晚晴扬眉,眉峰如刀,“你说,你与林少夫人两情相悦,曾经向其父提亲,但我们已经询问过孟布政使,他亲口说,绝无此事,你如何解释?”
高远淡淡一笑:“学生早已说过,孟敛光看不起学生,在他心里,学生向他提亲之事大概是奇耻大辱,又怎么坦然相承?他否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我再问你,你既说你与林少夫人原自有情,为何我问遍服侍林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却无一人得知?”
“慕姑娘莫不是在说笑?”高远嘴角扬起一抹讥诮,“我与想容之事,于我二人之言,乃是终身刻骨之事,但想容原是孟家大小姐,后来嫁为林妇,名声何等重要?我们行事又怎敢轻忽?又怎敢为人所知?”
“好好好!”慕晚晴终于怒极而笑,连连点头,甚至为他鼓起掌来,“事已至此,你居然还能振振有词,高公子,你正经该改名叫高明才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聪明到临时的一番谎话,便将我们全部蒙蔽。只要我们信了你的那番说辞,那么,刚刚那些辩解,不用你说,我们就会替你想到。只可惜……”
高远微微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错,你是聪明人,你明白,三分谎,七分真,方能蒙蔽人心。所以,在我们第一次为林少夫人之死找上你时,你迅速地以自身经历为鉴,编造出一番谎话,但你也明白,你所说之事,听上去似无破绽,但实际上却全无证据,唯一所能依仗,不过是先入为主,以情动人,先让我们相信你。所以,在编造你与林少夫人旧情的谎话时,你大概一直在回思你与柳如烟的恨事,所以,你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你太过带入旧事,反而露了破绽!”
高远眼光闪烁,惊疑不定,却不说话。
“你记得不记得,你说过,在你应试前期,得知林少夫人嫁与林府,你拼命赶了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花轿抬入林府的大门,也因此耽误了乡试?”
高远重于忍不住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高远,林少夫人在六年前嫁入林府,可是,”慕晚晴双眸凝定,凛冽锐利,“可是,六年前并非科举之期啊,又怎会耽误你的乡试?”
高远愕然抬头,失声道:“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慕晚晴冷笑道,“三年前,乡试前期,比眼睁睁看着柳如烟的花轿抬入林府大门,那是你的毕生之痛,以至于你在编造谎言时,下意识便说了出来。不过,科举三年一期,既然三年前是科试之期。六年前自然也是,这也没什么打错,对不对?”
高远自然听得出她的反语,却始终不解自己错在何处。
“林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你虽是学子,却对学业毫不上心,真是一点都不错,你居然连科试的时间都记不住,三年前,当年,景华王朝与北疆漠沙族大战,凯旋而归,解数年边疆之患,当今皇上喜悦不已,大赦天下,新开科举,以为庆贺。那一场科试,是新增的,并非定期科试,所以,真正的科举之期并非六年前,而是五年前!试问,若你所言属实,那么,六年前,你参加的是哪一门的科试?还是说,这般终身憾事,高公子你会连时间都记错了?”
说到北疆漠沙族,云安然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复杂异常,转瞬而逝。
闻言,高远顿时浑身巨震,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科试之期……
慕晚晴叹了口气,这原本是个很明显的破绽,只可惜,她从未想过科举,自然也不关心,因此一直没有想到。还是那天,因为云安然一声听戏,想起莫言歌,再由莫言歌想到秦怀扬,想到他是五年前科举落第后与莫言歌相识,这才想到高远言辞之纰漏,便急忙回衙门查阅资料。
若高远所言属实,林少夫人嫁为他人妇,于他而言,是何等悲痛之时,又怎会连年份都记错?
一理通,百理通。之前,他们一直认为高远与孟想容有私,所有的追查方向都循此而定,以至于一直被蒙蔽,查无所得,如今想通了这一点,挥散迷雾,真相便近在眼前了。
林冽说过,高远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连素云也说过,柳如烟亦是连安县人,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再想想柳如烟入林府的时间,一切再清晰不过了。高柳二人原本是情人,却被柳家拆散,一个辗转买卖,一个天涯寻迹,后来终于在傅阳县重逢,可惜,柳如烟已经嫁为人妇。只是,二人却并不因此克制,私下往来,终于被林少夫人发觉,或许就是那块玉佩惹的事,而那次,林少夫人与柳如烟争执,大概便是为的此事。
或许是柳如烟苦苦哀求,打动了林少夫人,孟想容并未将此事告知林冽,但心底却对柳如烟有了防备之意。为了遮掩此事,柳如烟便与高远商议,意图谋害孟想容,第一次为慕晚晴所救,第二次终于得逞。
想起自己曾对孟想容有过的误解,慕晚晴心中不觉极为歉疚。
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因为被高远言辞蒙蔽,连林冽的深沉真情也都当做了谎言欺骗!
人心,果然是……
众人各有所思,房内一阵窒息般的沉默。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打破这沉默的,居然是高远的笑声。大笑声中,他长身而起,白色书院儒服如雪洁白,目光冷冷,扫视众人,神色竟已恢复了从容镇静,微笑道:“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侍卫驾临,真是不胜荣幸,不知有何贵干?”
众人都是一怔,左大安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抵赖什么?”高远双手一摊,翩然转身,“我需要抵赖什么?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什么五年前,六年前,科举不科举,与我何干?各位说我记错了年份,敢问可有学生供状?可有学生画押?若都没有,各位又凭什么论断学生?林少夫人过世,学生深感遗憾,但这仨人之罪,学生万万不敢应承。”
谁也没有想到,高远居然会在此时尽毁前言,推得干干净净。
慕晚晴定定地望着他:“高远,你就这么笃定我们没有证据指证你吗?”
“慕姑娘,我确实很佩服你的验尸绝技,但是,想要让我服罪,总要拿出证据来,如果只是凭着我与柳姨娘是同乡,便要我认通j之罪,杀人之实,我想,大概没有人会服气吧!”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慕晚晴慢慢地道,“也难怪,你祖上原本是仵作,知道自缢与勒毙有别,也知道诸般验尸断案的关键,行事自然谨慎小心,不会轻易留线索于人。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凭你再小心,终于有你算不到的地方,你终究还是露了两点破绽!”
072章
慕晚晴容色沉静如水:“高远,你难道没有想过,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一个林冽并无深交的同窗,一个与孟想容毫无交集的书院学子,如果没有证据,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呢?”
高远浑身一震,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
他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日日夜夜,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盘旋。
为什么,他们会找到他?
祖上是仵作,对于验尸断案的技巧,他也是精熟的,那一日,他曾在那间雅致的房内巡视再三,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疑点,这才安然离去。就算……就算他送给如烟的玉佩还在孟想容房内,就算那块玉佩被官府发现,也没有人会认得那是他高远祖传的青昙玉佩。
而如烟,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明明,他已经尽一切所能的小心,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找到他的身上来?
“我想,你对仵作应该很熟悉,这是你自信的来源,但是,高远,无论你多么精熟,这世上总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慕晚晴轻叹,“有句老话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犯案更是如此。仔细看你的手,你应该能看到,手指和掌心的纹路,那叫做指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绝对没有重复的可能性。”
高远低头,凝视那繁密清晰的纹路,心中更加不安:“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但凡人手碰到的地方,都会留下指纹,由于这痕迹太过清浅,很难发现,人们并不会注意。但是,经过特殊方法处理,却能够令这些痕迹再现,并且提取出来。”慕晚晴淡淡地道,“所以,高公子,我想要请问,为什么在林少夫人被害的现场,却有着你诸多的指纹呢?”
随着她的话,高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几无血色。
其实,他很想笑的,什么指纹?他从来都没听过这东西,更不相信那细小的纹路能够被显现,还能够被作为证据,证明他杀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可是,若不是这个他从未听过的东西,那么,他们又是靠什么找上他的?
他与林冽几同陌路,跟孟想容更是毫无瓜葛,虽与如烟有情,却极尽谨慎,绝不可能有人知晓,如果不是这所谓的指纹,他们又是如何找上他的?
高远想着,内心深处难掩寒意,浑身颤抖不已。
“高远,你太过自信了,所以,在此之前,你还犯了一个错误。”慕晚晴沉静地望着他,继续道,“你第一次谋害林少夫人,被我救下,我想,你应该对我很感兴趣,所以,在书院发生命案的时候,你一直在打量我,观察我的言行举止,当时,你大概是想掂掂我的斤两,好考量日后犯案时,应该怎么应对我吧?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是会被我发现,进而怀疑的吗?”
“那又如何?”高远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却已经不复先前的镇静,声音中微微带着几分沙哑,“书院命案又与我无关。”
“不错,书院命案确实与你无关,可问题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书院刚刚发生命案,却正好有一个人对验尸的我那么关注,我当然会想,是不是这个人与命案有关呢?既然有这种怀疑,那么,派人跟踪一下也很正常吧!”
高远脸色顿时惨白。
“当然,你本就与命案无关,跟踪你的人也只说你去了一趟银饰店,并无异常,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我们怀疑柳如烟,也派人跟踪,报说,她除了到银饰店订做银饰,再不与外人接触。当然,林少夫人过世,她身为妾室,要订做丧用首饰也很正常,我们也没多想。可是,等到我们开始怀疑你们二人后,再想到银饰店这个巧合,会怀疑也就顺理成章了。你们是通过银饰店来传递消息的吧?”
高远紧咬牙关,格格作响。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反正,在有此怀疑之后,我们已经查封了铺子,审问了银饰店所有人,有个小伙计终于招认,你曾经重金收买他,要他在林府的首饰盒里做一个夹层,供你传书。当然,你不会蠢得告诉他你跟柳如烟的事,你只对他说,你看上了林府的一个丫鬟,两人借此互诉情衷,反正那个伙计也不识字,你也不用担心会泄露天机。但这也无所谓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你又托他替你传递消息。怎么,高公子,还需要我把那封信念给你听吗?”
那是一份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嫁祸计划。
如果玉轻尘等人按照原本的行程,找机会再访林府, 便会听到一声惨呼,闻声赶去,会发现身受重伤的柳如烟和手执血匕首的林冽。再然后,通过柳如烟的口,众人会知道,原来林冽早知高远与孟想容的私情,并为此很愤怒,心生杀意,在寿宴当天,趁众人不注意时离席,并命柳如烟为其遮掩,其时间正与孟想容被害时间相合。之前,柳如烟顾念夫妻情分,不曾说起,谁知林冽犹自不放心,竟然要杀人灭口!
再然后,在柳如烟的一力指证下,在玉轻尘等人的先入为主下,林府命案终将真相大白。
高远终于被击倒了,颓然倒地,闭目,许久,才低声道:“不必了,我认了就是。不错,如烟,她确实是我挚爱之人,而孟想容,也确实是我杀的。”
一切的一切,都要十五年前说起。
高远的祖籍在青州连安县,虽说祖上已经洗脱贱籍,也颇有余富,但乡野邻里之间,对于曾为仵作的高家,却还是轻蔑的,同龄小孩更是喜欢欺负他,在那一片的孤寂落寞中,只有一个小女孩肯对他友善。
那就是柳如烟。
如烟的祖上曾是秀才,在小小的连安县,已经算是书香世家,即便家境并不富裕,也是受人称羡的。柳家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如烟排行第二,虽是姐妹中最美的一个,却也是最叛逆,最飞扬跳脱的一个,半点女孩家的柔顺乖巧也无,这样的性情,自然不受父母喜爱。
何况,在谨守规仪的柳父眼中,那过于明艳的容颜,是天生的狐媚祸水,更是不喜。
或者,是同样被排斥被厌恶的处境,令这两个小小孩童,慢慢走近,彼此相靠,彼此依偎,走过了那段落寞孤寂的童年,在苍白而空寂的心灵里,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之后,高远被父亲送到外地读书,两人不得已别离。
这一别便是七年,七年后,他回乡探亲,先到青州为家人选购礼物。在那繁华喧嚣的长街上,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个弯,随意的一瞥,看见一名绿衣女子在丫鬟的陪同下,立在一处绳络摊铺前,素手提起一串梅花络,在阳光下,带着那张扬而明艳的笑意。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女子转眸,看见了他。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幼时的玩伴,然后,对着他嫣然一笑,眼眸间的亲昵一如数年前,映着那随着年龄长成而越发美貌的容颜,明艳无铸,连灿然的阳光也为之失色。
那一刻,就像他对玉轻尘说过的一样,整个街道都好像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是,那个她,是如烟,不是孟想容。
那是他生命中最美的一刻重逢,惊艳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岁月,永不褪色。
经过七年时光,二人都已经不复昔日童颜模样,有了各自属于男女的惊艳,但是,他却还是那个孤傲冷峻的少年,她也还是张扬倔强的性子,七年的光阴,两千五百多的日夜,似乎并不曾成为他们的隔阂,再重聚,依旧是童年时的亲密无间。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慢慢地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怀。
虽不曾明言,四目相对间,却各自明白,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顾忌柳家书香门第的执念,高远下定决心,要苦读诗书,等到考出功能,再向柳家提亲,应该会顺遂许多。谁知,天意难料,柳如烟十三岁那年,被本就不喜欢她的父母卖给同村富豪为妾,百般挣扎,却还是被强送上花轿,却又在新婚当日,被那家正室卖与牙子,从此辗转飘零。
而当时,他却在外地求学,等得了音讯赶回,已经尘埃落定,踪迹全无。
不理会父母的苦劝,他毅然离乡,立志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再寻到如烟,不管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不幸,他都不会计较,会娶她为妻,然后,共度此生。
也正因为如此,他逃过了那场瘟疫。
之后,他天南海北,到处流浪,每到一处,便四处打听如烟的消息,偶尔有所得,却从未相遇,但是,零落的消息连起来,却也知道,如烟被转手卖了许多次,青楼,戏院,大家仆婢,每每因为倔强的个性大吃苦头,令他心痛欲绝,更急切地想要找到她。
三年前,他来到了傅阳县。
来到傅阳县,纯粹是一场意外。当时正值科试之期,他虽无心,却也不介意去碰碰运气,而当时,离他最近的试点便是傅阳,于是,他来到傅阳。到达那日,正是科试最后的报名期限,前往官设试点的路上,听着街上的人都在议论县衙主簿的公子娶妾之事,说那女子如何如何美貌,听在他的耳里,自然是风过无痕。
所以,当那大红的花轿经过他身边时,他也完全没有在意,自顾到试点报名。
甚至,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日后,每每想起那一幕,都是锥心彻骨之痛。
他常常在想,如果,如果那时候,他能够多注意一点,多留神一点,多好奇一点,也跟着路人前去看热闹,只要那人一出轿,就算有盖头遮面,他也一定能够认出来。
不,哪怕只是一阵风无意掀起花轿的窗帷,只要让他看见些许,他也能够认出来。
那时候,花轿还不曾入林府,是不是一切还能够挽回?
可是,那时候,他却懵然无知,任由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跟他擦肩而过,嫁为他人妇。
再然后,科试当天,在去往试点的当天,被众人议论主簿公子和他的新妾室的声音所吸引,他漫不经心地随着众人指点的方向望去,顿时呆立长街,依旧是喧闹长街,依旧是绳络摊铺,只是,伊人身边,已经多了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温文尔雅,容颜俊秀。
依然是若有所觉的回眸,只是,伊人已为人妇。
只是,那眸光,已经变得漠然而冷冽,仿若陌路,淡淡便掠过,再不看他。
那一刻,天旋地转。
那时,他曾经以为,他的如烟已经变心,直到后来,与如烟再会,他才明白,那时的眸光,之所以会冷漠,不是因为已经忘却了他,不是因为已经不爱他,而是因为,这数年的苦痛折磨,已经将那少女的热情、爱恋、倔强随着那满身的棱角一起磨光,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安静沉默。
在那个隐蔽的客栈房间,确定旧日恋人不曾变心,三年来仍在天涯海角地寻她,如烟才终于敞开心怀,伏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哭尽了三年来的磨难悲苦,心酸痛楚。
等到旧情诉尽,四目相对,两人却又悲苦莫名。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回不去从前了。纵然,心仍旧是从前的心,高远仍旧是从前的高远,可是,如烟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如烟,而是林冽的妾。
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不是没有想过让她安稳度日。
可是,怎么舍得?怎么甘心?
怎么舍得他珍视若宝的如烟为人妾室?怎么甘心他心心念念的爱人被他人所拥?更何况,林冽不爱如烟,他爱的是他的妻子孟想容,如烟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而已。
这样的处境,令高远怎样放心离去?
最重要的是,那十数年的爱恋,魂牵梦萦,怎么能够就此斩断?
于是,两人在一起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感情不可能为世所容,一旦暴露,两人都再无活路,因此,他们分外小心,从不在外人跟前露出相识的模样,只通过银饰店的首饰盒传递消息,约定会面时间地点,独自赴会,不交任何人知道。
就这样,他们平稳地过了两年多。
直到那一天,不知怎地,他们的事情被林冽的妻子孟想容察觉,还拿到了他送给如烟的青昙玉佩,跑去质问如烟。虽然如烟连哭带求,又赌咒立誓,终于打动孟想容,答应不将事情外露,但也要如烟保证,从此不再跟高远来往。
虽然暂时稳住了孟想容,但她对如烟并不是那么信任,处处盯紧了如烟,难以脱身。
好在几天后,孟想容忽然染病,如烟才寻了个空隙,出府约见他,将事情告知,几经思量,为保安稳,高远痛下决心,要除掉孟想容!
第一次,林府买入气泡鱼,正巧如烟认得,灵机一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气泡鱼的卵投入孟想容的饭菜,想要借此灭口。没想到,却来了个新任县令,居然被他身旁的丫鬟慕晚晴救了孟想容一命。
事后,孟想容也有生疑,却无实据。
如烟几次传消息,说孟想容已有疑她之意,高远也知事情紧急,但经过孟想容假死和书院命案,高远发现慕晚晴精通验尸,十分棘手,却也不敢轻易动手。正巧,慕晚晴随玉轻尘出海扬帆,遇到海难,几日搜索未果,生死不明,高远终于决定趁此机会动手。
时间定在林冽寿辰当日。
高远知道,按照惯例,林冽寿辰,必定大肆庆贺,举府尽在前院,而孟想容大病未愈,未必支撑得了整日的热闹,说不定会提前回房,那便是机会。于是,他事先潜入林府后院。如烟事先为林冽缝制了一件新衣为贺礼,提前送给他,并央求他在寿辰当日穿上。而事实上,同样的衣衫,如烟也为高远缝了一件,二人身高相仿,穿着同样的衣衫,即便不小心被人察觉,只要不是正脸,便不会生疑。
果然,没过多久,孟想容便因为体力不支,先行回屋安睡。
先祖曾为仵作,高远自然知道,自缢跟勒毙有别,即便是隔物杀人,也可能会有破绽,于是,他先往屋里放了迷香,确定孟想容已经昏迷,才进入屋内,悬起白绫,将孟想容挂了上去,等到确定她已经身亡,又等迷香散尽,再三审视,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这才安然离去。
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犯案,没有想到,却还是难逃法网。
交代完整个犯案经过,高远已经是心若死灰,木然地在供词上画了押,便被随行而来的捕快拿下,押解到牢房,而同时,到林府的捕快也已经将柳如烟捉拿到案,铁证如山之下,她不能没有再辩解什么,直接招供,然后收押在牢,等着逐级上报到刑部。
073章
已经是入冬时节,寒风冽冽,不过,县衙地下早烧了火龙,屋内也放置了炉火,墙角的美人耸肩瓶里还插着几支吐蕊绽芳的梅花,幽香细细,倒是一派暖春气象。
慕晚晴半开窗户,任由寒风袭入,自顾出神。
孟想容的葬礼,林府自然办得声势浩大,她也去了。在那片素纸白幔中,她见到了林冽,短短数日,原本清秀温文的少年已经变得消瘦清癯,憔悴不堪,身着素服,跪在灵堂旁边,往火盆里燃放素纸,神色木然,宛如槁木死灰。
这场命案,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林公子。”慕晚晴走过去,眸带同情,顿了顿,道,“对不起。”
林冽抬首,微带讶然,迷惑不解。
“对不起,我曾今冤屈了少夫人的清名,也曾今怀疑林公子,甚至,认为林公子的悲痛是在做戏,真的对不起!”慕晚晴深深地弯下腰去,诚心诚意地致歉。
林冽摇摇头,弯了弯唇,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慕姑娘只是被人蒙蔽,若想容泉下有知,也必定能够原宥,慕姑娘不必为此挂怀。何况,慕姑娘曾经救过想容的命,而这次的命案,也多亏的了慕姑娘才能真相大白,说起来,倒是我跟想容应该谢谢慕姑娘才是。”
慕晚晴叹息,思绪万千,却半句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道:“请节哀!”
“节哀……”林冽轻轻重复道,长叹一声,沉痛地闭上了眼,“怎么能够节哀?想容她……死得实在太过凄惨冤屈!都是我,如果我不纳妾,就不会有今天的惨剧!”他渐渐地哽咽起来,“其实,三年前,我并没有想要纳妾的,是我爹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想想真是可笑,纳了妾又如何?非但没有生子,反而将害了好容易怀有身孕的想容!如果我当初坚持一点就好了!”
说着,滚滚热泪涌出,痛楚懊悔之意溢于言表。
“林公子,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还记得你曾经跟我们说过的话吗?你说,你相信少夫人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也希望我们能够相信。对一个女子来说,能够被自己的丈夫这样信任,即便是死,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林冽缓缓地摇摇头:“可是,对我来说,远远不够!以前,我曾经向想容许下无数的承诺,我答应她要努力攻读,有朝金榜题名;我答应她要带她出门,看山看水,泛舟江湖……以前,我总想着,还有很多的时间,我可以慢慢来,没想到,只是一转眼,就已经阴阳两隔,相会无期。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慕晚晴知道林冽此刻的痛楚、懊悔与辛酸,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倾听而已。
于是,她就静静地,听着林冽讲述他的失信,他的悔不当初……
有时候想想,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那些以为相伴一生的人,也许转眼间就会化为烟云,那么,如今置身边疆厮杀的莫言歌呢?
如果莫言歌此刻在战场上出了意外的话,如果……
“在想什么?”
细润如洞箫般悦耳的声音传来,慕晚晴恍然惊醒,转头望去,只见玉轻尘身着玉色绣松竹暗纹的棉服,披着同色裘氅,越发显得面色如玉,秀雅若兰,微笑走近了来,双臂靠在窗沿,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一片零落中,唯有院落中几树红梅开得绚烂,成为冬季唯一的亮色。
“公子!”慕晚晴一惊,伸手便要关窗。
玉轻尘摇摇头:“不必,我没有那么柔弱,再说,我很想看看冬景。”
“公子喜欢冬天?”
玉轻尘点点头:“你呢,不喜欢吗?”
“我喜欢春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至于冬季,终究有些冷寂落寞。”
“是吗?”玉轻尘凝望着枝头怒放的红梅,轻声道“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天地伊始,万物尚无秩序,天神命四季选择自己所喜爱的花种,春夏秋都选了许多,轮到冬季,它却只选了梅,它说,有此一树花足矣。所以,冬季从来不觉得自己冷寂落寞,因为,有梅花暗香盈袖,便再没有百花的余地了。”
以前只听说梅傲冬雪,从来没听过梅盈冬意,慕晚晴倒也觉得这故事新鲜:“这么说,冬天倒是最专情的季节了。好吧,为了这个故事,我决定开始喜欢冬天!”
玉轻尘莞尔一笑,眉间温柔如纱。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慕晚晴犹豫了下,道,“其实,高远和柳如烟他们也很可怜,如果他们不杀人的话,也许我会愿意帮他们,那样,林少夫人也不会死,林公子也不会那么悲痛欲绝了。”
“你总是……”玉轻尘蹙眉,叹息道,“我却在想,你当初救人并没有救错,不是吗?”
没想到玉轻尘还记得这回事,慕晚晴一怔,心中一阵暖流经过,心情蓦然开朗起来,眼波一转,笑道:“是啊,没有错,而且,当初林少夫人中了河豚毒,过了六个时辰尚且活着,也许真的是因为她爱着林公子,舍不得走,所以才能一息尚存。公子,只要心志坚定,这个世界上,也是会有奇迹的,不是吗?”
玉轻尘微微怔愣,叹道:“原本是我想要开导你,怎么反被你教训了?”
慕晚晴笑道:“这就叫,训人者,人恒训之!”
玉轻尘侧头,眼眸轻垂,笑意宛然。
同一时间,向来以玩乐为人生第一目标的云安然却正在傅阳县的牢房里。牢房本就阴暗潮湿,这个季节更是晦暗阴寒,虽然零散地燃着几盆火,但炉火摇曳,映得牢房忽明忽暗。伴随着犯人的低吟呼喊,倒衬得这里仿如人间地狱。
狱卒在前领路,一直将他带到了高远的牢房,开了门,自己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云安然躬身入内,盯着牢房内的高远,许久,忽然淡淡一笑,道:“想活命吗?”
高远一怔,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的一番谎话,居然能连我也瞒过,算是个人才,而且,也不算太穷凶极恶,所以,本公子有心收你为己用。”云安然微微一笑,双眸如刃,整个人立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怎么样?我救你性命,你把命卖给我,如何?”
“你?”对于云安然,高远也略知一二,不由怀疑:“你怎么救我?”
“你的案子证据确凿,翻案是不可能的,到了刑部,最低也要判个斩立决。”云安然悠悠笑道,“不过,我可以替你活动活动,只要能判你秋后处斩,我就有办法让你活着从傅阳大牢走出来!”
高远曾经走遍南北,对于这种手脚自然明了,要一个死囚在牢房“暴毙身亡”,也不算太难,只不过……他冷笑:“我可不觉得,玉轻尘会听你命令行事,或者被你蒙蔽!”
虽然与现任知县接触不多,但他能感觉到,玉轻尘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绝不会轻易受人摆布。
“玉三公子?”云安然失笑,“你放心,他这个傅阳县令做不到明年秋天的。”
高远一怔:“为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云安然淡淡地道,“你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若我救了你,从此之后,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去死,你就只能去死!换而言之,你从今往后的命,是我的,再不由你自己做主!”
高远沉思了会儿,忽然一笑:“反正我也命不久矣,多活一天,就赚了一天,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不但要救我,还要救如烟!”
“不错,倒还有点情义!”云安然点头,“那就说定了!”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那道华丽的身影摇摇离去,直至不见,再环视依旧安静寒冷的牢房,一瞬间,高远只觉得方才的一切恍如一梦,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云安然衣衫的熏香,他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他的一场梦幻,而如今只是大梦初醒罢了。
不过,为什么玉轻尘的傅阳县令做不到明年秋天?
这一日,因为一桩民事纠纷,牵涉到相邻的临州清河县一位绸缎商人,慕晚晴便到清河县取证,而玉轻尘忙于县务,无暇抽身,云安然便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于是,二人便一道来到清河县。
“哎,晚晴妹妹,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到高远那家伙说的时间不对的?”到绸缎商人处问完证供,二人并肩走在县城街道上,云安然再也按耐不住好奇,问道,“我怎么也想不通,我请你看戏,你怎么就能想到科举上呢?”
“这个啊……”慕晚晴眼波一转,笑着,慢慢道,“我是怎么想到的不稀奇,云公子你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这才稀奇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云安然两手一摊,“科举这档子事,基本跟我无关!”
“科举是跟你关系不大,”慕晚晴眼眸中闪动着深深的笑意,“可是,五年前,秦怀扬秦参军科举落第,在京城酒楼跟云公子相遇,金风玉露一相逢,郎情妾意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