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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心第11部分阅读

      明月心 作者:rouwenwu

    好,孟华昭与孟钰两位准新郎也是面上带笑,满心喜悦,正要说话,突然听得门外报道:“三夫人和小少爷给太夫人请安来了!”

    是府中最受太夫人宠爱的小少爷,小小年纪已被当今皇上御赐名号的“明月公子”!两家走得虽近,但慕容襄得到太夫人特许,一直深居简出,孟家人等也只是远远看到两三次,只隐约见得容貌很是雅致,气质很是不凡。这回总算可以于近处见人,孟家人循声看去,皆是眼前一亮。

    此是白天,天色明亮,慕容襄与娘亲立于门口,翩翩少年,微微带笑,却如同一道温润如水的月光,在漆黑的夜晚静静地泻了进来,让人感觉是那样安宁与舒坦,眼里舒坦,心里也舒坦。

    待两人进来,给老夫人请安,向众人问好后,孟廷超一把将慕容襄拉到身边:“贤侄,过来让伯伯好生看看你,以往你爹总是把你藏起来,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哎呀,这样神仙般的小人儿,清枫,你是怎么生养出来的?快给我说说,传授些经验,我也回去跟夫人努力下,这样的乖儿子,生他十个八个也看不厌啊!”

    那身旁的孟夫人闻言大窘,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嗔道:“尽说些混帐话,也不怕亲家笑话!”

    孟廷超爽朗大笑,众人听了,也是暗自好笑,这个孟家主子,说话可直率得很。

    大夫人徐平君见慕容襄一来就成了屋中的焦点,心有不甘,想了想,岔开话题,说道:“我们两家在南棠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这两件婚事一起办,是不是显得太寒碜了?还有方才所说那迎亲队伍人数与喜宴桌数菜品,都显得太小气了些呢。要不,再议一议?”她出身官宦,倚仗娘家权势,在这个家中还是颇有些份量,是以敢说这话,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会被骂作女子不配参与大事了。

    慕容襄知大娘对己不满,想转换话题,本也不难,但不了解形势,就随口评论,只会怡笑大方。她轻哼一声,侧头与慕容清枫悄声说得几句,慕容清枫微微点头。

    老夫人皱起眉头,却见慕容清枫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如今我天朝旱灾刚过,各地百废待兴,正是朝廷用钱用人的紧张时候,身为天朝子民,自当挺身而出,倾囊相助。这婚事,还是不宜铺张,从简好些,这样才算是符合朝廷旨意,且顺应民心。内子久居府内,不明白天下情势,让各位见笑了!”

    徐平君本是想在孟家面前再显示下自家的财力,却讨了个没趣,一时神情呐呐,面上无光。

    孟廷超笑道:“我早知你慕容家乐善好施,这几年捐了不少银子赈灾,在整个大汉声名远扬。既然做了亲家,我也不会拖你后腿,我已做了决定,这次婚事不仅厉行节约,而且所收贺仪礼钱,尽数折成银子,全部捐助灾民恢复生产用,我孟家一分不留!”慕容世家与孟家都是南棠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两家联姻的大事,就算少摆酒席,减少开支,那送礼的人们也是抢着上门来,所收礼钱,自是不计其数,现在要将这些礼钱都捐献出去,孟廷超也实在是个极为大方之人!

    慕容襄大喜,走到他跟前,抱拳说道:“孟伯伯,您慷慨解囊,义薄云天,子非实在佩服得很!我代受灾百姓谢过了!”

    孟廷超拈须一笑:“贤侄,你这般称赞,伯伯不敢当啊。”心中却想,这小娃儿为人做事,不卑不亢,比起自家子侄,不知要强了多少倍,清枫养的好儿子啊!

    慕容襄喜滋滋回到娘亲身边,不经意间,感觉一道探索的目光投向自己,定睛看去,只见对面孟华昭与孟钰笑吟吟望着自己,却不知是谁,只好报以坦然一笑。

    三日后良辰吉日,南棠慕容世家两位小姐双双出嫁,着真红袖衫,戴凤冠,披霞帔,由府中陪嫁丫鬟扶着,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那南棠大街小巷,到处站满了观礼的百姓,皆赞叹这慕容世家与孟家强强联姻,天作之合。

    两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司仪唱着时辰已到,送入洞房,众人纷纷鼓掌,举杯祝福,两家父母老人看在眼里,自是欣慰异常。

    那孟家在自家园内摆了二十桌酒席,只请了两家的部分亲戚朋友到场,即便如此,也是宾朋满座,人声鼎沸,席上推杯置盏,行酒猜拳;丫鬟仆妇端盘举壶,穿梭其中。

    慕容襄随口吃了些菜肴,突然想起闹洞房的习俗,推说自己内急,溜了开去,在附近转了一圈,没见着小绿,却找到纪宣,叫上他,两人偷偷摸摸去到内园,朝那新房走去。路上丫鬟仆人来来往往,见他们躲躲闪闪,不觉好笑,唤道:“慕容小少爷大胆去,小娃儿听房,那是叫添喜,好着呢!”

    半天才摸到一处新房窗下,但见窗棂花格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慕容襄让纪宣在下面托着自己,小心攀上窗台,蘸点口水,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转头笑道:“先看看房内是谁,若是大姐,知道我偷听他们,恐怕要出来追打我呢!”

    说着,她眯起眼睛,朝那小洞看去,只见一名女子头戴盖头,身着红袍,端坐在大红喜床前,旁边的新郎倌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正双手举枰,挑去她头上的盖头。

    新娘娇羞嘤咛一声,但见盖头飞去,露出一张似嗔似喜的俏颜,正是二姐慕容芯。

    孟钰放下枰去,在案台的龙凤双烛前取了一双酒杯,倒满酒水,一手一杯,端到慕容芯面前:“芯儿,我们喝了这杯交杯酒吧!”

    慕容芯低低应了一声,接过酒杯,低着头,手臂挽过他的手臂,将酒杯凑到唇边,一口饮尽,脸上红霞顿生,娇媚动人。

    孟钰看得痴了:“芯儿,我孟钰何德何能,竟娶到芯儿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

    慕容芯面上红晕更甚,急急打断他的说话:“钰哥哥,你别这样说,芯儿,芯儿不配你这样赞美,我、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书信都是宝儿,是宝儿他……”

    这个傻姐姐,洞房花烛,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慕容襄听着着急,直直顿足,屋内两人只听得窗外哎哟一声,纪宣不曾防备,被她一蹬,身子不稳,朝一旁倒去,上面的慕容襄也跟着倒在他身上,摔了个人仰马翻。

    孟钰听得声响,开了房门出来查看,只见慕容襄慢慢爬起身来,揉着手臂,裂嘴笑着:“哦,二姐夫,你好啊!”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 第三十六章 金玉良缘

    第三十六章金玉良缘

    春去秋来,岁月匆匆,转眼又是数年过去。

    天朝六十五年,初春时节。

    南棠城的“王记”烧鸡铺子新近开张,生意兴隆,这不,刚出炉的几十只金黄澄亮、皮酥肉嫩的烧鸡,只一眨眼功夫,就被排成长龙的人们一抢而光。

    一名青色衣裤、家仆打扮的青年男子好不容易排到跟前,抹了抹额上的薄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向那店家说道:“老板,我要两只烧鸡,肥些的!”

    店家朝里看了看,抱歉道:“哎哟,不巧,这位客官,今日店里就剩一只了,下一炉出来,还要等上一个时辰。您看,要不,先带回去吃吃吧,下次来,我给您留大只的!”

    那青年家仆面露为难之色,望望停在街边不远处的小轿,毅然说道:“一只就一只,我明日早些来便是!老板,收钱!”说着,将手中的碎银重重按在柜台上。他却不知,这柜台上的案板乃是活物,被他用力一按,立时倾斜,那碎银顺势跌到地上,跳了两跳,正好落在一处缝隙里去了。

    他叫了一声,弯下腰去拾,银子卡在缝里,弄了半天,都没出来。

    “老板,这只烧鸡我买了!”排在他身后之人先前听得只剩一只,正懊恼运气不好,现在见他银子掉了,赶紧掏钱叫道。

    那正在捡银子的青年家仆闻言,急急站起道:“明明是我先来的,排了半天队才轮上,老板说好是给我的,你怎么可以跟我抢!”

    身后之人也是着急得很:“我家人久病在床,今日胃口好些,就想尝尝这家新店的烧鸡,你反正一只都不够,就干脆明日再来买,这只烧鸡便让我买去嘛!”

    青年家仆等了半天,生怕主子在轿中着急,此时也不相让:“我家少爷已经在街边等了好些时候了,就等我买了烧鸡过去找他,我让给你,我怎么给我家主子复命呢?再说了,你说你家有病人,还不知是真的假的呢!”

    “你……”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了,两位,一只烧鸡而已,何必伤了和气!”一人从店外走进来,却是那青年家仆口中的少爷,听得两人争执,自己掀帘下得轿来,过来店中,温和劝道,那嗓音不高不低,暗哑低沉,却是说不出的扣人心弦,在场之人,皆是心神一荡。

    店家揉了揉眼,循声看去,简直不敢置信,但见进来之人只十四、五岁,中等身材,银冠束发,一身月白色衣衫,配以同色腰带,容貌俊逸清雅,体态纤瘦匀称,一举手,一抬足,都令人赏心悦目。静立也怡人,开口也怡人,行动也怡人,不论怎样的姿势神态,都是好看得不得了,优雅得不得了,哪里来的神仙般的公子!

    “啊,是慕容公子!”店外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公子襄,是公子襄啊!”又一人大叫出声,并朝这边奔过来。

    整条街上喧闹起来,顿时人声鼎沸,其中不乏姑娘媳妇的娇唤声与尖叫声。

    又来了,又来了!慕容襄一阵头痛,赶紧拉了纪宣,急急朝那内堂走去:“老板,你这里可有后门?”

    “有,有啊。”那店主如梦初醒,也不顾自家生意,立即走到前面,亲自带他们往店内行去:“公子,请走这边!”

    慕容襄与纪宣在店内左穿右钻,从后门溜了出去。

    “慕容公子,请留步!”

    两人回头一看,却是那店家提个热气腾腾的篮子,追了出来。

    “公子,这是小人方才自己留起来的两只烧鸡,本来是准备晚上和几个老哥下酒的,送给公子,请公子带回府去尝尝!”那店家递上篮子,殷勤说道。

    “这怎么可以?”慕容襄推辞道:“你给了我,你和你几位朋友怎么办?实在不敢当啊!”

    那店家硬是把篮子塞进她手里,一拜及地,诚恳说道:“公子是小人的大恩人啊,只送上两只烧鸡,小人都觉得脸红羞愧,现在小人只是个小本生意,也不宽裕,等小人今后生意做大了,一定出资修建一座功德牌坊,好生传颂公子的救命之恩!”

    慕容襄赶紧去扶,听他说自己是他的大恩人,仔细瞧了瞧他,自觉心中没有印象,转念一想,方才恍然大悟:“你不是南棠本地人?”

    那店家站了起来,恭敬答道:“公子说得不错,我们全家是从漓水下游过来的难民,刚来南棠的时候,小人在山神庙见过公子一面,一直将公子容貌记在心里的。我早年在家乡也是开烧鸡店的,全靠公子的大力救助,不然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还哪有现在的开店赚钱啊!所以这两只烧鸡,请公子一定收下,这是我一家四口的心意啊!”

    慕容襄呵呵笑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老板,今日我姐姐姐夫回家省亲,我先告辞了,祝你生意兴隆啊!”她抱拳说道,正欲转身离去,忽又想起一事:“老板,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这烧鸡店,暂时只是个小本生意,忌讳爆热爆冷,而讲究个细水长流,我建议你每天只做一百只烧鸡,卖完便收工,生意再好也不多做,让那些人流着口水,心生念想,隔三差五便要来买!”

    说完,含笑而去,纪宣拎着篮子跟着,只留下那店家立于原处,喜笑颜开。

    “纪宣哥哥,你明日还是过来把这烧鸡的钱给了。”慕容襄说道:“这店子才开张不久,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我也不能占人家便宜。”

    “是!”纪宣答应着,心想少爷宅心仁厚,跟着这样的主子,心里真是舒坦得很。

    “师父回云山也有三个月了,一直也没个音讯,不知路上是否顺利?”慕容襄又道:“说不定今天会有消息传来,我们早些回府候着去!”

    进了自家大门,没走几步,却见慕容芯与孟钰在烟波亭里说着话。

    “二姐,二姐夫!”慕容襄取过纪宣手里的篮子,笑吟吟走过去:“我听二娘说,二姐最近胃口不好,老吃不下东西,这可不行,要饿坏我的小侄儿,也要急坏我的好姐夫的!这家烧鸡是现时南棠城里生意最好的,二姐等下一定要尝尝!”

    慕容芯坐在凳上,小腹微微腆着,温柔笑道:“宝儿真是有心,多谢啦,待会我一定多吃些。”

    孟钰点点头,说道:“襄弟,辛苦你了!”

    “一家人,怎说什么辛苦!”慕容襄将手里的篮子交与旁边的丫鬟,又道:“涵儿睡了么?我今天还没抱到他呢!这个小东西,真是惹人疼爱啊。”她说着,脸上满是怜爱之情。

    慕容芯一脸慈爱,低低笑道:“他呀,整个一个混世魔王,皮得不得了,他爹爹每次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相公,你说是不是?”

    孟钰看她一眼,笑道:“还不是你这做娘的,给惯出来的!”见她眉头微皱,连忙改口道:“当然,还有我,我也是经常惯他的!”

    慕容襄哈哈大笑:“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姐夫,你在二姐面前,是越来越没有脾气啦!我都不敢想象,我曾经见过你暴跳如雷的样子……”

    孟钰面上一红,低头瞧了瞧慕容芯的肚子,呐呐说道:“那是我一时糊涂,过去了的事,襄弟就不要提了罢!”

    眼见太阳缩了回去,亭子里有些阴冷,孟钰赶紧给慕容芯披上一件披风,叫丫鬟将她扶回屋去休息。

    “襄弟,慢走。”见慕容芯走远,孟钰急急叫住转身欲走的慕容襄:“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今日趁此机会,想给你好好说说。”

    “姐夫,有何指教?”慕容襄笑嘻嘻地望着他。

    “那日新婚之夜,你来听房,芯儿当众承认与我那些书信中的字句,都是出自你之手,还找出那本情诗大全与我证实,我当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很怪她的。”孟钰回忆着:“第二日,我与她因为小事而起了争执,我借故大闹,她伤心落泪,你来劝架,还记得不?”

    “是啊,二姐就是个死心眼,心思又单纯,也是爱你之深,不愿意对你有所隐瞒。我当时也很生气,气她不该把事情告诉你,更怪你不问青红皂白的责难!”慕容襄实话实说。

    “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吟诗填词,唱曲应对。在发现你二姐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之后,说实话,那段时间我都曾经想过休了她。”孟钰面色安详说道:“直到涵儿即将出世,我才渐渐醒悟过来,你二姐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最是难得,尤其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解其意,却将那本情诗大全硬生生背了下来,这样的坚定执着,也着实让我感动怜惜!”

    慕容襄静静坐着,听他讲述:“涵儿出世又遇上难产,你二姐身子弱,九死一生,才将这孩子生了下来,自己也去了半条命。我听起那产婆说起,她当时不顾一切,拼命喊着保住孩子不管她,我心里对她是心疼得不得了。”

    “所以,襄弟,我和你二姐,一直都想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这个媒人,也全靠你当日对我大喝那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那个什么善意的欺骗,让我过后静下心去好生反省,我和你二姐才会有今天!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仍然看重那种经纶满腹、才气过人的女子,但是我也明白,象你二姐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才是我一生的良配!”

    慕容襄点点头:“姐夫,这些年,我也一直担心,自己年少无知,弄出些奇怪东西,惹出祸事,坏了你们的美好姻缘。现在听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啦!”她笑着,随口说道:“这些年,只你们回来几次,也不见大姐回来探探亲什么的,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孟钰摇头道:“我家在临域是另置的宅子,走动并不多,但据我所知,大姐过得并不好,要不是鉴于两家的关系,华昭早就想娶个小妾过门了!”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 第三十七章 至宝舍利

    第三十七章至宝舍利

    竟有这种事?慕容襄皱起眉头,虽然大姐与自己关系一直冷淡,但是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关键时候,总是要帮着自家人的!

    “为什么会这样?”慕容襄想了想,问道:“姐夫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和呢?”

    孟钰苦笑一声:“大姐那骄傲的性子,你们姐妹俩应该很清楚,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叹了口气,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两对同日成亲,如今你二姐都又快当娘了,他们二人还是没有一点喜讯,华昭是伯父的独子,心里也是着急得很!”

    “是他们哪一个身体有问题呢?”慕容襄脱口而出,心想这个朝代的人对于传宗接代,那是极为看重的,大姐与大姐夫成亲也有五年多了,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多半是有毛病了。但是不能生育,也不一定就是女方的问题啊!

    孟钰看她一眼:“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啊。大姐的事情,你莫在爹娘面前提起,我怕他们担心。”

    慕容襄点点头:“我心里有数。”要不是临域也太远了些,她还真想去看看大姐和大姐夫,好在明年就是丁亥年了,她与轩辕皇帝的约定马上也快到了,这临域,终究还是要去的!

    回到兰心阁,慕容襄翻开师父临走时留下的几卷琴谱,大致看了看,随手掩上,取出师父留给自己的锒琊古琴,端正放于案上,自己正身坐下,双手平平置于琴上,左按弦,右拨弄,信手弹奏起来。一时间,阁中琴声流淌,如春莺出谷,又似鸣鹤在荫,清丽而静,和润而远。正在阁外劳作的家仆丫鬟们,闻得琴声,如寻常一般,纷纷停下动作,静静立于原处,仰望倾听,如闻天籁。

    这些年来,经过秦浪的悉心教导,再加上自身的天赋,她的琴技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由于她身经两世的特殊遭遇,对于琴曲中体现的内涵深意和思想感情,领悟竟不在秦浪之下,而对于展现男女情爱一类的琴曲,理解上则更胜一筹,弹奏出来亦是委婉细腻,直透人心。

    弹过一曲《问情》,慕容襄左手触弦,如蜻蜓点水,右手同时弹出,曲风一变,却是一曲《南风》,其音深沉高远,雅正中庸,隐隐有着浩然正气。

    师父秦浪已是当今世上抚琴弄曲第一人,所教的琴曲,她已研习了十之八九,就是师父最后留下的几卷琴谱,她也弹得十分纯熟了,却去哪里再去找些琴曲来学呢?又或者,她可以自己写一点曲谱了,前世的记忆还深切存在,那些传世名曲,什么《高山流水》,什么《梅花三弄》,什么《平沙落雁》,以前经常一边看书一边听着的,基础音律总还记得大半。以自己现在的琴技,默写出琴谱,记不清的地方,就稍作改动,弹奏大致是没有问题的。不管怎样,先弄出琴谱来,等师父回来,保准吓他一跳,呵呵,大汉天朝又一位年少英俊的天才琴师诞生啦!

    一曲终了,慕容襄正待起身,突然听到啪啪的鼓掌之声,抬眼一看,却是慕容清枫站在门口,象是驻立已久。

    “宝儿琴技进步神速,超凡脱俗,若秦先生回来见到,一定很欣慰的!”慕容清枫说道。

    慕容襄淡淡一笑:“爹爹过奖了。师父却是练了半生,才有此成就;我才练了几年啊,离那超然的境界,还差得远呢!对了,爹爹找我有事吗?”

    慕容清枫道:“城北大佛寺的圆清大师昨日圆寂了,他生前与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我想去寺里拜祭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吧?”

    “大佛寺?”慕容襄想起多年前丞相萧桓提到的大佛寺与天目神僧,不禁问道:“爹爹,那大佛寺的天目神僧,你可曾见过?”

    “什么天目神僧?我早年经常陪你祖母去那寺里烧香许愿,从来不曾听过有这号人物呢!”慕容清枫答道。

    咦,没这号人物?这就怪了,难道萧丞相消息有误?但是那是在当今皇上面前说的话,假如没调查清楚,作为一国丞相,哪里敢随口妄言!不管这许多,先去看看再说。

    想到这里,慕容襄答应着:“爹爹,走吧,我这就跟你去大佛寺!”

    慕容襄与爹爹带了纪宣、陈齐二人,乘了自家马车,即时出发,路上并无耽误,朝那寺院飞驰而去。

    这大佛寺位于南棠城北,依山而建,因其大雄宝殿内七尊佛像生态端庄,高大巍峨而得名。尽管地势较为僻静,但来此烧香拜佛、求签许愿的善男信女众多,寺内香火却是十分旺盛。

    此时正是初春,山上的桃花却已尽数盛放,灼灼芳华,艳若余霞,满树娇羞烂漫红,万枝丹彩与春融。一行人到了山前,下得马车,随那花间流水,缤纷落英,深深浅浅行进,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寺门前。

    一个小和尚正在门前扫着落叶,见他们到来,急忙过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此是后门,并不对外开放,施主若是去寺里烧香拜佛,请移步去往前门!”

    慕容清枫抱拳说道:“小师父,请代为通报,就说圆清大师生前的故人慕容清枫前来拜祭,请方丈大师行个方便!”

    那小和尚仔细打量下他们,点点头,说道:“几位施主请在此等候,不要走远,小僧去去就来。”说着,将手中的扫帚立于门边,推开寺门钻了进去,寺门随之又自关闭。

    不到半柱香时间,只听得咯吱一声响,那寺门开了,小和尚走出来,口中称道:“请各位施主见谅,方丈说圆清大师已圆寂升天,去归西方极乐世界,已然火化,不予见人,各位施主请回吧!”

    “这……”慕容清枫没想到方丈竟不让他们进去,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化解。

    慕容襄上前一步,问道:“请问小师父,这寺中是否有一位天目神僧?”

    那小和尚想了一阵,答道:“小僧是虚字辈的虚灵,鄙寺中僧人的法号是从渡字辈、圆字辈、慧字辈、虚字辈这样排下来的,寺中哪有什么法号天目的神僧,没有,没有。”

    慕容襄哦了一声,既然没有她想找的人,进寺拜祭之事自然也就兴趣缺缺了。

    慕容清枫也不强求,几人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又一名年纪稍长的和尚从寺内奔出来,大声叫道:“各位施主,请留步,方丈改变了主意,请施主入寺一见!”

    出家人不打诳语,怎么出尔反尔的?慕容襄皱起眉头,还是随他们进去了。

    只见寺中地方宽敞,整个寺院纵深展开,殿宇重重,檐飞角挺,顶盖筒瓦,颇为庄严肃穆。那引路的小和尚带他们来到寺内的藏经阁,让纪宣与陈齐守在阁下,自己带慕容清枫他们上了二楼,一位花白发须、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立于门口。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请两位施主见谅!”老和尚双手合十说道。

    “是我们打扰了,对不住了。”慕容清枫拱手还礼道:“圆净方丈,清枫今日带小儿前来拜祭圆清大师,还请方丈通融下。”

    圆净方丈摇了摇头,说道:“阿弥陀佛,不是老衲为难施主,而是圆清的遗体已于昨日火化,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皆成灰烬。”他犹豫了下,终于又说道:“慕容施主的为人,老衲倒也信得过,况且小公子又是当今皇上御赐的明月公子,更不用说了。请两位一定为我寺保守这个秘密——火化之后,那灰烬之中剩了些东西,老衲这就带你们去看看吧。”说完,推开房门,带两人走了进去。

    圆净方丈从书架上取了一个木盒,走到两人面前,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只见里面是八九颗碧绿色、晶莹透明的圆形物体,便如同绿宝石一般。

    “啊,舍利子!”慕容襄脱口叫道。

    圆净方丈目光炯炯:“小施主识得此物?善哉善哉,恳请小施主告知此物由来,老衲愿闻其详。”

    慕容襄道:“我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相传佛门高僧圆寂火化后,会留下小块遗骨和珠状宝石样物事,十分稀有珍贵,被奉为佛门圣物。”

    “难道佛家传说,竟是真的,真的有这样的物事?”圆净喃喃念道,难掩欣喜之色:“小施主见多识广,老衲实在是佩服,不过这舍利子应如何保存才好呢?”

    慕容襄想了想,说道:“要不,筹措资金专修一座舍利塔,既可供信徒瞻仰,又可作永久保存,不过须派驻武僧长期守卫这舍利宝塔,以防外人觊觎盗窃,方丈大师以为如何?”

    圆净方丈笑道:“早闻明月公子天资聪颖,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慕容施主,我天朝得此子,真是佛主保佑,菩萨显灵啊!”

    “方丈大师,你太夸奖他啦!”慕容清枫谦逊说道,其实心里得意着呢。

    圆净方丈合上木盒,端正置于案台中央,慕容清枫面朝木盒,持香点燃,长身驻立,一辑在地,口中念道:“圆清大师,昔日教诲,慕容清枫受教了!”说完站起,将香插在炉里,慕容襄也跟着爹爹拜了三拜。

    拜祭过后,圆净方丈收好舍利,带两人来到大雄宝殿,但见里面不少僧人忙碌布置,慕容清枫有些不解,正欲询问,却听得圆净方丈解释道:“三天之后,我寺将在这里为圆清举行一场法事,慕容施主才气过人,如若不嫌,请辛苦为圆清题写一副挽联,如何?”

    慕容清枫欣然应允,圆净方丈命人在台上铺好长幅白绢,备好毛笔与墨砚,慕容清枫走过去,立于台前,稍作思索,当即挥毫写下:

    碧海潮空此日扶桑龙化去,

    黄山月冷何时华表鹤归来。

    圆净方丈称赞道:“写得好,老衲谢过施主!”眼光一转,瞥见慕容襄看着那挽联,眼珠滴溜溜转动着,若有所思,又道:“小施主却有什么好的句子,可否也写出来看看?”

    慕容襄心中好笑,说道:“我想到的这两句,写出来要吓人的!”

    圆净方丈说道:“无妨,无妨,老衲与众多弟子也想趁此机会,好生瞻仰下小施主的墨宝。”

    慕容襄也不客气,接过爹爹递过来的笔,蘸了墨汁,提笔在白绢上写下一句:

    大佛寺中死个和尚。

    圆净方丈咦了一声,心里甚是不满,又不好发作,只好忍住,其他僧人围拢过来,见那上句,皆是愤愤不平,议论纷纷。

    慕容襄笑了笑,不紧不慢,又在后面添上下句:

    天竺国里多一如来。

    这样一来,上下两句合起来便是:

    大佛寺中死个和尚,

    天竺国里多一如来。

    这幅挽联便是典型的欲扬先抑,头句平平淡淡,甚至不甚礼貌,后句却是点睛之作,极力赞颂已逝的圆清大师,境界一下子提升上来,寺中众僧看了,自是面上生光,大为称赞。

    “老衲从未见过如此的挽联,实在是佩服啊!”圆净方丈手持白绢,拈须赞道。

    慕容襄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却听得似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出了大殿,往左三十丈,右起第四间厢房,有话相询。”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 第三十八章 天目神僧

    第三十八章天目神僧

    好熟悉的场景!慕容襄想起那年被困火海,也是听到这样类似的声音,如同就在耳边,但其实发声之人距离尚远,甚至在数里之外。

    后来吕征告诉她,这门功夫叫做传音入密,只有武功练到颇高的状态,或是修炼到超凡的境界,才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眼下,又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就是说,这大佛寺里,有一位高人,隐藏在暗处召唤自己,却不知是敌是友?

    要不要循声而去?她皱起眉头,因为那年险些丧身火海的事,师父一直很注意她的安全,平日里对她严厉督促,终日呆在府里,潜心练琴看书;偶有外出,也是随她一同前往,左右不离。师父每二、三年回一次云山,临行时也是与慕容清枫交代清楚,尽可能少让她出门走动。自赵远被害之后,那府里她的专属保镖陈齐也是吸取教训,每日认真练习拳脚功夫,多年下来,也是武艺大进,每有外出,便时刻跟随她身边,若是些寻常宵小鼠辈,自不在话下。所以这些年来,倒是一直平安无事。

    平安日子过久了,是不是就容易麻痹大意,放松警惕?想当初,也都怪她一时大意,做事随心所欲,不加深思,轻易去那庙中寻人,才使得自己与若尘身陷囫囵,还害了赵远哥哥性命!想着心里便是一痛,不论前世今生,总是有着年轻的生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消逝,哥哥是如此,赵远也是如此,她,实在是个不祥之人!更可恶的,暗访多年,那凶手便如同在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更不用说是那幕后主使之人,竟是半点讯息都查不到。血债血偿,报仇雪恨,当初她立下的誓言,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

    慕容襄握紧拳头,收敛心神,不去想那神秘的声音,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当下与爹爹向圆净方丈告辞,转身就要走出大殿。

    仿佛知她心意一般,那个声音幽幽叹息一声,又自响起:“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你又何必自责?来与不来,随心,随缘,随性,随你。”

    慕容襄闻言,如身遭雷震,心道,自己心中所想,那人怎会知晓,难道竟会读心术么,却是何方神圣?听那声音,应为男子,清淡深远,却不能确定年龄,所说字句,皆是满含禅意,此人对自己应无恶意。若她此时不去那厢房中查看个究竟,就算回府,也是不能安稳,挂念至深。

    “只你一人前来,切莫告知他人。”那声音接着又说道。

    慕容襄生生停下脚步,心中做了决定,回头禀道:“爹爹,烦你与方丈说会话,我去去就来。”说着,疾步朝那发声之人口中所说的厢房走去。

    她按那声音所说位置,数到第四间,与别的厢房一样的暗红木门,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走到门口,又转头望望身后,眼见并无他人跟来,于是放心伸手过去,轻叩数下。

    “进来罢。”那声音这次却是从屋内响起来。

    慕容襄轻咳两声,理了理衣衫,推门进去。

    屋内竟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气氛很有些妖异与古怪,慕容襄目不能视,不敢妄自行动,只好立在原处,心想,这位高人难道有什么苦衷,不愿意以本来面目见人?想到这里,转身回去将房门关上,又摸索着回头站定。

    “你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声音从面前二十步之外传来。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慕容襄微笑答道,心想自己前世古装电影电视看得多了,这样的对话,简直太小儿科了。

    那人听她答得顺口,似乎愣了一下,又问道:“你是谁?”

    慕容襄呵呵答道:“我叫慕容襄,字子非,是南棠慕容府上第三子。”

    “不是,你不是慕容襄。”声音传出,却是肯定的语气。

    慕容襄吓了一跳,勉强笑道:“我不是慕容襄,却是谁?”

    “或者,老衲应该问,你是什么?”那人的声音又从漆黑中响起,这下才是把慕容襄吓了个半死,险些昏倒过去!

    这人究竟是谁啊?竟似乎知晓她的底细!此时此地,连番的追问,意欲何在?她脑中转动着数种思想,都不是自己可以认定的答案。

    见她沉默不语,那人轻笑出声:“小女娃莫怕,老衲对你并无恶意。”

    慕容襄索性背靠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说道:“我既然敢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问我四问,现在也该我来问你,不多,却只四字——你又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你这个娃儿,倒是很有意思!你来寺中找寻老衲,如今就在你面前,竟不知老衲是谁么?”说着,屋内突然一亮,却是那人点了一盏烛台,火光摇曳,将彼此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啊,天目神僧!”慕容襄闻听此言,猛然想起,惊叫出声。

    但见那人手持烛台,身披青绦玉色袈裟,身形清瘦,面容枯槁如柴,目光安宁平和,正慈眉顺目看着自己。

    “我且问你,你是听谁人所说,老衲身居大佛寺内?”天目神僧问道。

    慕容襄知道这天目是得道高僧,不敢怠慢,拱手作礼,恭敬答道:“子非昔日听那丞相萧桓所说,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到得寺内,是想乘机拜会一番,并非故意打扰神僧清修,还请神僧不要见怪。”

    天目神僧点点头,道:“老衲借住大佛寺之事,本十分隐秘,却被朝廷之人获悉,这个萧丞相果然深不可测。”

    他看了看慕容襄,说道:“你是否正自奇怪,我为何知道你的来历?”

    慕容襄见他说话笃定,诚实答道:“是有些奇怪,还请神僧指点为谢。”

    天目神僧将烛台放于供桌上,自己寻一蒲座盘腿坐下,招呼慕容襄:“你也过来坐吧!”

    “不敢,不敢!”慕容襄走了过去,与天目神僧面对面坐下。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天目神僧淡然说道:“我二师弟神算子辞世之时,其灵魂出窍,飞到我修炼之处,这句话,便是他对老衲说的。”

    原来天朝国师神算老人竟是他的师弟啊,难怪他知道自己来历!

    天目神僧继续说道:“老衲师兄弟三人,师出绝世奇人鬼谷先生,只老衲一人苦心清修,意欲修得正果,得道升天。那二师弟神算子,和三师弟地眼,一在大汉,一在蒙傲,却是一心辅助各自君主,贪恋世间荣华富贵。他二人天资本在我之上,如此一来,修行却是停滞不前了。这十年来,老衲执着修行,天目已开,世上万物,各种形态,在老衲眼中,该是怎样,便是怎样。所以,”他直视着慕容襄,慢慢说道:“你在老衲眼中,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慕容襄挺直背脊,沉声说道:“不错,我的确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神僧是否要将我收服镇压,让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怎会?哈哈,小女娃,你是想多了。”天目神僧含笑说道:“那送你来此的人也是非同小可,能力惊人,实在高出老衲太多,想必是那天外之人罢。如此看来,这个慕容襄应该就是你的前世之一,她本来应当一生痴傻,于人、于家、与国、于世,均无半点用处,而你的到来,倒是令她重获新生,未必是件坏事。只是,尚有一事,今日你不来找老衲,老衲很快也会去找你的。”

    “哦?找我何事?”慕容襄好奇问道。

    “尽管是这身子是你的前世,但毕竟是变换时空,贸然侵入,也出了一点问题。”天目神僧仔细打量着她周身上下,说道:“你这些年来可曾有些不适感觉?”

    慕容襄心中佩服,答道:“子非一直嗜睡,症状有些严重,经我师父的朋友,医绝先生吕征配制丹药,定时服下,尚能强自压住。到我十八岁之前,应是不成问题。”

    天目神僧咦了一声,说道:“吕征配制的丹药?那就对了,难怪老衲差点没看出症状来。来,把手伸出来给老衲瞧瞧。”

    慕容襄依言伸出手去,却见他只手轻举,作一拈花手势,指尖在她手腕脉搏处轻柔一点,慕容襄顿时一阵酥麻,感觉一道热流暖意自手腕朝全身各处涌去,五脏六腑,七经八脉,通泰之极,好不舒服!

    “你身上无半点内力,你的师父不是吴仁清,而是秦浪吧。”天目神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