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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明妩猛地侧过身,伏在床沿干呕起来。
    空荡荡的胃囊里, 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烧着喉咙, 呛得她眼泪直流。
    纤薄的肩胛骨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陆渊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微微一僵。
    剑眉极轻地蹙了下, 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快得像错觉。
    “叫秦太医。”
    门外有人应声,脚步匆匆远去。
    陆渊的手转而落在她背上,力道放得极轻, 缓缓拍抚。
    声音刻意放柔:“可觉好些了?”
    明妩没应。
    此刻她浑身脱力,更不愿面对这个男人。只胡乱抬起衣袖,草草擦去唇边的污渍。
    便躺回到床上,闭上眼。
    陆渊有洁癖,他的目光锁在明妩的衣袖上。剑眉拧起,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片刻,目光缓缓上移动,在她苍白紧闭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起身下了床榻。
    他对着纱帐外低声吩咐了一句。
    很快,有丫鬟进来,脚步很轻。
    一会儿后,纱帐被轻轻挑起一角,熟悉的沉水香重新在帐内弥漫开来。
    是他。
    明妩没有睁眼,她微阖着的睫毛轻微颤了颤。
    紧接着,身侧的床沿沉沉陷下。
    即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高大身影在逼仄床帐内带来的压迫感,沉沉地罩下来。
    “拿来。”
    明妩听到陆渊低沉的声音。
    微凉的杯沿猝然抵上唇瓣,惊得她睫毛猛地一颤。温热的水流进口中,带着一丝丝甜味,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是蜜水。
    明妩缓缓睁开眼。
    陆渊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皮肤精细得不见一丝瑕疵。难怪早年间,曾有好事者称他:貌若好女。
    后来,那好事者。在外出时,遇到劫匪,被挖去眼睛,割了舌头。
    当然这事,是她从宋雨萱那听来的。
    明妩敏锐地觉得,那事与陆渊有关。
    他有多记仇,与他成婚的大半年里,明妩深有体会。
    “夫人怎么这般看着为夫?”
    明妩回过神,烛光映在他脸上,让他整个都笼上了一层暖意。特别是那双眼,被烛火这般映着,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呵!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温柔?还是对着她?
    垂下眼眸,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很硬,硬得像是握着一块石头。
    “不敢劳烦相爷,我自己来。”
    陆渊的目光落在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上。温软的触感,让他心神轻微一荡。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突起。
    明妩感觉到,他的皮肤更硬了,像是一烙铁。灼得她心尖一抖,正要松手。
    陆渊长睫垂了垂,很配合地任她将他的手拉开。
    明妩长松了一口气,忙将手藏到被褥下。随后,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便又将手拿出来,规矩地放在被褥上面。
    抬眸看他。
    他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倾身看着她。
    这种仰视,被禁锢的感觉,让明妩很不舒服。于是,便想起身,只是她才动了一个念头。
    陆渊就将茶盏放在了床头的案几上。俯身,一手圈着她腰肢,另一只手稳住她肩膀。
    明妩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抱起来,坐靠在了床头。
    随后,他拿起案几上的茶盏,递给她。
    明妩接过。
    陆渊松开手时,指尖若有似无地地掠过她手背,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明妩眼睫颤了颤,默默低头喝水。
    一杯水喝完。
    陆渊接过空盏,问:“还要不要?”
    明妩摇头,正欲开口赶人。就见陆渊起身出了纱帐。
    “给夫人更衣。”
    侯在外间的春楠,忙捧着铜盆和干净巾帕进来,盆中热水氤氲着稀薄的白气。
    春楠一面为明妩更衣,一面低声问:“夫人,可要用些膳?炉子上还温着鸡汤。”
    “没胃口。”明妩摇头,看了一眼帐外,“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经戌时了。”
    明妩点点头,感觉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便打断继续睡。
    外间隐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禀相爷,秦太医在阑院,老夫人……”
    静默了片刻,陆渊的声音响起:“去请太医丞。”
    “是。”
    随后是两道脚步声。一道匆匆跑远。一道沉稳地朝着内室走来。
    春楠担忧地看着明妩:“夫人,您……”
    明妩摇头:“我无事。”
    她不是早知道了吗?
    一旦事关齐蓝,他从来都是无条件维护。齐蓝要抽干她的血,他也只是将人幽禁在阑院。
    若换作是她对齐蓝下手……
    他怕是早要了她的命。
    也是,齐蓝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
    他这几天对她的和颜悦色,不过是想要她给齐蓝输血吧。她记得,陆沧提过,那日蛊种被打断,齐蓝遭到了反噬,有些不太好。
    需要她的血。
    至于为何不强抢?大概是那离蛊,需得要她心甘情愿吧?
    明妩心下冷笑。
    又想到。
    这男人今早那番作态,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吃味了呢。
    不但陪她回明府。
    方才还说,要跟她生个孩子,亲自给她喂水。
    呵。
    他堂堂相爷,屈尊降贵做到这份上。对那齐蓝,还真是情意深重呢。
    太医丞来得很快。
    隔着纱帐,明妩听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须臾,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探入帐内,搭上她冰冷的手腕。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药香。
    帐外,陆渊的声音低沉响起:“仔细诊。”
    “是,相爷。”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几人细微的呼吸声,和指腹下脉搏的微弱跳动。
    太医丞的指尖在她腕间停留了很久。久到明妩几乎要沉入那无边的疲惫里。
    忽然!
    那搭在她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明妩阖着的眼睫,在烛光里投下小片阴影,纹丝未动。
    陆渊的视线落在太医丞微变的侧脸上。
    “如何?”
    太医丞缓缓收回手。
    “禀相爷……”
    “出去说。”
    “……是”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明妩垂了垂眼眸:“春楠,将门锁了。”
    春楠眼皮一跳:“夫人,相爷他……”对上明妩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春楠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转身去了外间。
    将门落栓。
    -
    次日清晨,空气里还带着露水浸润后的微凉。
    明妩方用完早膳,管家像是掐着时间,领着几名小厮,鱼贯而入。呈上一溜儿精致的锦盒。
    盒盖次第揭开。
    名贵的阿胶凝如琥珀,血燕盏盏莹润剔透,老山参根须虬劲饱满……无一不是补血养气的珍品。
    管家垂手侍立,姿态比往日更添了十二分的恭敬,腰身几乎弯成一道弧线。
    “夫人,相爷一早就吩咐了,说这些最是滋养气血,命老奴务必亲自送到您手上。相爷对夫人的心意,老奴瞧着,是真真儿刻在骨子里的。”
    他说罢,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扫过明妩的脸庞。
    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却寻不着一丝欢喜。
    管家又继续道。
    “相爷特意免了夫人往后的晨昏定省。老夫人最重规矩,为着这事,可发了好大的脾气呢。都被相爷一力给挡了回去。”
    春楠心头豁然开朗。
    难怪!
    自夫人醒来这几日,没再去梅院请安,老夫人那边竟也风平浪静,没遣人来催问。
    搁在从前,只要夫人还能下榻,便是刮风下雨,也得按时去立规矩。
    她原以为是老夫人发了慈悲,原来是相爷在替夫人挡了。
    春楠心中欢喜,觉得夫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明妩淡淡道:“有劳管家了,替我,谢过相爷。”
    至于管家口中那些关于陆渊如何维护她的言语,她恍若未闻。
    管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急切地向前半步,笑着提议。
    “夫人,相爷此刻就在东院书房理事。不如夫人去亲口一句道谢。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夫人前去,相爷必定,更欢喜。”
    “相爷公务要紧,我就不去打扰了。”
    管家急了,还想再劝:“夫人……”
    明妩打断了:“我乏了,春楠,送管家出去。”
    管家见明妩已转身往内室去,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摇头轻叹了一声,随着春楠默默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