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石峰收敛几分,但没过两秒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反正我没这本事。高位神明不能随意降临人间,除非是天命召唤,或者缘分到了。再者,香火越旺,愿望越强烈,神与人之间的联结就越牢固,请神也越容易。”
“它们降临人间的形态无非三种,肉身、无形、或者依附于某件载体。你老板虽然有实体,但看起来并不结实,而且估摸八大公山也并非是他的地盘,所以才始终吊着一口气行动。”
“啧啧、等他没气,能不能借我研究研究?”
听得黄灿喜直皱眉,又赏他一脚回旋踢。
不过,石峰不愧是专家,这套理论听得黄灿喜茅塞顿开,如上一节大师课。
她虽对周野的来历有所猜测,却远不如石峰对此道精通。
转念一想,她忽然觉得这事颇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是沈河知道石峰对驭仙之术如此狂热,不知会作何感想。
见黄灿喜眼底泛起笑意,石峰嘴角一勾,将泥人收回口袋。“你要是早说你就是黄工,我也不用跟你绕这么大圈子。”
他哈哈一笑,末了还不忘巧拍马屁一小下,“黄工,这么久不见,你枪法还是如神啊!”
石峰不仅人滑,话也滑溜溜,听得黄灿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在幽深的墓道中边跑边谈,阴冷的空气裹挟着千年尘土扑面而来。
墓道兜兜绕绕,长得望不到尽头。这座地宫的规模远超她的想象,甚至妖魔鬼怪的数量,也难以计量。
两侧石壁上的仙人神兽,在摇曳的光线下明明暗暗,那些斑驳的壁画仿佛活了过来,像在审视着她们,一道挥之不去的注视感如影随形,始终萦绕在脊背。
直到身后的动静彻底消失,他们总算将那条人蛇甩得不见踪影。
黄灿喜历经激战,又全力奔逃了十多分钟,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了。
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间堆满青铜礼器的耳室中,扶着墙壁微微喘息。
石峰也跟着停下,寻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利落地架起一个小火堆,甚至还有闲心向黄灿喜推销起他背包里的瓜子、泡面和矿泉水。
黄灿喜正低头处理手脚上的伤口,被他吵得心烦,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石峰耸耸肩:“来凑个热闹。”
“哈?”黄灿喜几乎气笑,五个人的队伍里出了两个魔鬼,她后槽牙都要咬碎。
“杨米米好歹曾是你战友,你怎么能对他既谋财又害命?现在和李仁达也翻了脸,你出现在这里,究竟又抱着什么目的?”
她说着,缠绕纱布的动作微微一顿。
既然石峰在这里,那杨米米和李仁达会不会也在附近?
杨华的生死她有赌的成分,却并不忧虑是否会输。她唯一担心的是,万一杨米米在杨华面前显露出那蜘蛛怪物的形态,对杨华而言,恐怕比剖肉刮骨更难以承受。
“行,你觉得我坏,我就坏。”
石峰滑溜溜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就是不乐意,那傻子凭什么稀里糊涂地命这么好?”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显然,道德和法律在他心中并无多少分量。
他三下两下就把话题给引到别处。
自己出租屋的那堆神像祭祀品、又或者是那颗与他有着无法割裂关联的头颅,还有他早逝的母亲,似乎只是他身上的一层皮,轻轻一蜕,他是石成峰,而并非石峰。
黄灿喜虽然对万事万物背后的规律与起源充满好奇,却不愿去揭活人的伤疤。
就目前来看,石峰虽然知道1959年西藏任务中的黄工就是她,但他似乎并不知晓,她与他、杨米米、余新他们三人并非同类。
然而在这三人中,恐怕唯有石峰的记忆恢复得最为完全,并且,他知晓如何恢复记忆,掌握了这场游戏中更多的规则。
黄灿喜斟酌片刻,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五九年我们在西藏寺院的地下世界完成仪式后,我们五个人,各自去了哪里?”
石峰闻言一怔,正在拨弄火堆的动作戛然而止。
跳跃的火光将他的脸庞映得暖黄,高挺的鼻梁和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底更加幽深。
他嘴唇微张,还没发出半个音节。
黄灿喜便冷冷吐出一句威胁,
“你要是还敢瞎编你就完了。”
石峰嘿嘿一笑,又随手拨弄了两下火堆,火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
“黄工,”他抬起眼,语气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调侃,
“你其实是想问,山洞里那具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后来去了哪里,对吧?”
黄灿喜眯眼,脑袋一歪,知道问对人了。
第77章 有人模仿我的脸,却模仿……
石峰知道尸体的下落, 不过是个偶然。
1959年,事情停在西藏, 寺院下的五人,由一点散成五条方向,各自扯出自己的生命线。
石峰却不知道往哪儿去。他就这么走着,像个被掏空了魂的木偶。他走、走、继续走,仿佛只剩脚底板知道方向。
脚最后把他带回了家,在辽宁省米米市米米米公社。
他走到村口时,迎面飘来一个人。那人没了下巴,喉咙眼吊在外头, 上颌牙齿露着, 舌头还在往外抖。
那人一抽一抽地往前蹭, 越走越近,近到呼出的白气几乎贴上他的脸, 可两人的眼都对不上。
人说三魂七魄, 可眼前这俩人加一起,都凑不够一个完整的。
石峰问:“村里人呢?”
那人喉咙漏风,发出的声儿又粘又碎, 野呜呜哼了半天。石峰一句也没听清, 只好继续走。
他走到一座秃了皮的土坡上。坡上的树全冻死了,分不清哪棵是哪棵。他弯下腰,从干裂的地缝里摸索,想找找那住在地下的他娘。
可他娘没找着,倒是找着他爹了。他爹也在找他娘。
风呼呼地吹着,土地被冻得梆硬,可他爹像是不知疲惫,用她娘割猪草的弯镰一下一下地刨。
石峰问他爹在挖什么。他爹没理他, 他后来才想清。
他爹肚子饿了。
他刚恍神,一个眨眼的工夫,冷不丁飞来一块石头,砸在他脑门上。
血哗地流下来。但就是那一石头,把他从三个人里最先砸回了清醒,也砸回了记忆,在西藏的种种,洞穴里的所见,随着不断流出去的鲜血愈发清晰。
他认得他爹,可他爹不认识他了。既然如此,他也不认他爹。
他抬手,一把夺过那弯镰,朝着那又细又长的地方劈下去。
这么多年的千刀万剐,总算换来他这一刀。
弯镰落下的一刹那,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落地,“哒哒哒”滚了几下,掉进阴沟里。
石峰躺在血水里,枕着自家人的命,靠着他娘的坟,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地望着天。
天灰地灰,烟雾像云,被风刮得老远老远。
他却像块真正的石头,一动不动。
直到一个影子悄然靠近。
他眨眨眼,那一瞬,他真看清是他娘回来了,来接他。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嘴里叨叨,“娘、娘,我也好痛,你带上我。”
可他娘会飞,他四条手脚都用上,都没能追上,呼地一下,他娘一眨眼又飞远了。如此情形,往复往复再往复,他终于接受,他娘成了留不下的飞仙。
没过多久,那地方闹了洪涝,家彻底没了踪影。于是他离开了米米米公社,开始在全国一点点流浪,也不知道终点究竟在哪里。
那段记忆格外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黄灿喜让他老实交代,可谎言若是没被拆穿,那便不是谎。他表情自然,像是在回忆,口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他悄无声息地将“石峰”隐去,将过去隐去,只从八九年开始交代。
话说八九年那会儿,他流浪到广州琶洲,坐在琶洲塔旁的怪石上,听着浪拍岸边,风划过他脸上的皱纹。
他正琢磨着还得活多久,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抬眼望去,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正在不远处的土坑边挖土。
细细一看,不像埋,倒像在挖。从蛇皮袋里抖出来的,是张格外新鲜的脸,像是刚死不久。
海浪拍得惊奇,愣是给萧瑟海岸的这诡谲一幕,配了段惊心动魄的乐。
他看着她把尸体装进一个木箱,捆了无数个死结才停手,随后便拖着箱子离开了。
直到他死而复生,又熟练地找回记忆,恰巧在拍卖行打短工时,看到一家倒闭的外资银行正在拍卖物品。那个捆满死结的木箱,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