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谋略第12部分阅读
继室谋略 作者:肉书屋
国公府的女主人、一品诰命夫人、宫里娘娘的母亲,既为长更为尊,她自是不敢有所冒犯。
但一想到之前那些婆子们在园子里说的话被冯夫人听了去,一想到自己的命根子谨姐儿正是该要说亲的年纪了,不像尹大太太生的三个儿女都早已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了;
再一想到若是那些婆子说的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大房独吞了姑太太留下的几十万银子,她就不吐不快:谨姐儿可是她的命,她绝不允许有人坏了她的好姻缘前程!再者,大老爷是姑太太的兄长,难道二老爷就不是了?凭什么几十万两银子都叫大房占了去!
第六十三回 生隙(中)
尹二太太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竟是在直指尹大太太治家无方,自是当即便将她气了个半死。
她之前被尹淮安气得复发的旧疾本就还未大好,不过想着大节下要忙的事情多,恐落人褒贬,且也害怕孔琉玥真如她所说,过来侍疾于她床前,一个不小心便让她遇上了尹淮安,又生事端,所以连日来都是在强撑罢了。
不想又听得尹二太太如此这般一说,还公然指责了她一通,气得她胸口疼也反驳不得,还得陪着笑脸说:“弟妹放心,我一定彻查此事,一定不让咱们家积年的声誉,被几个嘴里生蛆的狗奴才毁于一旦。”
霍氏与尹敏言亦在一旁帮腔:“母亲的为人二婶还不知道?虽是宽和惯了,却是向来最恨那等长舌的搅家精,别说这几日身上终于好些了,便是前儿个病得起不来床时听闻了这样的事,亦是一定会彻查的,二婶只管放心罢。瞧这时辰也该吃午饭了,明儿便是大节下,母亲这里一刻也不得闲,就不留二婶吃饭了。”
婆媳母女三人话里有话、作好作歹说了一通,到底说得尹二太太面色稍缓,悻悻然的告辞去了。
她前脚刚走,随着“哐当”一声脆响,原本被尹大太太端在手里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已被砸得粉碎,一时间,屋子内外都落针可闻。
尹大太太额上青筋迸起,嘴里直喘粗气,“她是个什么东西,也该当面说起我的嘴来!还敢威胁我要回了老太太,请老太太做主去,难道她以为她是国公府的二太太,整个国公府就是她的了?做梦!还说什么‘家里还有好几位哥儿姐儿尚未结亲’,当人不知道她一心想让女儿攀高枝儿,呸,当二老爷多大的官儿呢,我且等着看她给自己挑个什么活龙女婿!”
又疑心方才尹二太太是故意放走那些嚼舌根的婆子,诚心想给她添堵,因喝命:“传李桥家的、王兴家的、吴胜家的、苏石家的!”那些该死的狗奴才,竟敢这样落她的面子,议论那样的是非,看她饶得了哪一个!
霍氏与尹敏言在一旁见她动了真怒,又喝命传齐几房陪房,竟大有大张旗鼓彻查此事之意,不由都有些急了,谣言这种东西,原就是清者自清的,你若不去理它,过上一阵子,自然也就平息了;但若一去理,去镇压,却反倒给了人做贼心虚的感觉,别人便是原本只信三分的,也要变作七分了。
但姑嫂二人也知道,此时要阻拦盛怒中的尹大太太,是绝然阻拦不住的,只能靠软语温言来慢慢儿劝得她打消念头,因对视一眼后,双双跪到尹大太太脚下,由尹敏言开口道:“母亲息怒。那些奴才虽然可恨,二婶的态度也实在可恶,但母亲也该顾惜身子才是,好容易才好些了,若再因此而气坏了,岂非是反如了某些人的意?”
说着有意顿了一顿,觑见尹大太太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微后,方才继续道:“再者,这原算不得什么光彩事,若是咱们认真去较真,大张旗鼓去拿人,人证物证俱全的查出来也便罢了,万一查不出来,岂非让原本只信此事三分的人,也有七分信了?指不定反说咱们做贼心虚呢!到时候母亲也难见老太太与父亲,母亲细想可是这个道理?”
霍氏忙亦附和道:“二妹妹说得有理,还请母亲三思。”
尹大太太虽然已是气恨难当,到底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女儿媳妇说的有理,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怒火,语气不善的问道:“那依你们说,该怎么样?”
“正所谓‘胳膊折在袖里’,”这次先说话的是霍氏,“依媳妇说,且平心静气的暗暗访察,待得查出说那些混账话的人,悄悄发落了便是,如此一来,旁人见咱们以前怎么样,如今还怎么样,显然胸怀坦荡,并无那些见不得之事,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这只是媳妇的一点子拙见,具体怎么样,还要看母亲拿主意。”
尹大太太细想了一回,眼下除了霍氏这个法子,还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说不得只能无奈的点头道:“眼下也只好这样了。”
只是说完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些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显见得那些混账话儿在府里流传已非一日两日,也显见得此事是有预谋的,不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打上百八十大板的,委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尹敏言见她又有动怒之兆,忙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要咱们的人暗中细细访察,总有一天会揪出那个幕后主使,到时候母亲要杀要打都使得。眼下正是大节下,连日来都有亲朋上门来作客,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将事情再闹大了,母亲且消消气……”
正说着,有小丫头子在外面禀道:“回大太太,李妈妈并其他几位管事妈妈来了。”
“让她们进来!”
尹大太太传这些心腹陪房,原是要命她们彻查拿人去的,现在听了女儿媳妇的话,却是不得不改变初衷了。于是将人传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又命她们不能将事情泄露与外人知道后,打发了她们出去。
身为当家主母的心腹陪房,李桥家的等四人在府里都是有一定体面,也各有自己耳目的,尤其四人又各存了在尹大太太面前争强好胜的心,一旦寻下机会,便恨不能将其他三人都踩在脚下,因此领命而去之后,便都使出浑身解数,暗暗访察起那天嚼舌跟的人来。
奈何那些嚼舌头的婆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此后再没有人说过类似那天的话儿,以致四人暗察了好些时日,竟都没有半点眉目。战战兢兢回了尹大太太,她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此事暂且丢开了,此是后话,暂不细表。
第六十四回生隙(下)
孔琉玥当晚便自尹慎言口中,得知了粱妈妈不但听从她的吩咐,将谣言传得满府飞,还“买一赠一”将谣言传到了府外去,因而将尹大太太给气了个半死之事,幸灾乐祸心中称愿之余,又不由有些为梁妈妈担心起来。
毕竟尹大太太是当家主母,手下可用之人众多,她又气成那样,必定是要彻查的,到时候梁妈妈的处境就堪忧了,即使她出面力保,也是一多半保她不下的!
这般一想,孔琉玥心下又禁不住愧疚起来,她不该那样逼梁妈妈的,梁妈妈在尹老太太跟前儿再有体面,在下人仆妇们中间再有威信,说到底只是一个下人,逼她杠上当家主母,岂非是在逼她去送死?
左想右想之后,命人唤了璎珞来,问她:“不知梁妈妈接下来有何打算?你待会儿就去告诉她,若是大太太查到她头上,让她只管将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毕竟已经算是永定侯府的人了,便是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再生气,也是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未料璎珞却反过来安慰她道:“姑娘且放宽心,我干妈不会有事的。她说‘这样的事情,若真只是谣传还罢了,偏生又不是,大太太又最是顾及颜面名声的,必定害怕大张旗鼓的彻查发落,会给人以做贼心虚的感觉,再者,也怕此事传到了老太太和大老爷的耳朵里,斥她治家无方,因此只会暗访,不会明察’,动静自然就要小上很多;并且她找的那些人,都是这些年来受过她不少恩惠绝对信得过的,让姑娘只管放心。”
梁妈妈从二十来岁起便一直跟着尹老太太,深得后者的倚重与信任,但难得的是,她从不仗势作威作福,苛待家下人等,反而见人就是一脸的笑,谁若有个什么难处,她也是能帮则帮,因此在尹府的人缘一向很好,她既然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孔琉玥犹半信半疑,但见璎珞脸上的平静不像是装的,想着梁妈妈可不仅仅是她惟一的亲人,更是惟一的依靠,若梁妈妈真会有事,她也不会是这幅表情了,也就放下心来。
放心之余,又不由佩服起梁妈妈的手腕能耐,庆幸自己此番可真是捡着宝了,要制造机会将梁妈妈及她们母女两个的身契一起要过来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便是端午佳节的正日子。
尹老太太一早便使了玳瑁过来安苑传话:“老太太那边蒸了粽子,立等着孔姑娘过去一块儿用早饭,说是用罢早饭之后好听戏。”
孔琉玥于是换了一身夏裳,领着珊瑚与白书,跟着玳瑁去了慈恩堂。
就见除了尹二太太及尹谨言母女以外的所有人都到齐了,瞧得孔琉玥进来,原本陪坐在尹老太太罗汉床上的尹敏言就第一个站起来,笑嘻嘻的上前将她往床前拉,一边拉,一边还亲热的说道:“好个懒丫头,睡到这会子才来,让我们大家好等!”
孔琉玥一脸的赧色,上前给尹老太太见礼道:“因昨儿个夜里走了困,所以今儿个起得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尹老太太顺势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上后,方笑道:“都是自家娘儿们,早一些晚一些又何妨,没见你二舅母与四妹妹这会子还没来呢?”又命左右,“去个人催催你二太太去。”
忙有一个丫头答应着去了。
这里尹老太太才又笑向尹大太太尹三太太说起家常来:“端午不比中秋,端午的风俗是游玩,中秋的则是团聚……往年今儿个咱们都有不少亲朋走动的,今年我想着明年的人必定不能像如今这般齐全,所以一早就让大太太借送节礼之际,推了大家,只咱们自家人取乐便好……”
尹大太太与尹三太太都赔笑附和道:“到底老太太想得周到……”
孔琉玥便趁此机会悄悄打量起尹大太太来,但见她身着榴红宝相花八幅长裙,梳着牡丹髻,其上双股凤钗上的宝石珠子闪闪发亮,打扮得非常华丽,然却掩不去她蜡黄的脸色和眼睑的青影,显见得她已有日子没睡过好觉了。
说话间,尹老太太也发现了尹大太太的异样,微蹙起眉头问道:“看你精神不大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尹大太太心里一紧,老太太是最不喜人大节下扫兴的……因忙起身赔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媳妇并无不适,不过这几日事多,没顾上歇中觉,昨儿个晚间身上又有些乏得疼,反倒走了困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女声笑道:“怕大嫂不是因为身上疼,乏得走了困,而是想得太多所以才会走了困罢?”
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刚走进厅里的尹二太太。
尹二太太今天打扮得也很华丽,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一尺高的峨髻,插着九树花钗,那花钗做得极其精巧,纯金打造,结条工艺,叶片巍巍,上面还有成双成对用宝石镶嵌或是雕琢成的小鸟,皆随着她的举动,似展翅欲飞一般生动活泼。再配上她那件银红色织金锦披袍,并下系的鹅黄八幅小团花罗裙,整个人都显得精神高贵不少,竟大有盖过尹大太太之势。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先前大奶奶未过门时,大嫂跟前儿没帮手,是不累也得累,如今大奶奶都过门大半年了,怎么大嫂反倒比先更累了?依我说,孩子们都大了,也是时候该让她们单独历练历练了,更何况大奶奶又是那样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大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似是未看见尹大太太眼里的阴霾和霍氏脸上的惶恐一般,又笑嘻嘻的上前给尹老太太见礼:“……想着今儿个是大节下,可不能像往常活似烧糊了的卷子一般,因此捯饬了一番,故而来得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尹老太太呵呵笑道:“就是要这样喜喜庆庆,精精神神的,看着才像是过节呢。”说着还有意无意看了尹大太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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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端午(上)
察觉到尹老太太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尹大太太心下又是一紧,面上却是再不敢表露出丝毫其他的情绪来,忙强打起精神,投入到了尹老太太与尹二太太的对话中。
但听尹二太太又奉承尹老太太道:“老太太今儿个才精神呢,瞧起来年轻了十岁都不止,旁人瞧了,谁会相信您老都是快要作曾祖母的人了?”
说得尹老太太越发喜悦,嗔她道:“你这猴儿,连我都敢编排了,没见小辈们都还在呢,也不怕她们笑话儿你。”
话音刚落,尹大太太便笑着插言道:“二弟妹这也是为的博老太太一笑罢了,老太太切莫怪她。”目光看向尹二太太似笑非笑的脸庞,“不过话说回来,二弟妹毕竟是作长辈的,当着小辈们的面儿,依我说,还是稳重些的好。”
三个儿媳中,尹三太太是庶媳自不必说,下剩两个嫡亲儿媳,尹大太太虽然占了长媳的位子,细究起来,尹老太太待她却素来都是尊重有余亲热不足,远远及不上待尹二太太的。
盖因尹二太太乃是尹老太太娘家嫂子的内侄女,算起来与她有亲,且又不像尹大太太乃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时时在家下人等面前要尊重,反而时时插科打诨的逗她开心,因此尹老太太一向颇喜欢这个二儿媳妇;也因此尹二太太虽无嫡子傍身,阖府上至尹二老爷,下至各层主子,再下至丫头婆子等,都从不敢轻瞧了她去。
对于弟媳的受宠,尹大太太虽然心里偶尔会犯酸,但一来尹二太太自来在她面前还算恭顺,处处敬着她这个长嫂;二来她想着二房是早晚都会分出去的,这个家里的一切说到底还是他们长房的,估摸着尹老太太也是因此才对二房多偏心了一些,是以平常见到尹老太太与尹二太太亲热时,倒也能以平常心对待,大多数时候还会跟着凑趣几句。
但今儿个尹大太太却觉得眼前这“婆媳情深”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对尹二太太抢了自己的风头、还挑拨自己婆媳之间关系之举更是暗怒于心,再想起昨儿个后者对她说的那一席不客气的话,端的是新仇勾起旧恨,一时间气血翻涌,因此才会忍不住刺了她几句。
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得尹老太太笑道:“家常没人时,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你弟妹从神儿似的作什么?再者,她也是作长辈的,她都束手束脚放不开了,岂不是叫下面的小辈儿们也越发放不开了?”
连尹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尹大太太还能怎么样?即使心下已快气死呕死,衣袖下指甲也快嵌进肉里了,说不得亦只能强忍着硬挤出一抹笑意,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自家娘儿们,原该这样的。”
怎奈她这厢都已示弱息事了,尹二太太那厢却不打算就此宁人,皆因尹二太太素来将尹谨言当命根子,任何事情但凡涉及到尹谨言,她便冷静不起来,才不管面对的人是谁!
因似笑非笑看了尹大太太一眼,随即转向霍氏道:“说来大奶奶过门也有大半年了,怎么还没传来梦熊之兆呢?老太太可还等着抱重孙子呢!我瞧着,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都是个顶个的好……”
尹大太太才硬挤出来的笑意,便瞬间又有了挂不住之兆,淮哥媳妇儿过门才半年而已,她就敢当众撺掇起老太太赏人给淮哥儿来,叫她明儿怎么跟妹妹交代去?
至于她身后的霍氏,则在闻言后将头垂得更低了,心里的委屈亦是快要溢出来,大爷根本不怎么来她房里歇息,十夜里能有两三夜就不错了,就是那两三夜里,他还一般什么事体都不做,叫她怎么可能有梦熊之兆?偏生她还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只会让自己更没脸!
孔琉玥将她婆媳二人与尹二太太的反应尽收眼底,想起璎珞昨夜对她说的话‘我干妈还说,二太太虽然生气,跟大太太一样,为了脸面,必定不会将此事闹大,也不会闹到老太太跟前儿,反而会极力遮掩;但因那‘几十万两银子’,自此会对大太太生隙却是一定的!’,不由越发佩服起梁妈妈揣摩人心揣摩得准来,暗叹,怪道她能在尹老太太面前屹立几十年不倒呢!
叹毕又想,看来尹府内院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风平浪静嘛,尤其现在又有了那‘几十万两银子’梗在期间,只怕以后还有得饥荒打呢!
尹二太太有意将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不说了,但其未竟之意,却是满屋子的人都听得出来。
眼见尹大太太又要忍不住发飙,尹老太太却满脸都是笑,丝毫也没有斥责或是反驳尹二太太之意,显然是在默认后者的话,一旁尹敏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来,上前坐到尹老太太另一侧,摇着她的手臂,一派娇憨的道:“老太太,晨起听说您这里有粽子吃,孙女儿可是什么都没吃就忙忙赶过来了,这会子早饿得不行了,您就行行好,先赏了孙女儿粽子吃,再与母亲和二婶说话可好?”
又走到孔琉玥身边,用尹老太太太能听见的声音和她说“悄悄话”,“妹妹不知道,昨儿夜里闻得人说今早老太太屋里有粽子吃,我便没好生吃饭,想留着肚子今早吃粽子,这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待会儿妹妹可不能跟我抢!”
几句话逗得尹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满屋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是笑语殷殷,热闹非常,就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压根儿不曾出现过一样。
第六十六回 端午(下)
笑罢之后,尹老太太吩咐丫鬟们上粽子,“……没见二姑娘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快将热热的粽子端上来!”又将带笑的目光扫过尹慎言与尹谨言,最后落向孔琉玥,“虽然你们都是妹妹,该二丫头让你们的,但你们看她饿得可怜见的,待会儿可都得让着她点。”
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放纵的亲昵,听在尹敏言耳朵里,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的事,可算是顺利揭过了!
面上却仍是一派娇憨的道:“几位妹妹可是听见老太太发话了的,待会儿可不能跟我抢!”
说得满屋子的人又笑了起来。
一时丫鬟捧了装在七寸青花边甜白瓷盘里的粽子鱼贯进来,待洗过手后,尹敏言果真比大家多吃了一个粽子,而且看起来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是尹老太太说:“这东西虽然吃着时香甜,吃下去之后却不容易克化得动,不是什么好的,可别再多吃了,不然回头肚子疼。”她方没有再吃。
孔琉玥却在大家都移至花园去时,发现尹敏言有意无意落在了最后。并趁着大家都没注意时,扶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闪进了花丛中,好半晌方面色苍白的撵上大家,在花园里搭的戏台前坐定后便要茶吃,待得茶来后,却又没吃多少,反而大半都用来漱了口。
孔琉玥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方才闪进花丛中是作什么去了。不由又有些同情起她来,明明就不喜欢吃粽子,方才却偏要装作吃得那般香甜;吃过之后,又要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吐,可见即便是受宠的嫡小姐,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的!
待得大家都坐定后,尹大太太便命呈上戏单来,亲自捧过头顶恭请尹老太太点戏。
尹老太太便点了一出《西游记》,又将戏单递与孔琉玥,“孔丫头,你也点一出好的来我们听。”
孔琉玥忙起身笑道:“三位舅母与嫂子姐姐们都在呢,我如何敢点?还是让她们先点罢。”
话音刚落,尹二太太便笑着插言道:“老太太让姑娘点,姑娘就点便是,都是自家娘儿们,谁点不是点,不相干的。”
尹老太太道:“你二舅母说得是,都是自家娘儿们,谁点不是点,快别推辞了,早些点好了,好让他们妆扮了来演给我们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孔琉玥只得胡乱点了一出应景儿。
接下来,三位太太并霍氏尹敏言姊妹几个俱各点了一出,婆子们便接出去,命妆扮后演将起来,园子里一时间是“铿铿锵锵”之声不绝于耳,热闹的不得了。
孔琉玥对这些戏一点不感兴趣,她表面一副认真看戏听戏的模样,实则心早已飞到了爪哇国去,也不知道昨天冯夫人离开尹府后,有没有将她的反应和她说的话传到韩家大小姐的耳朵里去?若是传了去,也不知道韩大小姐,也就是夏若淳反没反应过来她就是何田田?她都把话说得那么明了,‘跟我在家乡时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夏若淳应该反应过来了吧?只希望夏若淳反应过来之后,能想方设法再联络她,将她的近况告知与她知道了,她现在是半点主都做不得,也只能寄希望于夏若淳主动联络她了!
看了几出戏,便有丫鬟来回午宴已经得了。
尹老太太于是领着大家回至厅里,各自落座吃了午饭后,便命大家都各自回房歇中觉去,说是晚上还有晚宴,府里所有主子都要参加的,还要放烟花,让大家先养足精神。
众人早已热得很了,听得这话,正中下怀,也就齐齐行了礼,鱼贯退出了慈恩堂。
回至安苑,白书忙命小丫头子打了一盆温水来,服侍孔琉玥洗脸通头,蓝琴则将湃在水晶缸里的西瓜取了来,待她洗漱完后,一面打发她吃,一面给她轻轻扇着扇子,又跃跃欲试的问,“听说今儿个前面演了好几出新鲜好戏,姑娘快与我们说说,都演了些什么……”
一语未了,已被白书打断:“姑娘该歇中觉了,想听演了什么,待姑娘起了后再问。不然,问珊瑚也使得。”
珊瑚笑道:“演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看着好看。倒是老太太发了话,说是晚上要放烟花,大家都可以去看!”
话音刚落,屋子里已是一片欢呼声。饶是白书蓝琴老成持重惯了,说到底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爱热闹的年纪,更何况其他比她们年小的丫头们?兼之连日来安苑的人都因为孔琉玥的婚事而窝在屋里做针线,等闲不出门,早闷坏了,闻得有烟花可看,谁不想去?当下都叽叽喳喳说起晚上要穿什么衣衫戴什么首饰来。
孔琉玥虽然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却喜欢看这种热闹的场面,再者,自昨天终于有了夏若淳的确切消息后,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好,这会子又见满屋子丫头都叽叽喳喳的说笑个不住,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大家说笑了一阵,白书忽然自告奋勇要留下来,“都看烟花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的,总要留个人照应才是,横竖年年都要看几次的,这次不看也没什么相干。”
正说着,谢嬷嬷走了进来,闻得此事后,笑道:“年轻人就爱个热闹,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却爱清静,都去看罢,白书也去,我留下即可!”
“嬷嬷可是说真的?”白书见她不像是说假话,又再三确认了几遍,见谢嬷嬷都是如此说,方高兴的笑了起来,显然心里也是想去的。
正自热闹之际,忽然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孔姑娘在家呢吗?老奴奉三太太之命,给孔姑娘送果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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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旧账(上)
且说安苑众人正自说笑,忽闻外面一个声音道:“孔姑娘在家呢吗?老奴奉三太太之命,给孔姑娘送果子来了。”
白书细听了一回,道:“听起来倒像是任妈妈的声音。”
谢嬷嬷不由皱起了眉头:“三太太缘何忽然想到给姑娘送果子来了?还使的是她跟前儿第一个得用的任妈妈,让旁人瞧见了,还以为姑娘跟三太太走得很近呢!”虽说自家姑娘还有几个月就要出阁了,却不是出了阁便不跟老太太等人来往了,将来在永定侯府受了什么委屈,还指望着尹府与她出头呢,可不能让旁人误会她与三太太交好。
孔琉玥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
珊瑚因小声说道:“且先别管这些了,人都已经在外面了,还是先把人请进来再说罢,不然失礼的可是咱们。”
孔琉玥点点头:“那你出去接人罢。”
珊瑚屈膝应了一声“是”,脸上随即堆满笑,掀帘接了出去。
果见任妈妈正领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丫头子站在廊下,珊瑚忙笑着迎了上去行礼打招呼:“妈妈可真真是稀客,快请屋里坐。”
任妈妈先给她回了礼,才笑问道:“孔姑娘在家呢吗?”
珊瑚笑笑,先前在慈恩堂时,任妈妈可是一直伺候在三太太身侧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姑娘才梳洗了,正要歇中觉呢,可巧儿妈妈就来了,妈妈快屋里请。”
任妈妈笑道:“那我可真是来得不巧了。”话虽如此,脚下却没有停顿,跟着珊瑚进了屋子。
“见过孔姑娘!”给孔琉玥行过礼后,任妈妈笑嘻嘻的接过小丫头子手里的托盘双手递上,“这是晨起时我们舅太太使人送来的草莓和哈密瓜,三太太特地使老奴送些来,与孔姑娘解暑。”
孔琉玥忙起身道谢:“请妈妈回去回与三舅母,就说琉玥多谢三舅母费心赏果子吃!”示意白书接了过来,方又笑问,“敢问妈妈,三舅母是只赏了我一人,还是姐姐妹妹们都有赏?若是只赏了我一人,我也不敢独自享用,怕折了福,还是请了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过来跟我一块儿享用的好。”
姑且不管尹三太太忽喇喇的示好有何目的,将尹敏言姊妹几个一起牵涉进来,总是有好处没坏处的!
说完便要命人分头请尹敏言姊妹三个去。
急得任妈妈忙将人拦住,赔笑向孔琉玥道:“三太太也赏了三位姑娘的,只怕很快也该送到了,孔姑娘很不必使人请三位姑娘了。”说话间还趁人不注意,杀鸡抹脖的冲她使眼色儿。
孔琉玥看在眼里,便知道任妈妈今儿个忽然造访安苑有隐情了,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而是先命谢嬷嬷领了小丫头子们回房去作针线,又命蓝琴珊瑚领着任妈妈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去隔壁吃茶,只留了白书在跟前儿伺候后,方淡淡问道:“妈妈有什么私话儿,现在可以说了罢?”
任妈妈却并不就说话,而是先自袖里拿出一张看起来有些泛黄了的纸来展开,双手呈上后,方道:“孔姑娘只要看过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三太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孔琉玥心下一阵纳罕,却仍示意珊瑚上前将那张纸接过来,低头看将起来。
但见其上写着:江州城西田庄一个,地两千亩,房三十五间,价值一万五千两;扬州城南田庄一个,地三千亩,房四十八间,价值二万二千两;江州城内铺子五间,价值三万余两;银票七万余两;珠宝首饰、金银器皿十箱,价值约三万两;各类衣衫布匹及零碎珠宝十箱……不过薄薄一张纸,其上写的东西却所值将近二十万两银子,真正的价值万金!
孔琉玥一直到将通篇的内容都看完了,也没明白尹三太太主仆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正想问任妈妈:“这算什么,既不是账,又不是礼物的,三舅母让妈妈给我看到底用意何在?”,冷不防却瞥见纸张的右下角有个淡淡的印章,许是因为年代久远了的缘故,印章已经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认出其间的一个‘鹃’字。
火石电光中,孔琉玥忽然就明白过来这张纸是什么东西了,竟是当年尹鹃托孤时,一并托于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爷的财物单子!
只是,这样隐秘的单子,尹老太太母子既存了昧下这些财物的心,当年就该早早销毁了才是,如何会任其留到今日?而且是任其落到了庶子庶媳手里?
再一点,尹三太太手里既然有这样的“宝贝”,只要将其往尹老太太面前一亮,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又何至于因为想要分家的事,闹得上下皆不待见却仍达不到目的?
最重要的是,尹三太太为何会巴巴将“宝贝”送到自己跟前儿来?她留着做个底牌,将来用以为三房谋取最大化的利益岂不更好?还是她想通过她,拿她当枪使,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些想法念头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闪过的同时,她已语带纳罕的开了口:“这算什么,既不是账,又不是礼物的,三舅母让妈妈给我看,到底用意何在?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还请妈妈与我解惑!”
任妈妈眼神微闪,神色却未变:“以姑娘的聪明伶俐,便是一时间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多看上一会儿,自然也就明白了,还请姑娘再细看一回。”
她这是在等着自己点明这张东西是什么,想等着看自己惊喜交集说不定还有悲愤的表情呢!孔琉玥暗自冷哼一声,越发肯定尹三太太是想拿自己当枪使了,因装模作样又细看了一回,方仍一脸懵懂的问道:“我实实看不出个名堂来,还请妈妈与我解惑,不然,我说不得只能拿了这单子,问梁妈妈去了,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就没有什么是她不懂的!”
拿了单子去问梁妈妈,那岂不是等于直接告诉老太太,三房一直背着她在弄鬼儿?到那时,不但三太太所谋之事要落空,三房的地位只怕会更一落千丈,连如今都远远及不上!
思及此,任妈妈终于忍不住慌了。
第六十八回 旧账(下)
任妈妈脸上的镇定,终于在听完孔琉玥的话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紧张和慌乱。她急急说道:“孔姑娘,万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与梁妈妈,万万不可啊!”
顿了顿,又下定决心般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孔姑娘,这张单子正是当年姑太太临终之前,将姑娘您托付给老太太和大老爷时,一并托付与他们的财产单子。一来您当日年纪小,二来也可能是有心人有意隐瞒,之前没见过,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说完觑眼看孔琉玥,想看她在听完自己的话后,会有何反应。
却见孔琉玥依然一脸的懵懂,“财物单子?这我倒是真没听说过,不知三舅母却是从哪里得来的?又如何能确定这张单子果真是我母亲留下的?别是弄错了罢?”
任妈妈看在眼里,想起当年姑太太去世时,孔姑娘不过才是六七岁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这些年又一直养在深闺,且因身子骨不好的原因,更是一应俗事不管的,对银子财产这些迟钝一些,一时间想不到这张单子对于她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是有的。
说不得只能将话说得更明:“这张单子确是当年姑太太托孤时,一并留与老太太和大老爷的,姑娘若是不信,且看这个……”说着靠上前半步,指着纸张右下角那个印章道,“这可是当年姑太太亲手印下的印章,想必姑娘应该认得罢?”
又觑了一眼孔琉玥,“当年姑太太将这张单子交给老太太和大老爷时,是曾言明了其上的财物,一半用作姑娘出阁前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及一应开销,另一半则是留与姑娘……将来出阁时做嫁妆的。可是现在,老太太却只拿了一万银子出来,便是再连上大太太后拿出的那五千两,依然连当年姑太太留下银子的零头都不够,更不要说大太太在与姑娘置嫁妆时,是以次充好了的,三太太这是心疼姑娘,在为姑娘不值啊!”
心疼她、为她不值是假,想借她之手对付大太太才是真罢?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终于有了几分悲愤和难以置信之色,“妈妈说的可都是真的?”
白书在一旁亦是满脸的悲愤:“既有这一节,那为何府里的人还要说我们是寄居在此,一草一木悉赖府里供给的?”
任妈妈一脸的同仇敌忾,“平常没人时,三太太跟老奴也是这么说的,说姑娘明明是带了大笔财物而来的,不然府里指不定早就后手不继了,到头来却反说姑娘一草一木悉赖府里,因此很是为姑娘不值。但只姑娘也知道,三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儿素来说不上话,便是存了想为姑娘讨一个公道的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借这个机会,给姑娘提个醒儿,免得姑娘真吃了亏去,也算是全了一场舅甥之情!”
孔琉玥一面暗忖这任妈妈可真是会说话,一面悲愤兼感激的说道:“请妈妈回去告诉三舅母,就说多谢她费心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又禁不住想,尹三太太舍出这样的“宝贝”,下足这么大的本钱,不会只是想借她之手对付尹大太太罢?这张单子的价值,可远远不止这一点!
果然又听得任妈妈道:“姑娘放心,老奴回去后一定一字不漏的回与三太太。实不相瞒姑娘,三太太让老奴在这个时候送这张东西送过来,除了不忍眼睁睁看着姑娘吃了哑巴亏,还要对那算计您的人感恩戴德以外,另外一点,”说着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就是希望姑娘能在日后,多照拂一下我们三房!”
仅仅是这样?孔琉玥有些怀疑,转念一想,倒也说得通,眼看她就要嫁入永定侯府了,姑且不论她嫁过去之后的情形会怎样,至少眼前在旁人看来,永定侯傅城恒还是很看重她这个未来妻子的,兼之三房在尹府的处境也的确尴尬,提前跟她打好关系,总是好处大于坏处的罢?
可是即便是这样,尹三太太所得到,也是小于她所付出的啊,她才不信以她的精明,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
于是先令白书搀了任妈妈起来,方故作疑惑又带着几分害羞道:“三舅舅和三舅母可是堂堂柱国公府的三老爷三太太,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外面,谁见了不敬着,哪里还用得着我照拂?……谁知道我过去后,又会是个什么情形呢?”一脸对前路的迷惘和不确定。
任妈妈忙赔笑道:“侯爷对姑娘的看重,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姑娘过去后,还愁没有好日子过?至于说到请姑娘日后照顾我们三房之事,”声音越压越低,“实不相瞒姑娘,三太太近日已经在使人去修葺规整她的陪嫁院子了,打算等那边收拾好,便回了老太太,举家搬过去呢。”
这下孔琉玥是真的吃惊了,尹三太太竟然打算先斩后奏?可是,“老太太那里会答应吗?还有大舅舅那里,会答应吗?”
任妈妈自得一笑,“我们太太说了,她自有法子让老太太和大老爷答应,只是,势必会让老太太和大老爷心里……不高兴,以后只怕也别想再依靠府里,因此才会求到姑娘名下,希望姑娘以后能多照拂一二!”
至此,孔琉玥总算是彻底明白了尹三太太的打算,想借她之手,对付尹老太太婆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就是想借此事,向她示好了。
至于任妈妈说的‘我们太太自有法子让老太太和大老爷答应’,如果她没有猜错,尹三太太手里应该还有一张尹鹃留下的财物单子才是,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